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lynn_cz】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黛玉新说 文 / 玉冰焰 黛玉在宝玉成亲时,灵魂出窍,飘飘忽忽来到地府,阎君怜悯,放她重回人间,无意中看清了那些所谓的骨肉至亲真实嘴脸。受阎君点拨,得到父亲临终大笔遗产…… 随后,受王夫人派杀手追杀,得遇微服出游的皇上相救,离开贾府…… 亲情与爱情伤透了黛玉的心,她只想独善其身,安安静静地生活。然而,仍是难逃红尘是是非非…… ****** 阿山,皇上,水溶三个男人感情纠葛,黛玉将如何获得最终幸福? 宅斗,种田,报复,励志 第一章复活(一) 猛然间,命悬一线的黛玉不知哪来的劲,攥紧拳头,伸直两腿,身子一挺,眼睛往上一翻,深深吐了口憋在胸内很久的浊气,顿感堵塞在胸口的郁闷全没了,仿佛全身的病痛全好了。身轻如燕,浑身清爽。她翻身坐起,看紫鹃跪在床边,双手紧揪着自己身上的被子,泪如雨下,不顾一点形象,咧着嘴巴在哇哇大哭。 大嫂李纨满脸悲戚望着自己,音调凄凉地扶着紫鹃肩膀,劝说道:“傻丫头,你光顾哭,也不知道给你家姑娘换身干净衣服,难不成让她一个姑娘家,就这么蓬头垢面地走吗?” 旁边的探春弯着腰,两手拉着紫鹃,流着眼泪哽咽道:“紫鹃,快起来,给林姐姐找件新衣服,我帮你一起给林姐姐换上。”紫鹃依旧紧揪着黛玉的被子,好像她一放松,黛玉就没有了似的,哇哇大哭不止。 温文尔雅,从来就是好脾气的李纨急得跺脚道:“你这丫头,快起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还真想让你家姑娘就这样走吗?” 黛玉看着眼前这三个人,记起今天是宝玉娶宝钗的日子,李纨是寡妇,娶亲这样的大喜事,她是不能上前的。宝玉娶亲,必定是人多热闹,玩笑话很多,探春是姑娘家,有些玩笑话不好入耳。但她是宝玉同父异母的亲妹子,宝玉大婚她该去帮忙才对,她怎么会在这里?不管如何,这园子里,看来也就这几人对自己还有些情谊。 黛玉坐在床上,感觉很奇怪,过去只要想到宝玉,心里就一种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很难保持平静。只要想到宝玉姻缘,心里就有一种锥心之痛,眼泪往往止不住地流出来。今天,明知宝玉娶了宝钗,这也是自己长期以来,心里暗自担心的隐痛。如今金玉良缘,尘埃落定,已成事实,自己的心却没了以往那种感觉。看紫鹃痛不欲生的样子,黛玉心想林家女儿,纵有千般苦,万种痛,也不能弱了风骨。大嫂子,三妹妹纵然对自己不薄,也不能让人在心里小觑了自己。想到这里,黛玉轻轻掀开被子,走下床对李纨微笑着,颔首道:“大嫂子,三妹妹,你们瞧紫鹃,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人家在那里办喜事,她却在这里哭天哭地,好像是我死了呢。” 黛玉说罢,见李纨无动于衷,好像没听到,只顾拉着探春去翻检柜子里的衣服,嘴里还问探春道:“三妹妹,这些年来,林妹妹穿着一直很素净,哪有女孩家不爱鲜亮的?林妹妹实在可怜。如今,我想找件鲜亮的衣裳给她换上,竟然一件也找不着。” 哭着的紫鹃停下哭声,满脸是泪,扭头大声嚷道:“我们姑娘是何等人才!就因没了父母,才受这些罪的。”说着,紫鹃又大声痛哭道:“姑娘,你哪里有病啊,你都是被那些蛇蝎心肠人给气的。姑娘,你待紫鹃亲如姐妹,紫鹃绝不让你孤单,你走到哪里,紫鹃就跟你到哪里去。姑娘,你走慢些啊,等紫鹃把你的事办完,就去找你。” 李纨哀婉劝道:“傻丫头,真是哭昏了头,这种话也能乱说?” 探春滴着泪道:“大嫂子,趁现在不会有人,就让这丫头倒倒苦水吧,以后就难有苦诉机会了。” 紫鹃今天如此反常,李纨与探春如此纵容,黛玉心里有些迷茫,一阵风吹来,黛玉身不由己,抬腿轻飘飘地走出了屋子,来到潇湘馆外。 往哪里去?黛玉站在路口,犹豫地四处张望。四周没有灯光,天上也没有月亮,在微弱的星光下,看见前面有两个一高一矮,隐约觉得这两人一穿白衣,一着黑服的人在徐徐走动。 黛玉心里空荡荡的,有些害怕。她想喊前面的人等等自己,话没出口又咽了回来。贾府有些奴才比主子还要傲气,特别是王夫人身边的那些奴才,尽是些欺下媚上的小人。自己平时见了那些人都是绕着道,尽量不去招惹那些人,还是难躲那些人的风言冷雨,明枪暗箭。 前面这两个人也不知是哪房的?黛玉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两人身后。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宫殿。 前面那两个人没了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黛玉懵懵懂懂愣站在大厅里,抬头看见一位头戴峨冠的伟岸男子坐在上首,目光如炬,正注视着自己。黛玉感觉那人的目光非常迫人,使人不敢对视,一向洁身自爱的黛玉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由低下头来。 “林黛玉,你生不同人,死不同鬼,怎么会来这里?”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 黛玉抬起头,怯懦回道:“这是哪里?小女子实在不知。” “呵呵,你走错地方了,回去吧。”那个柔和的声音轻轻说道。 “回去?我回哪里去?”黛玉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她想不起自己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张大眼睛望着上首那位头戴峨冠的伟岸男子,口不从心地自言自语。 上首坐着的男子不再说话,默默注视着黛玉。他瞧下面这位弱不禁风的女子,面含愁容,眼露哀怨,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他微微叹息,暗道:“可怜!你本是灵河岸边警幻宫一仙姝,为报灌溉之恩下来历劫。如今恩已报,情已销,当回警幻宫。却阴差阳错来到我阎王殿,这也是你尘缘未了。我若硬让你回去,只怕你还会下来历劫。念在林家书本网,忠厚持家,世代忠良,你又是林家在尘世间的唯一骨血,不如我送你返回尘世,也算美事一桩。”心念至此,坐在上首的阎王爷微笑道:“你还是回你的潇湘馆吧。回去以后,把你父亲留给你的书好好看看。”说罢,大手轻轻一挥,黛玉轻飘飘地回到了荣国府。 第二章复活(二) 荣国府张灯结彩,到处是欢声笑语,每一处不透着喜庆。 黛玉顺着布满鲜花彩灯的甬道,不知不觉,飘飘忽忽来到宝玉住处。老远就看到那里红灯高悬,烛光炫目。喧哗声此起彼伏,不绝入耳。黛玉很奇怪自己没有丝毫心酸,只是觉得好奇。她停下脚步,隐在在树荫之下,远远望着宝玉的住处。 这个新婚场景在黛玉脑海里曾浮现过无数次。那是自己睡不着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安慰自己的美好遐想。如今的繁华场景,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新郎依然是宝玉,新娘却不是自己,而是薛宝钗。黛玉习惯性地擦擦眼睛,眼睛又干又涩,没有丝毫泪水。黛玉又习惯性地揉揉胸口,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无悲无喜,无欲无恨。她隐在树荫里,呆呆地望着那里,就像是位过路的陌生人,遇到了热闹,忍不住要驻足观望。客观而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漫无目的地品味眼前的一切。 这就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吗? 突然,新房大门口一阵骚动,紫鹃发疯似的挣脱人们拉扯之手,死命地要往新房里冲。 黛玉惊诧道:“这丫头,怎么像头发疯的野驴,过去的温顺娴雅,一点都没了。赶紧过去看看,她这样会出事的。”黛玉身形移动,感觉身如轻烟,轻飘飘地,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 只见紫鹃扑在贾母脚下,哀哀地哭叫道:“老太太!姑娘她,她……”紫鹃话没说完,贾母身边的王熙凤早已竖起丹凤眼,拧着眉毛,低声喝道:“紫鹃!不许胡说八道!” 贾母身旁的鸳鸯弯着腰一手拉着紫鹃,一手紧捂紫鹃嘴巴,小声警告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这么闯进来,真不想要命了?”紫鹃呜呜地说不出话,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纷纷往下滚落。 贾母满头银丝梳得溜光发亮,满头珠翠环绕,鬓角戴朵鲜红的绢花,喜气洋洋的老脸,此时蒙上了一层寒霜。她冷冷地看着伏在脚下的紫鹃,低声喝道:“还回去好好伺候,有事明天再说。” 身穿盛装的王夫人,修长的眉毛拧成了直线,薄薄的嘴唇抿得铁紧,她恼怒地看着地下的紫鹃,眼睛里闪烁着阴毒的目光,恨不得紫鹃即刻消失。 王熙凤带领平儿袭人一伙丫头婆子把紫鹃拽出了屋子。 新房外面回荡着紫鹃的哭叫老太太的声音。 坐在喜床上,身穿吉服,头蒙大红盖头的新娘薛宝钗,身子像是得了疟疾,浑身抖个不停,扶着她的黛玉丫环雪雁被眼前一幕吓呆了。一直到紫鹃被人拽出了屋子,雪雁才像回过神来,她快速离开宝钗,不管不顾地拔腿就往外跑。满面红光的宝玉望着雪雁大声叫道:“回来!你怎么可以跑出去?紫鹃疯了,雪雁怎么也疯了,对,一定是疯了。” 站在屋子中央的黛玉,望着贾母不乐意的脸庞,想过去说句话。王熙凤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奉承道:“老祖宗,你瞧瞧宝玉,瞧他笑得多开心。” 贾母连连点头,开心笑道:“今天是宝玉大喜之日,不能被不懂事的小蹄子给搅了,明天你要去好好管管才好。”王熙凤笑着点头应着。 欢声笑语又起,人们围绕着宝玉宝钗这对新人,说不尽的吉祥,道不完的祝福。 贾母看着眼前的喜庆,内心深处不由想起黛玉。她微微示意王熙凤近前,小声问道:“是不是林丫头不行了?” 凤姐附在贾母耳际悄声回道:“林妹妹已经没了。” 贾母眼光一暗,低声说道:“她若是别的病,花再多钱,我也舍得。若是真为这个(暗指与宝玉私情),就是能治好,我也没那个心了。她走了也好,一了百了。按理说,我原该去送送她,可谁叫她走的不是时候?现在,我只能顾自己的孙子,顾不了她。没有不顾自家人,而顾外人的理。明儿,你帮我好好发送她也就是了。”凤姐点头小声应道:“老祖宗说的是,林妹妹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会懂得老祖宗的难处。” 王夫人眼睛瞟向王熙凤,王熙凤赶紧凑到她的耳际说林黛玉没了。王夫人听了微微点头,没有说话,眼底露出舒心的光亮。 今晚,黛玉的耳朵、眼睛特别灵敏,所有的一切,一点不漏,一句不遗地全落入眼底,听进耳内。 黛玉胸腔燃起怒火,却很纳闷,自己好好地站在这里,她们怎么都说自己没有了呢?周围的人围绕着新人说说笑笑,对自己怎么却视而不见? 世情比纸薄!黛玉柔软的心冰凉冰凉,看这位慈祥可亲的贾母笑脸,突然感到这位外祖母笑容真难看,再看舅母王夫人那张木瓜脸,要多阴险就有多阴险。再看看周围那些阿谀奉承的人,要多恶心人就有多恶心人。 夜深了,欢笑的人们瞧贾母老脸很疲惫,就说**一刻值千金,再不走,新人就不高兴了。 贾母乐呵呵道:“好,好,我们也别闹了,让他小两口自己闹吧。” 第三章复活(三) 众人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欢天喜地簇拥着贾母王夫人走出了新房,黛玉也身不由己地跟在她们的后面。 突然,她听到前面走着的凤姐在小声对平儿说:“想林妹妹那么个人儿,说没就没了,真是可怜。”平儿轻轻叹息一声,低语道:“人的命,天管定。林姑娘走了,以后再没烦恼事了,对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呸!好死不如赖活着。林妹妹小小年纪,就这么没了,你还说好,真是没良心的。”凤姐吊起丹凤眼,低声笑骂平儿。 平儿显得很委屈,悄悄嘀咕道:“别人不知道,奶奶还能不知道林姑娘的委屈?好好的人儿,给活活地弄没了,你还好意思说我没良心。”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是没办法,身不由己呀。我知道宝玉对林妹妹的想法,也知道林妹妹的心思,我也有心想成全。林妹妹是个没钱没势的孤女,身子骨又弱。太太对姑妈原本就有成见,如今更是看不上林妹妹,老太太也不肯帮她。虽说宝玉心眼不错,也极喜欢林妹妹,其实他的骨子里与你链二爷并没差别,也是个喜新厌旧,极没担当的人,你叫我有什么办法?林妹妹是知书识礼之人,想她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的。”凤姐眯着丹凤眼,瞅着平儿小声辩驳。 平儿扶着凤姐跟在贾母王夫人身后,故意慢吞吞地走着,小声问凤姐道:“林家也是世代侯门,清贵之家,林姑爷好歹也是探花出身,天子门下,官至上卿,做的是天下第一肥缺,按理说不可能穷的连独生女儿都要靠人家养活,怎么一点财产也没给林姑娘留下?” 凤姐醉意熏熏,大着舌头嘟哝道:“这话你今后少提,免得你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林妹妹住的潇湘馆是园子里最精致的房子,宝妹妹都没有住上,为什么?还不是修园子的银子都是林家的。我没事偷偷估算了一下,我们花的林家银子,算起来有七十多万两,这都是过去事了。老太太和太太心里最恨林姑爷,他竟然在死之前,把家里银子给弄没了,只给我们这么点点。要不,我们府里也不会这么拮据。” 黛玉听得心惊,这贾府连下人都讥笑嘲讽自己寄人篱下,一草一纸皆靠贾府。原来贾府得了林家七十多万银子,想自己在这贾府短短六七年,能花多少银子呢?这贾府人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实在不是人。 黛玉摇摇摆摆,飘飘忽忽来到贾母房里,见贾母靠在软枕上,右手食指和中指按在自己太阳穴上,一脸疲惫地吩咐鸳鸯焚香。 要是往常,黛玉会上前贴着贾母坐,还会对她说些体己话。如今,越看越觉得贾母虚伪丑陋。 黛玉默默地站在纱幔后面,透过绣花纱幔,静静地瞧见贾母起身,示意鸳鸯出去。缓缓走到窗前,对着冉冉升起的香烟,合掌喃喃祷告道:“林丫头,你若还没走远,请你千万不要怪我。我身为贾府太君,不能不为贾家子孙谋划,就是你娘活着,她也不能不为贾家考虑的。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不能成全你。要怪只能怪你娘死的早,你爹没有给你留下多少财产。宝玉是我们贾家的希望,他以后要撑起贾家门户。你是个既没地位,又没财产的孤女。身子柔弱多病。又只会些风花雪月,吟诗绘画才学,这有什么用?不管怎么说,外祖母还是不会亏待你,会好好安葬你的。走吧,一路走好。” 黛玉听得冒火,大声责问道:“我爹爹没给我留下多少财产?你们花了我林家七十多万两银子,那不是我的财产?” 贾母好像一点也没听到,只是身子啰嗦了一下。她回头看看身后,转回头又喃喃祷告道:“林丫头,我是你外祖母,是你的长辈。你跟我这么多年,我是真心疼你的。凭良心说,我对你生活上的照顾与宝玉是一样的。看在你娘份上,林家孝敬我再多银子,也是应该的,何况也没有多少,这点你要明白哦。” 第四章复活(四) 黛玉气得浑身发颤,胸口好像被堵了起来,疼得喘不出气,嗓子好像要冒烟。她很想上前与贾母理论,脚步向前挪了一步,又停了下来。自家的银子被贾家私吞了。这些年来,贾家人做的滴水不漏,不留痕迹。连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一无所有。现在要让贾家把私吞的银子吐出来,谈何容易!自己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孩,无凭无据的,想让贾家拿出私吞的银子,比登天还难。假若现在硬是上前理论,不但银子要不回来,还会惹得一身不是。贾府的鄙薄无耻凶狠,黛玉是知道的。林家七十多万两银子,就算替娘尽孝了。 她想起一本书,说有只狗偷吃了厨师一个猪心,厨师很生气,却并没打狗,只是笑笑说:好家伙,你偷吃了我一个猪心,我也知道了你的心,下次你再也别想偷到了。 黛玉一刻也不想在这里了,她转身走出屋子,不知不觉走到王夫人屋子里。她被吓了一跳,只见素日最正经,最守礼的王夫人光着脊梁,戴着桃红肚兜,叉着腿躺在床上,搔头弄姿,乜斜着眼睛,瞅着二舅舅贾政道:“凤丫头说,大姑娘今儿没了。我说的没错吧?我早就看出大姑娘是个没福的,你还不信。” “好了,不管怎么说,林丫头也是我的外甥女儿,可惜命薄。明儿你去好好送送她,以后我们到了那里,见了敏妹和妹婿也好说话。”贾政皱着眉头,叹息一声,翻身上床,脊背对着王夫人。 王夫人伸过胳膊欲搂,贾政不耐烦地推开她,咕哝道:“我累了,老夫老妻的,还想那个,没羞。”王夫人瘪瘪嘴,哀怨道:“我是老了,没那个狐狸精年轻,你也不能这样对待我啊。” 贾政把身子紧贴床沿,心烦意乱道:“你还想不想让人睡觉!”嘴里说着,心里想着妾室赵姨娘那黑黒的头发,白白的肉。要不是因为今天是娶媳妇的大喜日子,才不愿来这正室睡呢。 黛玉面红耳赤,急忙夺门而逃,她怎么也没料到道貌岸然的王夫人,整天骂别人狐狸精,自己竟然如此这般。 慌不择路,黛玉竟然飘飘然又来到了宝玉新房。 这里依然是彩灯高悬,红烛高照,喧哗的说笑变成了窃窃私语。 宝钗柔情似水道:“宝玉,听说人家交杯酒只喝一杯,没听说要喝这么多杯的,你是存心唬我。” “妹妹,今天高兴,我们多喝几杯,不好吗?”宝玉大着舌头呜呜哇哇,吐字不清地纠缠着宝钗。 “谁是你妹妹,你可要看清了。”宝钗不满地搡着他,亮晶晶的杏眼直直瞅着宝玉。 宝玉嘴角流着口水,盯着宝钗雪白的膀子,嘟嘟哝哝道“嗯,看清了,不是妹妹,是宝姐姐,我喊你姐姐就是了。来,姐姐,亲一个。”说着就抓住宝钗肉呼呼的膀子,张嘴就要啃。 “瞧你这猴急样,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以后,我要跟着你一辈子的。”宝钗语气深沉,垂下了头。 “嘻嘻,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是人生最大乐事。宝姐姐,以前瞧见你的膀子,我还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摸到呢。今天,我要抱着睡觉。”宝玉嬉皮赖脸地抱着宝钗雪白的膀子,把头拱进了宝钗怀里。 黛玉不禁又气又羞,竟愣在那里。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冷哼一声道:“宝玉,今日我算认识你了!原来这么多年你都是骗我的。宝玉,你别拿豆包不当粮食,以为孤女是好欺负的。” 黛玉两条腿如同灌了铅,她艰难地向房门走,宝玉的话不由自主地灌进耳朵:“宝姐姐,你这膀子真香。我平生夙愿:不求高官厚绿,只求与姐姐妹妹相伴一生。” “宝玉,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话。也罢,我既然嫁给了你,你就是我的天,我会依从你,以后会答应林妹妹进门。不过,你要把话要说清楚,我与她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宝钗酸溜溜地问道。 宝玉一把搂住宝钗笑道:“这个还用问?当然你是姐姐,她是妹妹。林妹妹身子弱,以后,还要仗着姐姐多照顾一些才是。”一阵嗤嗤笑声,把黛玉耳膜刺得生疼。 第五章复活(五) 黛玉再也听不下去,只觉得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飘飘忽忽,回到了潇湘馆,见紫鹃趴在床沿,哭的昏昏沉沉,人就像面条一样软。雪雁跪在那里,一面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一面声音嘶哑地哭着说道:“姑娘,我从小与你一块长大,虽为主仆,实同姐妹。你让我吃的好穿的好,还教我认字写字。我与你一同来到这贾府,你宁可自己委屈,也维护我不受人欺辱。如今,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啊?姑娘,我也不想活了,不如你把我带去算了。”黛玉伸手敲了敲雪雁的脑袋,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干嘛这么咒我?”说着,感觉全身无力,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 “快看!快看!姑娘动了,姑娘没有死,还活着。”雪雁大声呼喊,旁边昏昏沉沉的紫鹃,抬起红肿的眼睛,拼命睁大,眨也不眨地瞧着床上躺着的黛玉。惊喜道:“真的,姑娘没死,真的没死。” “别瞎说,林姑娘都断气两天一夜了,怎么可能没死?你俩真是的,这个时候了,还要闹得人不安。”旁边的婆子没好气地说。 黛玉仿佛做了一场梦,梦境历历在目,只是身子非常疲惫。她伸了伸懒腰,掀开被子问道:“什么时候了?” 旁边的婆子像挨刀的生猪,怪叫着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紫鹃雪雁扑上去紧紧抱住黛玉,生怕一松手,黛玉飞了一般。她俩流着眼泪,喜悦地说道:“姑娘,你快吓死我们了。” 黛玉怔怔地瞧着她俩,问道:“我怎么啦?” 雪雁甩着鼻涕,抹着眼泪,欢笑着回道:“还问怎么了呢?你两天一夜不出气,浑身冰凉,跟死了一般。”紫鹃推了她一把骂道:“小蹄子,瞎说什么!姑娘这不是好好的吗?” 黛玉坐起来,蹙着眉头,低低说道:“去倒碗茶来,我口渴了。” 雪雁欢天喜地道:“我去沏茶,这会子炉子也没火了,姑娘稍等一会。”紫鹃解释道:“这几天,府里都在忙那事,我和雪雁守着姑娘,哭昏了头,也想不起炉子来,姑娘醒了,连口热水都没有。”说着说着,紫鹃笑脸滴下了泪水。 黛玉眼睛望着窗户,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是做了个梦,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像是真的。你不要难过了,我不是好了吗?” 紫鹃扶着黛玉劝道:“姑娘,你才醒过来,身子还弱,再躺一会,雪雁一会就沏好茶来。”黛玉摇摇手道:“我觉得身子轻松了不少,好像百病消除。紫鹃,这两天究竟是怎么回事?瞧你和雪雁哭的泪人似的。” “姑娘,我以后再慢慢对你说,现在你还是躺一会,养养神,别为那些事烦心了。”紫鹃轻声细语,温柔地劝着黛玉。雪雁端着茶走进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瞪着紫鹃道:“我看这事早说给姑娘,也不是坏事。姑娘早知道早作打算,难不成你还没看清,还对贾府存幻想吗?我们姑娘是何等清贵之人,怎能再受这些乌七八糟人的恶气,我死也不甘心。” 紫鹃点头应道:“雪雁,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姑娘才醒过来,身子还弱。再说,凡事也要想个长久之计才好,哪能凭一时性子?我俩死不足惜,可是,姑娘怎么好?这事你想过吗?”雪雁怒气填膺,愤愤道:“反正,我算看透了,这贾府没几个好人。过去,为了不给姑娘添堵,我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就是宝玉娶宝钗,叫我过去服侍,我本不愿去,又怕人家对姑娘说三道四,乱嚼舌根子,就昧着良心去了。可是,姑娘昏过去两天一夜,跟死了一般。贾家敲锣打鼓,喜气洋洋,有谁想到我们姑娘,来看过我们姑娘?诺大的贾府,几百口人,除了晚上,李纨和贾探春来帮忙,昨天王熙凤派人来问了一下,还有谁来看过一眼,问过一声?素日说的骨肉之情,兄妹之谊,在哪里?老太太,太太,老爷想不起我们姑娘也就罢了,那个素日里口口声声把妹妹挂在嘴上的人,现在还不是躺在洞房花烛,红鸳帐里享受温柔?我们如此清贵的姑娘,孤苦无依,在这里死了都没人问,我算是看透了,这里不是温柔乡,是豺狼窝。” 紫鹃急得面红耳赤,伸手要去捂雪雁嘴巴,急促斥道:“还不住嘴,你想要姑娘再伤心?”雪雁两眼喷火,急辩道:“我只想长痛不如短痛。” 黛玉淡淡地说道:“我没事,你们放心吧。” 紫鹃和雪雁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眼光齐齐锁定黛玉,惊诧地望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黛玉云淡风轻地笑笑,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有灰?” 雪雁嘴快,忙道:“没有,姑娘虽然仍旧消瘦,却更加美若天仙。” “呸,你们怎么这样看我?是不是心怀鬼胎,存心想瞒我什么”黛玉微笑着打趣道。 第六章 父爱(一) “姑娘!”紫鹃嗓子有点发硬,只喊了这么一声,流着眼泪再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默不作声,一个劲地抹眼泪。 黛玉从床上抬起身子,伸手拉起紫鹃,语气像是安慰,更像是责备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心太细。这些年来,你俩对我的情分,我就是再傻,也是心知肚明的。说实话,我刚才就像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怪很怪的梦。看见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总之,这个梦真的很奇怪。你们看我的身子是不是好多了?” 紫鹃仰头仔细瞧着黛玉,由衷说道:“真的,姑娘看起来,这脸色比没病时还要好得多。” 黛玉更加确定刚才的梦不寻常,在心里斟酌片刻,告诉她们自己在梦中看到紫鹃闹新房以及雪雁抛开新娘不顾一切跑回潇湘馆情景。紫鹃和雪雁听了惊得连说:“就是这样的,姑娘说的一点没错。”随后,紫鹃和雪雁忍不住把这几天所有一切,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对着黛玉哭诉。絮絮叨叨,一直哭说到天亮。 雪雁走到窗前撩开帘子,一丝新鲜空气冷飕飕的钻过窗棂缝隙吹进屋里,紫鹃忙对雪雁说道:“快把窗帘拉上,姑娘才好些,不要受凉了。” 黛玉摇头制止道:“我就像劫后重生,很想看看初升的太阳,嗅嗅新鲜的空气。这清冷的空气,我觉得很舒服。” 雪雁望望黛玉,哗啦一声,把窗帘全部扯开,屋子里顿时一片光明,三个人的心也随之明亮起来。 紫鹃望着窗外,忧心道:“昨晚跑出去的婆子,肯定会加油添醋,乱说一通。”雪雁返回身子,扑闪着大眼睛望着黛玉问道:“姑娘,我们该怎么说?” 黛玉略微想了想,拿定主意道:“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我没有死,只是昏迷了一阵子,现在醒过来了。别的一概无可奉告。今天,我就在屋子里,谁来也不见。就是老太太来了,你们也要想办法给我拦住。” 紫鹃瞧着黛玉,惴惴地小声言道:“今天是宝玉娶亲第二天,是新媳妇向长辈敬茶的日子,贾府贺喜的人很多,应该不会有人来我们这里。” 黛玉点头暗笑自己,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对所谓的贾府抱有幻想,还念着什么骨肉亲情。吩咐道:“天亮了,我很困乏,想再睡一会。你俩陪我说了一夜话,赶紧去眯一眯眼吧。” 雪雁精神十足道:“看姑娘好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困,浑身都是劲。”紫鹃伸手弹了弹雪雁额头,笑道:“你有精神,就去看着炉子,给姑娘熬点粥。我有点乏,去躺一会就来换你。” 黛玉见她俩出去,立马起身把屋门关紧,踮起脚尖,悄悄走到书架,寻找父亲临终前,慎重交给自己的那套《史记》。 这些年来,紫鹃怕自己伤心,把这套《史记》包好,一直放在书架最上层。黛玉站在椅子上,轻轻取下《史记》,把书搁在枕边,放下帐子,脸朝里躺在床上,小心地一页一页仔细翻阅。 蓦然,黛玉发现书页的纸张似乎比一般书页纸张厚实。她心里咯噔一下,用食指沾了点唾液,慢慢捻着书页。书页被捻开了,原来书页夹层里夹着银票。黛玉的神经像被绷紧的弹簧猛然被松开了,忽地坐直身子,细心地把所有书页捻开,居然收集到一摞子银票和一张房契。黛玉拿着房契,想起父亲曾经告诉过自己,他进京考功名之前,祖父为了让他安心读书,特在京买了一所房子。父亲考取功名后,回到江南做官,那所房子就一直空着。父亲在世时,曾派人过去大修过几次。那所房子好像在撒花胡同,名字叫“玉园”,这张房契就是“玉园”的。 黛玉放下房契,再把银票面值数了数,共有一千四百六十七万两,还有三百万两金票。黛玉悲喜交加,聪明睿智的父亲早就知道女儿今天的艰难处境,在大限来临之际,居然计划如此细密。黛玉看着银票,潜意识中觉得一定要把银票藏好。要不然,那些歹人是不会让自己活着的,说不定还会连累紫鹃雪雁也丢性命。她急忙走下床,找到一只绣花荷包,留下一千两银票塞进枕头里,把其余的银票和房契装进去,紧紧拴在自己肚兜里,再紧裹好腰带,在地上转了一圈,感到万无一失,才放心地重新上床,闭着眼睛思索着怎么离开贾府。 第七章 父爱(二) 紫鹃和雪雁这两天真是心疲力竭,雪雁端着粥走到房门,看着手里的粥,想黛玉才好起来,身子还很虚,正需要滋补。踌躇着是否该告诉黛玉,潇湘馆只有一点熬粥的食材。半个月前,紫鹃实在没了办法,偷偷去找平儿想预支两个月的姑娘月例银子。平儿禀报王熙凤以后,说预支月例银子没有先例,这个头不好开,链二奶奶自己白送姑娘五两先使着。紫鹃一路流着眼泪回来,告诉雪雁这五两银子是关门银子。过去,老太太还能想到黛玉身子不好,需要使钱的地方多,时常会派人送些碎银子和铜钱过来补贴,这两个月似乎忘了这件事。紫鹃悄悄去找鸳鸯打探,鸳鸯说老太太这阵子只顾忙宝玉亲事,对姑娘的心淡了许多。她也寻机帮姑娘在老太太面前提了两回,老太太都是面呈不悦,说姑娘如此娇气下去,只怕将来嫁出去,婆婆也不会待见的。紫鹃实在无奈,与雪雁商量着把姑娘不常用的钗环典当了几枚,才买回这点熬粥的食材。要不然,姑娘此时连粥都喝不上。 “是雪雁吗?”屋里传出黛玉的问话,雪雁强咽下悲痛,决定暂且不告诉姑娘,免得姑娘才醒过来,又要添堵。忙换上笑颜进去服侍黛玉喝完粥,与紫鹃一直睡到小晌午。 紫鹃在睡梦中猛然惊醒,想着黛玉刚刚苏醒过来,身边哪能没人服侍?她慌慌张张翻身下床,揉着眼睛来见黛玉,懊恼地说道:“我真没用,没想到这一觉竟睡到现在,真是该死!姑娘饿了吧?我这就取饭去。” 黛玉躺在那里,眼睛含着快乐的微笑,柔声说道:“雪雁熬得粥很好,我吃了不少,现在一点也不饿。午饭没人送过来吗?”紫鹃眼圈一红,微微点头道:“那边办事需要人手,好几天都没人送饭了,我与雪雁过去取,也不算什么。”她强力控制着悲愤,转身出去了。 不大一会,紫鹃提着饭盒回来,对黛玉凄然说道:“我今天去的有点迟,只取来这几样小菜和米饭,姑娘凑合着吃一口,先垫垫肚子,我马上去熬粥来。” 雪雁走进来来,睡眼朦胧地揭开食盒盖子,扫了一眼怒道:“这才几时,怎么就迟了?那些人全是些狗眼。”说着,怒气冲冲道:“我去找老太太,这饭菜是姑娘吃的吗?宝玉房里袭人吃的都比这好,难不成我们姑娘还不如一个丫头?” 紫鹃拉过雪雁劝道:“小姑奶奶,姑娘身子才好一些,你又添什么乱?要是老太太对姑娘还像以前那样疼惜,奴才们敢这样吗?有些话我不愿说,就是怕姑娘听了着恼,把身子气坏了,称了那些人的心。” 黛玉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望着紫鹃雪雁淡淡说道:“我不是都对你们说了,我的身子好了吗?我本来一点都不饿,让你俩这一吵,我还倒有些想吃了呢。” 紫鹃服侍黛玉梳洗好,雪雁撅着小嘴把饭菜摆上。 三人没滋没味地吃完饭,黛玉放下筷子吩咐道:“从现在起,你们抓紧时间把我从南边带来的东西整理出来,把把能带走的东西收拾好,不能带走的东西送人也好,扔了也好。总之,要尽快拾掇好。” 雪雁扑闪着大眼睛,兴奋地问道:“姑娘,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黛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微笑着问道:“你想走吗?” 雪雁不假思索地回道:“想,做梦都想跟姑娘离开这里。” 黛玉静静地瞧着这位自小就服侍自己的丫环,心里万分感慨。雪雁比自己大两岁,今年十四岁。在林府时,她是个爱说爱笑的姑娘,常常是没见到她人,就能听到她银铃般笑声。父亲有时叫她小喜鹊,母亲说她是笑仙。来到贾府,再也没听到她欢快的笑声了。 紫鹃打破沉默道:“谁不想离开这里?只是,姑娘年纪还小,老家又没嫡系亲属。离开这里,去哪里呢?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怕出了狼窝又入虎口。” 黛玉听了紫鹃这话,点头笑道:“我们出去自己过,怎么样?” 紫鹃沉思道:“能出去自己过当然好。只是,我们都是女孩儿……” 雪雁不等紫鹃说完,接过来说:“女孩儿怎么啦?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就没女孩儿活路不成?” 第八章 父爱(三) 紫鹃摇头苦笑道:“瞧你这火爆性子,真是在这府里白过了这些年。按说你在这里也算见识了不少,怎么还是没长进?你说,这府里大小主子,有几人不是外表光鲜照人,可内里又是怎样?我爱姑娘的心与你是一样的,你我都愿意为姑娘去死。但是,你我都没有能力保护姑娘周全。我们只能活着,尽心尽力服侍姑娘罢了。” 黛玉听得心酸,摆手止住她道:“都别说了,我心里有数,走一步看一步吧。” 紫鹃犹疑不决地说道:“姑娘小时候穿的用的玩的那些东西,现在也用不着了,我收拾出来悄悄送给后门周婆子和张嫂子吧。这几年,我经常从后门溜出去买东西,她俩都很关照,看样子这两人心眼还不坏。这一阵子,姑娘病着,她俩听说了,也挺关心的,不像那些扒高踩低的奴才。”雪雁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接过话头道:“紫鹃姐姐看人一向很准,我也觉得那两人不错。听说那个周婆子是周姨娘的姐姐,张嫂子是老太太房里傻大姐的大嫂,都是不得势的苦人。” “送东西给她们,注意不要被有心人瞧见了。”黛玉谨慎地交代道。 紫鹃点头应着,眼睛瞧着黛玉柔弱的身子,想起她刚进贾府时,那时身子也很瘦,却不像现在这样骨瘦如柴。那时候,她说话行事也很谨慎,却不像现在处处小心翼翼,事事提心吊胆。就是这样,贾府还是如此待她。紫鹃忍着心痛,安慰道:“我晓得的,姑娘放心吧。” 雪雁拿起绣花剪子,挑了挑灯芯,屋子显得亮了一些。三人你看我,我望你,一时感慨万千,不知如何说起。 到底紫鹃岁数大些,扑哧一声,轻笑道:“今晚,我们应当高兴才对,怎么都像个泥菩萨,大眼瞪小眼,都不说话了。”雪雁起身道:“我出去看看炉子,水烧好了,我端给姑娘洗脚。” 黛玉侧头微笑道:“多烧些水来,我想洗澡。” 雪雁惊叫道:“阿弥陀佛!姑娘今儿不要洗了吧,等身子再好些,再洗不迟。”黛玉笑笑,坚定道:“今儿就要洗,洗去晦气,从此以后,我从新做人。不好吗?”雪雁迟疑道:“好是好,就是怕……” 紫鹃立身道:“雪雁,姑娘说的对,你去多烧些水来。我把屋子弄暖和些,不会冻着姑娘。” 次日,天刚放亮,黛玉就一骨碌爬了起来,自己披着袄子,趿拉着棉拖鞋,悄悄走到窗前,拉开帘子,见外面白茫茫一片。 一夜翻来覆去,刚刚睡着的紫鹃,猛然惊醒。睁眼瞧见黛玉披件薄袄站在窗前沉思,吓得脸都变了色,赶紧过来拉黛玉上床,嘴里不停地埋怨道:“我的姑娘,你要是受了凉,怎么办?你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黛玉笑眯眯地回到床上,紫鹃把她盖得严严实实后,忙着穿衣服,说要去熬姜汤给她喝。黛玉笑道:“紫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现在,我感到自己百病消除,身子除了瘦,真的没病了。你不要再用老眼光看我,好不好?” 紫鹃眼睛紧盯着黛玉,心里也觉得奇怪,在心里千遍万遍,不停地念佛,感谢佛祖保佑。 雪雁搓着两手进来,呵着气道:“这天说变就变,昨儿白天还好好的,夜里竟下了这么厚的大雪。姑娘,你躺着,别起来,我把水端过来,你就在床上洗漱吧。” 紫鹃已把熏笼弄的很旺,屋子暖洋洋的。 黛玉坐起来道:“不要,我还是起来舒服些。”雪雁瞪着大眼睛瞧着她,觉得姑娘好像变了似的。黛玉伸出手,调皮地用食指画着圈,点着雪雁笑道:“怎么了?本姑娘就不能勤快?”雪雁就像找到小虫子的小母鸡,咯咯大笑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 主仆三人快乐地说笑着,潇湘馆院门被人敲得咚咚响。 黛玉不耐烦地蹙紧眉头道:“这院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了,大清早的,会是谁来?” 第九章 父爱(四) 紫鹃吃惊地望着黛玉,一时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原本是怕黛玉伤心,与雪雁瞒着不说。现在料也瞒不住了,悲凉地回道:“自打宝玉亲事明了,这潇湘馆就很少有人来了。宝玉成亲时,太太说人手紧,把我们这里使用的丫环婆子都抽调走了,到如今还不见回来。天可怜见的,昨儿姑娘病好醒了,外面那起子小人,又嚼起舌根子来。连老太太派来看姑娘的那个婆子,也借机走了。我出去看看,是谁来了?” 紫鹃跑去打开院门,见两个婆子在那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紫鹃隐约听到她们在议论黛玉,说的话很不好听。不满道:“两位大娘,这是做什么?” 两个婆子跨进院门,其中一个婆子尴尬地大声笑道:“没什么,老太太说知道林姑娘醒过来了,原本想过来瞧瞧的,只是这几天忙宝二爷娶亲大事,实在太累,昨儿客人多,吃多了一些,夜里又受了凉。刚才太医去瞧了,嘱咐老太太要多修养一阵子才能出门。老太太说过几天,等身子好了,就过来瞧林姑娘。叫林姑娘安心养着,想吃什么,叫丫头只管让厨房去做。还有,太太和链二奶奶也说了,这几天老太太身子不爽,实在抽不出空来瞧林姑娘,请林姑娘不要见怪才好。等老太太身子好了,一齐过来瞧林姑娘。如果需要什么,叫林姑娘派丫头去找太太或链二奶奶。这几年,府里花钱的事情多,日子不如从前,大家要紧着用,请林姑娘不要多心。” 那婆子还在喋喋不休,雪雁站在屋檐下喊道:“紫鹃姐姐,姑娘头晕,叫你呢。” 紫鹃强作笑脸,应付道:“谢谢两位大娘,请大娘禀告老太太,太太和链二奶奶,姑娘昨儿才醒过来,身子还很虚弱,神智也不太清楚,需要好好调养。等姑娘好些了,紫鹃一定告诉姑娘,陪姑娘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实际上,黛玉站在房里听的一清二楚,本来就冰凉的心,现在更加冰凉。太医刚去给老太太诊治,却没说过来给自己诊治,这不是明摆着老太太放弃了自己,要自己在这里自生自灭吗?才说需要什么只管去找太太和链二奶奶要,紧接着说日子不如从前,要紧着过,这意思还不清楚吗?这贾府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紫鹃关上院门返回屋里,见黛玉面带微笑,看不出伤心,更没像过去那般淌眼抹泪。只是淡淡地说道:“粥熬好了吗?我倒有点饿了呢。” 雪雁刚刚还在担忧姑娘身子才好,听了那两个婆子的话,又要悲伤不已,听黛玉如此说话,转忧为喜道:“熬好了,我去端来。” 紫鹃勉强笑道:“急什么?没看姑娘还没梳洗。” 黛玉回身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面庞,对紫鹃道:“以后,我要好好保养,好好生活,才能对得起爹爹。”紫鹃的手不由一顿,暗道:姑娘通过这次大劫,的确改变了许多。 雪雁盛上自己熬好的粳米粥,紫鹃拿出两瓶小菜,黛玉坐在那里低着头,闷声不响的吃着。 紫鹃小声吩咐雪雁细心服侍黛玉,自己抽身去厨房取饭。 等了约一炷香的功夫,紫鹃拎着食盒回来了,揭开看里面只有一大碗粗米粥,两个硬邦邦的小馒头,外加一碟咸菜。雪雁看了眼睛喷火道:“这是在打发要饭的吗?” 紫鹃息事宁人地苦笑道:“这事也怪我,是我说姑娘才醒过来,现在还神志不清。不知这话传的这样快,厨房里的婆子知道了。说姑娘才醒过来,还不能进食,就没准备姑娘的饭。这是我俩得早餐,凑合吃吧。” 雪雁瞧了黛玉一眼,也就不敢再多说。 “主人受人歧视,丫头也跟着倒霉。”黛玉云淡风轻地笑着,说的十分轻松。 紫鹃忙陪着笑,柔声细语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我们能跟着姑娘,是我们的福气。别说还有饭吃,就是没饭吃,我们能守在姑娘身边,也是乐意的。” “缘分,你们俩真是前世欠了我的。跟着我受屈,还这样开心。不过,我要告诉你们俩,从今天开始,苦日子就要过去了。” 第十章 父爱(五) 黛玉瞧紫鹃雪雁张大眼睛,满头雾水般不解地望着自己,她轻笑道:“你们赶紧把肚子填饱,一会我还有事要做呢。”紫鹃雪雁见她如此,一点也没用往日的哀愁,稍微放了点心,继续吃饭。 黛玉再次走到窗前,默默地望了一会,觉得潇湘馆平时都没人来,这冰天雪地,天寒地冻更不会有人来了。于是,想去撒花胡同“玉园”,看看父亲留给自己的房子。她琢磨了一会,问道:“紫鹃,雪雁,你们听说过京城有个撒花胡同吗?” 紫鹃翻着眼睛,想了想道:“有的,离贾府不远,要是脚步快,也就两柱香的功夫。我小时候常跟母亲上街买丝线,经常路过那里。不知道姑娘问的是不是这个撒花胡同?” 黛玉听了心里狂喜,面露喜色,忙追问道:“你还记得去撒花胡同怎么走吗?那里环境如何?” 紫鹃略微思索道:“住在撒花胡同的人,大多数都是奉皇命去外地做大官的留京家眷,还有就是各国住京使节的公府,也有少数京城王公大臣的外宅。那里不仅环境非常好,还非常的热闹,吃的穿的用的,再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撒花胡同街面上都能买得到。” 黛玉有点担忧地问道:“据你说来,住在那里的人员很复杂,想必安全会有问题。”紫鹃仿佛回到了童年,沉浸在回忆中,面带幸福,小声笑道:“别看那里热闹非常,治安却是最好的。因为那里住的绝大多数人非福即贵,朝廷对那地方特别重视,从来没听说那里出过什么大事。” “如此说,很好。紫鹃,我想去撒花胡同瞧瞧,你吃完饭就陪我去。”黛玉不容质疑地吩咐道。 紫鹃听到此话,怔了好一会,怀疑地问道:“姑娘,你是说去撒花胡同?不是说笑吧?这么冷的天,别说姑娘身子才好,就是姑娘很健壮,老太太她们会同意吗?” 黛玉脸上浮出一丝狡猾的微笑,淡然道:“不必告诉别人,我们自己去就是了。”她站起来走到床前,掀开被子塞进枕头,轻轻拍打着被子里的枕头,笑道:“瞧,我睡着了,你们不要打扰。”说着,随手放下了帐子,对雪雁伸伸小舌头,挤挤眼睛。 雪雁会心地笑了,她想起这是姑娘在扬州时常玩的小把戏。那时候,她常陪姑娘女扮男装溜出去玩,就是用这套小把戏让小丫头搪塞夫人的。 贾府大观园后门,两个丫头穿的像个大棉球,大围巾把鼻子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她俩怀里还抱着大包袱,在雪地里行走,就像滚动的皮球。高个子丫头走到后门耳房站定,腾出一只手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笑嘻嘻地对围着火盆烤火的周婆子张嫂笑道:“周奶奶和嫂子好福气。” 周婆子抬头细瞧一眼,笑问:“这么冷的天,紫鹃姑娘怎么不在房里?” 紫鹃走进门,把怀里的包袱递到她的手里,又转身把同来丫头怀里包袱拿给张嫂,笑道:“这都是姑娘小时候穿的,现在也穿不着了,拿来给奶奶和嫂子带回去给小孩子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望不要嫌弃。” 周婆子和张嫂高兴道:“多谢了,姑娘的东西再孬,对我们来说也是极好的。紫鹃姑娘就是心善,我俩没事常说,这里像紫鹃姑娘这样的好人不多。听说你家姑娘醒过来了,可是真的?” 紫鹃笑道:“是真的,今儿我还想请周奶奶和嫂子行个方便,我们姑娘醒过来了,想吃点新鲜物儿,我想带小丫头出去找找看,难得姑娘想吃东西。” 周婆子合掌笑道:“阿弥陀佛!既然林姑娘想吃新鲜东西,我也不虚留你坐下烤火了,你带这小丫头快去吧。天冷路滑,走路小心些。” 紫鹃笑道:“谢谢周奶奶和嫂子,我回来一定带瓶酒给你们。”说罢,拉着小丫头转身就走。 她俩快步走了几步,出了大观园后门,紫鹃拍着砰砰跳的胸口,喘着粗气道:“姑娘,你一声不响,显得好自然,你摸摸我这心,砰砰乱跳,真怕她们看出你来。” 黛玉微笑道:“快走吧,我恨不得立刻就到撒花胡同。” 走了大约两柱香的功夫,她俩来到撒花胡同街口。黛玉停下脚步道:“紫鹃,去店铺问问玉园在哪里?” 第十一章 阿山(一) 紫鹃答应着走了一步,返回身紧拉着黛玉的手,笑道道:“姑娘,我俩一起去,听得更明白些。” 黛玉娇嗔道:“这大白天的,还有人把我掠走了不成?瞧你这小鬼心眼!”移步随着紫鹃,来到一个古色古香铺子,在店小二指点下,俩人转了个弯,就看到了店小二所说玉园。 黛玉眼含热泪,瞧玉园白墙青瓦,占地不少。从院墙外看,里面树木高耸,透着贵气。黛玉心里悲喜交集,泪水迷蒙。她踉踉跄跄,直奔大门而去。脚下突然被绊了一下,低头瞧见是一个孩子,蜷着躯体躺在雪窝里。 紫鹃急忙扶住黛玉,担心地问道:“姑娘,没崴着脚吧?” 黛玉摇头道:“没有,你看这个孩子死了没有?” 紫鹃站在哪里,心惊肉跳,吓得要命,又不敢惹黛玉不快活,就壮着胆子,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孩子,见那孩子不动。回头看黛玉那副认真模样,不得不再次壮胆,弯着腰,伸长脖子瞧了瞧,说道:“姑娘,这人可能被冻死了,我们快走吧。” “不,也许还有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罢,亲自走上前,伸出小手就去摸那人胸口。待紫鹃回过神,想去制止,只听黛玉快乐地叫道:“紫鹃,这孩子还有救,他的胸口还热乎。你快把我们皮囊里装的热**倒出来给他喝。” 紫鹃听说还活着,胆子也大了,拧开小皮囊盖子,把皮囊口对准那人嘴巴,把热**灌到他的嘴里。那人闭着眼,咕咚咕咚一个劲咽。不大一会,半袋子热奶全喝了下去。 紫鹃嘟着小嘴,满脸不高兴地收起皮囊,站在一旁用自己的绣花手帕死命地擦拭那人嘴巴接触过的地方,嘴里嘟囔道:“可惜了,这个皮囊今天才用,带回去送人吧。” 黛玉蹲在雪地,瞧着那人蜡黄的脸,问道:“你好些了吗?”那人缓缓张开眼睛,惊奇地问道:“仙女,这是哪里?” 那个人长得怪异,额头宽阔,鼻子像只大蒜头,特别是两只眼睛更加奇特,一只又大又圆,眼珠漆黑。另一只眼睛又细又长,眼皮向下耷拉着,眼珠黄黄的。这对奇异的眼睛镶嵌在那人瘦小的脸上,使整个面目看起来很恐怖。黛玉猛然看见,吓得差点跌坐地上。陡然想到自己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忙稳住心神,对那人温和地说:“我不是仙女。” 紫鹃停下狠命擦拭着皮囊的手,没好气地接道:“这是玉园门口,是我家姑娘救了你。” 那人身手敏捷地翻身对着黛玉跪倒,磕头道:“姑娘,即刻起,小子这条命就是姑娘的了。小子此生追随姑娘,扑汤蹈火,死而后已。” 黛玉惊异地眨着美丽的眼睛,连连说道:“不要,不要,这只是举手而已,不必如此。” “救命之恩,怎能不报?小子言出必行,姑娘要是拒绝,小子只好以死相谢了。”那人从怀里抽出一把耀眼的,细小的匕首。黛玉大惊失色道:“不要,不要,我不是不想收留你,只是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那人听了,睁着圆园的大眼,眯着狭长的小眼,幸福地点头道:“姑娘愿意收留小子,一切事情,都好说。” 紫鹃注意地看着那人凌乱长发,怀疑道:“好说?你自己差点冻死饿死在雪窝里,还大言不惭地吹牛,说话也不怕噎着。” 那人眼睛转向紫鹃,面无表情,冷冷道:“小子并没胡说,这位姐姐不知内情,容小子告知姑娘。小子原本是个弃婴,被人丢弃在荒山野岭,被野狼收留喂养。小子不知姓啥名谁,也不知家乡何处。一天,巧遇师傅路过狼窝,听得小孩子的哭声,探头发现小子正与小狼争夺食物,就把小子救回山里,取名阿山。阿山跟随师傅多年,日子虽然简单枯燥,却也过得自由自在。前几年,师傅羽化时,说小子虽在深山长大,却属红尘中人,要小子下山游历,定有奇遇。小子送师傅仙行之后,下山游历了好几年,到处遭人白眼。心灰意冷之际,听人说京城地灵人杰,谁知来到这里,才知道京城的人,更是以貌取人。小子万念俱焚,感觉世间毫无乐趣,想了此一生。不曾想仙人一般的姑娘,竟然不嫌弃我,伸手救我性命,给了我生的意义。” 第十二章 阿山(二) 黛玉听了,怔怔地望着阿山,半晌没说一句话,她被这孩子的悲惨身世深深触动了,引发出心底最诚挚的同情。直到紫鹃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她走。黛玉才出声柔声问道:“阿山,你好些了吗?能站起来吗?” 阿山低着头,两只怪眼瞧着地面,两只鹰爪似的手指交织在一起,使劲地来回搓着,声音却清晰激越地回答道:“阿山好了,能站起来,正在等候姑娘调遣。”说着,摇摇晃晃抬步在黛玉面前蹦了几下。 紫鹃瞧着眼前的阿山,六七岁孩子的身材,长着一副大人模样。蹦跳起来,身姿灵动,有种震撼人心的感应。她不由捂住胸口,定睛细瞧阿山,进一步发现阿山是个标准的长相怪异的小侏儒。 黛玉明白阿山因为身体有缺陷,受到了常人想不到的诸多磨难。思量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雪地相遇,又是在自家门口,这也算是有缘。不管自己怎样艰难,也要收下他。叹息一声,说道:“阿山,我很愿意收下你。只是我能力有限,以后你要是觉得日子不好过,你随时可以离开。” 阿山猛然跪下,对着黛玉咚咚咚狠磕了三个响头。顾不得低头掩饰自己的丑陋面容,抬起那宽阔的额头,圆圆的大眼包含着泪水,狭长的小眼闪着祈求目光,虔诚地说道:“姑娘,阿山这条贱命是姑娘的,生死由姑娘说了算。只是一条,阿山这辈子永远追随姑娘,绝不离开,请姑娘答应。” 黛玉欲伸手亲自去扶阿山,紫鹃急拦住道:“阿山,快起来吧。我家姑娘已经答应收留你了,你只要好好为姑娘做事,我家姑娘是不会亏待你的。” 黛玉笑着对紫鹃道:“把你带的糕给阿山几块,让他先垫垫肚子。再给他一点银子,让他去买件棉衣,阿山身上的衣服太破了。我俩进家里看看去。” 阿山赶紧说:“不要,阿山一点都不饿,身子也不冷。” 紫鹃不情愿地从随身绣花布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看了看,观察片刻,捏了块糕递给阿山,:“给,阿山,你的面子真大!就是王爷,我们姑娘都不看在眼里,你小子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知道吗?你刚才喝的热**,是老太太知道我们姑娘昏死了几天,死而复活,让厨房配给的滋补品。姑娘自己一口都没喝,全都让你给喝了。现在,姑娘又让给你吃糕,这种高级糕点,我和雪雁都没舍得尝过一口。” 黛玉笑责道:“紫鹃,瞧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啰嗦。这不是为了救人吗?从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 阿山心情澎拜,两手颤抖,恭恭敬敬地接过糕,对黛玉弯腰鞠躬道:“谢姑娘恩赐。”他从怀里掏出块布,把糕小心翼翼包好放进怀里。跟在黛玉身后走上玉园台阶。 玉园两扇大门,油漆斑驳,一把大铜锁紧锁着。黛玉立在那里,看着铜锁道:“没有钥匙,如何进去?” 阿山上前一步,躬身道:“这锁天长日久,早已坏了。挂在这里,只是个幌子。”他双手轻轻一拽,锁嘎然而开。 第十三章 阿山(三) 走进玉园大门,紫鹃见院内白雪覆盖,路不好走。扶着黛玉劝道:“姑娘,这路都被雪掩没了,不如等雪化了,我们再进去。”黛玉坚定地摇头道:“不,这是爹爹留给我的,这里是我的家。” 此刻,紫鹃方如梦初醒。原来自己的姑娘并不是贾府人说的那般一无所有,还有这么个家。老太太把自己指派给姑娘后,这几年来,每天与姑娘朝夕相处,从没听姑娘吐露过一丝口风。今天,姑娘说要来玉园瞧瞧,自己还以为玉园住的人是林老爷的远亲故友,为了姑娘高兴,才硬着头皮陪着姑娘来的。姑娘真是了不得,不由紫鹃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阿山走到路边,跃身折了根树枝在前扫雪开路,紫鹃扶着黛玉蹒跚而行,走到正房大厅,抬头望见房梁灰尘有铜钱厚,不时地被冷风吹落下来。满屋桌倒椅毁,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满目破败景象。 黛玉擦擦眼睛,扶着紫鹃走到内院,这里也是一片狼藉。 走出内院,又到四周看了看,发现玉园很大,虽然破败不堪,但园子里的基础建筑,花草树木依旧。 走了很久,黛玉是越走越有精神,一点也不觉得累。紫鹃不安地劝道:“姑娘,歇歇吧,走好久了,腿会酸痛的。” 黛玉笑笑,轻快地说道:“不累,一点也不累。这里再破,也是自己的家。回到自己家里,感觉不到累。真如人说的那样,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破窝。” 阿山跳上树梢,对四周仔细观察后,跳下树梢,兴奋地对黛玉笑道:“姑娘,咱家这个园子整个结构很好,所有的建筑更好。咱们只要把它稍微整修一下,我敢说京城一般人家是无法能比的。” 黛玉细瞧了阿山一眼,若有所思道:“你很有眼光,如你所言,整修这所园子需要多少银两?大约几时能完工?” 阿山低头想了想,认真回道:“趁现在材料便宜,先备足所有材料,过年前后就开工。连家具摆设,所有一切算来,有两千两银子,足足有余了。如果计划得当,从现在开始,要不了四个月,姑娘就可以入住了。” 紫鹃怀疑地问道:“如今还没进入腊月,离过年将近还有两个月,按你所说,明年二月底之前就能完工?你不是蒙骗姑娘吧?” 阿山眨着两只怪异的眼睛,满怀委屈地瞧着紫鹃,认真说道:“紫鹃,我敢欺天瞒地,也不敢欺瞒姑娘。以前跟师傅在山上,空闲无事时,我常涉猎一些杂学消遣日子,对园林建筑多少知道一点。” 黛玉解下出潇湘馆时,悄悄系在腰间留着备用的小巧绣花荷包,伸出两根修长洁白玉指,从里面夹出几张银票,数了几张递给阿山,柔声说道:“这是四千两银票,你拿着负责整修这园子。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越快越好,我想早点回来住。” 紫鹃顾不得惹阿山怪罪,双手按在黛玉拿银票的手上,眼睛瞟着阿山,不安道:“姑娘,四千两不是小数目,阿山,他行吗?” “阿山不行,这世上还有谁行?”黛玉推开紫鹃的手,拉起阿山的手,把银票放在他的手心里。 紫鹃仍然不放心地劝阻道:“姑娘,你看阿山,又瘦又小,像个孩童。他怎么能担当这等大事?四千两真不是小数目,万一,他……” “你是怕阿山携款潜逃?紫鹃,你真是门缝里看人,看扁阿三了。我们能与阿山在此相遇,真是三生有缘。紫鹃,你给我记住,从此刻起,阿山与我们就是一家人,他是你我雪雁的兄弟。” 阿山手里紧攥着银票,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在黛玉脚下,圆圆的大眼珠泪横流,如决堤的黄河。狭长的小眼精光闪闪,如黑夜里的闪电。浑身颤抖,哽咽道:“姑娘,阿山真的好幸福!”黛玉扶起阿山,温柔地安慰道:“别,别,阿山,别这样,我们是一家人,是兄弟姐妹啊。” 站在一旁的紫鹃,似乎心有所悟,抬头瞧瞧天空,对黛玉笑道:“姑娘,我们该回去了,回去多少还要买些东西,特别是不能忘了买酒。” 匆匆走出玉园,阿山在后面关好大门,撵上黛玉问道:“姑娘,以后有些事情需要当面禀报,我去哪里找你?” 黛玉站住,沉思道:“我现在客居贾府大观园潇湘馆,不方便见你。玉园的事情,你斟酌处理就是了,我若想起什么事情,会让紫鹃过来转告你。” 阿山对黛玉深深鞠躬道:“阿山定不负姑娘所望。” 第十四章 蛰伏(一) 黛玉看阿山很想送自己回贾府,莞尔笑道:“我客居亲戚家里多年,做梦都想回到自己家里。阿山,你要做的事情很重要。忙你的事情,不要送我了。”阿山依依不舍地点头,目送着黛玉。眼见黛玉愈走愈远,阿山返身跑回玉园,纵身跃上最高的树梢,极目远望那个纤细娇弱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阿山使劲揉着眼睛,努力张望。 紫鹃扶着黛玉,买了几包蜜饯和上等燕窝,又买了一瓶老白干。黛玉瞅着老白干酒,说道:“便宜没好货,这种酒劲大冲头,喝了容易伤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紫鹃微笑着,软言细语地反对道:“我的好姑娘,送给周婆子这些人的酒,这就很好了。难不成送惠泉酒给她们?”黛玉道:“那有何不可?”紫鹃摇头笑着解释道:“我看出来了,姑娘手里有些银子。姑娘通今博古,财不露白的道理该不用我说了吧?以我的小主意,如今更不能给这些人好东西,要不然会招麻烦的。请姑娘仔细想想:若给她们东西太好,一是把她们胃口吊高了下不来,以后要求会越来越高,一旦姑娘难以满足她们,必会遭她们嫉恨。二是姑娘手里有银子的事被人知道了,传到上头去,必会受人猜疑,遭来算计,惹祸上身。” 紫鹃话还没说完,黛玉就冒了一身汗。暗想自己读了那么多书,自以为知道很多,其实不过是纸上谈兵,若论实际生活经验,还是挣扎在生活底层的人,看得比较透彻。她由衷赞道:“好姐姐,我听你的就是了。”紫鹃情不自禁地握紧黛玉的小手,觉得自己的姑娘真是与众不同。 心里高兴,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很快走到大观园后门,紫鹃把老白干酒送给了周婆子和张嫂。这两个守门人高兴的眼睛眯成了线,齐声夸赞紫鹃是个好姑。说是以后想买什么东西,只管出去买,只要不超过晚上关门时间,一切都没问题。 紫鹃听了笑着感激道:“我们姑娘无父无母,又没个兄弟姐妹。孤身一人,自小住在这里,哪来的银钱?还不是老太太看姑娘可怜,暗地里多贴补了几个。姑娘年纪小,平时也花不着钱。这阵子天冷,姑娘身子不好,胃口也不好,厨房弄的饭菜,口味都很重,她一个小姑娘家,吃不了几口,又不好意思麻烦人。我想自己出去买一点新鲜菜蔬回来自己拾掇着。以后,我会常来麻烦周奶奶和嫂子的,紫鹃谢谢了。”说着,紫鹃欲弯腰行礼。两个守门人笑着扶住紫鹃道:“这有什么?谁不知道紫鹃姑娘是大好人,你家姑娘多亏了你照应。要不,还不知怎么样呢?唉!林姑娘真是可怜。咳咳,不说了,不说了,说起来我们心里都不是滋味。紫鹃姑娘,我们不留你了,赶快回去伺候你家姑娘吧。” 紫鹃拉着黛玉赶回潇湘馆,雪雁放下手里活,睁圆眼睛小声道:“天!你们可回来了。” “没发生什么事吧?”紫鹃放下买回来的东西,望着雪雁忐忑不安地问道。 雪雁忙着帮黛玉脱去出门穿的衣服,整理着黛玉头发,咕咕笑道:“吓傻了吧?告诉你,刚才三姑娘派侍书来问候姑娘,我说姑娘睡着了,她连姑娘房门也没进,与我站在屋檐下说了几句,就回去了。” 黛玉换好衣服,闷声不响走到窗前,看院子里自己与紫鹃走过的两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心里又酸又痛,又觉得轻松。 宝玉成亲了,现在正是新婚燕尔,哪里还会想起潇湘馆?黛玉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自己昏死时,神游所见的意象。不但没觉得伤心,甚至还有点觉得自己以前幼稚的可笑。 她把贾府里所谓至亲至爱的人重温一遍,老太太为了自身利益,在自己父亲位居高官时,千方百计把自己接到贾府,为了培养自己与宝玉感情,故意让宝玉不避嫌疑,与自己耳鬓相濡。当父亲去世后,鲸吞了林家财产,觉得自己可利用的价值小了,就不顾自己死活,任由人随意践踏。大舅母刑夫人对自己冷如冰霜,毫无亲情可言。二舅母王夫人对自己似乎有铭心刻骨的仇恨,每当与自己相遇,那看似不经意的眼神,比杀人的刀还要锋利。说话行事总是枪里夹棒,想致自己于死地而后快。那个所谓的青梅竹马表哥,时常把自己挂在嘴上的宝玉,口口声声愿为自己化成灰的痴情人,又是如何呢?算起来,宝玉成亲已经四天,洞房花烛已过,宾客也该陆续退去。潇湘馆离怡红院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自己死去活来,这些至亲至爱一个也没与自己照面。亲情,爱情,正如这眼前白茫茫大地。 第十五章 蛰伏(二) 黛玉越想越气,自家七十多万两银子,无声无息被贾府昧了去,最终自己在贾府还落到如此下场。若不是阎王爷怜悯,把自己放了回来,林家真的没人了。 “姑娘,站了这么久,累了吧?”雪雁搬来一个绣墩放在她的身边。黛玉回眸瞧了眼雪雁憨厚的笑容,微微点头,微笑道:“雪雁,在贾府,也真委屈你了。”雪雁略怔了怔,笑道:“只要姑娘能少受点委屈,我死也心甘情愿。” “你这小蹄子,姑娘身子才好,你说什么死呀活的。”紫鹃从外面捧着茶碗进来,听到雪雁没头没脑的话,笑着责备她不该说不吉利话。她把茶碗递给黛玉,陪着笑道:“姑娘,吃碗热茶暖暖身子。” 黛玉接过茶碗,笑道:“我很喜欢这漫天飞舞的白雪。” 紫鹃向窗外瞧了一眼,喃喃道:“姑娘是有学问的人,不像我们看不出名堂。”说着,返身给熏笼又加了几块银霜炭。然后,就坐在一旁为黛玉绣鞋面。 窗外,寒风裹着大朵大朵的雪花恣意飞舞,黛玉痴痴地望着,心里依旧回忆着在贾府生活的点点滴滴以及与宝玉之间的桩桩件件琐事。极力想忘却的往事,在黛玉脑海却不停地翻腾。说不出的爱恨情愁,道不明的幽怨郁闷,化作丝丝凄风苦雨,如窗外恣意飞舞的雪花,飘洒在心头。黛玉习惯性地抬手擦拭眼睛,猛然发觉眼眶里竟没有丝毫泪水。 她摇头苦笑,是欲哭无泪,还是泪尽情灭? 一件绵袍轻轻披在黛玉肩上,紫鹃忍不住过来,温柔地说道:“姑娘,你在这里看了这么久,饿了吧?雪雁取来的饭食,刚在炉子上热好,趁热吃吧。” 黛玉习惯性地想说不饿,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紫鹃如闻伦音,脸上泛出欣慰的笑容。 小桌子上摆着两荤两素四小盘菜,一小碗粳米饭。黛玉坐下夹了一根碧绿色青菜,忽地吐了出来。雪雁急急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黛玉皱着眉头道:“简直就是盐粒子。” 紫鹃道:“也许是盐放重了,尝尝这个菜。”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津津的鸡块,黛玉刚放进嘴里,急急吐出来,眼泪都出来了,小手做扇子状,往嘴巴里扇着风,大叫道:“快拿茶来。” 雪雁忙不迭地捧来茶水,黛玉连漱了几口茶水,说道:“好辣!” 雪雁双眉倒立,怪叫着收拾碗筷,叫道:“姑娘,我把这菜端去见老太太,糟践人也没见过这样的!”气咻咻地就要端菜往外走。紫鹃拽住雪雁,劝道:“不要去,姑娘不是常教导我们,小不忍则乱大谋吗?你知道厨房的主管是谁?” 雪雁怒目圆睁,大声嚷道:“我不管她是谁!这样糟践姑娘就不行!” 黛玉坐在桌旁,冷静地瞧着紫鹃,示意她说话。 紫鹃拿来开水,把菜涮了一下,强笑道:“姑娘,请你勉强吃点吧。你身子才好,今天又走了许多路,饿着肚子怎么行。常言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一时怒,方得万载安。身体可是自己的,请姑娘好歹先填饱肚子,以后,我们自己做饭菜吃就是了。” 雪雁怒不可遏道:“紫鹃姐姐,我们可以自己做饭菜吃,我得去找老太太把姑娘那份伙食钱要来,不能白便宜她们。” 黛玉淡笑着,低头去吃紫鹃涮过的菜。 紫鹃细声小语地劝道:“好妹妹,厨房的主管秦显家的,是太太陪房周瑞家的亲家,又是宝二奶奶薛宝钗的贴身丫环莺儿干妈,最是个欺下媚上的人。她又不是傻子,既然敢这样对待姑娘,肯定是拿定主意不怕的。现在老太太身子不爽,周围都是她们的人,你去能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颠倒黑白,是她们的拿手好戏。就算老太太没病没灾,身子健壮,她为了贾府声誉,为了顾及太太及新孙媳妇颜面,会为姑娘主持公道吗?从宝玉娶亲这件事,你还没看出老太太的心?现在,宝二爷娶了宝姑娘,整个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清楚主子对姑娘的心了。墙倒众人推,姑娘是高洁之人,小人素日就嫉恨姑娘,如今有了踩姑娘巴结主子的好机会,她们怎会放过?雪雁妹妹,我们凡事都要更加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落进人家设下的圈套里,再给姑娘添烦了。” 雪雁使劲地扭着手指,痛苦地流着眼泪,说道:“依紫鹃姐姐的说法,我们姑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与其在这里被人欺死,还不如回南边去,就是在那里死了,到底还是故乡。” 黛玉闻言,抬起头瞥了一眼雪雁,暗暗赞赏道:“真是个烈性丫头,好样的。” 紫鹃神情黯然,眼睛扫着黛玉,面对着雪雁苦笑道:“好妹妹,举头三尺有神灵,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精心伺候着姑娘就是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们只管擦亮眼,等着瞧吧。” 雪雁似懂非懂地点头道:“我就是气不服,她们凭什么这样糟践姑娘。我真恨!” 黛玉放下饭碗,站起身吩咐道:“雪雁,去把我的琴摆好。好久没弹琴了,手指都快要不听使唤了。” 屋外,雪花曼舞,纷纷扬扬。 屋内,香气缭绕,琴声悠扬。 雪雁托着下巴,坐在黛玉左侧,如痴如醉地望着黛玉。 紫鹃坐在黛玉右侧,瞧着黛玉侧面,心里感叹不已。如此美丽多才,善良高洁的姑娘,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贾府,生活如此悲惨。如果能剖开那些人的胸膛,那些人的心肝一定是黑的。 第十六章 蛰伏(三) 通往潇湘馆的小路上,走来两位身披鹤氅,头戴风帽的美貌女子,她俩循声而至,这是贾府四姑娘惜春和小尼姑妙玉。 在屋内作画的惜春,偶尔想起妙玉庵堂前的红梅,一时心血来潮,带着丫环入画欲踏雪寻梅,刚走到蜂腰桥,正巧碰到前来寻她下棋的妙玉。两人相逢,对视而笑,正要结伴回庵堂,忽听潇湘馆传来震撼人心的琴声。 惜春和妙玉不约而同,立在风雪之中,聚精会神倾听着潇湘馆悠扬激越的琴声,越听越动容。 “妙师傅,你听,林姐姐的琴音与以前大不一样。” 妙玉屏声静气,侧耳细听,并摇手示意惜春不要出声。 听完一曲,妙玉方开口笑道:“林姑娘在贵府客居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惜春疑惑道:“师傅此言差矣!林姐姐老家已经没亲人,我们是她唯一的亲戚,她不住我们府上,能去哪里呢?老太太也只有她这么一位嫡亲外孙女儿,又怎能舍得让林姐姐离开这里?” 妙玉很有深意地笑道:“若林姑娘要走,贵府是留不得的。” “此话怎讲?”惜春看她高深的话语,神秘的表情,越发疑惑,紧追着妙玉问。 妙玉冷笑一声,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食指,指指天,又指指地,随即对惜春怜惜地望了一眼,缄口不语,摇头而去。 惜春呆呆地望着这位神秘莫测,渐行渐远的妙玉,知道这个才华横溢的美妙小尼姑,很懂玄机。 丫环入画看惜春呆呆地愣了很久,轻声问道:“姑娘,我们还去吗?” “不,去老太太那儿。” 惜春扶着入画来到贾母房里,屋子里暖烘烘的。 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和宝钗包括尤氏李纨都在,不知大家说到什么开心事,只见她们哈哈地笑个不停。探春也在那里,只是默默地坐着,脸上挂着忧郁的笑容。 坐在炕上,靠着锦被,手举着老花眼镜的贾母,红光满面,脸上堆着笑。她见惜春到来,对她招手道:“四丫头,快过来,瞧你这两个嫂子和婶婶,活像个馋猫,三句话不离吃肉,甚至做梦都在想着吃肉。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穷的揭不开锅,连块鹿肉都吃不起呢。” 惜春走到贾母身旁,挨着她坐下。贾母握住惜春小手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小手冰凉冰凉的。” 年幼的惜春实话实说道:“我原本是想与妙玉下棋的,后来听到林姐姐的琴声,就结伴想去潇湘馆瞧林姐姐,走到潇湘馆门口,听林姐姐弹的琴声与往日很不一样。妙玉听了一会,不愿进去瞧林姐姐。她还说林姐姐快要离开咱们府了,老太太也留不住她呢。我忍不住问妙玉原因,她指天画地,什么也不说,扭头就走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惜春不知所措,以为她们不信,摇着贾母胳膊道:“真的,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妙玉。我不明白,她一个出家人,怎么可以这样胡说。” 第十七章 试探(一) 宝钗面色有点泛红,低着头,忸怩着走过去,笑眯眯地拉起惜春小手道:“四妹妹,林妹妹好吗?我心里挺挂念她的。过几天,我就去看她。” 贾母的笑脸也冷了下来,对着众人叹息道:“林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密。她要是能像宝丫头这样心胸,我也就安心了。原想等我这身子好些再去看她。咳咳,还是现在就去看看她吧。我苦命的敏儿就留下林丫头这么点血脉,真是难为死我了。”说着,还抬手拿着帕子擦擦眼角,从眼角余光里,瞧见二媳妇王氏木着个脸,呆愣着坐在那里,就像木头人刻了两只眼。贾母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儿媳妇是外拙内精,一般人不是她的对手。 最善于察言观色,顺风使舵的凤姐瞧着,知道话不好劝,就嘱咐丫头鸳鸯给老太太穿厚实些,围好头脸,备好脚炉手炉。一切准备妥当,贾母坐着软轿,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前往潇湘馆。 冷冷清清的潇湘馆一下子热闹起来,黛玉走到大门口迎接着。 贾母扶着鸳鸯走下软轿,张开双背,扑过去一把抱住黛玉,涕泪交流地哭道:“我的心肝肉儿呀,你可让我担心死了。好,好,谢佛祖保佑,看到你好起来,我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跟随贾母的人群也表现的亲亲热热,上前问长问短。 黛玉把贾母等人让进房内坐下,紫鹃奉上茶来,王夫人接过茶碗,端着手里,眼睛滴溜溜直转,瞧房内摆设一切如常,悬着的心才算真放了下来。 宝钗面孔微红的,稍显羞涩,立在王夫人身后,瞧着黛玉微笑。探春挨着惜春坐在屋子的拐角,含着同情的目光,默默注视着黛玉。 凤姐则喜笑颜开,扶着贾母肩膀,就像吃了蜜糖一般,喋喋不休道:“老祖宗,这大冷的天,你身子不爽,躺着都觉得不舒服。如今看见林妹好好的,你老人家身子全好了。这就叫心病还要心药医,林妹妹是老太太的心尖宝贝,就是老太太的心药。”贾母被王熙凤奉承的老脸泛红,笑骂道:“就你这破落户嘴尖舌利,不说话还能成哑巴了?” 王夫人笑道:“还不是老太太素日宠的。” 贾母搂着黛玉,十分慈祥地问她的病情。黛玉伏在她的怀里,扭着脖子,眯细了眼睛,偷瞧着王夫人,笑着对贾母说道:“前几天,她们说我就像死了,我自己觉得只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 贾母搂着她的手紧了紧,说道:“好孩子,你这病好的很蹊跷,你都梦见了什么?” 黛玉略微想了想,笑道:“也没有梦到什么?只是在梦里看见爹娘过的很好,好像爹爹做了很大的官,有很多人伺候着,很威风。我说很想爹娘,想回到爹娘身边。爹娘不答应,硬要我回来。娘还嘱咐我不要惹老太太生气,不要向老太太提起钱的事情,说老太太和太太帮着保管的林家七十多万两银子,倘若贾府暂且挪用掉了,料想我出门时,老太太和舅母也不会亏待我的。爹爹告诉我,说林家在京城撒花胡同有所叫玉园的房子,那是留给我的嫁妆,族里和官府也都是备了案的。说我要是不想在贾府住,就回玉园住,谁要是敢欺负我,爹爹就叫他下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超生。” 贾母听得毛骨悚然,冷汗浸湿了衬衣。她牙齿上下打架,却满脸堆笑,抱着黛玉道:“我的心肝宝贝,你娘真是我的好女儿。梦里事大多是平日所想,当不得真。” 王夫人和凤姐陷入了沉思。林家那七十多万两银子,贾府只有四个人知道,这四人就贾琏凤姐贾母与王夫人,连贾政贾赦都不知道,这林丫头如何得知?若是林海死前对她所言,这是不可能的。当时贾琏一直在场,对这丫头一直是很留心的,她并没机会听到这事。若说林海留了书信给她,这更不可能。她自幼在府里长大,她带来的东西,都是经过了很多次仔细检查。这丫头说的梦,还能是真的?或许是真的,要不然,哪有死了两天又活了的。王夫人觉得身后冷气逼人,又惊又怕。她明知身后站着宝钗,就是不敢回头看,她仿佛觉得贾敏那双眼睛就在身后锐利地瞧着自己。她强作镇静,勉强开口道:“老太太,你身子才好些,大姑娘的病也才好,媳妇想请你回去,让大姑娘也歇息歇息。” 贾母听的心惊肉跳,巴不得赶紧离开潇湘馆。听了王夫人话,笑道:“好,我们走吧,再不走,林丫头就烦了。你们听着,我只有林丫头这么一个外孙女儿,你们哪个要是对她不好,我认得你,我的拐棍可不认得你。”凤姐笑道:“瞧老祖宗说的,我们疼林妹妹还来不及呢,谁舍得惹林妹妹生气?哪个敢对林妹妹不好,不要老祖宗吩咐,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一行人各想各的心思,大家都沉默寡言,路上不像来时热闹。 第十八章 试探(二) 回到房内,贾母暗暗对王夫人熙凤使个眼色,说道:“人老了,稍微动弹一下,就觉得累。你们都回去吧,我想歇一会。” 宝钗带着探春姐妹走了出去,邢夫人尤氏等人也告辞出去了,鸳鸯拿个花绷子走到房门口,轻轻掩上房门,坐在外屋绣花。 贾母斜倚在炕上,开门见山问道:“这林丫头病好的蹊跷,做的梦更蹊跷,你们怎么看的?” 凤姐低头不语,王夫人两眼瞪得像死鱼眼,瞧着贾母喃喃道:“媳妇也是这么想的,按理说那七十多万两银子,她不会知道的。还有她说的什么撒花胡同玉园,媳妇从来没听人说过。凤丫头,你听说过吗?” 王熙凤闻声抬起头,瞧瞧贾母,看着王夫人道:“我也没听链二爷提过,不如我们派人去撒花胡同查查,看是否真的有玉园。” 贾母点头道:“凤丫头说的是,那就快些派人去查看查看。林丫头在府里这些年,我一直把她当成心肝宝贝疼着宠着。我就是死了,以后到了那边见到敏儿,我也能说的过去。就是有什么不妥,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没有女婿把岳母弄到地狱的道理。”王夫人心里讥笑道:老奸巨猾,说的挺轻巧,那可不一定呢。我是贵妃娘娘的亲生母亲,我身份高贵,神鬼都敬之,你这老妖婆是不能比的。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道:“老太太心疼大姑娘,那是人所共知的。哪个不说大姑娘在咱们府里吃穿用度跟宝玉一样,老太太三个亲孙女都靠后了呢。林家孝敬老太太七十多万两银子,算不得什么。若真有什么玉园,拿来孝敬老太太,也是理所应当的。” 贾母瞅着宁静祥和的王夫人,冷漠地说道:“我在想,撒花胡同倘若真有这么所园子,林海死时只留下区区七十多万两的疑点就清楚了。咳,有些事情,还真不可思议。凤丫头查找到那所园子,要派人去好好勘察勘察。照林丫头说法,她好像真想离开我们府,要去那园子去住。她一个女孩儿去住,让我怎么能放心呢?” 一向不信神鬼之说的王熙凤,现在心里也毛七毛八,不敢嘴硬。陪笑道:“老太太,如果真像林妹妹所言,林姑父在族里和官府备了案,我们也不好拦她去住。” 坐在那里一直紧盯着贾母的王夫人插言道:“凤丫头这话不对,林姑爷把大姑娘托付给我们贾府照顾,我们贾府就要对她负责。大姑娘以后出嫁,嫁妆也理应有我们置办。大姑娘不是说她母亲在梦里告诫她要孝敬老太太,不能让老太太生气吗?百事孝为先,大姑娘身为探花之女,知书达理,就应当遵守孝道。若真有玉园,她也不能去住,不能让老太太这般年纪,还为她整日担心。她应当把玉园交给老太太,日后她出嫁时,老太太是她的嫡亲外祖母,还会亏待她吗?我贾府姑娘出嫁有什么陪送,大姑娘出嫁也会有什么陪送,绝不会让人说大姑娘的嫁妆比我贾府姑娘差。”王熙凤见一向木讷的姑母此时不仅口齿清晰,还说的义正词严,一时倒被王夫人的口才怔住了。 这是什么逻辑?侵吞了人家七十多万两白花花银子,现在又想吞人家的园子,还说的冠冕堂皇,要人家对她感激不尽。 贾母打了个哈欠,拿帕子擦着眼睛道:“还不知道是否真有玉园,你们去干自己事吧,我真的累了。” 自从黛玉离开后,阿山就忙开了。他一边忙着勘察园子,一边忙着画设计图纸。他在心里仔细盘算着找哪些工匠,买哪些材料,如何能买到又好又便宜,既让姑娘住着舒心,看着悦目,又坚固结实,省更多银子。 这天,阿山正在前院大厅设计后花园布局,突然闯进来几个壮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趾高气扬地问他道:“小矮子,你是何人?” 阿山眯细了狭长的小眼,睁大圆溜溜的大眼,不高兴地翻着白眼珠子,反问道:“你们是何人?擅闯进来?” 第十九章 试探(三) 一位貌似头领的人,跨前一步,谦和地说道:“我叫林之孝,在贾府当差,现奉贾府二太太之命来查看园子。你是何人?” 阿山冷声回道:“我是姑苏林家派来看守玉园的家人,没得到我的主人允许,请你们出去。” 旁边的贾府奴仆讥讽道:“嘻嘻,我们就是奉主人之命前来查看园子的,你说没主人允许?原来你小子是只呆头鹅。” 林之孝回首喝道:“不许胡说!”转脸对阿山笑着解释道:“林老爷去世之时,把林姑娘托付给贾府照顾,林姑娘一切都由贾府做主。我们今天来,就是贾府二太太亲自交代的。”说着,把手一挥道:“你们几个分头四处看看。” 阿山跳起来,双手做阻拦状,大声道:“不行!这园子是我们老爷留给我们姑娘的嫁妆,是姑娘的私人产业。这在林家族里和官府都是备了案的,我们老爷在京城的同窗僚友都是可以作证的。我奉老爷之命,为姑娘看守这所园子。没有我们姑娘许可,大哥与众位兄弟若是硬来,我只好代替姑娘上告官府,并邀请老爷过去的同窗僚友为姑娘主持公道了。” 林之孝虽是贾府奴才,却是位很有主见的人。当年贾琏偸娶尤二姐,被王熙凤知道后,设计教唆尤二姐未婚夫张华去衙门告状,本意是想借机把尤二姐退给张华。因为贾府势力太大,官府人觉得把姐退还给张华,贾府面子不好看,就压下了这件案子,并悄悄告诉了贾琏。王熙凤见计谋落空,为掩盖自己行藏,要林之孝暗自除去张华。林之孝觉得人命关天,手下留情,私下放了张华,留了他一条小命,也为自己积下了一份阴德。今天,王夫人要他带人来查看玉园,他心里虽有想法,但主子吩咐,他不能不遵。瞧着面前这个阿山,小小的个子,长得丑陋不堪,说话声如洪钟,态度不卑不亢,字字句句有理有节,不容人小觑。林之孝生在京城,长在京城,青少年时曾见过风华绝代的贾敏,也曾见过才情逼人,玉树临风的林如海。此时此刻,他猛然意识到探花郎林如海能选这么个侏儒为林姑娘看守玉园,这个侏儒必有过人之处。俗语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越是瞧着不起眼的小人物,越是不能轻易忽视。心念至此,林之孝换上了笑脸,语气更加和气道:“林姑娘是我们贾府嫡亲外甥女儿,她年纪小,我们也是看在亲戚份上,才来帮她查看的。再说,我们贾府的大姑娘是当今贵妃娘娘,还怕你告到官府?今天,我只是奉二太太之命过来看看。你既如此,我们回去禀告主子就是了。”说罢,抱拳行礼告辞。 林之孝领着几个奴仆转身而去,其中那位络腮胡子奴仆,很不服气地转脸吼道:“阴阳眼,你等着瞧,与我们贾府作对,没你好果子吃!” 阿山鼻孔喷着粗气,听那奴仆喊他阴阳眼,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微微一笑,过去把大门关好,拉上门闩。 林之孝领着一干人匆匆回到荣国府,迎面碰到贾琏。贾琏看他神色不对,忙问:“你急匆匆地要去哪里?”林之孝回身挥挥手道:“没事了。”那伙奴仆散去,林之孝才拉过贾琏走到一僻静处,一五一十细说一遍。贾琏听了沉浸半晌道:“听林家守门人言语,这事得慎重一些,不要落下强抢孤女财产的名声。依我说,不如把这事先透给老太太知道,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老太太是林妹妹嫡亲外祖母,有她出面,也好说话。” 林之孝点头称是,笑道:“只是二太太那边催得紧,我不好耽搁。” 贾链摇头无奈地说道:“你就先去照实回禀太太,看她怎么说。”说完,折回头大步流星往自己院里走去。 第二十章 试探(四) 王熙凤歪靠在炕上,大腿翘在二腿上,观赏着自己十个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指头,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平儿盘算着这几天的收支,她是越算心里越窝火。忍不住抱怨道:“又不是不知道府里现状,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出的多,进的少,整日靠拆西墙,补东墙过日子。宝玉娶亲是该花钱,可也没见过这么铺排的。这个漏洞以后让我拿什么来补?我的体己也快填完了,嫁妆也贴了不少进去。费尽心思淘腾的利息银子,总是不够填堵这艘破船。”平儿软声细语劝慰道:“如今宝姑娘进了门,她也是个精明人,又是太太嫡亲媳妇,带来的嫁妆肯定不会少。奶奶不如趁此收手,好好养养身子,为我们二爷生个哥儿该有多好。从此不要再为了面子去填那些窟窿,有银子留自己以后花,也让那些人尝尝管家的滋味。” 凤姐满怀心思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没想过。问题是老太太不松口,太太又不放手,我一个孙媳妇能说什么?你二爷是大房长子,今后是要承袭爵位的,我不能不顺着老太太的意思。我还有一点私心,你也是知道的,我怕把这个管家交给了薛宝钗,她是多么精明的人,万一她把这个家全给掏空了,我们二爷将来继承一个烂摊子怎么好?”平儿眼睛含着泪,心疼地说:“你这样为二爷,二爷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贾琏走了进来,小丫头来不及招呼,他已跨进屋子。听到凤姐主仆二人说这些体己话,心里着实感动。他扯开帘子,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凤姐笑道:“娘子,真是委屈你了。”平儿扑哧一声,笑着起身要走,贾琏伸手拉住她的衣襟,笑道:“你又不是外人,走什么?我正有话要对你家奶奶说,你也听听,大家好商量。” 凤姐瞅着贾琏笑问:“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刚出门又巴巴地转回来,说给我们听听。” 贾琏原原本本把林之孝的话说了一遍,最后问道:“林姑爷在京城还有这么一所房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太太倒是消息灵通。” 凤姐嘴角微微撇了撇道:“昨儿陪老太太去看林妹妹,林妹妹说她在梦里见到了她的父亲,说是留给她一所叫玉园的房子,在撒花胡同。老太太听了还不怎么相信,叫我派人去查查,看是否真有这个玉园。我还没来得及办,没想到太太却迫不及待派人找去了。什么意思!” “这不是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的吗?”贾琏挠着头皮,看着低头沉思的凤姐,气哼哼地说着。 平儿细心地收拾着炕桌上东西,微笑着反问道:“此话怎讲?” 凤姐竖起丹凤眼,冷哼道:“太太想的也太好了。我看这事得让老太太知道,林姑爷事情安排的很周密,弄不好会有不好的收场。素日我是不大相信鬼神之说的,可是林妹妹这病好的也太蹊跷,现在性情好像都变了。说起来,林妹妹的确可怜。过去,我是这府里的管家,有些事没办法,身不由己,做了些对不起她的事。现在,宝钗进门了,看太太心思,这个管家位置我也坐不长了。以后,我无事一身轻,不能帮林妹妹做什么,可也不能害林妹妹。”贾琏嘻嘻笑道:“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况,娘子原本就是大善人。” 凤姐没等他再说话,一个粉拳过去,贾琏夸张地拽过平儿,自己躲到平儿身后,把头抵住平儿小蛮腰,两手捂在平儿乳上。吓的平儿大叫:“奶奶,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凤姐忍俊不住,啐道:“扯你娘的头,鬼叫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平儿眼泪汪汪道:“不要我说你什么了?还好意思说我?” 贾链快活地对凤姐笑道:“嘿嘿,你也有被人说的没话时候?”凤姐站起来,扯了扯衣襟,理了理头发,笑道:“不跟你们闹了,我现在就去老太太那里,你也去干些正事吧。” 贾母房里静悄悄的,丫环见凤姐带着平儿过来,笑着迎过来小声道:“老太太正在睡觉。” 凤姐微笑道:“我来的不是时候,我先回去,等一会再来。”内室传来贾母问话:“是凤丫头来了?” 王熙凤咯咯笑着答道:“是,我给老祖宗道安来了。” “快进来,我正想找人消食,你就来了。真不亏我素日多疼了你。”贾母在里屋乐呵呵地笑着,一叠声要鸳鸯快服侍她起来。 凤姐快步如风走进去,帮着鸳鸯给贾母穿戴好,鸳鸯揣摩着凤姐有事,指着一件事走了出去。凤姐见屋里没有外人,趁机把玉园的事情对贾母说了一遍。贾母听了,很久没做声。人显得很疲惫,歪在靠背上,眯着眼睛,望着屋顶发愣。凤姐从来没见过贾母这个样子,大气不敢出地陪在一旁。 凤姐等得心焦,也不敢开口询问。过了好一会儿,贾母终于睁开老眼,对凤姐莞尔笑道:“还是我的凤丫头会办事。这玉园是我那女婿留给林丫头的嫁妆,足见他父女情深。我们是林丫头唯一的骨肉至亲,理所应当帮林丫头代管。据你所说,那园子也不算小,以前我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就多派些人手过去帮着收拾收拾,房子长久没人住,没有生气不好。”凤姐听了,心领神会贾母意思是派人去好好检查一番,看林海有没在园子里藏宝。遂笑道:“还是老祖宗想的周到,我明天就选派些可靠的人过去。” 第二十一章 薄惩(一) 次日,阿山刚端起碗吃早饭,玉园大门被人敲得震天响。他放下饭碗,刚走过去拉开大门的门闩,呼啦啦闯进来十来个男人,手里拿着铁镐铁锨等物,进门就耀武扬威,横眉竖眼,吆三喝六道:“我们是太太派来收拾房子的,你滚一边去,不要在这碍手碍脚的。”那些人视阿山如粪土,毫不理会地这个林家守门人,就四处动手。稀里哗啦,东一铁镐,西一铁锨,钻窟窿打洞,四处寻宝。这些人个个像是饿红了眼的狼,从早上干到天黑,饿了就掏出腰间的干粮吃几口,渴了就喝随身携带的水。一直干到太阳下山,挑灯继续夜干,恨不得把玉园立时翻个底朝天。 阿山像只狗一般,被他们用绳子拴在屋檐廊柱下。阿山不反抗,也不作声,只是静静瞧着这伙如狼似虎,打家窃舍的贾府奴才。心里盘算着早已打定的主意,只盼子夜早到。 这个夜晚,王夫人心情很好。 这些年来,她一直不相信林家只有七十多万两银子,始终怀疑林海把财产藏匿在哪了,如今快要水落石现。她睡在温暖的大炕上,把绣着喜鹊蹬梅的大红蜀锦丝绵被往上拉了拉,身子四仰八叉平躺着,扭头把眼睛对着窗外,心里琢磨着白天的事情。一大早派到玉园的家丁都是自己的心腹得力之人,他们不会让自己失望的。王熙凤这小妮子,真是个靠不住的货,对那老太太还真是铁了心。凤丫头以为自己聪明能干,呵呵,到底还是嫩了点。今天我偷牛,明天她去拔桩,这个恶名还是让她顶着吧。王夫人越想越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金银珠宝,金光闪闪,似乎长了翅膀,打着旋儿朝自己飞来。她咧着嘴巴,淌着口水,闭着眼睛,心里算计着林家五代侯门要积攒多少,巡盐御史爵位又能搜刮多少,这批财宝不管怎么算,都是丰厚的令人心花怒放。有了这笔横财,元春如虎添翼,说不定可以上进为皇后。元春再生个皇太子,以后登上大宝,自己就成了小皇帝的外祖母。呵呵,要是能把那个外字去掉,该有多好!宝玉,就是皇帝的嫡亲舅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笔横财能保自己一双儿女富贵无比。林黛玉,嘿嘿,对不起了,她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出被窝,在黑暗中轻轻一挥,做了个杀头动作。暗笑道:做大事的人,就不能心慈手软,这是上天赋予的使命。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笑。眼前忽地一黑,她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睁眼看看,头一歪,带着美梦睡着了。 次日,荣禧堂的丫环慌了神,主子王夫人睡到小晌午还没动静。贴身丫环彩云蹑手蹑脚走近床沿,小心翼翼瞄了一眼枕头上那颗脑袋,她像是看见到了鬼,扑通一声栽倒,躺在地上站不起来。直着嗓子大叫:“太太,太太,她,她的头……” 屋子外面众多丫环婆子掀开帘子,一个个伸着头,小声问道:“彩云,怎么了?太太怎么了?” 彩云身子软的爬起不来,伏在地上,艰难地用一手肘支撑着自己身子,一手指着床上睡着的王夫人,变腔变调,上下牙打颤道:“太太,太太,头……” 第二十二章 薄惩(二) 王夫人的心腹人,陪嫁丫头周瑞家的壮着胆子过来,掀开锦帐,探头一瞧,也哇的一声,惊叫道:“天啊!太太,太太……” 大家不明就里,见周瑞家的如此,更加惊慌失措,又不敢上前,在房门口乱成一团。到底还是周瑞家的老练,忙喝住众人道:“大惊小怪什么!太太只是身子有点微恙。不许说出去,哪个要是嘴快,说了出去,小命也就没了。大家听到了没有?” 众人由惊恐中返过神来,知道这个微恙非同一般,纷纷点头应道:“听到了。” 这里,周瑞家的正在部署保密工作,邢夫人却带着贾珍媳妇尤氏一伙人走了进来。 邢夫人进门就笑着直奔王夫人内室,周瑞家的忙要上前阻拦。邢夫人眼睛一瞪道:“我们妯娌说话,你也敢拦,懂不懂规矩?”周瑞家的稍稍怔了下,邢夫人已快步走到王夫人床前,边笑边揭开锦帐,掩饰不住心中的快乐,调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赖床不起来?老太太要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有了恙?”说着,伸手揭开被子,不由大吃一惊,倒退一步,扭头对尤氏说道:“侄媳妇,你快看看,二太太是怎么了?” 尤氏过来看了看,惊诧地捂着嘴,使劲地摇头道:“我不知道,还是去问问老太太吧。她老人家经历多,也许知道。” 邢夫人招招手,问门外的丫头婆子道:“你们这伙饭桶,是怎么值夜的?二太太这个样子,你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好奇心驱动着大家,顾不得周瑞家的交代,七嘴八舌,纷纷议论着。王夫人却安详地躺在那里,裹着喜鹊登梅的绣花锦被,嘴角含笑,两眼紧闭,好似正做着美梦,不愿醒来。 宝钗匆匆跑进来,不顾新娘身份,用力拨开人群,上前摇着王夫人,大声呼喊道:“太太!太太!您醒醒啊!”宝玉也跟着跑进来,看见王夫人,他胆颤心惊地站在一旁,眼睛盯着王夫人脑袋,直着嗓子与宝钗一起大喊大叫:“太太!太太!” 王夫人就像吃了蜜糖,甜蜜蜜地睁开眼睛,望着屋里众人,不解地问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宝玉听到她能开口说话,语调与往日并无差别,胆子大了起来,跪下去与宝钗一起连人带被搂着大哭。 贾政脸色阴沉沉的,摇着头迈着方步走进来。他站在那里,用眼角扫了看了一眼王夫人,跺着脚,恨声说道:“真是家门不幸!怎么有你这混账东西!”王夫人的潜意识中,还残留着夜间的美梦,四肢慵懒,伸出手抚摸着宝玉,懵懵懂懂地责怪贾政道:“宝玉都成亲了,又没做错什么,你当着这么多人骂他,以后要他怎么立于庙堂之上。” “呸!”贾政一口唾液喷出,直直落在王夫人面上,大声骂道:“贼妇!”跺跺脚,甩甩手,恨恨而去。跨出房门时,又折回头吩咐道:“把这贼妇关起来!免得丢人现眼。” 王夫人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看屋里这么多人,特别是大房的邢夫人,嘴角挂着鄙薄的笑容。实在是忍不住,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上大哭道:“我嫁到你贾门这么多年,做了什么错事?你如此待我?天啊?还有没道理啊!呜……呜……” 荣禧堂乱得就像一锅粥,邢夫人脸上挂着得意,冷冷地瞧着她。尤氏是晚辈,站在床前,一手紧握着王夫人手,嘴里不咸不淡地说些宽慰话,眼睛却想欣赏魔术一样,充满了好奇。周瑞家的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劝道:“太太,太太,不要伤心了,你还有宝哥儿,还有宫里的娘娘,你可要想开些。” 贾母扶着鸳鸯走来,她把手里楠木拐杖在地上使劲敲了几下,屋子顿时安静下了。 王夫人听到贾母到了,哭着滚下床,爬到贾母脚边,叫道:“老太太,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老爷如此不问青红皂白,使我没脸见人不要紧,宫里娘娘怎么好?娘娘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子啊。” 王夫人不愧是大家出身的人,关键时刻,使出的杀手锏,令老奸巨猾的贾母,不得不死命维护她。只见贾母慈祥地吩咐道:“宝玉,还不把你娘拉起来。你家老爷是个牛性子人,一会想明白了,我要他过来就是了。”转脸对周围人恶声恶语道:“二太太的事,你们都给我闭嘴,谁要是说出去,谁就得死!” 王夫人心里疑惑得很,记得昨天派到玉园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人,万万不会做出不利自己的事。再说,自己这样做,也是为贾家好。自己这些年,早把老太太心思摸透了,她就是知道此事,也不会怪罪自己,顶多会说自己太心急了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要如此大动干戈?不由怒道:“老太太,请恕媳妇说话直爽,今天要把话说清楚,好歹我也是大家子出身,你贾家明媒正娶的太太,我为贾家生儿育女,是宫里娘娘的亲生母亲。我犯了什么罪?老爷不待见我,连这起子人也在我房里大呼小叫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太吗?” 第二十三章 薄惩(三) 贾母把手里的金丝楠木龙头拐杖往地上使劲敲了几下,满面怒容地喝道:“彩云,把你家太太拉到镜子跟前,让她好好照照她的头!”随即,转身对跟随来的人喝道:“走!”自己率先扶着鸳鸯带头走了出去。 王夫人也是气顶到脑门子,顾不得大家子太太面子上应保持的礼仪,眼睛瞪得像牛眼,极不服气道:“我的头怎么了?”说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她得手刚触摸到自己脑袋,就像遭到了蛇咬一般,甩着手指,哇地一声怪叫:“头发!我的头发!”她也不再要丫头服侍,自己飞一般跑到大镜子前,朝镜子瞄了一眼,就一头栽倒地上,昏了过去。 宝玉和宝钗大叫道:“太太!太太!醒醒啊!” 原来王夫人的脑袋,被一分为二剃了半个,成了标准的阴阳头,就是俗称的鬼剃头,这可是爆炸性的新闻。 鬼剃头,只是传说中听说过,实际上谁也没真见过。如今贾府的当家太太,宫里元贵妃的亲生母亲,丫鬟婆子众星捧月般侍候着,睡在半夜,竟毫无知觉地被鬼剃头。 这预示着什么?是否真是应了:天理昭彰。 贾母果断地做了应急措施,要看见王夫人阴阳头的人统统闭嘴。大家都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不是寻常小事。表面都是噤若寒蝉,思想却是难以禁锢。大家暗自揣测:王夫人一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恶事。要不然,她身为贵妃娘娘的生母,怎会被鬼剃头?就连贾政都惴惴不安地来到贾母房里,满眼愁容道:“母亲,那贱人一定是做了什么鬼神难容的坏事。要不,怎会如此不堪?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被皇上知道了,恐怕连娘娘的位子也难保住。真是家门不幸!” 贾母心里恨不得咬王氏几口都不解气,为了家族利益,为了宫里的娘娘贾元春,不得不从大局出发,耐着性子安慰着迂腐的二儿子贾政道:“看见的人没几个,我已经吩咐下去,哪个露出半个字,哪个就得死。想必这其中利害,都是明白的。这一阵子对外就说二太太为宫里娘娘祈福,许了大愿,在家设佛堂念经,不见外人。等头发长出一些,再给她置个假发套,蒙混过去就是了。家里事情有凤丫头撑着,再有大太太和宝玉媳妇帮衬,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贾政面呈痛苦,紧皱着眉头,陪笑道:“都是儿子无能,让母亲这般年纪还要为家操心劳力,不能享清福。”贾母无奈地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有这个孝心,娘再苦再累,心里也知足了。家里的事情有我看着,你和你大哥好好当差,把外面事情弄妥当,千万不能惹宫里娘娘烦心。” 贾政摸着下巴稀疏的山羊胡子,心事重重地踱出屋子。 贾母觉得浑身无力,十分疲惫。她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养神。鸳鸯知道贾母这是在想事情,悄悄退出去,顺手关紧房门,坐在外屋安安静静地做针线。 黛玉说的梦,此时此刻在贾母心里盘旋着。原先只是觉得黛玉病好的蹊跷,她对自己说的梦,自己心里只是疑疑惑惑,甚至怀疑小丫头想使诈。现在看来,不能不信了。王氏派人去玉园寻宝,啥也没捞着,还被鬼剃头。自己这把年纪,土都埋到脖子了,秉性比王氏要弱,要是也遇到那种事,可能会没命了。有才华的钟馗死后,成了捉鬼天师。林海生前是探花,也是天上的星宿。林丫头说梦见他在那里做官,未尝不可。王氏贪心,如此模样,这就应证了林丫头所梦不假。 第24章 薄惩(四) 荣禧堂,王夫人再次悠悠醒来,见身边除了宝玉宝钗,莺儿和袭人,只有自己的贴身服侍的丫环和陪嫁丫环周瑞家的围着又哭又叫。她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道:“哭什么?扶我起来,等我死了再哭不迟。” 宝钗和袭人服侍她起身穿衣,头是没办法梳了。素来冷静多谋的宝钗瞅着王夫人的阴阳头,心里着实为难。 王夫人不愧是大家出身的贵妃娘娘生母,只见她不声不响,也不流泪,径直走到梳妆台前,挺直身子,面对镜子,拿起梳子,也不要丫环服侍,自己把那半边乌油油的头发轻轻挽起,甩到另一侧。因为这边光溜溜的没有头发,甩过来的头发固定不住,她就把甩过来的头发在脑袋上饶了一圈,对着镜子端详一会,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彩云,拿块料子来。” 彩云拿来一匹青丝苏锦,王夫人咬牙剪了一段,包在头上,扯住两端,在额头上打了个结,就像黄土高原牧羊人系的头巾,又有点像戏文中打虎武松头上的英雄结。 宝钗一直默默地站立一边,看着王夫人的举动,她心里对这位姨母兼婆婆更加佩服。见王夫人收拾好,她示意丫头端来茶水,她接过亲自奉上,王夫人接过喝了一口放下,眼睛闪烁着火苗,就像夜枭一般锐利地审视着众人。在她的目光逼视下,众人纷纷低下了头,连宝玉都不敢与她对视,眼睛瞧着地面,回避着她眼中闪烁的火苗。屋子死一般沉静,许久,才听到她低沉的话语:“取饭来。” 宝玉面露喜色,忙叫袭人派人去取饭,连声嘱咐道:“快去,叫厨房做几样太太爱吃的来。” 饭菜很快摆满桌子,王夫人眼睛盯着炕桌上的饭菜,坐在那里把饭一粒一粒往嘴里扒,有好几次,伸出的筷子没夹到菜,空筷子就往嘴里送。站在旁边服侍的宝钗和袭人也不敢吭气,瞧着自当没注意到。 这顿饭吃的宝钗腿都累疼了,宝玉坐在王夫人身旁,坐了一会,索性躺了下来,闭着眼睛,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王夫人端在手里的饭碗歪了,眼看碗里的饭要撒出来了,旁边的人看见,心里着急,就是没人敢提醒。王夫人感觉有点不对劲,把碗端到嘴边,狠命扒了几口饭,用力夹了一块肉菜塞进嘴里,拼死命地使劲咀嚼着,就像对这饭菜有着深仇大恨。 外面婆子禀报道:“老太太派人来,说要太太最近一段日子不要出门,也不要见客,在自己院子里好好休养。府里的事情由链二奶奶打理,大太太和宝二奶奶协助。” 王夫人鼻子哼了哼,木然道:“知道了,告诉老太太,请她老人家放心。” 宝玉听了,翻身坐起来笑着安慰道:“还是老太太心疼太太。” 王夫人眼睛瞅着宝玉,鼻子冷哼一声,一股冷意袭上心头。暗叹道:宝玉,你这孩子!怎么就看不出你的母亲遭人暗害,大权旁落呢?你这么单纯,以后可怎么好啊!她极其伤心,脑海里转了很多念头,最后都集中在黛玉身上,她的眼前再次晃动着贾敏婀娜的身姿,冷峻的面容,不屑的眼神。她差点要大声呼出:贱婢!我种种不幸,都是拜你所赐!你知道吗,你活着让我生活在你的光环之下,让我的生活一片苍白。你死了,还要我生活在你的阴影里。告诉你,贾敏!我是娘娘的亲生母亲,我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女人!你斗不过我!人说无毒不丈夫,其实,还有一句:最毒妇人心。你等着瞧吧,母债女还,我会好好照顾你留下的那个狐媚子的。王夫人暗自思量:贾母自持是贾府老祖宗,就自以为不得了,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握紧拳头,缩回来是为了打出去更有力。她决定暂且忍下这口气,来日方长,总会寻到破解法子的。于是,嘴里沉声说道:“你们都回去吧。 宝玉还想说什么,见袭人偷偷地对他使眼色,就懵头懵脑地随着宝钗袭人走了出来。路上,他忍不住问袭人道:”你说,太太夜里睡得好好的,头发怎么掉了一半,是不是传说中的鬼剃头?不对呀,鬼剃头针对的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阴损,运气不济的小人。太太整日吃斋念佛,心地善良。又是宫里娘娘的母亲,怎么会是阴损,运气不济的小人?可见这不是鬼剃头,太太一定是得了怪病,我要去回禀老太太,给太太请最好的太医来治。宝姐姐,你和我一起去见老太太吧。 宝钗搪塞道:“老太太什么事情没经过?说不定早就让凤姐姐安排好了,我们还是听太太话,回去好好等着就是了。”宝玉回头看袭人对他微微点头,也就不再言语,陪着宝钗回到新房。 第25章 薄惩(五) 刚进院门,听见几个小丫头在叽叽喳喳议论道:“听到没有?太太昨夜病了,听说病得的很古怪。这阵子府里怪事真多,先是林姑娘死了又活过来,现在太太又得怪病,说不定这里面大有关联。老太太不许人说,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麝月骂道:“小蹄子,不好好做事,躲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子?我看你们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还不干活去。” 一个小丫头嘻嘻笑道:“知道啦,麝月姐姐,今天不是都到上房去了,没人管嘛。”另一个小丫头眼尖,看见门口有人,赶紧缩头走到角落,对她们摇手示意,那几个小丫头忙低头干活去了。 袭人疾走进来,对她们吼道:“以后,我要是再听到谁乱说话,非揭了她的皮不可。” 宝钗微微一怔,拿眼斜望袭人一眼,不声不响伴着宝玉走进屋内。 跟着宝钗身后的莺儿眉眼倒竖,瞅着袭人道:“哟,不知道的还以为袭人姐姐是这屋子里的女主人呢。这也难怪,谁不知道这屋里的丫头都是袭人姐姐调教出来的?” 袭人脸色骤变,忙陪笑道:“莺儿妹妹快别这么说,老太太刚刚传下不准乱说的话,我也是为了大家好,一时心急才这样的。”莺儿毫不相让,嘿嘿冷笑道:“我当然知道,袭人姐姐是宝二爷心里第一贤良人,这院子里哪个丫头不受姐姐保护?” 自从宝钗进了门,当上了宝二奶奶,袭人的肠子都悔青了。原想着宝玉心里最爱林黛玉,在长辈压制下娶了宝钗,心里肯定不如意,一定会冷落宝钗。自己自小就服侍宝玉,对宝玉是了如指掌。那时候,自己的柔功媚功齐头并用,不怕宝玉不全归自己。谁知千算万算,还是大错特错。宝钗现在还算是新人,虽然对袭人客客气气,袭人的心已经感到来自她眼中的寒气,丫环莺儿早已是山雨未来风满楼,对自己处处挑剔,时时用最刻薄的话语刺自己。袭人深深感受到出身商家的宝钗,表面端庄大方,温柔沉静。骨子里低俗狡诈刻薄,丝毫不像具有诗人气质的林姑娘那般灵秀清贵宽容。莺儿更是没有半点紫鹃的温柔敦厚。最近,袭人时常想:假若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林黛玉进了这个门,当了宝二奶奶,尽管宝玉爱她,凭自己的手段,不仅能分到半盏残羹,这个门里的管家非自己莫属。事已至此,袭人只得低声下气忍耐着,希望用时间换取空间。 听莺儿越说越不像话,袭人碍着宝钗,不敢与她争辩,急得面红耳赤,讪讪笑道:“好妹妹,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到,妹妹只管教导就是,何必这么夹枪弄棒的,我与妹妹还不是一样,都是主子的奴婢。”这番服软的话,要是别人听来,自然不再会多说,只是莺儿可不是吃素的,她自幼跟在宝钗身边,是宝钗的贴身丫环,第一得意之人。心机城府都是一流的,哪里会被袭人这番言语所动。正要反唇相讥,见宝玉走了出来,眼睛盯着面红耳赤,泪光点点的袭人,并且不由自主的掏出帕子递过去,柔声问道:“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袭人埋着头,娇羞地小声道:“没怎么,只是与莺儿妹妹说了几句话。”宝玉拿眼去瞧莺儿,只见莺儿撇嘴冷笑着扭身进了屋子。 宝玉见状,猜到袭人是受了莺儿闲气,轻声安慰袭人道:“你是最识大体的人,何必与不相干的人一般见识。”袭人抬起眼皮,指着自己胸口,娇羞地低语道:“只要二爷懂得,奴婢就是死了,这颗心也是甜的。”宝玉心里一阵感动,嗔道:“瞧你说的,什么死啊死的,不许这么乱说。”伸手就要捂她的嘴巴,袭人慌忙闪开,小声嘀咕道:“我的二爷,快不要让我再遭人眼红了,嫉妒会要人命的。”宝玉见屋门口似乎人影一闪,露出一截大红裙裾,心知是宝钗,装模作样地对袭人大声说道:“你奶奶累了,你陪我出去走走。” 袭人堵在门口,双手做阻拦状,大声回道:“二爷刚刚回来,这又要去哪里?”宝玉煞有其事道:“我去看林妹妹,也不知道林妹妹怎么样了?” 宝钗刚在屋里,透过绣帘目睹了袭人的精彩表演,本不想出来,这时忍不住跨出来柔声劝道:“昨天我陪老太太和太太去看过了,林妹妹的病全好了,就是身子还很弱。太医说要好好修养,不宜见人。你这个时候去看她,打扰她的平静,说不定还会惹林妹妹生气,不利她修养。” 宝玉听了,低着头念念有词道:“林妹妹,这都是老太太,老爷和太太的意思。”宝钗嘴里就像吃了酸葡萄,垂头龇牙咧嘴地小声道:“你我即为夫妻,就要一体同心。你的心思为妻明白,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的。不过,这件事你得听我的,不能性急,得慢慢来。” 宝玉听了,眼睛放光,感激地对宝钗弯腰作揖道:“谢谢宝姐姐!宝姐姐费心了。” 莺儿在一边插话道:“老太太要是能得个重孙,还不知怎样喜欢呢?那时候,太太看在孙子的面上,也会对我们奶奶有求必应。不是我自夸,我们奶奶对林姑娘,那可真是天下最好得了。”宝钗羞红了脸,笑骂道:“不说话,有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王夫人躲在荣禧堂不敢见人,贾府风平浪静,日子过得一如既往。 年关将近,京城到处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贾府今年娶了新媳妇,新年来往客人必定多于往年。王夫人终日躲在荣禧堂吃斋礼佛,不出院门,也不见外人,连给贾母晨昏定神也免了。在外人眼里,她如闭关的老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向佛。其实,她的身心根本就没一刻闲着。在荣禧堂的日日夜夜,她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母狮子,虽然没有嚎叫嘶鸣,心里却是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使她日夜不得安宁。她悄悄派了最信任的陪嫁丫环周瑞家的,带着重金四处寻觅高僧,没多少时日,周瑞家的就为她寻来了几张佛咒和几页经文。周瑞家的说只要把那几张咒语放在佛像底座之下,再把那几页经文念四十九天,就能驱邪除魔。再加上她本身就是贵人,驱邪避魔的功效更是不可估量。王夫人得到这宝贝,为了早日出恶气,整日整夜不停地做功课。 邢夫人这阵子心情极好,却仍然处事低调。因为,她清楚自己娘家早已衰落,虽为大房太太,没有坚实的娘家做后盾,在这个家族里,她是没有分量的。若是认不清现实,真去实施大太太应有的权利,只能是自讨没趣。所以,邢夫人还是和过去一样,能捞到好处就想尽法子去捞,捞不到好处就躲得远远的。 目前,只有薛宝钗是认认真真,规规矩矩,诚心诚意,整日粘着王熙凤,竭尽全力操持贾府,天天忙得屁股难沾板凳,精疲力竭,每到晚上,腰酸背疼。 宝玉新婚燕尔,老太太心里有事,很少过问他,王夫人也不能再管束他。再加上临近年关,贾政只顾忙他自己的应酬。宝玉如脱缰的野马,整日与贾蓉薛蟠一伙人,或聚众赌博,或结伴吃花酒。玩得昏天黑地,银子花的如流水。有时夜不归宿,自有书童茗烟和大舅子薛蟠为他向宝钗掩饰。好在宝钗一心想夺凤姐管家大权,顾不得与宝玉认真理论。看宝玉这阵子几乎不再提林黛玉,心里还暗暗窃喜。 自王夫人被鬼剃头之后,贾府再也没有人过问玉园。 第26章 过年(一) 阿山把修葺玉园的材料和准备工作全都做好了,现在只请了几个木匠在屋子里做些细活,等天气暖和了全面开工。现在天寒地冻,阿山闲来无事,想黛玉孤苦伶仃,在贾府也不知过得怎么样,这一阵子也没见到紫鹃和雪雁过来,心里越想越是挂念。好不容易等到半夜,阿山换上夜行服,蒙上脸,只露两只异样的眼睛,像一缕烟,飘进大观园潇湘馆。怕很想进去看黛玉,又怕惊扰熟睡中的黛玉。他像壁虎一样贴在黛玉窗下,侧耳倾听。寒风呼呼地刮着,大团大团的雪,像是长了眼睛,直往他衣领里钻。他想着屋内哪个小仙女黛玉,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浑身热乎乎的。 此时此刻的阿山,大睁着圆圆的大眼,眯着小小的狭长小眼,表情十分陶醉。他感觉人生真的很美好,自己真的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快乐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远处传来了鸡叫声,阿山恋恋不舍地轻轻一跃,落在了黛玉的房顶,他躺在屋脊上,高兴地运气,漫天飞舞的雪花,如同一只只白蝴蝶,绕着他的身躯旋转。他望着深邃的天空,展开他对黛玉无尽的思念。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不能不走了,阿山如烟似雾,跃到黛玉房前树梢上,对黛玉的窗子深深一瞥,从胸腔里冒出一句:“姑娘,阿山今生今世,永远是您忠实的奴仆。”说罢,他身形一转,风一般飘出了潇湘馆。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京城风俗从此日起,就是新年开始。有钱人家忙着杀猪宰羊,忙着过年菜肴。喜欢排场的贾府,更是忙得不亦乐乎。贾母看在宫里娘娘贾元春面子上,提前让王夫人走出了荣禧堂,恢复了她以往的权利。 王夫人来到贾母房里,跪在贾母面前,涕泪交流,对贾母表达了深深忏悔,又表白了一番孝心。贾母亲自扶起王氏,抹着眼泪哽咽道:“这些天来,我也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念着你,生怕你再出什么事。让你不出门,在屋里礼佛诵经,也是为你好。你不再我跟前,我是吃不香睡不稳。”王夫人也抹着眼泪道:“媳妇虽然愚钝,也知道老太太是疼媳妇的。媳妇在房里诵经,也是时时刻刻想着老太太,祈祷佛祖保佑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婆媳俩如京剧道白一般,说着一些好听话,外人看这对婆媳感情融洽,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婆媳二人说了一会言不由衷的话,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注视对方,眼神相接,彼此的心同时跳了一下,不由地会心一笑。正合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正当两人面含微笑,相互揣测对方,谈话冷场时,鸳鸯掀开绣帘,站在门口,看着她们迟迟疑疑,欲言又止。贾母笑问:“你这丫头,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鸳鸯看了看王夫人,迟疑不决道:“大厨房里秦显家的回禀,说林姑娘要自己在潇湘馆弄东西吃,不愿意吃厨房做的饭菜,请老太太和太太示下。” 王夫人笑笑,望着贾母,显得十分不解,问道:“都说秦显家的最会做菜,老太太也常说她做的菜式不比宫里御厨差,大姑娘怎么就不合口呢?” 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话,面上的微笑退去,寒着脸瞧瞧她,暗想:这个蠢货还是没有接受教训,遂摇头道:“林丫头的身子才好些,你这做舅母的要多疼她一些。”王夫人察言观色道:“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大姑娘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鸳鸯,告诉秦显家的,一切随大姑娘。油盐酱醋,柴米菜蔬,总不要缺了大姑娘,每天要捡那些新鲜的送过去。大姑娘要什么,厨房里要是没有,尽管出去买。”贾母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她一个姑娘家,能吃多少东西?难不成你还把她当成了大肚罗汉?” 鸳鸯猜想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作为贾府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丫环,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即便心里对黛玉紫鹃万分同情,却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违心地奉主子命行事。 第27章 过年(二) 鸳鸯猜想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作为贾府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丫环,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即便心里对黛玉紫鹃万分同情,却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违心地奉主子命行事。 其实,鸳鸯猜得一点不错。早晨,雪雁很早就去厨房为黛玉取饭。秦显家的看见雪雁,拿出准备好的食盒递给雪雁道:“这是林姑娘的,拿去吧。” 雪雁打开食盒,见里只有一小碗稀饭,一个小馒头,一碟子小菜。生气道:“你知道我们姑娘是南方人,不爱吃面食,却给她这么又冷又硬的馒头。这等饭食分明是下人的,怎么给我们姑娘?”正巧袭人派小丫头也来取饭,那小丫头进门笑问:“秦嫂子,我来帮袭人姐姐取饭。”那秦显家的忙赔笑道:“你瞧我这猪脑子,怎么忘了送过去,还劳烦人来取。我一早做的水晶虾饺和桂花蜜糕,给袭人姑娘留了一份,正在笼子里热着呢。”说着屁颠屁颠地过去忙着装盒。 雪雁站在哪里气得脸发青,平时都是紫鹃来取饭食。今天雪雁见雪下的大,抢先来为黛玉取饭食。紫鹃看雪雁出了门,有些不放心,拿了只水壶跟在后面也来了。进门就看雪雁恼怒的样子,笑道:“雪雁,姑娘有件东西不知你放到哪里了,快回去帮姑娘找找。” 雪雁小脸涨得通红,指着食盒道:“紫鹃姐姐,你瞧瞧姑娘的饭食,再瞧瞧袭人的饭食?我去找老太太说去!” 秦显家的送走为袭人取饭的小丫头,回过身讥笑道:“你去找老太太我也不怕,大不了说我几句罢了,我还是这里的主管。要饭还嫌饭稀,真不识好歹。人比人,气死人。这里是贾府,不是你们林府。不想吃就别来取,我还不想伺候呢。” 紫鹃见她越说越不像话,笑道:“秦嫂子,饭好吃,话可不好乱说。林姑娘到底是老太太嫡亲外孙女儿,雪雁真要闹上去了,我想秦嫂子面子也不大好看。” 雪雁怒极而笑,摔了食盒,跳着脚,指着秦显家的大叫道:“你想伺候我们姑娘,我还不愿让你伺候呢!以后,我给姑娘做饭吃。我就不信没了你这屠夫,就吃不到猪肉不成?”厨房那伙人见秦显家的不说话了,知道她不想把事惹大。就息事宁人地拉着紫鹃,围着雪雁劝道:“秦嫂子一大早就起来忙,忙糊涂了。她不会说话,姑娘不要怪罪。老太太年纪大了,你们也不要告诉老太太了,免得老太太知道了生气,林姑娘听了心里也不好受。你们先回去,一会我们给林姑娘送过去就是了。” 紫鹃凄凉地拉着雪雁,对众人笑道:“紫鹃过去跟着老太太,空闲时也学过一点厨艺。林姑娘饭量小,吃东西也不太讲究,紫鹃能做的来,以后就不麻烦嫂子了。老太太那里,我们也不去说了。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各位嫂子都是明白人,紫鹃就不多说了。” 紫鹃拉着雪雁走后,秦显家的虽然揣摩到王夫人和宝钗的心思,到底没有得到王夫人和宝钗的明确指示,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把手里活放下,对人交代了几句,赶紧去见王夫人。听说王夫人正在贾母房里,就赶紧过来颠倒是非,想来个恶人先告状。果然,王夫人在场,贾母并没怪罪自己。她抹着脸上冷汗,暗道:好险,不过,自己这步棋并没走错。 雪雁回到潇湘馆,不顾紫鹃一路说教,对黛玉来个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紫鹃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黛玉受不住。黛玉默不作声,静静听完雪雁的话,淡然笑道:“这是意料中事,一会你和紫鹃去玉园,让阿山帮着买些东西送来就是了。雪雁说的没错,没了屠户,还能真没肉吃了?” 好话不出门,坏事行千里,看守大观园后门的周婆子和张嫂也听说了这件事。本来就可怜孤苦无依的林黛玉,现在更是同情。只不过她俩都是最底层的下人,同情只能在心里想想,嘴上偷偷说说而已。 贾母年纪大了,身子也不是很硬朗,心里非常怕死。对黛玉采取听之任之,既不得罪,也不亲近。王夫人闭关念了四十九天佛咒和经文,自以为已成金刚不坏之身,妖魔鬼怪再也不敢近身。如今临近年关,事情纷繁,对也是采取黛玉不管不问。听搜查玉园的心腹家人汇报,说玉园多年没有住人,十分荒废,只有一个侏儒看守园子。他们仔细搜寻了,从种种迹象看,玉园不可能藏有宝贝。王夫人细细思量一番,觉得林家这些年没人过问,任凭荒废,可能是因为玉园没有可看守的东西。林黛玉几岁来到贾府,她身边所有箱笼包袱,自己早就派人暗中数次搜过,潇湘馆里除了老太太给她的古董摆设,没有任何值钱东西。现在的林黛玉除了一副魅人的狐狸精模样,早就一无所有。要不然,老太太是她嫡亲外祖母,怎么也不愿把她配给宝玉?王夫人决定暂时不再把精力花在她的身上,让她像棵小草,自生自灭去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自己太傻,林黛玉是贾敏的女儿,她的身上有贾家血液。元春是贾府嫡长女,都可以为家族利益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她林黛玉只不过是贾府养大的孤女,怎么也得为贾家,为宝玉做出她应尽的义务。嘿嘿,她虽然没有钱财,那副容貌也是不可估量的财富,这可要好好利用。 黛玉要自己丫头在潇湘馆小厨房做饭吃,有了贾母特别准许,王夫人也发了话。紫鹃和雪雁出门采购食材,倒是光明堂皇,自由自在了。就连林家旧仆阿山送东西来,也是光明正大的,可以自由从大观园后门进出。 第28章 过年(三) 冷冷清清的潇湘馆,两只小泥炉整天烧得通红,咕咕嘟嘟煮着各种食物,满屋溢香。 黛玉苍白的小脸也有了血色,她没事就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雪雁坐在小桌子旁,桌子上盆盆罐罐放了十来个,雪雁最喜欢做包子和包饺子。 紫鹃弯着腰,往竹筛子上摆放包子,嘴里夸奖道:“雪雁,你的手越来越巧了,竟然能把这么小的包子做成老鼠,公鸡,小猪,小兔,龙蛇形状。我只会做元宝,菱角的形状。”雪雁快乐地笑道:“这还是小时候在姑苏,没事跟一个北方厨子学的,那时候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现在居然用上了。” 潇湘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平儿带着一股冷气走了进来。紫鹃抬头望着,笑道:“是你呀,稀客。” 雪雁站起身,拍怕手上面粉道:“平儿姐姐,你瞧我这手,都是面粉。你自己找把椅子坐吧。” 黛玉放下手里的书,微笑着问道:“这大冷的天,我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没想到还会有客来。紫鹃,把才买的好茶拿来,好好招待你平儿姐姐。” 平儿上前给黛玉行礼,笑道:“我早就想来看望姑娘,只是挨近年关,忙得脱不开身。今儿我们奶奶要人给姑娘送过年新衣,我就讨了这个差事。二奶奶要我向姑娘问好,顺便看看姑娘这里缺些什么,她抽空派人送过来。”黛玉笑嘻嘻地说道:“劳凤姐姐还有这个心,谢谢了。告诉她,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平儿嘴角抖了几下,眼睛有点湿润,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咽了下去,苦涩地笑笑,接过雪雁递来的茶,笑道:“我们二奶奶时常提起姑娘,说姑娘是链二爷接来的,姑娘身子时常不好,她心里很不过意。今年送给姑娘的过年衣服,是我们二奶奶特别交代女红裁制的,希望姑娘喜欢。”紫鹃把平儿放在桌子上的小包收起,笑道:“我们姑娘向来对衣服不是多在意,在意的只是情义。”平儿听了瞧着紫鹃,鼻子吸了吸道:“好香!煮的什么好吃的?” 紫鹃仗着与平儿交情不一般,随口笑道:“我们姑娘不比府里那些正经主子,哪有什么好东西吃?只是把老母鸡配上些冬笋和菌菇熬汤罢了。”雪雁见平儿眼睛瞧向竹筛子,笑着解释道:“快过年了,我们主仆也得蒸些馍馍,图个来年蒸蒸日上,大吉大利呀。” 平儿拉着紫鹃的手,望着黛玉笑道:“过年,林姑娘是要跟着老太太一起吃团圆饭的,哪里要你准备这些?” 黛玉淡然笑道:“那也未必。” 平儿美丽的眼睛有些恍惚,软语安慰黛玉道:“姑娘毕竟是贾府嫡亲外甥女儿,哪有过年不在一起吃年饭的道理?这一阵子,姑娘身子弱,天气寒冷,大家不愿来打扰姑娘清净。老太太这些日子操劳过度,毕竟年纪大了,心情也不太好,太太和奶奶们又忙,一时照顾不周也是有的。姑娘只管把心放宽,过了年,事情忙罢,一切自然就好了。”素日伶牙俐齿的平儿,唠唠叨叨,说了一些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匆忙告辞。 紫鹃送走平儿关上院门,返身回到屋里,见黛玉立身窗前,凝神望着窗外。知道黛玉心情可能因平儿到来,联想到别的事了。紫鹃不敢相劝,默默站在一旁陪着,准备黛玉忧伤落泪时,及时为她送上帕子。 黛玉转过身,对紫鹃微微笑道:“平儿这般人才,夹在凤姐姐夫妻中间,真是不容易。”紫鹃叹道:“谁说不是?这些年,平儿私下里可没少流泪。贾府这些丫头,算起来也只有我的命最好。”黛玉瞅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们这班丫头,晴雯命薄,自然是比不上你,那鸳鸯,袭人不比你强?” 紫鹃嘻嘻笑道:“鸳鸯跟着老太太,现在看起来是最得脸的丫头,大老爷要她做小老婆不成,暂时奈何不了她。那也只是红极一时,一旦老太太不在了,大老爷能放过她?袭人,呵呵,她算个什么?晴雯活着时,常笑她是西洋点哈巴狗。现在那院子里狗不少,通过晴雯的死,我看透了贾宝玉,灾难来临时,那个护花使者是不可能护她周全的,我想她的命不会比平儿好到哪里去。”黛玉默不作声,暗自点头道:“好个聪明丫头,这些年来还真没想到她竟有如此眼光!” 雪雁一手拎着锅盖,一手用筷子戳锅里的老母鸡,发觉鸡肉不太烂,盖上锅继续煮。听了紫鹃的话,冷笑道:“那个西洋点哈巴狗不是姨娘俸禄都拿到手了吗?宝玉老娘每月给她二两银子一串钱,怎么没你命好?” 紫鹃嘿嘿冷笑道:“难不成你是外面来的?没看到做姨娘的人,有几个好下场的?何况那个贾宝玉是啥事都没主张,凡事都听老太太,老爷太太的。现在可能还要多听一个人的,就是他宝姐姐的。薛宝钗是什么人?俗话说无奸不商,就凭她那出身?别的不说,看她哥哥薛蟠就知道了。说什么薛宝钗端庄大方,那是做样子给人瞧的。现在她坐上了宝二奶奶宝座,还会给袭人好果子吃?说不定袭人死到临头,还被蒙在鼓里呢。雪雁,我俩真是前世修得好,能服侍姑娘,真是我俩的福分。” 雪雁夸张地睁大眼睛大呼道:“噢,原来紫鹃姐姐怕做姨娘,想配个正头夫妻。” 紫鹃俏脸羞得通红,口里骂道:“你这小蹄子,人家说正经话,你却没正经,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跑过来要打雪雁。 雪雁边笑边躲,手按着胸口,叫道:“姑娘救命!” 黛玉坐在椅上,笑道:“我才不管呢,你俩只是别把炉子撞到了,洒了我的鸡汤,我可不饶。” 院门外传来敲门声,紫鹃停下脚步,捋了捋凌乱的发丝,道:“这个时候会是谁来?” 第29章 过年(四) “可能是三姑娘来了?”雪雁理着衣服笑着跑去开门。 却是宝钗带着袭人一伙人,前呼后拥走了进来。 黛玉迎到房门,笑盈盈地招呼道:“原来是宝二嫂子来了,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好你个刁钻的丫头,这么大的雪,我来看你,快把你的好茶拿出来招待我。”宝钗一身大红艳装,头上金光耀眼,珠光宝气,一副新媳妇模样。黛玉嘻嘻笑道:“二嫂子,你这身装扮好福气,把妹妹眼睛都闪花了。” 宝钗矜持地笑道:“你是知道我的,原是不爱佩戴这些俗物,太太说年轻媳妇,不能再像做姑娘时随意,要穿戴得体。”说着,很随意地挽着黛玉,一副主人派头,目中无人地登堂入室。进到卧室,一屁股坐在黛玉床沿上,瞅着黛玉笑道:“这些天,总算忙完了一些事情。再过两天,就到年三十了。今儿抽空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些桂花酥糖,这是南边才送来的,我知道你很爱这个。”袭人赶紧把手里的纸包递给紫鹃,带着炫耀的神态,讨好道:“这是我们姨太太家铺子里的,是上进宫里给娘娘们吃的,外面就是拿银子也是买不到。我们奶奶送了一些给老太太和太太过年做零食,也给林姑娘留了一份。” 黛玉云淡风轻地笑笑,还没说话,嘴快的雪雁朝着袭人言道:“这酥糖看着就觉得腻人,我们姑娘才不喜欢吃这样东西。”黛玉笑着斥责道:“你这小蹄子,那有这么说话的?还不快去沏茶,端点心招待客人。” 紫鹃端着托盘过来,在炕桌上摆了几个装满点心的碟子,招呼道:“宝二奶奶,我们姑娘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这几样欧罗巴人做的奶油蛋挞,果酱小面包,尝尝可能入口?” 宝钗伸手拈起一只核桃大的星形小面包,张开小嘴,轻轻咬了一口,松软香甜,不由张大杏眼,惊讶地问道:“这欧罗巴人做的糕点很好吃,他是哪里人?莺儿,记着明儿告诉管事的,要这欧罗巴人进府多做一些。”紫鹃怔住了,阿山送来时,只说这是欧罗巴人做的,并没说这欧罗巴人是哪里人。 雪雁马上圆谎道:“就是我家玉园的守门人,因为他又矮又小,还有点罗锅腰,紫鹃姐姐就叫他欧罗巴人。宝二奶奶可能要失望了,我们林家奴仆除了自己主子,不愿听从别人使唤。”宝钗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没想到紫鹃雪雁也变得口齿伶俐了。” 黛玉坐在那里,一反常态,不愿与宝钗再做口舌之争,只是默默地,微笑着看她与雪雁你一言我一语。宝钗似乎感觉不对劲,拉过黛玉的手,抚摸着笑道:“瞧,你又瘦了,告诉我,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弄来。”黛玉笑笑道:“谢谢宝二嫂子,我想吃什么,会让紫鹃和雪雁这两丫头弄,不麻烦二嫂子了。” 宝钗本想过来瞧瞧落魄的黛玉,没想到黛玉小日子过得悠闲滋润,小脸也有了血色。她坐不住了,随便敷衍几句,带着袭人等丫环婆子匆匆离去。 宝钗走后,雪雁洋洋得意道:“瞧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才不让她呢。” 黛玉缓缓说道:“过去,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最见不得那些龌龊。说话行事直来直去,结果不但于事无补,还让人把我一眼看透,落人话柄,让人暗中耻笑。最近,我总是想着什么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根本原因是好人光明磊落,心胸坦荡,不会保护自己。玉园还要过几个月才能整修好,就是说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常言道: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我们也要学会大丈夫能伸能屈,凡事低调一些,让她们对我们少些防备,我们做事才能有充分的取胜把握。” 紫鹃盛了碗鸡汤端给黛玉,轻笑道:“姑娘,我把上面的油都撇去了,你喝一点暖暖身子。咱不与那起子小人一般见识,就当她们是耍猴戏的就是了。” 宝钗闷闷不乐地带着袭人莺儿一大群人回去,进屋看见宝玉坐在那里,眼睛盯着手里的九连环,看宝钗进屋,无动于衷。宝钗上前陪着笑脸道:“怎么回来这么早?” 宝玉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似乎没听到宝钗说话。 在众多丫头面前,如此冷遇,让宝钗面上有些挂不住,伸手去摸那个九连环道:“什么好东西,这么大人了还玩这小孩子玩意,老爷太太知道了,又要说你。”宝玉忙把九连环拿到身后,不耐烦道:“不要你管。”立身把九连环装在身边一个锦盒里,大声喊道:“袭人,把这个给我收好。” 袭人笑眯眯地过来,拿起盒子走了出去。 宝玉长吁短叹地走到床边,两手扣在脑后,仰面躺下,嘴里“扑扑”地吐出一串长气。 宝钗赌气走出屋子,袭人过来悄声笑道:“奶奶别理他,由他躺一会就好了。那东西是他和林姑娘小时侯常玩的东西,不知怎么又被他找出来了。”莺儿听了翻眼瞧瞧袭人,讥讽道:“袭人姐姐是二爷肚里蛔虫,什么都知道。以后我们奶奶就靠姐姐提点了,免得出错。” 袭人怔了片刻,遂笑道:“莺儿妹妹说笑了,我与妹妹一样都是服侍奶奶的人。” 莺儿嘿嘿冷笑道:“我哪里敢和袭人姐姐一样,我只是服侍奶奶的小丫环,不像姐姐是老太太屋里出来,太太最信任,与二爷心贴心,拿二两银子一串钱的人。”宝钗杏眼圆睁,怒喝道:“莺儿,再嚼蛆,我把你赶回梨香院去。”莺儿转过脸,对袭人撇了撇嘴,小声道:“莺儿不敢,求姑娘不要赶我。” 贾母房里来人请宝玉小俩口过去吃饭,宝钗进房推推宝玉道:“老太太要我们过去吃饭,快起来吧。”宝玉不情愿地翻个身,烦道:“我不想吃,你自己去吧。”宝钗愣在床前,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强笑道:“不想吃,也得去做做样子。要不,老太太心又不安了。起来去应个景,就当是孝顺老太太吧。” 吃饭时,贾母见宝玉坐在那里没精打采,询问道:“怎么吃那么少就不吃了。”宝玉强笑道:“来之前吃了些果子,肚子吃饱了。老祖宗,林妹妹很长时间都不来吃饭,是不是又病了?我想去看看她。” “你妹妹的病是好些了,但身子还是很弱。这大冷天,我要她在屋里修养,想吃什么有丫头们给她弄。”贾母慈祥地看着宝玉,温和地说。 王夫人却声色严厉地教训道:“宝玉,你是成了亲的人,怎么还要去看大姑娘?说到底,她姓林,不是我们贾府的姑娘,与三丫头四丫头不一样。你就给我省省心,好好念书,明年考个功名,也让老太太没白疼你一场。”宝玉挨训,脸色泛白,耷拉着脑袋,像只发瘟的小公鸡。 贾母看了不忍,忙安慰道:“你妹妹的事情不要你操心,你只管把书念好,明年考个功名,再给我添个重孙子,我保证让你如愿就是了。”宝玉想起宝钗以前说过的话,只要宝钗生个儿子,贾母高兴了,太太高兴了,就会让他娶黛玉。宝玉信以为真,眼睛放光,认真问道:“老祖宗,此话当真?”贾母拍怕他的肩,笑道:“这还能是假?你要能做到,真真是好事成双了。”殊不知,修炼成精的贾母在此埋下了伏笔,这好事成双,功名与重孙子,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宝玉点头笑道:“请老祖宗放心,我今晚回去就好好看书,明年春闱,我保证给你拿个功名回来。”凤姐笑着补充道:“宝妹妹还要生个胖小子,老祖宗还等着抱重孙子呢。”宝钗银盆脸布满了笑,她显得十分羞涩,悄悄低下头,忍不住暗自发笑。 第30章 过年(五) 转眼就到了除夕,傍晚时分,贾母房里的两个婆子带着丫头拎着几个食盒来到潇湘馆,满脸堆笑道:“林姑娘,老太太要我们给你送东西来了。瞧,这些都是最好吃的饭菜。” 雪雁不解地问道:“晚上就要吃年夜饭了,还送这些来干什么?” “呵呵,老太太心疼林姑娘,看这天又飘起了雪花,怕晚上天黑路滑,林姑娘身子才好,要林姑娘不要过去了,自己在这里吃也是一样的。老太太还说,林姑娘自己在这里吃好了,就早早睡觉。免得在那边吃过饭,还要跟着大家守夜,熬坏了身子。”婆子脸上堆满笑容,敷衍着雪雁。 黛玉看了,虽说早有思想有准备,但实际见了,心里还是格顿一下,从屋里走出来,沉着脸,说道:“帮我谢谢外祖母,我明天过去给她拜年。”转过头,喊紫鹃重重打赏。 婆子丫头拿着赏钱,喜笑颜开地走了,黛玉主仆心里倍加凄凉。 晚上,满京城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潇湘馆内,黛玉坐在书案旁,低头在用心地写字。她想用写字来排遣心中的痛苦,然而,她不由地想起过去,宝玉整体混迹在女孩中间,不爱读书,不思上进,就爱风花雪月。每当二舅舅贾政要检查他的学习,他就抓耳挠腮,哭丧着脸,惶惶不可终日,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为了帮助宝玉应付过关,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自己拖着病体,为他写字做功课。可是,每当宝玉蒙混过关后,只会欢呼跳跃,然后继续与女孩儿调笑嬉闹。 “姑娘,你都写好长时间了,也该歇歇了。”紫鹃关心的话语,把黛玉的思绪拉回,她默默无语地看着紫鹃和雪雁忙来忙去,在小桌子上摆上了十来样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美味佳肴,这是她俩精心炮制而成的。 紫鹃把酒温好,摆上酒杯笑道:“姑娘,过年了。” 黛玉强忍心头悲凉,走到桌前坐下,见没有紫鹃雪雁的座,微笑道:“去,再设两个座,我们名为主仆,实为姐妹。今晚是大年三十,你俩怎能不与我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雪雁看看紫鹃,紫鹃瞧瞧雪雁,脸上布满幸福的笑容。 紫鹃正要往杯子里倒酒,黛玉伸手拦住道:“且慢,把阿山送来的鞭炮,捡最大的一挂拿出去放。”雪雁点头称是,欢快地跑去取了一挂鞭炮,主仆三人来到院子里,把鞭炮拴在树枝上,点上火,三人捂紧耳朵,还能听到噼里啪啦震天响。 放完了鞭炮,黛玉拍着手笑道:“好!好!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三人回到屋里,重新入座,紫鹃斟酒,雪雁布菜,黛玉端起酒杯,轻轻叹息道:“今夜阿山不在,要是阿山在此,我们一家人就算真的团圆了。”此刻,正躺在屋顶上的阿山,听到黛玉如此说话,激动地热泪盈眶,真想跳下来走进屋里,与小仙女把酒言欢。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冲动。因为,他不愿惊动黛玉。他只想今生今世不让黛玉有任何压力,只想永永远远默默地守护着黛玉。 屋里的黛玉提议道:“来,让我们先为阿山干一杯。” 屋顶上的阿山抓了一把雪,举到眼前,默默言道:“谢谢姑娘!”然后塞进嘴里,甜到心里。 年初一,雪停了,太阳出来了,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 紫鹃看黛玉醒来,笑着喊雪雁快去准备元宵和水饺,自己过来服侍黛玉起床。 黛玉透过窗子,看外面十分明亮,高兴地问道:“天晴了么?” “天晴了,一点云也没有,是个少见的好天气。”紫鹃欣喜地告诉黛玉。 黛玉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穿好衣服,就跑到窗前拉开窗帘往外瞧,愉快地笑道:“我们自己第一次过年,就有这么个好天,真是一个好兆头。” “姑娘,别冻着了,快穿好衣服,吃罢早饭,还得去给老太太拜年呢。”紫鹃手里拿着绣花小袄,追过来给黛玉穿上。 黛玉眼睛一暗,想起昨晚是亲人团圆的时刻,贾府公然把自己剔除,说明她们心虚。她们怕全家团聚,高兴快乐的时刻,自己的存在扫了她们兴。 “嗯,那我们就快些吃饭,然后要红包去!”黛玉没有悲戚,眼睛含着讥讽,嘴角上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调皮地对紫鹃笑道:“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可要把我的头发梳好看些啊。” 第31章 过年(六) 贾母房内,真是花团锦簇,莺声燕语,欢乐融融。夫人小姐奶奶太太,围着贾母说笑逗乐,无不用其极。 “林姑娘来了!林姑娘来了!”房外小丫头招呼着,跑进屋向贾母回禀。 黛玉扶着紫鹃,缓缓走进贾母房内。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齐刷刷地把眼光对准了黛玉。 只见黛玉梳了个慵懒髻,偏左戴了朵很大的粉色缠丝玉芙蓉,娇艳逼真。两支新叶翠簪步摇,精致昂贵。上身是粉色银丝蜀锦小袄,下着嫩绿折枝梅花裙,扶着紫鹃,浑身透着清新,脸色红润,笑容满面,风拂杨柳般走进来,她眼皮微挑,俊脸含笑,先到贾母身边,行礼道:“外祖母,黛玉来给您拜年了。” 怔怔望着她的贾母,似如梦初醒,忙伸手扶起黛玉,眯起老眼,满脸是笑道:“我的心肝宝贝肉儿,可想死我了。来,快坐到我身边来。” 按常规,大年初一,晚辈来给长辈拜年,长辈是要把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的。此刻,精于世故的贾母,似乎忘了这个规矩,只是笑着招呼黛玉。 黛玉眼波流转,环顾四周表情不一的众人,见王夫人婆媳目光如炬,紧盯着黛玉的头饰,如饿狼猛然看见了小肥羊,喉头不停地蠕动,恨不得立刻劫为己有。 黛玉温文尔雅,礼貌周全地施完礼,坐到贾母身边,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笑。 屋子里又有了活气,笑容重新挂上人们的脸上。 一直想见黛玉,又心怀鬼胎不敢见黛玉的贾宝玉,磨磨蹭蹭粘过来,凑近黛玉身边,小声道:“妹妹新年好!我心里一直想去看你,只是……” 黛玉把身子向贾母身边挪了挪,扭过头对探春笑道:“三妹妹,一段时间没见,你清减了不少。”探春欠欠身子笑着回道:“这阵子身子有点小恙,怕过给了姐姐,所以没敢去看姐姐,请姐姐见谅。” “妹妹客气了。”黛玉微笑着瞅着探春,眼里传出很深的内涵。意思是:三妹妹,你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的。 宝玉见黛玉不理睬,悄悄地又凑过来,小声道:“妹妹,我的心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明白?”眼睛瞟向宝钗,嘴巴挨近黛玉又道:“那都是老爷太太做的主,我的心依然没变。我现在一心一意地念书,等明年考上功名,老太太说保证让我如愿以偿。” 黛玉不听还罢,听到宝玉此话,心头不由怒火中烧。这贾宝玉太过分!把林家的千金小姐当成了什么人?等他考上功名,保证让他如愿以偿?难不成要她堂堂侯门之后,探花之女屈于商人女儿之下,做他贾宝玉的小妾不成?心念于此,扑哧一笑,鄙视道:“二表哥,你也算个大家公子,说话怎么倒像个泼皮。我林黛玉是没有了父母,是客居在外祖母家的孤女,但不是任人欺负的!” 黛玉声音不算很大,却清脆响亮,掷地有声。并且边说边厌恶地紧蹙眉头,把身子往贾母身边再挪挪。 满屋人听了,顿时闭嘴,眼睛在贾母黛玉与王夫人婆媳之间巡梭。 头脑发懵的宝玉好像一点没感觉,在众目睽睽之下,真像个泼皮无赖,黛玉挪他也挪,弄得黛玉又气又恼。 王熙凤看了也忍不住好笑,过来拉住宝玉笑道:“宝兄弟,你早上吃饭了没有?” 宝玉笑道:“都说我傻,还有比我还傻的人,这大年初一,还能不吃饭?” “哦,我看宝兄弟好像一点劲也没有,老想往人身上靠。”凤姐俏脸含笑,站在贾母一侧,瞧着宝玉打趣道。 人精般的贾母依旧和蔼可亲地笑道:“什么话到了你这破落户嘴里就变了味,宝玉是个性情中孩子,他与林丫头打小一起长大,今儿看林丫头病好了,心里高兴,问候几句,也是应该的。就是林丫头小心眼儿,这样可不好。”说着显得十分溺爱的伸过手,想搂住黛玉,以示亲昵。 鼓不敲不响,屁不放不臭。不知是为什么,这位老奸巨猾,王夫人都暗称为老妖婆的贾母,不仅越描越黑,还惹得黛玉心如火燎。 黛玉小脸气得通红,想自己书本网,侯门之后,探花之女,在这里受如此欺凌。越想越恼,情不自禁猛地站起身,美丽的眼睛比冰还要冷,对贾母淡淡说道:“外祖母,黛玉胸口发闷,先回去休息,告辞。”说罢,摇摇晃晃向外走去。紫鹃忙扶住黛玉,主仆二人头也没回走了。 愤怒的王夫人瞧着尴尬的贾母,冷言冷语道:“你们瞧瞧,谁说什么了,大姑娘这么甩手走了,脾气越发大了。”邢夫人把眼睛转向贾母,见贾母似乎没听到,回身搂着宝玉,看着凤姐说笑。王夫人怒极而笑,腹议道:“我是宫里娘娘的亲生母亲,又得了高僧的佛咒,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我有金刚附体,就是鬼神也奈何不了我了,你老太太又能把我怎么样?我不想让林黛玉那个狐媚子与我们贾家人一起过年,你这位高高在上的老祖宗还不是对我妥协了,乖乖地让她躲在潇湘馆自己过?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三十年河东转河西,风水轮流转。我也是娶媳妇抱孙子的人了,以后就要硬气些,你老太太也该退居二线,蹲在屋里不管事了。我要你这老太太享清福,这是我的美德,是孝顺!唉!进入贾府这么些年,处处伸不开肠子,捏着性子过了这么些年,真是不容易啊。现在,我就是要跟狐媚子林黛玉过不去,想勾引宝玉,让宝玉与我离心离德,没门!想当年,不可一世的贾敏,处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有仇不报非君子。母债女还,天经地义。想不到贾府貌如天仙,才冠京城,惹多少风流少年竟折腰的贾敏,你的女儿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哈哈……” 王夫人心里得意,不知不觉竟哈哈笑出了声。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她。王夫人收起笑容,遮掩道:“我是想到明年这个时候,老太太要是见到宝玉的孩子,还不知怎样高兴呢。”一席话,又惹来一阵欢声笑语。一直站在不显眼地方,只是默默望着众人微笑的李纨悄悄退了出去,探春也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出来,喊道:“大嫂子,我与你一块走。” 李纨回身笑问:“大家都在老太太哪里说笑,你出来干什么?” “我心里有些难受,想去陪陪林姐姐,她比我们可怜多了。”探春低头小声说道。 李纨点头道:“是呀,我的日子清苦,可我有兰儿陪伴,娘家还有亲人。你的日子虽说不如意,毕竟父母双全,环儿不称你心,到底是亲弟弟,怎么说也比外人强些。林妹妹唯一的亲人就是贾府这些人,唉!不说了。新春大年,说这些干什么?你去看林妹妹,我也没事,陪你一起去。” 第32章 过年(七) 雪雁端来一盘色泽鲜亮的葡萄,笑道:“姑娘尝尝,这是阿山刚刚送过来的。”紫鹃也劝慰道:“就是,姑娘想开些,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得。” 黛玉拈了一枚葡萄放进嘴里,自言自语道:“这个阿山也真有能耐,这个时候怎么能弄到这种东西?” 雪雁笑着回道:“我也问过他是怎么弄到的,他说他有个认识的人,在山里弄了个很大的地窖,把新鲜蔬菜和水果包好放进去,什么时候想吃,拿出来就跟刚摘下来的一样。不知那人为了何事,大年三十要回老家西北,急需一笔银子。阿山觉得价格不高,就自作主张把那片山林和地窖,连地窖里收藏的东西都以姑娘名字买了来。姑娘,你看这就是阿山刚送来的地契。他怕姑娘怪罪,站在小屋子里正等姑娘责罚呢。” 黛玉接过地契看了看,高兴地点头笑道:“阿山真能干,快喊他进来。” 阿山随雪雁走进屋内,看见黛玉,忙跪下请安问好。黛玉上前亲手扶起阿山,微笑着柔声说道:“阿山,都是一家人,不要动不动就跪。这事你做的很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管家。我搬到玉园以后,园里的事情有紫鹃和雪雁,外面的事就劳你了。”阿山感动的手足无措,想世人都斜眼相看的残废之人,如今竟得到小仙女如此这般看重。什么叫知遇之恩,这就是知遇之恩!自己万死也难报小仙女的大恩大德!阿山两手搓着衣襟,激动的语无伦次道:“这是奴才应该做的,只是事情急迫,没能事先禀告姑娘,罪当受罚才是。” “不罚,不罚。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饭。”黛玉真诚地挽留着阿山。她打心底觉得外貌丑陋的阿山,比贾府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可亲可信。 阿山摇着手连道:“不了,不了。这贾府心怀鬼胎的人多,等姑娘回到自己家里就好了。年初五,工匠们来玉园上工,阿山回去再筹划筹划,争取早接姑娘回家。” 黛玉返身进内室取了张银票递给他,说道:“你的话极是,这是一千两银票,你拿去酌情使用。”阿山急忙推辞道:“不用,不用。买山林只用了四百多两银子,我这里还有不少银子,算起来就是修葺玉园,添置家具也够了。” 黛玉笑笑,道:“我知道你会精打细算,手里多拿些银子,办起事来更方便。” 阿山拿了银票刚出潇湘馆,李纨与探春就带着丫环来了。探春看见葡萄惊叫道:“咦,林姐姐怎么会有这种稀罕物儿?” 黛玉微笑着不答,只是热情地让座,喊紫鹃上茶。 李纨看了心里也是纳罕,这寒冬腊月,冰雪封门的季节里,这么鲜亮的水果不仅价格不菲,就是有钱也难买到。小小年纪的黛玉,真有点不寻常了。暗想:自己一个年轻寡妇,娘家没钱没势。兰儿说是贾府嫡长孙,比起宝玉来,受冷落多了。自己没能力保护黛玉,却也不能眼见她受伤害。于是笑道:“说起来这种水果不算什么,可这个时候看见,的确是稀罕物儿。要是被有些人看见了,不知又要嚼什么舌根子呢。”探春听了怔了怔道:“大嫂子说的不错,最近府里谣传不少,我也听到一些。我真不知道像林姐姐这样纯洁善良的人,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我看这个家,离败也不远了。”说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紫鹃慌忙递过帕子,劝道:“瞧三姑娘说的,贾府宫里有娘娘,朝里有老爷,家大业大,京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怎么会说败就败呢?三姑娘不要伤心。”探春接过帕子,试着眼泪道:“你知道些什么?只有衰败之家,才会这么疑神疑鬼,妖言惑众,弄得人心背离,惶惶不安。我要是个男子,早就离开这里去了别处,即使不能成就一番事业,碌碌无为一生,也比在这里整天看鸡鸭鹅斗有意思。” 坐在那里的李纨,也面呈忧虑地说道:“在众位姐妹里,我早就看出三妹妹的心智,果然不同一般女孩儿。我在家做姑娘时,我的母亲常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盘算才受穷。我虽不当家理财,冷眼看这府里挣钱人少,花钱人多,出不入敷,还整天大手大脚讲排场,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可是我还有兰儿,他这么小,我真有些担心。” 探春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道:“大嫂子,你我都是这府里不得势的人,想有什么用?我劝你现在就得防范于未然,为了兰儿的将来,心里得留点数。”李纨低头默默地想了一会,抬头言道:“你大哥哥不在了,我们孤儿寡母能做什么?要是太太知道了,还不生吞活剥了我?” 黛玉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微笑道:“事情要看你怎么去做,大嫂子拿自己攒的月例银子,悄悄托娘家人帮你在书院附近买几间房子,没事时可以租给来京科考的学子,收些房租总比把银子白白地放在箱柜里好。假如,万一有了事,卖了可以得钱,不卖也可自己用,岂不两全其美?倘若怕太太发觉,索性把房契藏在娘家最安全的地方,也未尝不可。”李纨点头赞道:“没想到妹妹一个闺中弱质,竟有如此想法,宝玉没有娶你,真是贾门不幸!”黛玉脸色泛红,生气地忸怩道:“人家真心为大嫂打算,大嫂却来打趣人,不与你说了。” 李纨起来搂住黛玉,笑道:“好妹妹,求你不要生气,我说的也是真心话。”探春坐在那里,直愣愣地瞧着黛玉,一直以为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没想到黛玉比自己不知强了多少。人家随口而言,就是一个急流勇退的好主意。府里人都说宝钗是治家理财好手,如今看来,与黛玉相必,真是萤虫之光难与皓月争辉。 第33章 往年酒(一) 年初二,按京城习俗,从这天开始直至正月十五,都是走亲访友,吃往年酒的日子。往年酒最能体现家境状况了,富裕人家是挣面子,展示炫耀实力的日子。而贾府这样人家,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有苦不能说,掉了牙往肚里咽的日子。 这年贾府不同寻常,府里接连有两大喜事。宫里传出娘娘有了身孕,府里宝玉年前娶了老婆。特别善于浮上水的达官贵人,早就把往年酒的帖子送了过来。王夫人与嫡亲媳妇薛宝钗早就把来往名单列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是悲喜交加。喜得是过去难以巴结的王公大臣早早送来了请帖,悲得是这阵子府里每天得备好几桌精美酒席,以供老爷太太奶奶少爷姑娘宴请来访贵客。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流出去,王夫人身上的每块肉都觉得疼痛。过去,都是王熙凤操持这些。今年,王熙凤推说身子不好,只能协助新娘子宝钗。她当着老太太面,把管家钥匙交到自己手里,然后就啥事都不愿出头。想要她再掏一文钱,都是不可能的了。好在媳妇薛宝钗是个有能耐的人,凡事也难不住她,事事都料理的有条不紊,就是银钱是个问题,没办法,只好装聋卖哑把这破事扔给宝钗。虽说自己小金库有钱,今后这些银钱将来都是留给宝玉的,然而自己活着一天,这银钱就得守一天。闲来无事,关起房门,摸着白花花的银子,流光溢彩的珠宝和那一张张银票,心里就一种难以言表的舒服。自己力主娶宝钗为媳,仅仅是因为她是自己外甥女儿,相貌俊美,品格端庄?不不,这都是次要的,最重要还是因为薛家是皇商,有钱!现在该是这个媳妇为自己争光的时候,由她去张罗吧。 宝钗受命心里也是悲喜交加,喜得是婆婆如此看重自己,把管家大权从凤姐手里夺来交给自己。从此,自己的身份地位是扶摇直上。荣国府管家孙媳妇,凤藻宫贵妃娘娘嫡亲弟妹。今年的往年酒,哪个还会小瞧当年那位默默无闻的美丽的皇商姑娘?就是在去年,贾府往年酒,自己和母亲腆着笑脸,曲意巴结,才被贾母格外开恩允许跟着贾府姑娘去地位比贾府低的人家做客,低位高的人家还不让自己跟去,怕说起商人之女,辱没了人家门第。那时,自己真是欲哭无泪!想自己牡丹之姿,咏絮之才,只因出身商贾之家,受人轻视。现在好了,那种痛苦的日子一去不返了。只是当了家掌了权,才知道往后的日子并不好过。贾府外表风光,内里钱财亏虚,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空有一身本领,没钱如何办事?更可悲得是找婆婆想办法,婆婆王夫人话里话外透露出过去都是凤姐自己想法解决,实在没法可想,就先自己垫上,等有钱了再拿回去。娘家经济状况自己最清楚,父亲死后,哥哥糊涂,生意盈利很少,哥哥花销很大。丰盈的家底早快败光了。那些嫁妆是母亲为自己装面子的,免得贾府人小瞧自己,把家底都装了来,以后是要陆续弄回薛家去的。倘若为贾府往年酒花了,岂不要母亲性命? 宝钗千思万虑,实在无法,只得去找母亲商量。薛姨妈把宝钗嫁进贾府,心情很愉快。女儿终于成了国公府的主人,身份是何等荣耀?就是薛蟠也提高了身价,朋友多了起来。一个好汉三个帮,据说生意也跟着兴隆了不少。前一阵子,桂花夏家托人来说亲,想把独生女儿嫁给薛蟠。这是好事!夏家以前也是皇商,专供皇室花草,尤以桂花为甚,被同行称为桂花夏家。现在夏老头子死了,只留下妻女二人,家底子不薄。这门亲事成了,收编了夏家母女,就等于凭空多了一份偌大家财。听薛蟠说,他亲眼瞧见了夏家女儿夏金贵,长得很漂亮,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女子。薛姨妈躺在贵人塌上,两腿伸得笔直,眯着眼睛享受着来京路途中打死人才抢来的丫头香菱不紧不慢,不轻不重的按摩。 “姑娘回来了!”听到香菱惊喜的招呼声,薛姨妈睁开眼睛,伸出双手,亲热地招呼道:“我的儿,你回来了。”连忙坐起来,吩咐香菱快端茶拿果子来。 宝钗摆摆手,悄声说道:“香菱,你去忙你的,我跟妈妈说说话。”香菱知道宝钗有事要与薛姨妈商量,知趣地答应一声,把茶水糕点放好,轻轻退出去,随手关上房门。 薛姨妈瞧宝钗神情黯然,满脸疲惫,不安地问道:“我的儿,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快跟妈妈说说。”宝钗身子一扭,伏在薛姨妈怀里喃喃道:“妈妈,还是妈妈好。” 薛姨妈怜爱地抚摸着宝钗浓密的秀发,亲切地说道:“妈妈再好,也不能留你一辈子。好歹你嫁的是国公府,你姨妈是你婆婆,宝玉又是好性子人。那么大的家业,你进门就掌家,真是福气。”宝钗抬起头,撇撇嘴不屑道:“驴屎球,表面光。”薛姨妈怔住了,顿了顿道:“我的儿,此话怎讲?”宝钗忍不住把当家理事的苦恼说了一遍。薛姨妈听了,心凉了半截,隔了好一会才说道:“我那姐姐从小就是个贪财的,这把年纪了,没成想更变本加厉了。我知道她选中你,是以为我们还是那个富可敌国的薛家。唉!要是你父亲还在,银钱随便花。现在我们的家底子都快没有了,金陵的田地商铺都卖掉了,连房子都没留下。这京城还有十来个铺子,只不过是强撑着。要不我怎么会住在这里,处处讨好贾府。你那些嫁妆无论如何不能贴补贾府丝毫,那可是我的命根子,你哥哥就剩你那点压箱底的东西了。” 宝钗坐正身子,望着薛姨妈为难道:“妈妈,姨妈让我管这个家,官账上早就寅吃卯粮,入不敷出,拿不出银子,她又不给我补贴,还要我把往年酒办好,这不是明摆着要我拿咱薛家银子往里贴吗?”薛姨妈眼珠转了几转笑道:“我听你哥哥说京城有家姓林的,正在修园子,想买几件上好的摆设。现在贾府库房钥匙不是在你手里吗,你悄悄捡几样用不着的古董夹带出来卖了,反正那些东西是公有的。即使贾家败了,也穷不了你。”宝钗点头道:“也只好如此。” 娘俩商量完银钱事,把话题转到了黛玉身上。说来说去,还是薛姨妈最了解自己的姐姐,她断定王夫人死都不会让黛玉嫁给宝玉,就是给宝玉做妾可能都不行。宝钗却不以为然,她认为王夫人是要钱不要命的女人,在利益面前,王夫人会妥协的。薛姨妈听糊涂了,不由问道:“据我所知,林丫头几岁就来到贾府,我那姐姐把她的东西不知检查了多少遍,没发现任何钱财。前几年,我那姐姐又借口说林丫头奶娘王嬷嬷年纪大了,放她会南边老家,却派人在半道上截住那个王嬷嬷,秘密审了很长时间,听说用了不少刑,也没问出什么钱财来,最后只好把王嬷嬷悄悄结果了。现在,你说的什么玉园,难不成你姨娘还真怀疑对了,林丫头真的暗藏着钱财?这不可能呀?” 宝钗把玉园的事说了一遍。薛姨妈听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笑道:“我的儿,这事我也听说了。你姨妈派了十几个人去玉园搜查,就差没把玉园翻个底朝天,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这么多年了,林家要是有钱,不会不露馅的。林丫头虽然不傻,到底年纪小。身边除了紫鹃雪雁两个丫头,那个年纪大的奶娘王嬷嬷早被你姨妈打发了,其余的都是你姨妈安插的眼线。林家不仅没有人,更没有银钱留下来。林黛玉就是俗话说的落毛凤凰,我儿不必惧她。” 宝钗半信半疑地瞧着自己母亲,脸红红的低声说道:“林丫头与宝玉从小一块长大,感情还是有的。宝玉的脾气。妈妈是知道的。” “我儿说的极是,这林丫头在贾府一日,宝玉的心就难收回来。这也不要紧,反正这林丫头也快到及笄之年了,就是你想留她多过几年,可能也办不到,就是老太太想留,也是难办到的。总而言之,你姨妈是非常非常地讨厌她。” 宝钗与母亲叙了会话,心情好了许多。走出梨香院,长舒了口气,感觉眼前的日子,困难是暂时的,快乐是长远的。俗话说:船破还有三千钉,贾府这样的家庭,宫里有娘娘罩着,再怎么着,也不会亏了自己这个管家人。转而细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钱财是硬头货,谁搂到怀里,就是谁的。凤姐退下去了,这些年她也捞足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现在是该自己上场大显身手了。不信自己学富五车,比不上大字不识几个的凤姐?宝钗想到这里,踌躇满志,甩一甩头,意气风发,走向荣禧堂。** 第34章 往年酒(二) 一年一度往年酒开始了。 贾府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丫头婆子媳妇虽然忙得团团转,却是个个脸上洋溢着得意神色。这样的家族,这样的排场,也只有皇亲国戚才配有。 一年之计在于春,贾府的娘娘出生在大年初一,新年伊始,万物更新。如今娘娘又怀了身孕,说明皇上宠得很,今后贾府大富大贵,不用嘴巴说,也不要用心去想,脚丫子都能算出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京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奴仆衙役,大家没读过人生哲学理论书籍,人生哲学经验却是丰富的,并且运用娴熟。个个心知肚明贾府现在是繁花似锦。好花堪摘直须摘,莫使无花空摘枝。个个趋炎附势,潮水般涌来。 最喜爱热闹的贾母,心里是乐开了花。 以前对宝钗还有些成见,现在看她把往年酒办的十分精美而丰盛,还没像往年凤姐那样四处求助银子,更没要自己拿体己贴补,全是她自己一手操办。想必这是她从自己腰包里掏出的银子,看样子薛家银子的确很多,娶这样的孙媳妇不亏。 贾母整天乐呵呵地带着晚辈们,要不坐着轿子走东家,串西家品尝美味佳肴,要不就在自家府里招待宾客。晚上没事与小辈们议论各家饭菜质量,往来客人的身份地位,分析判断各家财富多寡,势力强弱,用以消食。 王夫人心里唯一不痛快的是头上假发,她时刻担心做客时,万一发套掉下了,自己没面子不要紧,要是影响到宫里的娘娘就糟了。她整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头,确切地说,是保护头上假发的安稳。 她每天不管坐在哪里,都像个木雕泥塑的菩萨,甚至连笑都不敢大声,生怕缀满发饰珠宝的假发露了馅。 宝钗时时跟在她的身后,看她那个样子,心里又好笑又难受,瞅机会就假装无意对她进言几句有关黛玉的话。每次王夫人听了,都会怒火中烧。宝钗心里如喝了糖水,舒心甜蜜。 王夫人对这个自己选定的媳妇,真的很满意。瞧!这贾府哪个有她能干?一个年轻新媳妇,不多拿公帐一两银子,不要公婆操一点心,就把这些场面给撑起来,更难得的是面面俱到,事事周全。就是凤丫头也是逊色许多,那个病歪歪的林黛玉更是望尘莫及。事实胜于雄辩,贾门王氏英明睿智,不愧是宫里娘娘的亲生母亲。 贾府几位姑娘,贾迎春在去年秋天嫁给了中山狼孙绍祖,生性懦弱的贾府二姑娘,面黄肌瘦,像个难民,年初二回来拜年,吃过中午饭就急急回去了,说是婆家宾客多,婆婆交代要早些回去。 嫁出去的女,泼出门的水,何况这是个长房庶出女儿,原本在贾府就是个没人疼惜的孩子。迎春怀着满腹忧愁,一身伤痕,蹒跚离开贾府。 临别之际,贾母只是笑笑,轻描淡写道:“女孩儿给了婆家,就得听婆婆和丈夫的,这才不辱没我贾家门风。” 据说迎春回到孙家,年还没过完,不知因为什么,被孙绍祖扒去衣服,当着众多姬妾,被按在地上,狠狠地毒打了一顿,躺在炕上起不了身。孙绍祖还恶狠狠地说:“什么侯门千金,不过是我花了五千两银子买来的女人,还不如窑子里的女人玩起来有趣,真真是吃了贾家大亏。” 惜春年纪还小,性格孤僻,对人冷漠。她是宁国府的嫡出姑娘,哥哥贾珍又是族长,没人敢轻易招惹她。贾府人背地里称她为冷姑娘,说她不通人性。她是我行我素,新年往年酒宴,亲朋好友,达官贵人家的女孩儿来到贾府,她一概不闻不问,只管自己吃喝看戏,闲了就去栊翠庵找小尼姑妙玉说话。 凡是随父母兄弟来贾府做客的女孩儿,全靠探春接待陪伴。探春分身乏术,实在忙不过来,贾母提出要黛玉出来帮她。 王夫人脑子立刻想到,这迎来送往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姑娘,怎么能让那个狐媚子出来迷惑人?王夫人忙反对道:“大姑娘身子不好,别再累病了,不如派人把湘云接过来。” 史湘云是贾母娘家侄孙女儿,表面看起来是位美丽活波,大大咧咧,很有名士做派的姑娘。 其实,她的骨子里也是个趋炎附势的人,她对贾府形势认识很清。湘云在襁褓中,父母就去世了,依靠叔叔婶婶过活。按理说,她与黛玉不管是身世还是血缘,她都应当与黛玉亲近。其实不然,过去姑奶奶贾母怜惜她,一年要接她到贾府住大半年,极受宠爱。 然而,自黛玉来贾府后,无论相貌,还是才华,黛玉远比她强。再加上宝玉爱慕黛玉仙子般的容貌与气度,存了私心,事事顺着黛玉,湘云瞧着,心里极不舒服。接着,宝钗也来到贾府,对她实施小恩小惠收买,她明白贾府实权派人物是宫里娘娘的亲妈王夫人,宝钗是王夫人嫡亲妹子女儿,孰轻孰重,湘云明白的很。她倒向宝钗,依附着王夫人,冷落黛玉,甚至把贾母都排在了王夫人之后。 湘云来到贾府,如鱼得水,整天与探春陪伴着豪门贵族的小姐在大观园饮酒说笑,看似优哉游哉。她与探春时刻记着担负的使命。这些豪门贵族的女孩儿,今后都是贵夫人,笼络好她们,对自己家族将来的利益会有帮助。 除此之外,探春还有点私心,就是希望自己给这些女孩儿留下最美的印象,通过她们,使她们的父母兄弟能了解自己,为自己谋一个好姻缘。 可怜的探春,她知道嫡母视自己亲母如仇敌,从懂事起,就不敢亲近自己的亲生母亲与兄弟,想方设法巴结嫡母,就是为了希望这个嫡母能给自己一个好的未来,千万不要如自己亲生母亲那样,给人家做妾室。 往年酒期间,探春就像一只发情的小孔雀,展开最美丽的尾巴,抖出自己所有的美好,对那些女孩儿极尽迎奉讨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可怜探春的确受到了女孩儿的好评。连她们的父母兄弟姐妹也知道贾府有位三姑娘,美貌多才,温柔娴淑,最善解人意。 好评很快反馈到贾母王夫人,贾政耳朵里。贾母和贾政听了很自豪,女儿很争气,将来也许会有个好结果。 王夫人听了,面子上显得高兴,心里很不是滋味。最近,她的回忆越来越多,她常常忆起自己年轻时的事情。 想当年,自己也是官宦大家姑娘,只因相貌不是太出众,才没得进宫,屈嫁贾府为媳。贾府再荣耀,也不过是包衣奴才出身。 刚嫁进贾府,贾敏正值豆蔻年华,还没有出嫁。这小姑仗着长得漂亮,母亲宠爱,说话行事,独断专行,丝毫不把她这个二嫂放在眼里。 自己捏着性子过了两年,好不容易生了个美丽的女儿贾元春,贾府人都说侄女像姑姑,元春的丽质是继承了贾家的优质品种。这个小姑又撺掇贾母不准自己抚育女儿,让元春在祖母身边长大。元春十三岁选秀女入宫当差,历经艰险,一步步爬上娘娘宝座之时,全家欢庆,共同祝贺老太太教养有功。 同时,贾母又给贾政纳了位年轻妖冶的赵姨娘。从此,自己的丈夫贪恋美色,夜夜与赵姨娘寻欢,极少踏进自己房门。赵姨娘就像很会下蛋的母鸡,生下了探春,接着又生下贾环。要不是自己在她月子里,混在补品里给她吃了绝育散,还不知要下多少仔呢。 自己熬油似的,一直熬到哥哥王子腾当上了大官,贾政才收敛了些,应付差事般每月进两次正房。菩萨保佑,自己老来得子。为了将来日子好过,自己挖空心思,买通稳婆,说宝玉是衔玉而生。 老太太听说了,喜极而泣,又如法炮制,把宝玉弄到身边抚育,还想让自己的宝玉与贾敏女儿林黛玉配对,把自己这个亲娘闪到一旁,这口气憋得自己整日胃疼。 正当自己日日夜夜恨得牙痒,不知如何对付。老天有眼,贾敏夫妻先后死了,财产也没有了,只剩一个孤女林黛玉在贾府。自己的女儿贾元春却成了贵妃娘娘,贾府的老祖宗贾母,也不得不让自己三分。宝玉的婚事最终随自己心愿,贾母没把林黛玉配给宝玉为妻,而是娶了自己嫡亲外甥女儿宝钗为媳。 自己憋了很久的气,终有报的机会。贾敏活着时候,可能做梦也没想到女儿林黛玉,会被自己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嘿嘿,贾敏啊贾敏,你这个死鬼,我才不怕你呢!王夫人顶着头上半边还没多长的头发,得意忘形地想自己是宫里娘娘的母亲,佛祖赐予自己金刚之身。贾敏在阴间也不能奈何我? 可是,眼前的情敌赵姨娘如花似玉的女儿长大了,这个探春素日对自己毕恭毕敬,到底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她若得势,她的亲生母亲怎能再对自己伏小? 原想要宝钗替下探春,去接待那些贵族小姐,无奈宝钗现在是少奶奶身份,她的任务很多,实在抽不出身。陪伴来府里做客的未出阁女孩儿任务,非探春莫属。 她思来想去,心中暗恨道:“小蹄子,现在让你出够风头。要知道爬得越高,摔得越响。你的命运在你出世时就定了的,这辈子别想做正房夫人。你只能与你娘一样,做人家的小妾。不过,为了宝玉的前途,我会让你做权高位重的老头子妾,你若能受宠,也会享受几天好日子的。” 第35章 往年酒(三) 潇湘馆环境优雅,建筑精致,如今却是被人遗忘的角落。贾府终日贵客盈门,朱门喜气弥漫,大厅酒宴不断。贾母领着刑王两位夫人,凤姐尤氏及宝钗,忙于应酬,无暇想起黛玉。 贾府最清闲的人是寡妇李纨,最不相干的人是孤女林黛玉。 李纨在稻香村,边做针线,边看着儿子贾兰写字。丫环素云端来茶放在贾兰案头道:“兰哥儿,喝碗热茶暖暖手。”李纨听了白她一眼道:“告诉你多少回了,哥儿用心写字,是不能打岔的。” 素云柔柔地笑着,低声辩道:“这不是大过年吗?哥儿天天用心,今儿也该歇一天。我瞧兰哥儿比宝二爷不知强了多少。”李纨眼睛溢出了眼泪,横了眼素云,哀怨道:“你怎么会说这种话?我们孤儿寡母能与人家比吗?” 素云知道说错了话,连声道:“大奶奶恕罪,素云知道错了。”兰儿回过头,看了看母亲,安慰道:“母亲,孩儿一定给母亲挣来凤冠霞帔。”李纨手抹着眼泪笑道:“你是个懂事孩子,虽然一心读书,却也知道府里状况。娘只盼着你早日出息了,不再受那些腌臜气。” 贾兰是贾政嫡长孙,按理说,李纨在贾府也应有一席之地。可是,李纨在许多事情上,只能装聋卖哑,默默无声地带着儿子贾兰,过着死身子活嘴,僵尸般的日子。李纨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弱之辈。她虽然没有黛玉的斐然文采,却也是位识文断字,外柔内刚,极有主见的女子,比起大字不识几个的王熙凤,人品才能不知要强多少。只因父亲乃一介耿直书生,不会钻营,家境清贫。 那年,贾珠病重,贾家欺自己父亲是忠厚之人,把自己诳来冲喜。嫁进来服侍贾珠不到半年,贾珠就呜呼哀哉,所幸给自己留下了一个遗腹子贾兰。尽管如此,贪慕虚荣,爱财如命,蛇蝎肚肠的婆婆也没正眼瞧过这对苦命的母子。 这些年来,李纨谨遵妇道,小心翼翼,不给婆婆王夫人捏到一点错处,日子过得很累。今天即使是过年,李纨也不愿让儿子放松学习。 李纨坐在贾兰身后,看儿子伏案写字,单薄的身子与他这般年轻很不相称,心里不由难过起来。 素云瞧她眼泪又汪了上来,犹犹豫豫拿出一封信递给她,小声说道:“大奶奶,这是老夫人给你送东西带过来的,老夫人特别交代,要你悄悄转交给林姑娘。” 李纨接过信,翻来覆去,默默看了一会,暗道:“父亲去世多年,母亲跟着哥哥嫂子过着平淡日子,一向与林家素不相识,没有任何往来。这封信是怎么回事?”想了一会,李纨决定把信交给黛玉,疑问等以后见到家人再问。 紫鹃刚把饭菜摆好,雪雁正要请黛玉过来吃饭,听有人在轻轻敲院门。雪雁嘟着小嘴道:“一整天不见有人来,这么晚了会是谁来?”紫鹃笑道:“我去开门看看,你把我温热的惠泉酒拿过来,陪姑娘喝两盅,也是过年的意思。” 黛玉过来坐下,见紫鹃手里捧着一包糖与一封信,问道:“刚才是哪个来?” 紫鹃笑着回道:“是大奶奶房里的素云,大奶奶要她给姑娘送包糖,顺便把这封信带给你。”黛玉接过不以为然看了看信封,见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瞧,脸色瞬间大变。看着看着,眼泪如决了堤的小河,哗哗地流下来。 紫鹃和雪雁吓的直盯着黛玉脸,不知怎么劝她。 黛玉手里拿着信,大颗大颗的眼泪洇湿信纸。好不容易看完,爬在桌子上,呜呜地痛哭了一阵,抬起头,擦擦眼泪望着手足无措的紫鹃雪雁道:“你俩快坐下吃饭,要吃饱饱的,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紫鹃拉着雪雁坐下,眼睛不安地瞧着黛玉,并不动碗筷。黛玉拿起筷子,脸上挂着泪珠,举着筷子催道:“吃,我们要多吃,再痛苦也要吃饭,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第36章 抗争(一) 夜晚,黛玉躺在床上,想着李纨派素云送来的信,伤心的想着自己奶娘王嬷嬷。 想这贾府里至亲至爱的人,眼睛里除了钱与权利,没有丝毫亲情,有的就是邪恶与残暴。王嬷嬷虽然不是自己亲娘,可是她抛下幼小的儿子,用她的乳液养育了自己。母亲去世,她又远离故土,陪自己来到贾府。 王嬷嬷就像母亲一样守护者自己,安慰着自己。父亲去世还没到两年,老太太和舅妈王夫人说她年纪大了,要她回南边老家去,王嬷嬷哭着跪求贾母留下她,王夫人坚决不同意,讥笑林家出来的人没有规矩。 王嬷嬷离开自己时,自己念着王嬷嬷的好,一心要她回去给她儿子娶房媳妇,享受天伦之乐。 没想到王嬷嬷连京城都没走出去,刚到码头就被贾府家丁截下,严刑拷问了几天几夜,要她说出林如海留给黛玉的财产藏在哪里。最后见烤问不出结果,就把昏死过去的王嬷嬷扔在荒山野岭喂狼。 幸亏一位药农路过,把她救了回来。她在药农家里养好了伤,因为日夜担心黛玉受到贾府伤害。想来想去,贾府的李纨算是个善人,她冒着生命危险,辗转找到李纨娘家,恳求李老夫人把信转交给自己。 王嬷嬷在信中提醒自己要千万小心,有机会一定要离开贾府。王嬷嬷在信中说,她现住在京城牛鼻子胡同,找到了一份帮人洗衣服的工作,算是安身下来,她的儿子王贵也到京城了。 黛玉打算要阿山早些找到王嬷嬷,把她接回玉园。 因为一夜无眠,早晨起来,黛玉感觉头重,太阳穴疼痛。怕紫鹃和雪雁又为自己担心,强打精神勉强吃了几口饭,实在难受,看书眼睛都疼,只好说没事犯困,上床再睡一会。 紫鹃见黛玉脸色不太好,心想姑娘愿意睡觉是好事,就侍候黛玉上了床。快到晌午时,紫鹃忙好过来看黛玉,掀开帐子,发现她脸通红,呼吸沉重。连喊几声:“姑娘!姑娘!”见黛玉沉沉睡着,伸手一摸她的额头,只觉热得烫人。 紫鹃急得不顾一切,拔腿就往贾母房里跑去。 在贾母院门,迎面碰上宝玉和宝钗从王夫人房里过来吃午饭。宝玉立住脚步问道:“紫鹃,瞧你跑的满头是汗,什么事这么急?” 紫鹃心里只想着黛玉的病,急回道:“我们姑娘病了,烧得脸通红,头热得烫人,我来回老太太,快些去请太医。”宝玉听了急道:“走,我带你去回老太太。”旁边的宝钗一把拉住宝玉,笑问:“是不是过年,你们林姑娘贪吃造成的?饿一天自然就好了。这会子,老太太正在会见北静王府的老王妃和王妃,这点小事,怎好打扰?这样吧,我抽空打发人去请个太医来就是了。”紫鹃拿眼瞧着宝玉,只见宝玉皱着眉头道:“也是,总不好冷落客人,等会我瞅到机会告诉老太太一声,宝姐姐先派人去请太医,岂不两全其美?” 紫鹃往贾母院里急走两步道:“多谢宝二爷想的周全,只是老太太交代我要用心照顾姑娘,现在姑娘病了,我不能不回禀一声。” 宝钗示意莺儿拽住紫鹃,笑道:“紫鹃姐姐越发不懂规矩了,是人家老王妃重要,还是林姑娘重要?林姑娘身子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老太太说了,若是林姑娘心放开些,就什么病也没了。若是再不想开些,怕是什么药也难治好她的病。”宝玉跟着呵呵笑道:“昨天,林妹妹给老太太拜年,我看她脸色好得很,我把心里话也对林妹妹说了,她还有什么想不开的?紫鹃姐姐,你先回去,现在是宝姐姐管家,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林妹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对宝姐姐说就是了。都是一家人,宝姐姐最心疼林妹妹,如何会不尽心?你就放心回去好好照顾林妹妹,我保证太医很快就会到。” 紫鹃听了宝玉的话,不知是恨还是笑。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宝玉道:“宝二爷,我只管遵老太太吩咐我的去做。”正在拉拉扯扯时,贾母房里传出一阵喧哗声,鸳鸯扶着贾母陪着贵客出来用饭,看到急得满脸通红的紫鹃,不悦道:“紫鹃,你不好好服侍林丫头,来这里做什么?” 紫鹃上前跪倒哭道:“老太太,求你救救林姑娘,姑娘现在烧得神智不清。”贾母望着紫鹃问道:“你说什么?”紫鹃哭着再说了一遍。 贾母脑子急速转着:“黛玉不是有她老子娘荫庇,死了又转活过来。现在怎么又不行了?看样子,这丫头就是薄命,那玉园多少也值些银子,她无福受用,到头来还是归我贾府。” 宝玉过去扶住贾母笑道:“老太太,林妹妹身子弱,不如现在就派人去请太医来。”贾母如梦方醒,瞧着跪在脚下的紫鹃道:“你先回去服侍林丫头。”转眼瞧北静太妃婆媳盯着自己,叹息道:“太妃,王妃见笑了,我这外孙女儿身子自小就一直不好,吃的药比饭都多。真让我伤透了脑筋。”说着,看了宝钗一眼道:“宝玉媳妇,林丫头的事就交给你了,快派人去请太医。唉!这新春大年,也不安泰。” 第37章 抗争(二) 紫鹃无奈,只得起身泪眼婆娑地回到潇湘馆,见黛玉围着被子坐在床上,雪雁端着小碗正在喂汤药。 紫鹃心口仿佛落下一块大石,手捂胸口,长出了口气,笑问:“姑娘好些了?” 黛玉咽下口里的药汁,笑道:“我只不过受了些风寒,熬些阿山送过来的药吃吃,出出汗就好了。你上哪去了?看你泪痕满面,谁给你气受了?”紫鹃想瞒黛玉,知道她已看出,也就把见贾母的经过说了出来。 黛玉听了,半晌才淡淡地说道:“傻丫头,以后什么也不要再去回了。”紫鹃想要解释,黛玉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一个婆子来传话,说:“链二奶奶身子不爽,请了太医来瞧,一会顺便来瞧瞧林姑娘,上面叫紫鹃收拾一下等着。”紫鹃涨红了脸,气咻咻地回道:“麻烦婆婆回去说一声,我们姑娘有神灵保佑,昨天已经好了,不用太医瞧了。”那婆子瘪瘪嘴,一声不响,扭头而去。 站在廊檐下晾衣服的雪雁呵呵笑道:“紫鹃姐姐今儿怎么也硬气起来了?” 紫鹃头一扬,恨恨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我是林姑娘的丫头?这就叫士可杀不可辱。”黛玉在屋里拍手赞道:“好丫头!居然懂得士可杀不可辱了。” 贾母听说黛玉没要太医瞧,也没吃药,病又好了,心里正在疑疑惑惑。 王夫人知道黛玉又病了,高兴的好像中了头彩,满脸是笑地进来,笑道:“听说大姑娘没什么,就是紫鹃这丫头咋咋呼呼的,也不管老太太这里有人没人,跑来瞎说一通。媳妇看紫鹃这丫头跟大姑娘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耍心眼了。老太太可还记得,那年说林家要来接大姑娘回南,把宝玉惹得急昏了头,病了好一阵子。昨儿好好的又说大姑娘病得神志不清,唬得老太太吃饭不香。真不知道这丫头安得什么心!” 贾母眨巴着老眼,看着这个儿媳妇问道:“你是这么看这丫头的?” 王夫人木着脸,装作老实巴交,支支吾吾道:“媳妇看一些戏文,总是说小姐出事,与丫环脱不了干系。紫鹃是老太太调教出来送给大姑娘的,当然是好的,只是她跟大姑娘这些年,人长大心也跟着长大了。咳咳,也许是媳妇多心了。” 贾母怔愣半晌,老眼使劲瞪着王夫人,缓缓说道:“我年纪大了,最近越发觉得精神不济。有些事情很难想到,你这么一说,倒也提醒了我。紫鹃是府里家生子,她老子娘现在那房里听差?” “媳妇与钗儿对账,才知道紫鹃有个哥哥,前些年老爷在外做官,把他带了出去。后来老爷回来,说是派他给一个朋友送信,顺便把他送给那个朋友了。那个朋友姓啥名谁?老爷没说,媳妇也就没问。紫鹃的老子娘前些年在庄子上做活,听说染上了瘟疫,庄头怕传染,把她老子娘赶到山里,以后再没回来。是死是活,没人知道,有人传那两口子偷跑到他儿子那去了。” 贾母追问道:“这么说,紫鹃家里没人了?” “应当是没人了。”王夫人摇头,有点烦恼地回道。 贾母闭着眼睛不再说话,王夫人默默地转着手里的佛珠。等了一会,贾母张开眼睛道:“我把紫鹃送给了林丫头,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老太太话是不错的。媳妇想府里有些小子年纪也大了,不如把府里一些年纪稍大的丫头配给他们,这样既安了奴才心,也减轻了府里开销。紫鹃也到了配人年纪,媳妇把她配了人,再给大姑娘挑好的使唤。” 贾母摆摆手,没说同意还是反对,只是说:“你去吧,我也累了。” 大路说话,草棵有人。王夫人与贾母的对话,全被门外的鸳鸯听到。这鸳鸯与紫鹃最是要好,她听到王夫人要打紫鹃主意,心里十分紧张,很仗义地偷偷跑来找到紫鹃,把紫鹃拉到僻静处,对紫鹃原原本本地诉说一遍,焦急地对紫鹃说道:“你是林姑娘的贴身丫环,跟林姑娘感情又好,照常理推论,你是要随林姑娘陪嫁的。只是太太不喜欢林姑娘,你现在年纪并不大,太太要把你配人,分明没对你存好心。紫鹃,你以后怎么办?”紫鹃低头想了想道:“既然老太太把我给了林姑娘,我就是林姑娘的人。这事要林姑娘说了算,别人说什么,我不管,我只听林姑娘的。要是太太把我逼急了,还有一死呢。”鸳鸯急道:“林姑娘虽是府里嫡亲外甥女儿,可太太不喜欢她,老太太又不能太顾及她,她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还能护你周全?” “我相信林姑娘不会不管我,她会为我想办法的。”紫鹃语气坚定地,眼睛充满信任。鸳鸯看了,眼睛里不由闪着羡慕的目光,由衷说道:“紫鹃,你比我有福气。你要快些想法子透露给林姑娘,让她早些给你想办法。我猜太太与宝二奶奶心里早有了主意,说不定明后两天就要你离开潇湘馆。我得趁没人瞧见,赶紧回去了。你可千万大意不得!” 鸳鸯匆匆而去,紫鹃仿佛散了架,神情恍惚地回到潇湘馆,坐在那里发愣。 雪雁瞧着紫鹃道:“紫鹃姐姐,鸳鸯姐姐拉你出去,给你吃了什么傻药?”紫鹃坐在那里直愣愣地一动不动,似乎一点也没听见雪雁的调侃。黛玉觉得不对劲,吩咐雪雁关上院门,拉紫鹃回屋,让她坐在自己的床沿上,微笑着看着紫鹃问道:“紫鹃,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接受的?不论什么事情,你都不能瞒我,知道吗?” 紫鹃嘴巴一撇,双手捂脸,呜哇一声哭出了声,断断续续对黛玉说了王夫人与宝钗要把她配小子的事。倚在门边的雪雁柳眉倒竖,眼睛睁得圆圆的,惊道:“也亏她们想的出这种腌臜点子来!” 黛玉拍着紫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后背,安慰道:“莫哭,莫哭,好紫鹃,你听我说,明天我就去找老太太,把你的卖身契约要过来。” “真的能要过来吗?我是这府里的家生子,现在,我的老子娘和哥哥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想好了,反正我就一条命,她们想要,拿去好了。只是,我舍不得姑娘你啊!”紫鹃说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黛玉重重拍她一把,嗔道:“瞧你,说什么傻话?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就不能由着她们摆布我的人。” 第38章 抗争(三) 这天子夜时分,贾母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觉得脖子被一条汗巾拴住,勒得她不能出气。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说:“老太太,你老人家也太薄情了吧?贾家使了林家那么多银子,居然还要算计林家女儿,连她身边一个得用丫环也不放过。我现在就带你评理去。” 贾母伸着两只手拼死拽住汗巾,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王氏婆媳。”那个声音道:“你是贾府老祖宗,你能做不了这个主?”贾母哀求道:“求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改!我改!”她使劲蹬着两腿,拽着汗巾,拼命挣扎。猛然间,她喊出了声音:“饶命!” 鸳鸯听到贾母瘆人的怪叫声,忙跑过来,大声呼喊道:“老太太!老太太!”贾母翻着白眼,喘着粗气,两手抓着自己脖子,问鸳鸯道:“你听到有人说话吗?”鸳鸯急中生智,料想贾母是做了噩梦,顺水推舟道:“听到了,听到了。”说着扶贾母坐起来,为她揉着胸口,小声说道:“老太太,奴婢有个小主意,说给老太太,如果不对,就当奴婢没说。” “说出来,我听听。”贾母心有余悸,四下张望道。 鸳鸯揣摩贾母是做了恶梦,很可能与黛玉有关。小心试探道:“有人说夜里看见林姑娘住的房顶上,有许多蝴蝶飞舞。说林姑娘是百花仙子下凡,可巧她又出生在花朝节。这仙子下凡本就不寻常,又加上她死过去一两天,又活了过来,身子不见坏,还好了起来,这就更不寻常了。老太太,俗话说天命不可违,老太太原本就极疼爱林姑娘,何不再多疼爱一些。一来顺应天命,二来也全了与姑太太母女情谊。何乐而不为呢?” 贾母点头道:“好孩子,也只有你能这么为我着想。我何尝不知道,都是王氏那个贱妇不让我安泰。从明儿起,我再不能由着那个贱妇,要不然,我到了那里,有何颜面见我那苦命的敏儿?”说着,竟呜呜咽咽,大哭不止。鸳鸯好劝歹劝,直到天快亮时,贾母才止住哭声,在鸳鸯怀里睡着了。 早上,鸳鸯招呼来请安的邢夫人王夫人道:“老太太昨天一夜没睡好,刚刚才睡着。”请安的人听了,瞅着王夫人不言语,见王夫人微微笑道:“既然老太太还没睡醒,我们就回吧。”说着,面呈得意之色转身走了,众人也跟在她的身后悄悄离去。 没多久,黛玉扶着紫鹃来了。鸳鸯满眼羡慕地望着紫鹃,微笑着,眼含深意,小声道:“林姑娘,老太太昨夜做了噩梦,直到天亮才合眼,现在还没醒来。”黛玉知道鸳鸯是个极有心,极稳重的人,她的这话必有深意。站在那里细心度量着她的话,对鸳鸯悠悠道:“既然来了,我就坐在这里等老太太醒来。” 里屋传来贾母呼唤:“是林丫头来了吗?”没等鸳鸯回话,贾母就一叠声地喊道:“快请林丫头进来,想死我了。” 黛玉扶着紫鹃走到贾母床边,贾母翻身坐起。拉着黛玉嘘长问短,显得万分亲热,弄得黛玉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鸳鸯带着小丫头服侍贾母坐在床上喝完人参汤,吃着早餐。 贾母两眼一直不离黛玉,一只手还紧紧拉着黛玉,生怕黛玉飞了似的。祖孙俩很久没有这么亲热了,黛玉想着紫鹃的事,就趁热打铁,道:“老太太的好,黛玉心里都一一记着呢。紫鹃对我照顾周到,我心里十分感念老太太。今儿黛玉来,是想请老太太送佛送到西天,好人做到底,把紫鹃的卖身契约给黛玉吧。这样,也好让黛玉心里踏实,不再怕紫鹃离开我了。” 贾母尴尬地笑了笑,拉着老脸道:“紫鹃送给你了,她就是你的人。难不成你连我都信不过?” 黛玉毫不客气道:“不是黛玉信不过老太太,只是黛玉虽是个闲人,经历的事情却不算少,心里时常不踏实呢。” 贾母眼睛暗了暗,沉浸片刻,好像下了很大决心,点头道:“好吧,为了让你心里踏实,鸳鸯,要凤丫头把紫鹃连同她的家人卖身契约,统统找出来交给林丫头,若是有人问,就说是我要凤丫头这么办的。” 鸳鸯听了,忙答应着一路小跑去找王熙凤。不大一会,凤姐拿着紫鹃一家人的卖身契约同鸳鸯走进来交给贾母。贾母展开看看,递给了黛玉。黛玉双手接过,也认真地看了看,转手递给眼含泪花的紫鹃,走到贾母面前,就要行大礼。 贾母笑着拉住黛玉,搂进怀里道:“我的心肝儿肉,你高兴就好。” 这里,贾母正在修复与黛玉破裂的感情,王夫人急匆匆带着宝钗赶来,进门就嚷道:“老太太,紫鹃是我们贾府家生奴才,祖上自来有送奴才的,却没有连卖身契约都送人的先例。” 贾母生气地喝道:“我连这点小家也当不了吗?世上有你这样忤逆婆婆的先例吗?去,把政儿给我找来。我要他说说我还是不是他娘?要不,我走!我老婆子出去沿街乞讨,也不受这份子闲气!” 王熙凤和宝钗忙跪倒劝道:“老太太息怒,太太不是这个意思。” 贾母巴掌拍得很响,大声喝道:“不要欺我年老,就为所欲为!我就这么个外孙女儿,已经是这样了,我还不疼她一点,死了怎么去见她的爹娘?亏你还有脸让她喊你声舅母,你也配!赦儿!政儿!我苦命的敏儿呀,你的两个嫡亲哥哥都上哪去了啊。呜呜……” 第39章 抗争(四) 贾母搂着黛玉,捂着老脸呜呜地嚎啕大哭,地下跪着黑压压一片,王夫人没想到贾母这么强硬,竟然为了黛玉,会来这一套。见此情景,她不敢再硬,也跪在地下,抱住贾母大腿,失声痛哭道:“老太太,我也是为了我们贾府,您老人家这么说,是要媳妇的命呀。”贾母使劲踢了她一脚,竖着老眼骂道:“呔!好没脸的,我哭我苦命的敏儿,与你什么相干?” 黛玉心里十分反感,从贾母怀里挣了出来,俏脸冷如寒冰,看着王夫人不屑道:“二太太,你为贾家立了大功,七十多万两银子,让出一个紫鹃,你还不够本吗?” 王夫人立马来个抵死不认,厉声道:“大姑娘,说话要有良心,什么七十多万两银子,你不要信口雌黄!” 黛玉是气急而言,心里也没个底。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硬着头皮顶上去了。于是,冷笑道:“你不承认不要紧,人在做,天在看。你是不是想让我爹爹来证明?” 黛玉此话一出,贾母就像见到了鬼,身子就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对着王夫人脱口骂道:“你这个丧门星!你不把我气死,你不甘心是不是?”王夫人丝毫不顾形象地咧着嘴巴哭道:“媳妇不敢!” 黛玉觉得这戏还得深入演下去,瞅着王夫人道:“其实,这事链二哥哥和凤姐姐也知道,老太太心里也是很清楚的。你敢当着老太太说谎,就说明你眼里已经没有老太太了。” 贾母一夜没睡好,又闹成这个样子,到底是富贵老太太,受不得丝毫委屈。 今日一反常日精明,脑子像盆糊涂浆,晕晕乎乎道:“不错,林家是送过来七十多万两银子。” 此话刚一出口,正巧被进来的贾赦听到,他连走带跑来到贾母身边,扶着贾母道:“母亲,林家送来七十多万两银子,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银子是哪个吞下去了?母亲说出来,儿子拼死也要帮母亲弄个明白,非把这银子找回来不可。” 贾母只觉头晕的厉害,嘴里嘟嘟囔囔道:“银子都是二太太收的,修园子用了。” 贾赦怒视王夫人道:“既然修园子有了林家七十多万两银子,怎么还要我们凑份子出钱?这个帐不能就这么蒙着盖着,我们得好好算算才是。” 到底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老太太,见事情闹大,身子一挺,装死躺下。 吓得人们大呼小叫,贾赦也无法继续追究,大家七手八脚把贾母弄到床上,死命地呼喊:“老太太!老太太!”哭声,喊声,声声刺耳。 折腾了一会,贾母悠悠睁开眼睛,徐徐吐了口气,缓缓言道:“你们都回去吧,让我好好歇一会。” 贾母的陪嫁丫头赖大家的,不愧跟着贾母多年,最懂得贾母的心。对大家挥挥手道:“请老爷太太奶奶先回去,这里有我照顾,老太太年纪大了,禁不起如此喧闹,请让她老人家安静一会,等太医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大家都退到外面候着,心里想着自己的心思,不敢离开,也不敢说话。 黛玉扶着紫鹃,趁着人乱,悄然离去。 ,黛玉回到潇湘馆,像是刚打完仗,精疲力竭,软软地躺在榻上。雪雁笑嘻嘻地奉上一碗茶,黛玉接过茶,瞅雪雁大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问道:“瞧你,像是吃了蜜糖,怎么这样高兴?”雪雁咯咯地笑着回道:“你和紫鹃姐姐刚走,阿山就来了。他给姑娘送来了上好的松子酥糖和血丝燕窝。” 黛玉微笑道:“哦,就为了这事呀。” 雪雁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嘟着小嘴道:“人家不是还没说完吗,人家高兴的是阿山说玉园提前动工了。昨天花匠木匠和石匠都进去了,花匠是救王嬷嬷的药农,阿山说这个药农是位难得的人才,不仅懂得栽花,还懂得种植草药。等天再暖和些,玉园就全面动工,可能要不了三个月就可完工。这样算起来,我们也许三月底之前就能回自己家住了。姑娘,这不是高兴事吗?” 雪雁快乐地说着,扭头看见浑身都洋溢着幸福的紫鹃,笑问:“紫鹃姐姐,难不成你也有高兴的事?” 紫鹃嘴巴笑得合不拢,从怀里摸出发黄的纸张,在雪雁前摇了摇道:“我当然有高兴的事,是天大的高兴事。从此以后,我就是真正的林家人了。瞧!这是我全家的卖身契约。” 紫鹃把卖身契约递给黛玉,黛玉接过来,随手扔进了火盆,紫鹃忙上前去抢,卖身契约的边缘已烧着了。紫鹃又拍又打,然后仔细折叠好,说道:“姑娘,我爹娘哥哥都不在了,林家就是我的家。你要是不要我,紫鹃往哪里去?” 黛玉坐直了身子,拉过紫鹃,拿出手绢给她擦着眼泪道:“谁说不要你了?你,雪雁,王嬷嬷,还有阿山,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你们都是林家人。既然都是亲人,还要这卖身契约做什么?” 紫鹃破涕为笑道:“我看姑娘烧这卖身契约,还以为姑娘是要我走呢?吓死我了。姑娘说的对,有没有这契约,我生生世世都是林家的人。”伸手把卖身契约扔进火盆,看着它渐渐化为灰烬。瞧着燃烧的火苗,觉得有股滚烫的热流涌进心房,她想哭又想笑。要是父母与哥哥还在,那该有多好。从此,自己不再是卖身的奴婢,而是姑娘的亲人。 黛玉一手握着紫鹃,一手握着雪雁,满怀深情地说道:“其实,你俩都比我年纪大,我应当喊你俩姐姐。” 紫鹃和雪雁忙跪倒在地,连连说道:“姑娘,求你千万不要折杀我们了,能跟着姑娘,服侍姑娘一辈子,就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分。我们不识多少字,道理还是知道的。我们心里早就把姑娘当做最亲最亲的亲人,我们知道姑娘也是如此。只是,这身份是万万不能改变的。这辈子的福是前世修来的,下辈子我们还想跟着姑娘呢。” 第40章 第四十章 潇湘馆情浓义浓,主仆三人其乐融融。 荣国府贾母院里,却是阴霾浓浓,寒风阵阵。 天空阴沉沉的,此刻纷纷扬扬飘着雪珠。人们缩头耸肩,不停地使劲跺脚,心里埋怨这王夫人太贪,害得大家都没好日子过,连过年还遭罪受。 院门外传来“定国亲王携王妃及世子郡主来访,已到东城大街拐角。” 贾赦如松展的弹簧,呼哧一下跳起来,一头扎进贾母房内,大声喊道:“母亲,定国亲王和王妃带着世子郡主来了。” 闭着眼睛,如同死了一般的贾母,闻言如同注射了兴奋剂,猛然睁开眼睛,露出精光,大声问道:“你速去迎接,就说我一会就到。”贾赦听了,一溜烟跑了出去,邢夫人王夫人如遇大赦,一个个回房装扮迎接贵客。 这定国亲王是先皇最宠爱的幺弟,也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幺叔。 这位定国亲王生性古怪,少年喜欢游侠江湖,不喜宫廷生活。成年除了喜欢打仗,其他一概不管不问。如今没有仗打,他就居住在东南海边,一直远离庙堂,远离权力纷争。当今皇上曾三番五次下旨要他回京享福,这位亲王三番五次拒绝。 然而,去年秋天,皇上没有下旨,他却不声不响带着全家人回京,据说这次回来不走了。他身为亲王,朝中大臣很难见到他,因为他从来不上朝。 今天,他竟不邀自来贾府做客,这是京城王公大臣惊奇之事,也是贾府天大的荣幸之事。 贾府正门大开,贾母身穿命妇服饰,颤颤巍巍住着楠木拐杖,领着全家人来到荣国府大门口,站在凛冽的寒风中,迎接定国亲王。 前面来了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普普通通的马车,毫无顾忌地停在了贾府门口。 家丁瞧着好笑,大大咧咧地骂道:“真是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来老虎鼻子低下打盹,真是找死不拣地方。”随即,张牙舞爪地过去驱赶道:“去!不长眼的东西,快滚!我家老祖宗出来了,一会定国亲王来造访,你想找死,也该捡个地方。” 赶车人跳下马车,不由分说,一把推开家丁,喝道:“你想找死!我家王爷到了。” 贾府家丁手捂住嘴巴,瞪圆眼睛,吓得愣在那里。 王爷跳下马车,转身扶王妃也下了马车。随后,跟着走下来一位身材魁梧的十六七岁少年和一位十三四岁俊俏活泼的女孩。他们下了马车,并不往前走,只是歪着脑袋,站在那里津津有味地打量着门口迎接的人。 贾琏在荣国府当差多年,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瞧这几人身穿布衣,气度非凡,心知不是平常之人。上前抱拳道:“请问阁下?” 王爷眯细双眼,鼻子唔哝了句:“想必你是贾府链二吧?我就是定国亲王。” 贾琏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疾走两步,行大礼。万分热情,寒暄客套,自不必细说。 贾母领着一群身穿命妇装饰的女眷匆匆过来,毕恭毕敬地上前迎接。 贾赦哈腰恭候,奴颜媚骨地引贵客走进大厅,王爷夫妇坐在上宾之位。 定国亲王呵呵笑道:“本王常年在外,只会领兵打仗,不会说客套话,更不会那些虚礼,讨厌那些繁文缛节,过年懒得进宫应酬。天气冷,呆在家里坐着无聊。这两个小家伙听说贵府的公子小姐出众,闹着要本王和王妃带他们过来瞧瞧。拗不过他们,只好来打扰了。” 定国亲王捋着浓密的胡须呵呵笑着,魁梧的身子随着笑声摇晃着。 看样子,这位豪迈的亲王也是位柔情铁血,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人。 王妃原本是草原上的格桑花,身材硕壮健美,性格却是沉静温婉,此时静静地坐在那里,一手握着一个孩子的手,望着王爷恬静地笑着。 贾母坐在下首相陪,亲王一家子的言行举止,她听在耳里,瞧在眼里,心里急速盘算着,面有得色地笑道:“哪里,哪里,我们府里几个孩子,只是长得齐整些而已。哪有亲王爷的世子郡主出众。”说着,扭头急急吩咐道:“快去请宝玉和姑娘们过来。” 第41章 坐在贾母身旁的王夫人不合时宜地小声提醒道:“大姑娘身子弱,禁不起风寒。”贾母不高兴地横了她一眼,与贾赦一起继续应酬着王爷和王妃。 王妃耳朵尖,听到王夫人的话语,眼睛深深注视着她,若有所思地望望自己身边的儿子。 穿红着绿的宝玉率先走了进来,贾母溺爱地招呼道:“快见过亲王爷。” 宝玉上前对亲王行过大礼,又礼数周全地一一行礼拜见。 定国亲王仔细瞧了瞧,呵呵笑道:“这就是那个衔着宝玉出身的公子吧?长得是俊,喜欢骑马射箭吗?” 宝玉听了怔怔地看着定国亲王,觉得这人身为亲王,长得粗黑俗气,说话更是不雅。要不是亲王,才懒得理他呢。迫于他亲王身份,只得恭恭敬敬回道:“我喜欢诗词歌赋,对骑马射箭不感兴趣,只是跟着东府珍大哥哥学过几回。”贾母觉得宝玉说话不得体,忙笑着圆场道:“这孩子身子弱,他父亲希望他走读书仕途。” 倚在王妃身边的世子伸过脑袋,端详了宝玉一会,悄悄对郡主嘀咕道:“这个衔玉而生的人,长得挺漂亮,就是有点女里女气,我不喜欢。”郡主皱皱小鼻子,斜眼瞟了一眼宝玉,抿嘴而笑。 贾母瞧见,心里凉了一半。 一阵佩环声响,探春惜春走了进来。大大方方对亲王和王妃行及世子郡主过礼,退到贾母身旁。 王妃瞧瞧探春,又瞧瞧惜春,出声赞道:“贾府姑娘果真名不虚传,的确漂亮懂礼。” 世子看见探春,就像发现了宝贝,立马起身跑到探春面前,孩子一般无拘无束地拉着探春的手,低头问道:“你就是那个会写字,会写诗的三姑娘贾探春?我叫玉珏,我妹妹叫玉眉。我们一起玩,可好?” 探春脸涨得通红,眼前这个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大小伙子,说话就像三岁孩童,行事更是莽撞。哪有初次见面,就当着长辈,伸手拉着人家姑娘手,还如此说话的? 探春极力挣脱,只是世子手劲很大,她惊惶失措,脑子混沌,不知不觉微微点头。 玉珏高兴地咧嘴大笑,眸子透着热情,紧盯着着她问道:“你会骑马吗?”探春摇头,声音如蚊蝇一般回道:“不会。” 玉珏不管别人怎么看,自顾自地说道:“骑马可好玩了!我的母妃和妹妹都会骑马,你怎么不会?没关系,以后我教你骑马,好吗?” 探春脸红的像朵鸡冠花,浑身是汗,偷瞥了玉珏一眼,又不知不觉又微微点了点头。羞得忙把头深深埋到胸前,不敢抬头看人。 惹得王爷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哪有这样问姑娘话的。” 玉珏转过头,笑嘻嘻地刚要开口说话。 贾母忙接过话茬笑道:“世子秉性率真,三丫头能蒙世子青眼,也是她的福分。” 玉珏笑看探春,关心地问道:“你很热吗?瞧你鼻尖上都是汗,我帮你擦擦吧。”说着,就攥着自己衣袖,要去擦探春鼻尖上的汗,吓的探春身子往后躲藏。 玉珏更加乐呵道:“别怕,我不用力就是了。” 王爷放声大笑,毫不把贾家放在眼里,肆无忌惮地问玉珏道:“小子,你要是瞧这姑娘好,我就把她聘给你做老婆,可好?” 玉珏拍着熊掌似的大手,一蹦三跳地跑到王爷身旁,快乐地说道:“好,父王说话算话,拉钩。” 定国亲王真的神出小指头与他拉了拉钩,笑道:“父王当然说话算话,但不知人家可愿意。” 转脸问贾母道:“老太君,难得我这小子长这么大,还没喜欢过女孩子,没想到一见你家探春姑娘,居然喜欢上了。若是不嫌弃,就让你家探春姑娘给我做儿媳,怎么样?” 贾母脑子转得飞快,看情形这个世子好像智力有点弱。不管怎么说,哪怕他是个白痴,也是正正规规的世子,正统的皇家血脉,有了定国亲王这棵大树,贾府的安危就更有了保障。于是,眉开眼笑道:“多谢,是我们高攀了。” 坐在那里一直笑眯眯没有说话的王妃,这时开口说道:“有件事情我要向贵府说明白,小儿很聪明的,只是五岁时从树上摔下来,伤了脑子,才如此这般的。” 贾母正要奉承,贾赦抢过话茬道:“世子爷年轻英俊,生性洒脱,我们三丫头能得王爷王妃青眼,世子喜欢,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探春涨红着脸,好像是从胸腔里冒出了一句话:“我不做小。” 她声音不大,一屋子人全都清晰听到了。一个个诧异地瞪大眼睛,望着这位素日知情达理的三姑娘。 屋子里顿时出现不正常的沉静。 第42章 玉珏乐颠颠地从王爷身边转过来,重新拉起探春小手,像是成年人的承诺,又像小孩子玩话,笑道:“那么,大小都是你一个,好吗?” 他看探春低着头,紧抿着嘴巴,脸上的汗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直往下滴。急得扭头对王妃大声喊道:“母妃,我喜欢探春,我要大小都是她一个人。谁要是惹她生气,我就打死他。”说着,又转向郡主咯咯笑道:“妹妹,你欺负我可以,欺负探春不可以哦。” 他的话惹得满屋人哈哈大笑。 探春脸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贾府人只顾高兴,哪里顾及她的感受? 王妃忍不住笑出了眼泪,拿着帕子指着世子道:“你这小子,还没娶到媳妇就这样了,我真是白疼你了。” 定国亲王开怀大笑道:“这小子,好像开窍了,知道疼媳妇了。”顺口提议道:“老太君,我看就这么定了。今天算是我们来提亲,过几天我就派人来下聘。过了正月,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我们就在那天来娶媳妇如何?” 这事办得太轻率了!也太目中无人了! 贾母与全家人高兴地连声附和道:“一切听王爷吩咐。” 玉眉心情舒畅,觉得太好玩了。笑嘻嘻地插嘴道:“父王,你不是常说择日不如撞日吗?干吗要等到二月二?不如今天就把嫂子带回去?” 玉珏拍手大笑道:“好!好!妹妹,回去哥哥把好吃的,好玩的随你挑?” 玉眉做个鬼脸问他道:“要是探春嫂子不愿意,你也随我挑?” 玉珏怔住了,喃喃自语道:“那,那,就听探春的吧。”他的话又惹得满堂哄笑。 探春实在待不住了,起身就要往外跑,玉珏抓住她,大笑道:“抓住了!抓住了!我不许你走,跟我回去,我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随你挑,好吗?”他见探春用帕子捂着脸,眼睛好像在滴泪。他不知所措地望着定国亲王道:“父王,我们是拉过钩的。” 王爷含笑望着贾母,王妃也是默默含笑,一句话不说 贾赦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恨不得立刻把探春送过去,又怕贾母不同意,急的只搓手,眼巴巴地望着贾母,喊道:“母亲!” 贾母也恨不得让探春即刻随亲王一家过去,让生米快些煮成熟饭,只是老脸实在难拉下来。 正在为难之际,黛玉扶着紫鹃,跟在鸳鸯身后走了进来。 王爷与王妃眼睛一亮,心中惊叹道:“老天爷!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姑娘!” 拉着探春的玉珏看见黛玉也愣住了,他目不转睛瞧着黛玉。 玉眉怔了片刻,跑过来拉住黛玉手,惊艳地问道:“你是人,还是仙女?” 黛玉微笑道:“我是姑苏林黛玉,见过郡主。” 王爷惊问道:“姑苏林如海是你什么人?” “回王爷,是民女先父。”黛玉上前行礼,凄切答道。 王爷离座,亲自扶起黛玉,低声回忆道:“我与你父亲曾有短暂交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在姑苏游历时,你父亲还没有进京科考。那时的林如海,真是谪仙似的人物,想不到他英年早逝,真是可惜了!” 玉珏丢下探春,一个箭步窜过来,低头看着黛玉,仔细瞧了瞧,回头问王妃道:“母妃,她真的是人,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第43章 黛玉闻言,转眸瞧了一眼玉珏,羞涩地笑笑,像哄小弟弟般说道:“我不是仙女,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孤女。” 玉珏略有失望,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黛玉,极惋惜地小声嘀咕道:“我很喜欢你,可是我有老婆探春了。你是天上的仙女,我攀不上。你可以做我妹妹吗?就像玉眉一样。父王,母妃,我想要仙女做我妹妹。” 王妃笑着过来拉起黛玉小手,对贾母笑道:“林姑娘真美!我一看就从心底里喜欢。王爷,你看孩子们很有缘。” 王爷捋着胡须笑道:“当年,我与林如海兄弟相称,虽时日不多,记忆犹深。林姑娘喊我一声伯伯,也是应该的。” 玉珏和玉眉一左一右摇着王爷胳膊,撒娇地嚷道:“不嘛,不嘛,仙女妹妹要和我们一样叫父王。” 王爷笑着连哄带劝道:“别闹了,女儿是皇室宗亲,这事要皇上同意才行。父王心里认这个女儿就是了,叫不叫父王是一样的。去问你母妃。是不是这样?”玉珏跑去摇王妃胳膊,王妃笑道:“你父王说的没错,你们在心里把林姑娘当成妹妹也是一样的。” 玉珏再次一蹦三跳到探春面前,扯开她蒙着脸的帕子,问道:“老婆,我有一个仙女妹妹了,你高兴吗?” 王爷与王妃怜惜地看探春坐在那里,比受刑还要难受,于心不忍。见自己两个孩子也闹够了,目的也达到了,站起身对贾母告辞道:“老太君,我还有些事要办,告辞了。” 贾母很想挽留他们吃饭,却不敢硬留,只得起身恭送。 玉眉拉着黛玉,舍不得松手。王妃见了,邀请道:“林姑娘,你能到我们府上住些日子吗?” 黛玉想到修葺玉园,阿山有些事情要常来回禀,婉言谢绝道:“感谢王妃娘娘盛情,黛玉近日生病才好,不宜出门,过些日子,一定去问候王妃娘娘。” 玉眉听了,趴在王妃肩上,耳语道:“母妃,我想留下跟林妹妹玩几天。” 王妃瞅着黛玉,对玉眉轻轻说道:“以后有的是日子。” 宫里有贵妃娘娘,现在府里又要出个世子妃,贾府真是锦上添花,美上加美,美不胜收。 贾母心里对黛玉的那点顾虑,也被喜事给冲没了。她相信现在的贾府正是兴旺之际,鬼神都会佑之。 偶尔想起黛玉,心里就隐隐不快。她认为黛玉现在与自己离心离德,是不识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太不知足了。想起那些怪异之说,她也一笑了之,不愿再去多想。 贾母盘算着:现在是正月,到探春出嫁,日子说长不长,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月,这一个月有多少事情要做?就那床百子图的被面就够绣了。得要凤丫头多找几个做活好的绣工,探春是亲王儿媳妇,以后的王妃,大意不得。 探春回到秋掩书斋,伏在床上想想哭哭,哭哭想想,中午贾母派人来请她吃饭也没去。 一直到天黑才起来,叫侍书打来洗脸水,服侍自己洗净手脸,坐在梳妆桌前,对着镜子默默审视自己。 侍书见四下无人,仗着自己是探春贴身侍女,低声下气地劝道:“姑娘,想开些吧,你也看到了世子爷,长得高大英武。奴婢揣摩着,王爷和王妃还算厚道,起码没有隐瞒。世子爷虽说率真了些,可对姑娘算是真心。我想姑娘过去,绝对不会像二姑娘那般受苦。以后,姑娘成了王妃,也不枉姑娘这等才貌。” 探春轻轻叹了口气,紧抿着嘴唇,一句话没有,心里如春潮滚滚。最后,她命侍书磨墨铺纸,竟写了整整一夜,只有一个“命”字。 她想起那年宝玉过生日夜宴,她得了一杏花签,记得那签上说“日边红杏倚云栽”,姐妹们还打趣自己必得贵婿。如今是得了贵婿,日后却难琴瑟和鸣。 第44章 罢!罢!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大姐姐元春算是有福的,被亲人送进宫,现在总算是熬出了头。省亲时涕泪交流,怨亲人把她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二姐姐迎春被亲人为了五千两银子债款,狠心嫁给了中山狼,在婆家受尽折磨,来家向亲人哭诉,又有哪个肯为她做主? 宝姐姐自以为嫁得如意郎君,理想人家,焉知是福是祸,还说不定呢。 仙子一样美丽高洁的林姐姐,命运更是坎坷。 她孤身依附嫡亲外祖母家,林姑父在世时,没少孝敬老太太。姑母在世时,明的暗的就更不用说了。林姑父去世后,林家财产没有了,其中的内幕,自己作为贾家女儿,不能非议贾家,但心里还是多少明白一点的。 成了孤女的林姐姐,在府里整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呢?但愿她有个好的结局。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庶出姑娘,能嫁进亲王府做儿媳,还有什么不满的?若不是玉珏五岁时从树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自己怎会有此幸运? 命运待自己不算薄,不要自找烦恼了。 探春想通了,面露微笑,安心准备嫁妆,等待出嫁。 她的亲生母亲赵姨娘听说了这件事,次日夜晚,偷偷摸进秋掩书斋,一把抱住探春,哭道:“我的孩子,你真的原意嫁给那个傻世子吗?” 探春扶赵姨娘坐下,给她擦去眼泪,轻轻喊了声:“娘亲,不是你听到的那样,玉珏不是傻子。” 赵姨娘惊喜道:“孩子,你喊我娘亲了?” 探春不好意思道:“娘亲,恕孩儿不孝,请娘能原谅孩儿。” 赵姨娘紧紧抱住探春,流着眼泪哽咽道:“你的苦楚,娘亲全知道,娘亲明白你的心思,所以时常找茬与你争吵,目的想让王氏不记恨你。娘亲心里就是盼你能风风光光地嫁人,不要像娘亲这样做人小妾,自己一辈子抬不起头,连累子女都挺不起胸。这下好了,孩儿你不仅能风风光光嫁人,嫁得还是亲王的世子,进门你就是世子妃了,压在娘亲心口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一块。” 探春也紧紧搂着赵姨娘,对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娘亲,我以后好了,就把你和环儿接出去住。” 赵姨娘喜欢的眼泪止不住地淌,笑道:“傻孩子,娘亲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若有机会,把环儿带过去,让他在亲王府历练历练。在这里,环儿永远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探春深有同感,承诺道:“娘亲放心,我会早日把环儿带出去的。”母女俩一直说到鸡叫三遍,天麻麻亮了,母女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赵姨娘站在门口还叮嘱道:“孩子,你快回去睡一觉,身子要紧,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贾府大张旗鼓忙着准备嫁女儿,贾母现在根本没丝毫心思顾及黛玉。 王夫人为了给宝玉前途铺路,宝钗为了薛家生意,贾府的男人们为了高官厚禄,都一心一意地想踏上探春这条船,顺风顺水到达目的地。 整个贾府几乎没人再能想到黛玉,整个焦点都在秋掩书斋里的探春身上,潇湘馆显得更加冷清。 第45章 转眼快到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段时间,潇湘馆除了李纨和探春偶尔来过,再没别人来了。 黛玉坐在窗前常坐的绣墩上,手托着下巴,胳膊拄着书案,两眼默默地望着窗外。 紫鹃坐在熏笼旁为黛玉缝制春装,她眯着眼睛,两只手举着绣品,对着窗户亮光端详着正在绣着的白色海棠花,这栩栩如生的花朵,在嫩绿的缎子上越发清爽美丽。 紫鹃想象着春天,黛玉穿着这样的衣裙,在鲜花盛开的玉园小径上漫步的情景。她带着陶醉,转过头去看坐在那里的黛玉,觉得姑娘孤独地坐在那里,神情有些落寞。 紫鹃不由想起黛玉刚来时,大家都捧着她,宠着她。 自从林老爷去世,姑娘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宝钗跟着她母亲哥哥来了以后,府里渐渐传出金玉良缘,人们对姑娘的态度更加明显地冷了。 姑娘是绝顶聪明之人,心里自然明了。时常暗中悲戚,眼中的泪总是难干。 薛宝钗整日带着那个明晃晃,金灿灿,嵌着与宝玉配对字样的金项圈,在姑娘眼前绕来绕去,刺姑娘的眼。 姑娘唯一的依靠就是老太太,唯一的知己就是宝玉。 可是,老太太为了利益,抛弃了父母双亡,无钱无势,孤苦伶仃的嫡亲外孙女儿。 青梅竹马的宝玉,曾把妹妹长妹妹短挂在嘴上,好像十分体贴关爱妹妹。看姑娘伤感,不理睬他,就动不动就说要出家做和尚。自从定亲以后,很少来潇湘馆,大婚之后,更是断了潇湘馆的路。 姑娘的死活,宝玉更是不闻不问。 什么是世态炎凉,人情纸薄,贾府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就是最好注释。 紫鹃为了给黛玉解闷,没话找话道:“姑娘,你看这花还好吗?”紫鹃举着手里的绣品问黛玉,希望能减轻黛玉的悲哀。 黛玉扭过头,淡淡地赞了句:“好看,你绣的还能差?”说完,头又转向了窗外。 黛玉是位追求完美的姑娘,无论什么事情都希望尽善尽美,尤其是感情。 她此刻望着窗外,想着幼时在父母身边,逢年过节,全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情景,那时的欢乐一去不返了。 想起过去的欢乐,不由想起在贾府的境遇,特别是对宝玉的认识,现在想起来实在有些可笑。 也许正应了那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人在此山中。 经历了生死磨难,自己一下子好像长大了,对许多事物有了新的认识。 如今,站在旁观者位子上,客观冷静地看宝玉,觉得他贪色的性格愈发彰显。 宝玉只比自己大三岁,小小年纪,就敢调戏自己母亲女婢,致使金钏跳井。 不爱读书,只爱与女孩厮混。与袭人暗中淫乐,弄得怡红院争风吃醋,晴雯丧命,四儿和芳官被撵,还连带着其他房里丫环遭殃。 对这些,宝玉毫不思过悔改。 原以为宝玉对丫环如此,因为他是主子,养尊处优,没把下人放在心上。 暗想宝玉对自己,又岂非不同?自己与他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块长大。然而,关键时,他也是舍弃了自己,很顺从地娶了宝钗,与宝钗有滋有味地过起了日子,任凭自己在这里备受欺凌。 素日,那些人对自己私下冷嘲热讽也就罢了。如今,若没有贾府主子的暗示,奴才怎敢明目张胆地克扣自己的饭食?作为荣国府管家的宝钗能不知晓? 宝玉若是对自己还稍有关切之心,岂会丝毫没有觉察? 黛玉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黛玉,你所受的苦,一定要记着。今后处人处事,要擦亮眼睛,用心去看,不要被人蒙蔽了。千万不要轻信人,尤其是有钱有势的男人。 正当黛玉想得入神,湘云带着一身寒气来了。 第46章 这可是稀客! 黛玉瞧着湘云,心想她可是浮上水的人,素日里,她是一直顺着贾府主子,与宝钗十分交好。 这大冷的天,她怎么会来无人问津的潇湘馆? 虽然此人可恼,却也是个可怜之人。于是,微笑着招呼她坐到熏笼旁,吩咐雪雁上茶。 湘云眨巴着会说话的大眼睛,瞧黛玉微笑不语,忍不住说道:“林姐姐,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我下午就要回家了。” “上元节快到了,你是喜欢热闹的人,怎么不在这里过了上元节再回去?”黛玉微笑着问她,把手里的茶碗轻轻放下。 湘云拿过紫鹃刚做的绣活,一边欣赏一边抱怨道:“三妹妹现在攀上了亲王府高枝,家里人对她是另眼相看了,成天都在商量着她的嫁妆。三妹妹也矜持起来,整天躲在秋掩书斋不肯出来见人,见我都是冷冷淡淡的。过去说惜春妹妹是冷姑娘,我看三妹妹现在就是位冰姑娘。” 雪雁忍不住插道:“三姑娘要忙嫁妆,没工夫陪你,宝二奶奶还算是新媳妇,应当不是太忙?” 湘云撅起小嘴道:“快别提宝姐姐了!她现在全变了,要不是面貌还是宝姐姐,我都快要认不出她了。虽说比我们大几岁,过了这个年,也不过十八岁。比宝玉大两岁,比当妈的还会管事。没想到,宝玉现在还就给她管。整日里,莺儿带着好几个丫头陪他在书房看书,我去看了他两回,宝姐姐和莺儿就像防贼一般,生怕人把宝玉拐走了。说话也是酸不溜秋的,让人听了腻歪。” “呵呵,这不正是你以前劝过你二哥哥的吗?怎么你二哥哥变成你希望的样子,却又不好了呢?”黛玉坐在那里,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似乎随口问道。 湘云放下手里绣品,细心地审视着黛玉,调皮地笑道:“谁说二哥哥不好了?我只是说宝姐姐把他管的太紧,比老爷太太管得都紧。昨天,我偷偷去看望了二哥哥一次,他支走了莺儿和屋里的丫头,偷偷对我说他很想来看看你,只是怕耽误看书,影响明年春闱,还怕宝姐姐知道了不高兴,他说现在有老太太在,当然没什么,就怕以后对你不好。” 黛玉听了寒着脸道:“这是什么话?混账!” 湘云瞧黛玉像是真恼了,讪讪笑道:“我也是这么说二哥哥,二哥哥笑着说我不懂,以后就知道了。” 我正要他细说原由,宝姐姐就进来了,劈头盖脸说了我一顿,埋怨我不该打扰宝玉读书,还说贾府对我这么好,我不思回报,还影响宝玉用功,明年春闱宝玉要是考不取功名,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林姐姐,你给评评理,我只不过去看看二哥哥,就说了几句话,宝姐姐就这般说我,还要我没事不要再进宝玉书房。这是什么话?这哪里还像以前端庄淑雅的宝姐姐?“ 雪雁笑道:”云姑娘,人家现在是荣国府管家少奶奶了,是你没看清形势。“ 湘云起身打了雪雁一下,笑骂道:”你这小蹄子,也敢说本姑娘?不过,你说的也有点道理。“雪雁笑着躲开,对湘云弯腰行礼道:”请姑娘莫怪,雪雁只不过说了句实话。“ ”谁怪你了?我与你家姑娘同病相怜,好在我还有自己家,叔叔婶婶对我也不错。只是这几年,我家日子越来越艰难。林姐姐是高洁之人,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我可是为一升米也愿意折腰的。我这人随遇而安,锦衣玉食能过,靠人施舍也能过。你们不要笑我,只要不丢失本分,这也算是生活之道。“湘云自嘲似的哈哈笑着,站起身去翻黛玉放下的书,就像谁烧了她的尾巴,大叫道:”林姐姐,你越发利害了,这等古琴谱,你也能看懂?“ 黛玉淡然笑道:”没事,找出来瞧瞧,打发日子而已。“ 湘云在这里吐了一会苦水,道了一阵烦恼,心情舒畅了许多,没心没肝地又说又笑。觉得快到中午了,吩咐自己贴身丫环翠缕和雪雁道:”把我的饭食取到这里来,我要在林姐姐这里住几天,陪陪林姐姐。“ 紫鹃进来拿东西,听了笑道:”我们姑娘好一阵日子不去厨房取饭了。“ 翠缕惊异地问道:”不去取饭,你们吃什么?“ 雪雁嘴角撇了撇道:”怎么?瞧不起我们?“ 翠缕面红耳赤,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紫鹃看翠缕着急,雪雁是越解释越说不清,宽厚地笑笑,轻声说道:”我们姑娘吃饭不挑剔,我们做什么,她就吃什么。“ 湘云貌似聪明地笑道:”这样也好,自己做饭吃,还能省出些银子来。“ 雪雁冷笑道:”贾府可没给我们潇湘馆生活费用,吃穿用度都是我们姑娘自己掏的。“ 湘云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林姐姐,你自己有钱吗?“ 雪雁刚要张嘴,黛玉用眼睛止住她,悠然说道:”我一个孤女,哪来的银子?还不是把母亲留给我的几件首饰,让紫鹃和雪雁拿去卖了。“ 湘云默然,过了一会,小声安慰道:”林姐姐,别难过,日子不会永远这样的。林姐姐,我现在去老太太那里,有空我再来看你。“ 湘云夸大其词地把黛玉事情对贾母悄悄说了,贾母听后说了湘云一句:”你呀,心眼好,就是嘴快了一些。以后,也许吃亏就在这上面。“湘云撒娇道:”老祖宗,你这么宠爱我,我能不跟你贴心吗?“ 次日,贾母屋里坐了满屋子人,贾母眼睛紧盯着王夫人道:”我老了,精神也不大好,什么事也不管,只要你们不怕人家指脊梁骨,只管瞒着我就是了。“王夫人满不在乎地笑道:”瞧老太太说的,这屋子里的人,谁敢瞒你老人家?“ 贾母鼻孔轻轻哼了一声,慢声慢语道:”听说林丫头住在潇湘馆,现在靠卖她娘亲的首饰度日。不知道的,人家会说我们府养不起一个外甥女儿,还是说我们在欺负一个孤女? 贾母话刚出口,满屋人眼睛齐齐对准王夫人。 “媳妇只知道大姑娘的吃穿用度与府里姑娘是一样的,这事一直是凤丫头管的。老太太说的这事,媳妇一点也不知道。”王夫人坐在那里,面不红耳不赤,理直气壮地回道。 王熙凤听了腹议道:以前,凡事都为你扛着,不知为你背了多少黑锅,落了个人鬼怨恨,最后还是落个被你一脚踢开的下场。现在,还想让我为你婆媳俩个背黑锅,门都没有。 于是,开口笑道:“太太说的不错,以前林妹妹一切用度,都是与府里妹妹们一样,孙媳从不敢有丝毫怠慢。如今宝妹妹进了门,孙媳就偷了懒,把府里事情都移交给了宝妹妹。老太太说的这事,孙媳还真的一点不知道呢。” 贾母眼睛飘向宝钗,嘴里悠悠道:“我知道你这个破落户,是心好嘴坏,向来对小叔子小姑子很好,她们在我这里也没少夸过你。”众人顺着贾母话,夸赞凤姐疼惜小叔子小姑子,眼睛却充满内容地斜向宝钗。 宝钗坐不住了,红着脸说道:“林妹妹没有了父母,我也没有了父亲。看起来我比林妹妹好些,也只是比她多了个母亲与哥哥。在园子里,姐妹们都知道我与林妹妹感情最好。凤姐姐身子不好,把府里事情交给了我。我年轻不懂管家,又是刚进门,所有事情都是按照惯例,并没有改动。年内,林妹妹因为身子弱,大厨房饭菜不怎么合她的口,她想自己在潇湘馆调理着吃,老太太也是答应了的。若是转账出了疏忽,林妹妹怎么连句话也没有?我回去就查,看问题是出在哪里,查出来马上处理。” 宝钗回到自己院里,脸挂寒霜,杏眼圆睁,立刻把袭人叫到房里,要她抓紧追查是谁到老太太哪里嚼舌头。袭人不敢怠慢,动用自己多年编织的关系网,很快查出是湘云。 第47章 宝钗听了袭人回禀,气得银盆脸变成了关公脸,恨恨道:“湘云这个死蹄子,素日看她缺心少眼,倒也是个知趣的人。没想到竟是个聪明脸蛋笨肚肠,到现在还摸不准风向,不能审时度势。想跟林丫头连手与我斗,实在是愚笨到极点。” 袭人在一旁看宝钗愤怒变了形的脸,有些心惊肉跳,想把宝钗的醋意转到湘云和黛玉身上,减少对自己的关注,帮她分析道:“云姑娘小时候,老太太要我服侍过她。我知道云姑娘看起来大大咧咧,人们以为她没心眼,实际上她心思很密。她打小就和林姑娘一样喜欢宝二爷,可能是那天去看宝二爷,奶奶说了她几句,她放在了心里。借林姑娘说事,想报复奶奶也说不准。” 宝钗听了,转眼瞧袭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心想:也只有你才能分析出这般道理来,一丘之貉。 突听到门口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知道是宝玉来了。 比川剧变脸还快,随即笑道:“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云儿有这心思。你是知道的,我和云儿,林妹妹最要好,等我们二爷有了出息,老太太和太太高了兴,我就去求老太太和太太,要她们把云儿和林妹妹都配给我们二爷。那时候,我们姐妹一起侍候二爷,那才叫神仙日子呢。” 袭人懵懵懂懂着地望着宝钗,不知宝钗怎么一下子满面春风,笑靥如花,说起这等话来。 宝玉推门而入,笑着一把挽住宝钗,嘴巴对着宝钗耳朵调笑道:“知我者,宝姐姐也。以前都说宝姐姐大度,我还不怎么信,今天我算是知道了。宝姐姐,以后她们进了门,我把这些话都告诉她们,要她们也知道你的好。” 说着,转脸对袭人道:“这下你该放心了,能摊到有这等心胸的主母,也算是你的福气。” 袭人顺水推舟,欲跪下道谢。 宝钗一把拉住她,和颜悦色道:“这是干什么?你在老爷,老太太面前,虽然还没过明路,在我心里就是我的妹妹。以后,我们要同心协力管好这个家,不要让二爷操心,只要二爷有出息了,我们所有人都就有好日子过了。二爷,你说是吗?” 宝玉听得眉飞色舞,高兴的油腔滑调道:“娘子言之有理,小生定要让娘子如愿。”不顾袭人在旁,拉着宝钗就往内室走去,边走边涎着脸皮动手去解宝钗汗巾,宝钗身子软得像条美女蛇,嗓眼子里发出咯咯娇笑,故意忸怩道:“丫头们都跟前,你还这样?” 宝玉涎着脸笑道:“我们是夫妻,谁敢说什么?” 袭人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完,索性用帕子捂住眼睛。 内室传出的淫荡声,使袭人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实在无力站住,只好捂着流泪的眼睛,蹲在地下,硬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麝月进来看袭人痛苦模样,问道:“袭人姐姐,你怎么了?” 袭人抬起头,移开帕子,露出半只眼睛,小声呜咽道:“我肚子疼的厉害。” 麝月忙过去扶起袭人道:“你先在软榻上歇着,我去找二爷请太医来。” 袭人朝内室撅撅嘴,小声言道:“扶我回房去躺一会就是了,你还以为像过去一样。以后凡事都要小心,倘若出一星半点差错,我也护不住你们了。” 麝月看袭人脸色苍白,眼珠泛红,以为袭人真是病得不轻。扶着袭人回到她自己房里,眼睛滴着泪水道:“袭人姐姐,你是这屋里的老人,不管怎么说,二爷对你是真心的。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他还能不管?身子是你自己的,要是身子不好了,还有什么呢?我找二爷去。” 袭人拽住麝月小声喊道:“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要给我添乱了。二爷心没有变,只是在那位面前,不好说话罢了。二爷是个实在人,哪里是她的对手?现在,她是大权在握。太太被她蒙得团团转,事事都听她的。我们软性子的二爷,更是被她辖制紧紧的,你我还是小心为妙。” 麝月小声哭道:“我不过是个无用之人,我是担心袭人姐姐你呀。” “麝月妹妹,快不要说这些,慢慢熬吧。只要我们处处小心,不被人捏到错处,事情总会有转机的。”袭人音调温柔,眼底却冒着火。只是她垂着头,一副柔弱模样,麝月不曾看到,更是想不到。 上元节是京城重要节日,这天夜晚特别热闹。 从平民百姓到帝王之家,家家户户都在门口张灯结彩。把精心制作的灯谜,悬挂在制作精巧的彩灯上,男女老少都会愉快地观灯猜谜。 今年贾府喜事连连,早就做了许多彩灯。 刚过年,贾母和王夫人就吩咐宝钗带人多做些精巧灯谜挂出去。宝钗知道灯谜虽是京城旧俗,却反映着一个家庭的素养和文化。只是贾府能做高水平灯谜的人,除了自己没有多少人。 她明白惜春是使不得的,惜春是东府嫡出姑娘,平时对人冷鼻子冷脸,很难说话。探春如今是亲王府准媳妇,不能再像过去那般使唤了。 黛玉能做出好灯谜,自己实在不想与她接触。想来想去,就把这项事情派给了大嫂子李纨。 谁知素日最好说话的李纨,却搪塞说她是薄命人,不适合做这样喜庆之事。 实在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去找黛玉。 第48章 宝钗穿着大红羽缎掐金丝绣裙袄,披着孔雀羽披风,发髻左右各插三支做工精致的挂珠金簪,后脑勺别个大红宫纱堆制牡丹花,额头上方一只颤微微赤金孔雀开屏头饰,下面金丝细链垂着一颗大红宝石在在眉心之上。莺儿扶着一步三摇来到潇湘馆。 潇湘馆大门紧闭,莺儿敲门,见半天没人答应。嘟哝道:“也不尿泡水照照,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宝钗听了扑哧一声笑道:“你这小蹄子,从哪里学来这等村话。再使劲敲,难不成都聋了?” 紫鹃带着雪雁正在收拾黛玉从南边带来的东西,准备瞅机会悄悄运到玉园去。 突听院外敲门声,她俩不想被人看出迷端。雪雁出来开门,莺儿见她来迟了。劈头责道:“这个时候才来开门,难不成是闭门在干见不得人的事?” 雪雁瞪着她,怒道:“别把人家想的与你们一样。” “林妹妹在做什么呢?”宝钗推开雪雁,抬腿跨进门槛,笑眯眯地问着。也不等雪雁回话,一溜烟走进了屋子。见黛玉挽着家常发髻,右侧随意别支碧玉簪,左侧戴两朵小小粉色玉芙蓉。眉目如画,面色红润,修长的娇躯裹着合体的淡绿锦袍,显得十分慵懒惬意。宝钗望着黛玉,来向黛玉夸耀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宝姐姐,你可是贵人,来寒舍有何贵干?”黛玉天籁般柔和甜润的语音,宝钗听来十分刺耳。 她眨着水灵灵的杏眼,黑亮的眼珠快速滚动着,咧着小嘴干笑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妹妹?” “宝姐姐可是贾府大忙人,没事怎会来这里?”黛玉站在那里,既不让座,也不撵人。只是笑嗤嗤地看着宝钗,慢声慢语地说。 宝钗显得很知己地坐在黛玉常坐的椅子上,对紫鹃笑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还不快把你家姑娘的好茶拿给我吃。” 紫鹃嘿嘿笑着回道:“我们这里的粗茶,要是辣了宝二奶奶娇贵的嗓子,谁能担待得起?我可不敢。” 宝钗怔怔地瞧着紫鹃,没想到这个向来温顺,事事小心的丫头,居然能说如此噎人的话。 这阵子坐在宝二奶奶位置上,如众星捧月,正被人吹捧的飘飘然,享受着权利带来的快感。冷不防被紫鹃如此奚落,怒气直冲胸臆。想依着性子,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狠狠教训一顿。然而,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腹议道:小贱人,这笔帐暂且记下,到时候保证有你主仆好受的。 于是,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紫鹃也学会了嘴尖舌薄。” 黛玉冷笑道:“我们这些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人,嘴巴不厉害些,还不被人欺死。” “瞧你这张利嘴,真是叫人气不得,又笑不得。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麻烦你,老太太说上元节的灯谜要做得有趣,大家认为这件事非你莫属。我就讨了这个差事,顺便来看望妹妹,以解思念之情。”宝钗说得声情并茂,眼睛紧望着黛玉,忍不住闪过狡黠的目光。 黛玉拿起桌上放的李义山诗集,不动声色地随手翻着。 “林妹妹,这事说定了,正月十三我派人来取。现在还有几天,你慢慢做,不急的。”宝钗站起来,说得很轻快,好像给了黛玉莫大的恩惠。 黛玉合上手里书本,淡淡言道:“不好意思,这件事我还真帮不了你。太医说了,我的身子刚好,不能劳累,更不能动脑子。宝二嫂子的才华,那是人所共知。随便弄来,都是惊世之作,哪里要我献丑?” 宝钗讪讪笑道:“这不过是老太太,太太的意思,我只是过来传个话,做不做随你。我想妹妹还是不要推辞好,毕竟妹妹住在我们贾府,大家一荣俱荣。” 黛玉扭过身子,两手捧着诗集,随意翻着,不再看她,也不再说话。 宝钗坐着无聊,气恼地走出潇湘馆,扶着莺儿慢慢往回走,心里如同滚开的沸水,这口气实在难咽。 莺儿感觉到宝钗的手微微颤抖,知道她被气得不轻。迎合道:“潇湘馆的人,真是给脸不要脸。” 潇湘馆内,黛玉看雪雁使劲擦着刚才宝钗做过的椅子上,一言不发,瞅着她微笑。 “姑娘,我哪里做错了?你瞧得我心里发毛。”紫鹃说着,把手里托盘放下,给黛玉斟茶。 “紫鹃,没想到你这么温柔和顺的人,也能说出那等话来。”黛玉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 紫鹃笑道:“瞧她那炫耀的样子,恨不得弄个金缕玉衣披来,我就瞧不上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紫鹃姐姐是看不得人家穿得好?还是看人家是宝二奶奶,嫉妒呢?”雪雁说完,捂着嘴巴偷笑着跑到外屋。 紫鹃俏脸涨得通红,对着雪雁骂道:“好个没开眼的东西!我嫉妒她?笑死人了。她穿戴再好,也没有我们姑娘不打扮,好看。她嫁给宝玉有什么好?你看这里的人,一个个就像乌眼鸡,整天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我们姑娘是仙女般纯洁善良的人,哪能与那些人为伍。” “呸!你们两个越说越不上道,怎么拿我说起来了?”黛玉本着脸,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惹得紫鹃雪雁一个劲地赔不是。 本来黛玉没有想到做灯谜,让宝钗这么一说,倒是想做了。她找出彩纸,要雪雁裁纸,紫鹃磨墨,她一口气写了二十多个灯谜。紫鹃看着,欣佩不已。心疼地劝道:“姑娘,歇歇再写,离上元节还有几天呢。” 黛玉笑笑说道:“闲着无事,多写些拿到玉园去挂。” 雪雁看着灯谜,笑着对紫鹃说道:“过去,听宝玉说上元节晚上,大街上特别热闹,简直是人山人海,连皇帝都带着妃子出来观灯猜谜,与民同乐。我们在南边时,老爷也时常带着姑娘出去玩。到这府好几年了,我们姑娘只跟老太太去过一回贾府家庙。他们男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却要我们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说我们姑娘哪点不比男子强?贾府的凤凰蛋宝玉,哪一点能比得上我们姑娘?这世道真不公平。” 紫鹃叹息道:“倘若允许女子参加科考,我们姑娘一定能考上状元。” “嘿嘿,状元有什么好?我才不想考状元做官呢。当初,爹爹要是不做官,与娘亲相携于江湖,未尝不好。”黛玉丢下手中毛笔,搓着小手道:“真是三天不写手生,才写这么点儿,手脖子都酸了。” 晚上,紫鹃关好门,拿着针线活坐在熏笼旁,陪黛玉说话消食。雪雁整理着手里的金银丝,自言自语道:“白梅花配上金丝蕊,红梅花配上银丝蕊,才显眼好看。” “你们没必要这么忙活,穿着旧衣服随意。明天你俩个把东西好好归整归整,能带走的,让阿山先带出去,免得走的时候手忙脚乱,丢三落四。”黛玉捏了一颗乌梅,咬了一小口,漫不经心道。 紫鹃笑道:“用不着的东西,都让阿山带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手底下常用得东西了。给姑娘做衣服是件很享受的事情,看姑娘穿新衣服更是幸福的事情。过去,想给姑娘多做衣服,只是没条件。现在好了,阿山送来这么多好衣料,我和雪雁有这个福气做给姑娘穿,姑娘就不要拦着我们了。” “今年是三姑娘在贾府过最后一个上元节,她们为了让三姑娘以后为贾府更加卖命,也许会让姑娘与三姑娘一道出去观灯猜谜。”雪雁自作聪明地抬头看着黛玉,喋喋不休地分析着。 “听说每年去观灯的人很多,龙蛇混杂,最容易出事了,我们可要守护好姑娘。”紫鹃十分担忧地说,好像事情都已决定了似的。 黛玉沉静地瞧着她俩担忧的样子,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主仆三人坐在屋里漫不经心说的闲话,一字不漏地传入屋脊上阿山耳朵里。 他暗暗发誓:今后的日子,一定要小仙女自由快乐,无忧无虑。 第49章 第二天,太阳很好,只是气温出奇的低。 紫鹃和雪雁穿着厚厚棉衣,缩着脖子,一人扫院内路上的雪,一人扫大门口的雪。 猛然,雪雁看见阿山挑着比他还要高的箩筐,摇摇摆摆地走来。 “阿山,这么早挑来些什么?”雪雁欢笑着迎上去。 “没什么好的,除了给姑娘送些新鲜蔬菜和水果。我想天冷,薪碳会用得多,就挑了些来。”矮矮的阿山挑着两只大箩筐,说说笑笑,在雪地上缓缓移动,就像皮球在冰块上滚,丝毫不觉得累。 雪雁把他让进院子,紫鹃见了,跑过来帮忙,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没提起一只箩筐。累的呼哧呼哧笑道:“真重,阿山,你是怎么挑来的?” 阿山耸耸肩,呵呵笑道:“就这么用肩膀挑来的。小时候,跟着师傅在山上采药砍柴,练就了一副铁肩。”说着,他轻轻一提,两手举着箩筐走进屋子。 黛玉要留他在潇湘馆吃过午饭再走,他笑笑道:“玉园工匠虽然很卖力,得随时盯着,心里才觉得踏实。” 临走时,阿山从腰里摸出一个布袋,掏出四只做工精巧,色泽亮丽的宝石戒指递给黛玉道:“姑娘,这四只戒指,宝石里面有细巧机关。你带在手指上,假如遇到歹人,只要用力碰撞歹人,戒指上的宝石就会裂开细缝,发散出无色无味的气味,歹人闻到就会神智迷糊,十个时辰之内,都会听你调遣。” 雪雁听了惊异地眨巴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黛玉手里的戒指,问道:“阿山,我怎么没看出机关在哪里?” 阿山轻笑道:“你能看出来,还叫机关吗?在宝石中间,寻常人是看不出来的。”黛玉细心戴在手指上,摊开两只手,对着红绿黄白四只宝石戒指,左看右看,只是感觉美丽,却瞧不出丝毫机关。看了一会,转眼见雪雁发呆模样,问道:“你很喜欢?” “喜欢,姑娘有了这种戒指,我心里踏实了很多。”雪雁毫不掩饰心中的喜爱,脱口而出。 阿山笑道:“我为紫鹃和雪雁也准备了几只。”他从袖笼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掏出四只鎏金戒指分给给紫鹃雪雁,笑道:“这戒指的花朵里也有机关,效果与姑娘的戒指一样,只不过姑娘的效用更强些。这里面装的药物很难提炼,我师傅费了半生心血,才提炼了半磁瓶。” 紫鹃雪雁接过,戴在手上,认真地说:“明白,除了保护姑娘之外,我们绝不使用。” 黛玉瞧了一会,疑惑地问阿山道:“歹人闻了气味神志不清,会听我们调遣,倘若我们自己闻了,听谁调遣?” 阿山咧嘴笑道:“是阿山没有说明白,姑娘与紫鹃雪雁当然没事,因为这戒指是戴在你们手上,机关里的药物吸了你们的气味,合成了一种特殊的迷幻药。歹人碰撞到谁手上的戒指,就会听谁的调遣。” 贾琏满腹心事地回到屋里,正穿衣服准备出门的凤姐见了,心里很纳闷。问道:“谁惹我们二爷不快活了?”贾琏一屁股坐下,皱着眉头,若有所失地摆摆手,示意下人们出去。愣着眼瞧着凤姐问道:“你说这府里谁最聪明,最有城府?” 王熙凤嫣然笑道:“这还用问?”她伸出两个指头,微微晃了一下,调侃道:“当然是那房里新娶的二奶奶。”贾琏撇撇嘴,不屑道:“宝玉媳妇只会耍手段,算计人,算不得。” “除了宝钗,还会有谁?你就别卖关子了。”凤姐穿好了衣服,要急着出门,不耐烦道:“你今天怎么了?竟巴巴地回来说这个?” 贾琏拽凤姐坐下,说道:“我听人隐约说大嫂子李纨在学院附近买了一所房子,大约六七间。全部租给外地来京科考的学子们住,每月由她嫂子为她收房租。”凤姐睁大眼睛,默不作声,细细听完,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买几间小房子出租,蝇头小利,何足挂齿?” 贾琏紧绷着的脸也笑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父亲再乱花钱,他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他名下爵位房产田地全是我一人的。船破还有三千钉呢,哪里就穷到那个地步?杞人忧天!”说完,起身拔腿走了出去。 本来没把贾琏的话放在心上,急着出门的凤姐却坐了下来。 她想起“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乐极生悲,树倒猢狲散”的俗语,联想到贾蓉妻子可卿临死前,特意托梦告诉自己:“赶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是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常策。” 王熙凤想可卿最后说府里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果然没隔多久,贵妃娘娘回府省亲。这难道真如可卿所说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凤姐惊出一身冷汗。暗道: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自己大权旁落,说话已没有多少分量。现在若是对老太太提起可卿嘱托,不要说荣国府的太太宝钗会恨死自己,就是自己的公公贾赦也会骂自己。 老太太是享福惯了的人,这些年来一直高高在上。自已与太太又刻意对她隐瞒了许多事,她对府里许多事情并不是很清楚,现在把可卿死时托梦的话说出,后果可想而知。 罢,罢,罢,自己不过是贾府一个孙媳妇,倘若大夏将倾,凭自己这副柔弱的肩膀,怎能独自支撑得起?大嫂李纨家境清贫,毕竟是书香世家,想得多,看得远。她都如此,自己也不能太憨,不为自己,为女儿巧儿,也得留些后路。 平儿悄声进来,见凤姐满脸忧伤,眼睛滴泪,噤声站在门口,进退无措。 “瞧你像个小鬼似的,怎么不进来?”凤姐见平儿傻愣着,杵在门口,有些心疼地责怪她。 平儿以为凤姐被王夫人宝钗婆媳俩夺了权,心头不快,在家暗自伤心难过。 急走两步来到凤姐身边,低声劝道:“不管事也好,趁闲着好好养身子,给巧儿再填个弟弟多好。这些年忙来忙去,得罪了多少人,除了落一身不自在,奶奶落到什么了?自家体己银子倒贴了不少。” 凤姐站起来,揉着自己脸蛋,淡淡说道:“这府里,巧儿是我自己生养的孩子,与我最亲。除此之外,也只有你与我亲了。你是知道的,这个家,我早就不想管了。如今正合我意。我是想起了东府的蓉儿媳妇可卿,世事难料,那么聪明贤达的漂亮人儿,不明不白地就没有了。” 说到这里,凤姐警觉地看了平儿一眼,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平儿笑道:“奶奶真是我肚里的蛔虫,什么也瞒不过的。” 她挨近凤姐,轻轻回道:“刚才,我去太太房里找彩云描花样儿,听她说定国亲王府的小郡主派人送来帖子,约府里的姑娘上元节一起去观灯。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也值得瞒着。我回来正巧碰到薛宝钗,我故意说起上元节灯谜事,她支支吾吾,含糊了几句。对亲王府下帖子事,滴水不透。我算看透了,这府里多是锦上添花之人,没有几个雪中送炭的。” 凤姐笑着点了下平儿,说道:“你呀,还想人雪中送炭,没人落井下石,就阿弥陀佛了。她们是怕王府人喜欢林妹妹,处处防着。这次观灯,肯定不想让林妹妹去。其实,她们都错了。” 平儿应声说道:“太太和薛宝钗一直记恨林姑娘,她们怕林姑娘嫁得好,这是可以想到的。只是老太太有些让人想不明白,若是说嫌林姑娘身子骨弱,怕不善生养,没钱没势,到时候帮不了宝玉,舍弃林姑娘娶薛宝钗,还能让人理解。可是,林姑娘到底是贾府嫡亲外甥女儿,她若是嫁得好,贾府不是也多了门好亲戚吗?” 凤姐瞅着平儿笑,半晌才悠悠说道:“凭着林妹妹的才貌和出身,想嫁个好人家并不难。当初,谁不说她与宝玉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宝玉又是那么喜欢她,最终还是娶了宝钗,这个道理你明白。 现在,府里有了娘娘,很快又有了准王妃,需要花很多嫁妆陪嫁。若说为林妹妹攀好婆家,府里不少人都明白,如今如此待她,是担心她以后好了,难保不记恨贾府。 二妹妹迎春值五千两银子,林妹妹怎么说也得这个价。”凤姐伸出十个指头,冷笑着又道:“她们心里想的,只怕是空想。我时常想林妹妹既然有绝世才情,稀世容顔,就不该落入泥沼之中。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善待她,也不全是为了迎合老太太。” “奶奶说得极是,我不能驳。可我也听过红颜薄命的话,林姑娘自幼没了父母,命已很苦了,又摊到这么个亲戚,更是苦中加苦。”平儿说着,眼圈有些泛红。 凤姐看着平儿,叹息道:“不说这些了,看把你难受的。以后,我们尽量对林妹妹好些,能帮则帮,不能帮,求个心安就是了。我们自己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凡事都不能只看眼前,不思将来。狡兔三窟,不要到时候,我们连兔子都不如。” 第50章 宝钗来见王夫人,路上正巧遇见平儿,使她愉快的心顿时灰暗起来。 这个新年可以说是她这位新媳妇独立操持的,过得红红火火,可这里面的酸苦唯有自己知道。 她想了很久,也想方设法打听了,就是没有得到凤姐当家是如何筹到银钱的。难不成凤姐真把她自己的体己嫁妆无偿贡献出来了?打死宝钗都不会相信,依凤姐之精明,绝不会用自己银子来填这个无底洞的。 “宝二奶奶来了!” 一阵热情的招呼声,把宝钗的思路拉回来。她立刻换上往日的笑脸,端庄大方地对这些善于阿谀奉承的丫头点头,并适当地说几句应付的话。 宝钗清楚知道:小人不可轻易得罪,林黛玉清高,不愿与小人周旋,如今怎样?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林黛玉是理想的唯美主义者,追求完美的境界。自己则是庸俗的实用主义者,追求世俗的真实。 自己得到了想要的宝二奶奶宝座,荣国府的实权,成了皇亲国戚。 这世间哪有什么亲情,爱情,只有金钱与利益。 当初,自己与母亲为了得到这些东西,偷做了金锁,嵌了与宝玉配对的词句,编造了和尚道士等鬼话。利用宿命论抗击黛玉与贾母的血缘关系,利用皇商万贯家财的幌子与黛玉清贵世家较量。 可笑林黛玉始终沉迷在情感之中,败得一塌糊涂。如今蜷缩在潇湘馆,靠变卖老娘留下的,还是被太太暗中搜检了许多次,遗下的那点不值钱首饰度日。 爱情没有了,亲情又如何呢?连她嫡亲外祖母都懒得问她了。 现在的林黛玉要与自己斗,不要说还手,连招架之功都难了。宝钗想着,忍不住笑了。 彩云打开帘子,笑着小声说道:“太太等你多时了。” “钗儿,外面冷,快过来坐。”王夫人满意地招呼宝钗到她身边,宝钗笑容满面走过去,说道:“在路上,被平儿缠住,说了一会话。” 王夫人眼睛露出费解的目光,问道:“她说了些什么?” “她只是说了些凤姐姐身子不好,要我多劳一些的客套话,唠唠叨叨的,我也不好脱身。”宝钗嘴巴应付着,眼睛留意王夫人面上的表情。 “凤丫头这些年是帮了我不少,可也没少让我操心。现在你进门了,也该要她歇歇了。她虽是我侄女,到底是大房的人。 过几天,上元节过后,表示年也罢了。我们得合计合计宫里娘娘怀孕期间的进补银子,你大姐姐六月份生产,我算着得要一大笔银子。三丫头出嫁,虽有定例,可她嫁得是世子爷。县官不如现管,皇上权利再大,也要底下人具体办。宝玉的前途有王爷提携,想必会更好。这三丫头的嫁妆不能太差,让人瞧不起,以后在亲王府说话没分量。 为银子事,我也向老太太探过口风,老太太却是不接茬。说急了,她就往老爷身上推。现在,就是发不了七万多银子的横财,要是能发个三五万横财就好了。” 宝钗彻底听明白了,轻声说道:“林妹妹年纪还小,自小就在府里娇生惯养,倘若让她出去住,莫说老太太,太太也不忍心,就是别人看了也会说闲话的。听我哥哥说,那玉园倒也值好几万两银子。屋子长期没人住,也就荒废了。不如典出去换些钱用,以后林妹妹出阁,我们多陪送些嫁妆就是了。” 王夫人笑道:“我的儿,林丫头要是如你这般懂事就好了。你说的倒是好办法,估计林丫头不会同意,老太太近来虽说也气她不懂事,心里还是偏向她的。” 宝钗低着头,温顺柔和地说道:“亲王府的郡主约姑娘们上元节观灯,听说那天晚上,观灯的人山人海。几个姑娘家出去,就是有人保护,也是很危险的。香菱就是观灯时,被拐子拐走,卖到我家的。” 王夫人听了,眼睛精光一闪,笑道:“你说的不是没道理,只是郡主邀请,不能不去。到时候,亲王府一定会派人保护,我们也要多派些人跟着,像林丫头这样出了名的美人,又是老太太的心尖宝贝,会更引人注意的。这事你先去准备,我一会与老太太说。” 宝钗会意地笑道:“车马都好派,就是跟着的家丁不好选。” “跟去的家丁不要你操心,这事交给链儿俩口子办。”王夫人抿嘴笑着吩咐,心里得意地想:贾敏,贾敏,当年的凤凰,你的女儿就要展翅高飞了。 只要想到贾敏,王夫人就觉得胸口好像压着巨石,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心病。 贾敏比她小十来岁,她嫁到贾府时,贾敏只有黛玉这般年纪。贾母四十六岁生养了她,这是贾母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 当初,贾母是倾心疼爱,举贾府之财娇养着她。 那时的贾敏,母亲宠着,上面两个哥哥疼着,使唤着金婢银奴,真真的千金小姐。如今贾府的姑娘算是好的,也不过抵得上人家丫头模样。 她清楚地知道,凤凰般的贾敏,心里十分瞧不起自己。 贾政更是毫不隐晦对她的厌恶,时常拿她与贾敏相比。 好不容易熬到贾敏出嫁,自己才算舒了口气。 然而,林黛玉又来了。这个小丫头长得比贾敏更妖媚,更灵巧。一来就被贾母捧在手心上,被宝玉藏在心头里。王夫人想着往事,鼻孔冷笑一声,吓得宝钗倏然惊跳,忙问:“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嗯,你先去忙吧,有事我再找你。”王夫人换上慈祥的笑容,瞅着这位可心人儿,心里越发觉得自己才是贾府名副其实的老凤凰。 贾母派自己最贴心的丫头鸳鸯来问黛玉上元节是否愿意随探春她们去观灯,黛玉微微摇头道:“请告诉老太太,我的病才好,不想去观灯。” 鸳鸯听了如释负重,笑道:“看景不如听景,老太太说元宵灯会,人山人海,说是热闹,其实就是人挤人,人看人,没什么看头。姑娘家夜晚出门在外,很危险的。”鸳鸯传完话,说还有事,匆匆走了。 紫鹃送鸳鸯回来,愣愣地望着黛玉道:“姑娘,鸳鸯姐姐亲自来传话,我想事情可能不很简单。” 雪雁把银霜碳放进熏笼,拨了拨里面的火苗,重新盖好。听紫鹃忧心忡忡的话语,笑道:“我们闭门家中坐,还能有什么事?” 黛玉笑嗤嗤地看着她俩,戏谑道:“不去观灯,不后悔?” “后悔什么?”宝钗说着和探春走了进来。 宝钗听王夫人说贾母担心黛玉身子弱,上元节不想让黛玉跟着出去观灯,就拉着探春一起来了。 她把理由说得很冠冕堂皇,她说:“这是三妹妹做姑娘时的最后一次行动,姊妹们一向很好,不能不陪着。况且,这是郡主邀请的,若扫了郡主面子,会让三妹妹以后为难。外面人多混杂,有亲王府人护着,太太也要我们府里加派了不少家丁跟着。 天子脚下,谁敢胡来?林妹妹身子弱,多穿些衣裳,我们也会多照应的。” 探春倒是没有硬劝,只是说:“林姐姐身子才好,还是在家多保养才是。大家都住在京城,姐妹们又不是没有见面的日子了。我看郡主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见怪的。” 宝钗笑着起身去搂着探春,笑道:“三妹妹就是可人儿,我听了你这话,更是舍不得你。林妹妹,我请你看在三妹妹面子上,明晚大家一起去。要不然,人少岂不冷清?别让郡主笑话三妹妹没人缘。” 看黛玉冷冷淡淡,生怕黛玉拒绝,居然厚颜无耻道:“三妹妹带你不薄,听说你病重时,三妹妹不顾天黑路滑,跑来陪你,这份情你不会忘,是不是?” 紫鹃捧着茶过来,笑道:“老太太担心我们姑娘身子弱,怕再受了凉,刚才还派鸳鸯姐姐来说呢。” 宝钗大包大揽道:“老太太那里我去说,有我照顾着,她老人家哪有不放心的?就这样定了,明晚我亲自来接。” 上元节的晚上,紫鹃给黛玉穿了件一裹圆藕荷色锦面貂皮长袍,头戴一顶紫红缎面绣着白色木棉花的风帽,脚蹬一双大红漆鹿皮靴。怀里抱着一只鎏金暖炉,鼻子嘴巴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紫鹃雪雁把日常用品和平时穿的衣物收拾好,打了几个包袱放在床上,等待阿山来取。 随后,各自戴上阿山送的戒指,陪黛玉坐着那里喝茶,吃点心,等待宝钗来接。 天刚擦黑,宝钗果然如约而至,黛玉主仆三人随着她走出贾府大门,早有亲王府马车等候。 第51章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御街,宽阔的街道两侧悬挂着五色灯彩,彩灯上描绘了各种人物,舞姿翩翩,鸟飞花放.龙腾鱼跃,金光璀璨,极为壮观。 黛玉刚走下马车,正巧碰到舞龙、舞狮、跑旱船、踩高跷、扭秧歌的过来,围观的人呼啦啦跟着边跑边笑,人群激愤,热闹非凡。 玉珏紧抓着探春小手,拉着她踮起脚大叫:“好!好!” 玉眉则过来挽着黛玉胳膊,站在一荷花灯下,笑着对黛玉说:“林妹妹,你瞧那狮子眼睛,又大又圆还闪光,莫不是眼睛里面装着灯?不对,要是装着灯,不会烧着吗?” 黛玉仔细瞧着,笑道:“狮子眼睛可能是瓷球,被前面人手里的火把照着反光。” 紫鹃站在黛玉身后,一只胳膊挎着个有盖子的提篮,一只手暗暗抓着黛玉衣裳。 雪雁站在黛玉身旁,一只手挽着一个很大的布袋子,一只手挽着黛玉胳膊,看得津津乐道。 宝钗站在灯影下,眼睛不时地瞄向黛玉,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紫鹃雪雁是黛玉丫头,护着她也就罢了,这玉眉郡主怎么也护着她? 那个世子脑瓜子不灵光,可身材高大魁梧,站在探春身旁,就像一座尊神,面带娇羞的探春,一副小鸟依人模样。由此看来,探春以后不会受罪。 想起宝玉,宝钗气涌丹田。 自大婚以来,他每天除了关在书房读书写字,到老太太老爷太太房里晨昏定省之外,就是带着书童茗烟和跟班小厮李贵跑得无影无踪。 自己屋子就像长满了刺,他一时都不想呆在里面。 过去那个惜香怜玉,惯对女孩子伏小做低的样子一点也看不见了,有的是油腔滑调和装疯卖傻。昨天对他说今天观灯,原想拉着他在黛玉面前秀秀夫妻恩爱,谁知到现在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天空皓月高悬,人们放出无数绚烂烟花,使整个京城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 街头新搭的巨型戏台,高达百尺,灯火通明,锣鼓喧天。看样子好戏要上演了,很多人涌了过去。 宝钗看见踩高跷的过来,对玉眉笑道:“郡主,瞧戏台那边多热闹,要不过去瞧瞧?” 玉眉瞧高跷上的人,手拿扇子,摇摇晃晃,觉得非常有趣。欢快地连声说好。挽着黛玉的手走去问玉珏道:“哥哥,你瞧这些人好有趣!” 玉珏望着戏台笑道:“那边的戏要开演了呢。”抓着探春手,扭头看了看黛玉道:“玉眉,我们和神仙妹妹看戏去。” 一行人在王府护卫和贾府家丁保护下,走向戏台。 戏台上幕布拉开,台左侧跑出一群手持花环的红衣少女,台右跑出一群手持彩灯的绿衣少女,活蹦乱跳地在戏台上穿来穿去,踩着鼓点,随着戏台后面的歌声,不时地变换着队形。 台下的人群张大嘴巴,瞪着眼睛看着,从来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戏,也不知道戏台上演的是什么故事,只觉得台上少女衣服好看,蹦的欢实。 人们只顾注意台上,台下有十来个戴着面具的人,在慢慢向贾府女眷靠拢。 突然,一道刺眼火光,带着巨响,在贾府女眷附近,拔地而起。 人们惊得闭上眼睛,捂着耳朵。 有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躲在父母怀里发抖。 紫鹃吓得使劲搂着黛玉,雪雁也死命抓住黛玉衣襟。 几个戴面具的人直奔黛玉,伸手抄起黛玉,就像扛口袋一样,扛起黛玉撒腿就跑。 紫鹃雪雁拼死揪住面前戴面具的人,大喝道:“大胆歹徒,快带我跟上姑娘。” 那两个歹徒也向扛口袋一样,扛起紫鹃雪雁拔腿就跑。 玉珏和玉眉见状大惊,吓得大叫:“来人啊!抓歹徒!” 第52章 一阵骚动,王府护卫抽出佩刀,旋风一般冲了过去。 玉珏扛起探春,跟在护卫后面奔跑着,玉眉也呼叫着紧紧跟着。 宝钗拉着惜春跺着脚,大声哭叫:“快!快!快!这如何是好?林妹妹被歹徒抢走了,我怎么回去向老太太交差?” 旁边有个婆子劝慰宝钗道:“宝二奶奶,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只怨林姑娘长得太好了,才招来亡命之徒,不要命地来抢。我们都是亲眼所见,怎么能怨你呢?” 宝钗大声哭喊道:“可怜的林妹妹,她那么娇弱的女孩儿,落到那些歹徒手里,将会怎么样啊?” 惜春身子像是筛糠,抖得说不出话。啰啰嗦嗦,结结巴巴道:“宝,宝二嫂,嫂子,林姐姐,命大,福,福也大。这么些人跑去救,救她,不会有事的。” 宝钗听了,横了惜春一眼,望着远方,响亮地说道:“那都是些亡命之徒,林妹妹落到那些人手里,能会好吗?” 旁边有媳妇附和道:“宝二奶奶担心的不错,莫说是林姑娘那般人才,就是长相一般的女孩,只要落到了那伙人手里,就是能救出来,人也毁了。好在三姑娘有世子爷照顾,不会有事的。不如我们赶紧带着四姑娘回府,向老太太老爷太太禀报,看是报官还是自己派人追查。” 宝钗哭丧着脸道:“事到如此,只能回去禀报。” 歹徒扛着黛玉,转过几个巷子,跑到一个拐角处,黛玉轻声喝道:“放我下来。” 歹徒极其顺从地放下黛玉,直竖竖地,像根木桩般立在黛玉面前。 黛玉小声地斥问道:“说!为什么要掠我?派你掠我的人是谁?让我死了做个明白鬼!” “因为你是姑苏林黛玉,贾府嫡亲外甥女儿。我们是九省都检点王子腾的属下,贾府的王夫人指派我们把你掠到扬州卖到青楼。倘若事情急迫,就地杀了你也可。总之,王夫人命令不能留下你。”戴面具人说完,身子略微动了动。 黑影里闪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人伸手凌空一点,戴面具人应声倒下。 另一人冲过来,扶住黛玉,柔声说道:“姑娘别怕,我们是救你的。” 黛玉掩口而笑,学着书中描述的游历江湖人物口吻,盈盈施礼道:“多谢大侠相救,小女子有礼了。” 那人听黛玉甜糯软绵的姑苏口音,如黄鹂鸣翠柳般悦耳。心头猛然一阵悸动,似乎有股热流从头顶直灌足心,浑身暖洋洋的,整个身心无比舒坦。这是他有生以来,重未体验过的神奇,幸福,快乐的感觉,使他情不自禁地发出舒心的笑容。 “没想到你这娃娃,小小年纪,胆识倒不小。你这个小朋友,我交定了。”那人坚定不移,十分霸气地说。 素日矜持,守礼有节的黛玉,仰头望着那人,黑暗中看不清此人五官长相,只能看出此人身材修长,穿一身儒装。举手投足,说话语调,有点像爹爹林海,心里不知不觉感到此人亲切可信。不由笑问:“阁下何人?如此说话?” 那人略思片刻,决定给这位可爱的小姑娘一个满意答案。 他想起自己时刻告诫自己的话:洞察事物要明澈如水,处理政务更要明鉴是非。自己原本姓水,随机灵动,给自己取了个名号。微笑着告诉黛玉道:“我是京城人士,我姓水。单字名镜。今日与姑娘偶遇,一见如故,也是前世夙缘。夜色已深,我派人送姑娘回府,如何?” 黛玉听到回府二字,神色黯然,自言自语道:“那个贾府,我还能回去吗?” 水镜沉浸半晌,说道:“那个贾府的确过分,今日之事,若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真让人难以置信。由此看来,姑娘确实不宜再回贾府居住。姑娘,姑苏林海是你什么人?” “是小女子先父。”黛玉哀哀作答。 忽见巷口又有二人扛着东西飞奔而来。 水镜伸手把黛玉护在自己身后,另外那人双手平端胸前,见来人靠近,倏然出手,一缕指风,点倒来人。 黛玉跟着水镜过去查看,原来那二人扛着的是紫鹃和雪雁。 主仆三人劫后重逢,搂抱一团,又哭又笑,叽叽呱呱说了一通。 第53章 水镜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微笑着等紫鹃雪雁说话停下来,对黛玉说道:“看样子贾府王氏的这场预谋,策划很周密,不像是一人所为。你父亲林海原是我的故人,他的遗孤遇难,我岂能袖手旁观?此地不远处有座寺庙,方丈是位高僧,也是我的朋友,林姑娘不如暂去借住几日,日后另作谋划。” 黛玉听了,喃喃言道:“只好如此,多谢恩公。” 水镜笑道:“不必客气,我说过了,林海是我的故人,帮助他的遗孤,原是我应该做的。”说罢,拍拍手,黑暗中又走出了两个人。 水镜语气平静地吩咐道:“宝珠,你先过去告诉方丈,就说我很快就到,要他给林姑娘安排妥善住处。”刚才指风如神的那个人,一个跳跃起伏,如离弦的箭,飞奔而去。 水镜低头看着地下躺着的四个蒙面黑衣人,冷峻地说道:“这四人是九省都检点王子腾的属下,不可怠慢了,把他们带回去好好关照,切不可让外人知晓他们住处。” 宝钗领着贾府奴仆匆匆回来见贾母王夫人。 一路上,她在心里早已做好推卸说辞。 她满脸忧虑地走进门,见邢夫人王夫人与李纨尤氏正围着贾母说的高兴,面前小几上堆满了花色繁多的吃食。 王夫人最先看见宝钗,见她面含悲情,心里喜道:事情成功了。嘴里装作毫不知情状,问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探丫头和大姑娘她们回房去了吗?” 尤氏笑嘻嘻地说:“还是姑娘们好,外面再热闹,心里总是惦记着回家。那帮公子哥儿不玩到夜深人静,是不知道归家的。” 宝钗疾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贾母脚下,身子抖成一团,哭得说不出话。 贾母脸色骤变,这几日眼皮老是跳,心里时时觉得有事,隐隐担心的黛玉,原本今天是不想让黛玉去观灯的,只是碍着情面,没有阻止。 看宝钗这样,她的心猛然紧缩,预感到黛玉出事了。 黛玉毕竟是自己嫡亲外孙女儿,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她要是真的出事了,不说自己死后难见女儿,就是外界的舆论都能让贾府臭不可闻。目光短浅的王氏,实在愚蠢! 贾母颤颤巍巍地指着宝钗问道:“林丫头呢?”她说话声音都变了调,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宝钗。 宝钗伏在地上,只管痛哭。 贾母用脚使劲跺着地,大声喝道:“哭!哭!没听到我在问你?” 王夫人上前拉起宝钗,柔声安慰道:“钗儿,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哭也不是事。” 王夫人手指带劲,使劲捏了捏宝钗胳膊,暗示她不要怕。 宝钗抬起泪眼,瞧了瞧众人,最后把目光锁定贾母,带着哭声诉说黛玉被歹徒掠走。 贾母没有听完,眼睛向上翻,身子往后仰,晕了过去。 鸳鸯抱住贾母,邢夫人攥着她的手,掐着贾母人中,直着嗓子喊:“老太太!老太太!” 王夫人和宝钗也围过来跟着叫 李纨见大家都围着贾母哭叫,忙派婆子去请老爷和太医过来。 王夫人冷眼瞧着李纨,不高兴道:“老太太昏了过去,你身为长孙媳妇,不过去喊叫,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老太太过不回来,你就可以分得老太太体己了?不要忘了,谁是老太太最疼爱的。” 李纨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小声辩道:“这个时候,媳妇只是想着快请老爷和请太医,谁会想到那些?” 邢夫人嘴里拼命喊叫,眼睛直扫王夫人婆媳。 尤氏搂着贾母,透过泪眼,仔细观察着众人。 宝钗抱着贾母腿,似乎哭得最伤心。 贾赦和贾政慌慌张张进来,扑向贾母哭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功夫,竟成这样了?” “噢……” 贾母出了一口长气,眼睛慢慢张开,幽幽哭道:“我可怜的敏儿啊,我老了,没用了,连个外孙女儿都护不住,我对不起你。” 贾赦瞧瞧王夫人,又瞧瞧宝钗,问贾政道:“林丫头怎么了?” “林丫头怎么了?”贾政盯着王夫人问,脸色铁青,样子十分难看。 王夫人抹着眼泪,拉过宝钗,呜咽道:“你说吧。” 宝钗战战兢兢,悲悲切切,拈轻避重把黛玉被掠重说一遍。 贾赦捻着山羊胡子,自言自语道:“谁敢如此大胆?今晚有亲王府的卫士,还有我们自己府上的家丁,怎么可能在众多女眷中,独独掠走林丫头?我看这事不简单。是不是仇家花重金买来的高级杀手?” 王夫人急道:“大姑娘深养府里,哪里会有仇家?可能是长得太好,被歹人看见,起了歹心。” 一直称病没来的王熙凤,这时扶着平儿进来。气喘吁吁地问李纨道:“大嫂子,林妹妹她们出府,听说是你送到大门口的,你怎么不说话?” 向来寡言少语,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老好人李纨,开口说道:“今晚,林妹妹是穿着最普通的一裹圆袍子,戴着长风帽。出门时,我还说她包裹的真严实,只露两只眼睛,连我都没看出是她。” 王熙凤点头道:“这就怪了。” 贾母流着泪道:“你俩可是林丫头嫡亲舅舅,府里人都好好的,林丫头要是有个好歹,我看你们怎么去见你们的敏妹妹。” 贾赦拉着脸不说话。 贾政安慰道:“母亲放心,儿子这就派人去找。” 王夫人木着脸道:“这么标志的大姑娘,落到那些亡命之徒手里,真让人忧心。这事若传扬出去,不清不白的,说什么话的都会有,不要说宫里的娘娘,就是三丫头的婚事,都有可能受连累。” 贾母愤愤然道:“依你说怎么办?” 王夫人跪倒贾母脚下,皇城惶恐道:“请老太太饶恕媳妇,媳妇才敢说。”她见贾母闭着眼睛,紧抿着嘴唇,扭头看看众人,试探道:“大姑娘被掠,我们一定要派人寻找。只是不能大张旗鼓地明找,要暗中悄悄寻找,这样才可保住名声。” 外面有人通禀:“亲王府送三姑娘回来了,问林姑娘找到没有?若是需要,亲王府愿意帮忙缉拿歹徒。” 王夫人对着门外,大声说道:“就说谢谢亲王府,掠林姑娘的歹徒逃跑时,真巧被我们府里的哥儿碰到,救下了林姑娘。现在林姑娘受到惊吓,正在房里安神歇息。” 贾府几个巨头,在贾母房里商量许久,终于采纳了王夫人主意,对外一致说黛玉当晚被贾府人救下,由于受了惊吓,生病卧床不起。暗中寻找黛玉的差事,交给贾琏办理。 贾链接到差事,遵照王夫人不得对外透露风声的命令,只得派心腹暗中打听。 第54章 王夫人要宝钗派人把潇湘馆锁了。 贾府忙着探春出嫁,没人再提起黛玉。 现在,宝玉性格大变,他是两耳不闻府内事,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娶来林妹妹,享齐人之福。 看书之余,只要提起林妹妹,宝钗就用语言弹压他道:“你忘了老太太说的话了?只要你把书读好,考取功名,一切都好了。倘若考不取功名,太太生气,老爷不饶,就是老太太也帮不了你,我更是不好说话。到时候,哪个都落不到好,你想是不是?忍得一时,快乐一生,何乐而不为?” 宝玉觉得宝钗说的有道理,坐在书房更加用功看书。 紫鹃雪雁战战兢兢扶着黛玉跟着水镜来到寺庙,庙门大开,早有长须白眉老方丈立在台阶迎候。 水镜上前微微颔首道:“有劳大师了。” “贵客光临敝寺,敝寺不胜荣光。”老方丈精神矍铄,目露精光,盯着浑身包裹得只露两只眼睛的黛玉微微一怔,吩咐小沙弥引黛玉主仆去住所。自己则陪着水镜,往大殿里面走去。 小沙弥提着风灯,引着黛玉绕了好几个弯,来到一所院落门前。推开院门道:“施主,请进。” 这是所十分精巧的独立小院。 夜色中,朦胧可见院子里栽了棵很大的树,正房边上有一暗门通往后院。 小沙弥站在门口,告辞道:“施主,需要什么东西或有什么事情,只要摇房门上的铃铛,寺里就会有人来。”说完,鞠躬走了。 房间灯火通明,主仆三人走进屋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庙里住所,因为一般贵夫人住房也难比得上这里的舒适豪华。 屋子里不见火盆熏笼,却是热烘烘的,穿件春衫都不嫌冷。 紫鹃帮黛玉解下风帽,脱下貂皮袍子,只穿件水红色绣花小袄,葱绿棉裤。 雪雁端来热水道:“姑娘擦擦脸,我四周看了一遍,这里东西很齐全,也很干净。” 紫鹃奇怪道:“这所房子倒像很阔气的女子住所,难不成和尚还有家眷?” 黛玉想起以前宝玉给她看过的《西厢记》,崔莺莺与她母亲就是住在庙里的。 这房子也许是哪位夫人小姐刚住过不久,才这般齐整。默然而笑,说道:“既来之,则安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且去把门关好,闹了一晚上,我也累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黛玉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坐在炕上,依着被子,看紫鹃雪雁忙忙碌碌检查着房间。 院外响起敲门声,侧耳细听,是水镜在门外喊道:“林姑娘,歇息了没有?” 紫鹃雪雁小脸都白了,这个时候,陌生男人叫门,很让人心惊。 黛玉示意紫鹃过去开门。 水镜与老方丈走进来,站在房门口,面对屋里说道:“林姑娘,我要回去了,这里很安全,你安心住在这里,若有什么不妥,只管对大师开口,千万不要闷在心里不说。” 老方丈面含笑容,说道:“林施主若需什么,只管开口,老衲一定尽力办到。” 黛玉从里屋走出,弯腰行礼道:“这里一切很好,小女子住在这里,感激不尽。” 水镜瞧见头挽简单发髻,没戴任何饰物,素面而来的黛玉。他实在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清纯美丽的女子,她像刚从云端走下来的仙女,浑身透着飘逸灵秀。 水镜愣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时,黛玉才看清楚水镜,见他身穿青布棉袍,年约三十来岁,身材修长,腰板笔直,面貌英武,两眼不怒而威。浑身散发着贵气和霸气,令人不敢仰视。这是黛玉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气势逼人。 两人相互望着,都不说话,彼此只是感觉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还是水镜打破沉默,声极其温柔地说道:“天冷,姑娘别冻着了。” 话很简单,不到十个字。但声调神态表情,既像父亲,又像兄长,更像情人。 紫鹃雪雁眼都看傻了。 紫鹃眼里,最威严的是二老爷贾政,最漂亮的是贾宝玉,最风流的是贾琏。 雪雁觉得天下最英俊潇洒的是自家老爷林如海。 没想到天下还有这等气势的伟男子。 仙风道骨的老方丈,瞧着失态的水镜,微笑道:“不早了,林姑娘也该休息了。” 水镜听了,莞尔一笑,随老方丈走出了院门,微笑着小声道:“让大师见笑了。” 老丈双手合十道:“施主言重了。”遂念道:“世间万物皆因缘,因缘聚,因缘散,万般不由人。” 水镜与老方丈离开,紫鹃把院门关好,回到屋里对黛玉笑道:“这位水爷真是古道热肠。” 黛玉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道:“明天想法子通知阿山。” 黛玉躺在温暖柔和的炕上,眼睛睁得很大。 紫鹃听黛玉不停地翻身,心里不由地酸痛。 这么美丽可爱的姑娘,虚岁才十三岁,正是倚在父母膝下承欢的花季,却经受了这么多的磨难。如今,带着两个丫环睡在古寺。 贾府那些所谓的骨肉亲人,除了算计,谋害姑娘,有几人对姑娘是真心疼惜? 紫鹃的眼泪顺着眼角流着,嘴里轻轻问道:“姑娘,还没睡着?要不要喝水?” 黛玉小声道:“我心里不踏实,睡不着,你也没睡着?” 紫鹃不好说出心里所想,回道:“我与姑娘一样。” “睡吧,姑娘是贵人,不怕。”雪雁迷糊中咕哝着,翻了个身,吧嗒着嘴,又呼呼睡去。 “雪雁说的对,姑娘是贵人,那些黑心人不会得逞的。”紫鹃安慰着黛玉,也是安慰自己。 直到窗户发白,黛玉才迷迷糊糊睡着。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声,把黛玉吵醒。她看紫鹃雪雁都不在,自己起来穿好衣服,趿着鞋子走到窗口,稍稍推开窗子,一股冷风携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面而来,原来窗外那株高大繁茂的红梅树花开正艳。 “姑娘,你怎么自己起来了?快关上窗子,莫要受凉了。”雪雁抱着鎏金手炉进来,见状大惊失色,忙把手炉递给黛玉。 跑过去边关窗户,边笑嘻嘻地告诉黛玉,说她早晨出去打水,听小沙弥说这庙叫广源寺,是先太后出钱修建的。姑娘住的院子叫吟风阁,是当今皇帝的姑姑出嫁前,在这里修行时住的房子。 好多年了,宫里只是偶尔有几个人来小住过几日,诵经祈福。 第55章 紫鹃搓着两手进来,笑道:“西耳房锅碗瓢勺一应俱全,后院棚子里堆了很多木柴焦炭,还有两只小炉子,我早上生好了火,烧了两壶水。” 紫鹃正说着,院门外有人敲门,原来是小沙弥送早餐来了。 主仆三人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餐,黛玉回到卧房,从胸前荷包里拿出二百两银票,坐在炕沿上,想了一会,又装回荷包一百两。 在贾府的遭遇,使年幼的黛玉对人对事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很多话本和戏本都说银钱不能外露,否则会遭来意想不到的祸事,自己主仆三人更得小心。 老方丈刚刚摊开经书,黛玉扶着雪雁走了进来。 “林姑娘早,昨晚休息还好吗?”老方丈慈祥地问着,眼睛审视着黛玉,揣摩这黛玉为何而来。 黛玉微笑着,拿出银票,真诚地说道:“先父生前留给小女子一所宅院,家仆正在修葺,小女子想在贵宝刹暂住一段日子。这是一百两银票,是敬佛祖的灯油钱,小女子在此期间生活用度,理应自己料理,以后就不劳师傅费心了。” 老方丈由衷赞道:“好一位自尊自爱的姑娘!其实,老衲能帮助姑娘,是我们出家人的荣幸。这所寺院,原是先皇太后出资所建,算是皇家寺院,很清静也很安全。姑娘只管放心住在这里,不必多虑。” 黛玉谢过老方丈,回到吟风阁,见东耳房存放了很多东西,有张古琴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黛玉忍不住手痒,吩咐雪雁搬出来,摆在梅树下,焚香净手,坐下随手拨弄。 一曲优美而凄婉的乐曲如潺潺流水,从她纤细的手指下流出。 头顶上的白云停止流动,梅树上的鸟儿停止鸣叫,一切是那么静谧,好像都在屏声静气倾听仙乐。 紫鹃坐在一侧静静地瞧着,雪雁立在一旁,看黛玉修长白皙的手指灵巧地弹拨琴弦,不禁心潮起伏,泪水连连。 奏完一曲,紫鹃上前握住黛玉小手,柔声劝道:“姑娘,歇歇吧,仔细手冷。” “过去,我动不动就觉得疲惫不堪,时常犯病,让你和雪雁不知为我操了多少心。自上回死里逃生后,并没请医吃药,这身子却越来越好。如今,我一点也不觉得冷。”黛玉说着站起来,清亮的目光望着天空,微笑着用手整理微风吹乱的发丝。 雪雁整理香炉,紫鹃扶着黛玉笑道:“贾府那些人让姑娘彻底想开了。” 黛玉点头微笑,随着紫鹃走进屋子,心里暗道:“是的,看清了真好,事情想明白了,会轻松很多。” “姑娘,阿山得一会才会到,不如你再躺一会。昨天你受了惊吓,一夜又没睡好。”紫鹃为黛玉倒了一杯水,又道:“姑娘喝口水,暖和暖和。” 雪雁进来禀报道:“姑娘,水老爷的随从宝珠来了,还带来了不少东西。” 黛玉沉思道:“让他进来。” 宝珠年约二十多岁,面白无须,相貌极机灵。 他进门见着黛玉纳头就拜,口里说道:“小人宝珠给林姑娘请安,我家老爷本想亲自过来看望姑娘,只是事情太多,一时抽不开身。想姑娘孤身寄住寺庙,出门也没带要用的东西,便亲自挑了些,要小人给姑娘送了过来。 我家老爷说当年他与林老爷很要好,林老爷帮他做过很多事情。如今,林老爷英年早逝,实在是社稷一大损失,我家老爷十分痛惜。我家老爷说以后姑娘的事情,就是我家老爷的事情,请林姑娘万不可见外。” 黛玉推辞道:“昨晚承蒙水老爷相救,小女子没齿难忘。水老爷如此厚意,小女子实不敢再领,东西请你拿回去。我已请庙里师傅通知我林家旧仆,需要什么东西,自有我林家旧仆送来。请转告水老爷,请他放心,我非常感谢他的救助之恩。”黛玉每说到林家,字咬得很重。 宝珠抓耳挠腮,急得脸通红,坚持道:“林姑娘若不收下,小人如何回去见我家老爷?”看他那样子,似乎黛玉不收东西,他就赖着不走。 正在争持不下的时候,老方丈带着小沙弥来了,见状笑着劝黛玉道:“年长以倍,则父事之。十年以长,则兄事之。五年以长则肩随之。水老爷是你父故交,年长你倍而有余,长者赐,不敢辞。” 黛玉眼眶湿润,嗓子发硬道:“大师教训极是,只是小女子在外祖母家生活多年,昨晚尚且蒙难。多亏水老爷出手相助,这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怎敢再收厚礼?” 宝珠像只急红了眼的兔子,忙道:“林姑娘,那贾府怎能与我家老爷相提并论?我家老爷送出的东西,万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请姑娘务必收下,否则小人就长跪不起。”说着,宝珠泪眼婆娑,当真跪在黛玉面前。 慌得黛玉忙向后退,嘴里喊道:“快别如此!” 老方丈呵呵笑道:“出家人不打逛语,别人东西或不可收,水老爷的东西收得越多越好。林姑娘,听老衲的话,收下吧。” 面对宝珠长跪不起,德高望重的皇家寺院老方丈规劝,黛玉无奈地苦笑道:“大师如此说,小女子再要推辞,就显得矫情了。紫鹃,把东西暂且收起来,权当是为朋友保管着。” 宝珠高兴地抱拳道:“多谢林姑娘体贴小人。” 黛玉脸色微红,意味深长地说道:“宝珠,请你转告水老爷,就说小女子心里十分感激,期盼有朝一日,能像女儿一样孝敬他。” 宝珠听了一怔,眨巴着眼睛,随即点头应道:“一定,一定。” 老方丈眼底泛出赞赏,微笑道:“林姑娘,有空老衲想与姑娘对弈几局。” 雪雁拍手笑道:“好啊,我们姑娘从未遇到对手,这下可好了。” 黛玉羞红了脸,白了一眼雪雁,娇嗔道:“大师是何等人也,我只是向大师讨教罢了。” 小沙弥领着阿山来了。 只不过隔了短短时日,黛玉见阿山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大圈,一大一小两只怪眼,红的像要滴血。 他看见黛玉,迈着一长一短两只罗圈腿,一颠一颠地快步走到黛玉面前,哽咽着问道:“姑娘可好?” 黛玉有些吃惊,问道:“阿山,你生病了吗?” 阿山夜间去潇湘馆,发现黛玉主仆三人都不在,感觉十分不妙,立刻展开搜寻。 他把贾府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找着黛玉。心急如焚,就以贾府为中心,进行地毯式搜寻,搜寻了一夜,也没发现黛玉踪迹。 他万般无奈,回到玉园,对修园人员布置好活,正在思索下一步如何寻找黛玉,光源寺的和尚来要他过来见黛玉,他的心才算安定。 这些话阿山只能放在心里,打死也不会说。 黛玉真诚的关怀,使他感动的涕泪交加,男儿有泪不轻流,阿山却泪流如河,脸上挂着泪水,眼睛含着笑,拍着胸膛道:“没病,我身子骨好得很,不信,你瞧。”阿山边说边跳跃着给黛玉看。 宝珠瞧着阿山滑稽模样,忍耐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雪雁狠狠瞪了他一眼,撇撇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请你别小瞧我们家的阿山,他的能耐大着呢。” 黛玉见老方丈目不转睛盯着阿山,介绍道:“大师,这是阿山,我家旧人,非常聪明能干,对我极好。” 老方丈慈祥地笑笑,随口念道:“真君隐真形,含辛茹苦情,觅得世外姝,终了正果心。” 第56章 宝珠懵懵懂懂瞧着老方丈问道:“大师,你说的我一句也不懂。” 老方丈甩甩袖子,呵呵笑道:“缘是前生的修炼,宝珠,我们走吧。” 水镜靠在龙椅上,眯缝着眼睛,细听了宝珠的禀报,陷入沉思之中。 他深深同情黛玉不幸的同时,更加憎恶贾家人所做作为。 通过黛玉遇害事件,水镜得知贾政妻舅王子腾在暗中蓄养杀手,严重引起他的高度重视与不安。 王子腾是贾元春的嫡亲舅父,对朝廷来说,这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水镜腹议道:这王子腾曾位居京营节度使,即掌握着京城一带的军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军政要员,与朝中大臣联系较密。现又升了外任,先后为九省统制和九省检点,继而又升任九省总督,给他的权力太大,使得他利欲熏心。从王家蓄养死士可以想象到,王子腾与贾元春相互勾结,里应外合,可能还包藏窜权谋反阴谋。 水镜越是深入细想,身上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昨晚那位小女孩来。 自从见到黛玉以后,无论国事多么繁忙,那张清丽绝世容颜,总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那晚,与黛玉并没说几句话,她不卑不亢,温文尔雅的风姿,不时地闪现于眼前。 每当脑海闪现出黛玉,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脸红,心底有种莫名的羞涩。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摸着自己的胡须,自我解嘲地苦笑道:这是怎么啦? 他可以不说,但不能不承认,他惊奇地发觉自己心里有了青春时期都不曾有过的骚动。 他问自己: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是前世在三生石种下的爱情? 自古帝王难有真情实意,尽管身边环绕众多漂亮女人。 在帝王的心中,那些女人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就是为了解决帝王的政治和生理需要。 父皇文功武治,政绩卓著,算是一代明君。 然而,由于父皇一生都热衷对外巩固疆土,导致多年战争不断。对内醉心于笼络人心,不愿得罪贵族门阀,为了不损伤贵族门阀既得利益,就一直沿用历朝历代腐朽没落的体制。 父皇带着丰功伟业的颂词走了,留给他的江山社稷,表面看国家无战事,一派和平景象。其实,却是国库空虚,机构臃肿,官员除了精通官场上的阿谀讹诈,就是贪赃枉法,再就是昏庸**无能。真正忠心报国,忧国忧民的精干朝臣少之又少。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太子还比较顺心,他既孝顺又聪敏。说话做事,既有魄力又有手段,很像自己。可惜的是,太子年小,身边真正能够辅助他的人至今还没看到。 水镜无比忧伤地叹息道:“要是大儿子水溶在,兄弟齐心,其力断金。水溶若在,该有多好!” 他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压力比历代帝王都重。 每天,水镜除了花费大量时间亲自批阅纷繁复杂的奏章,还要抽空微服便装到街头巷尾查看民情,常常累得疲惫不堪。 对待后宫妃子,除了应付还是应付,这两年连应付都懒得了。 只有凤藻宫贾元春的琴声,对自己多少还有点吸引。闲暇时,偶尔去听她弹奏,放松一下自己。 水镜仰着头,闭着眼睛,斜躺在龙椅上。 贴身太监宝珠屏声静气站立一边,他知道这个样子,正是皇上心烦意乱的时候,万万不可惊扰。 宝珠想的没错,水镜心里的确很烦。 他听宝珠说黛玉不愿接受他的馈赠,心里很不是滋味。 特别是那句“小女子在外祖母家生活多年,昨晚尚且蒙难”的话,更如重锤击打着他的心。 联想到前年,贾元春为了爬上贵妃位子,在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她借着几分酒色掩饰,悄悄对自己表忠心,把隐藏在贾府的先朝废太子遗孤,宁国府嫡孙媳妇――秦可卿揭发出来。 还没等自己想好怎么处置侄女儿可卿,贾元春就按照她自己揣摩出的心思,神不知鬼不觉地交代贾家人,不动声色地处死了可卿。 据密探禀报,可卿在贾府可谓受尽了凌辱。 她的丈夫贾蓉对她三天新鲜过后,整日整夜在外面眠花宿柳,公公贾珍乘虚而入,把她窃为自己淫乐玩偶。 贾家人也忒胆大,可卿无论如何,也是皇家血脉,自己嫡亲侄女,岂能容奴才如此蹂躏! 贾家如此作为,真是死有余辜! 原本瞧那贾元春娇滴滴模样,以为她温柔婉约,是个贤德女子,谁知与她娘家人一样,同样是揣着蛇蝎心肠的人。 这样恶毒女人,怎能让她陪伴在自己身旁? 宝珠站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水镜站起,拳头猛地砸在龙案上,震得案上笔架乱晃。 只听他大喝道:“恶妇,你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可能是用力太猛,水镜另一只手捧起那只砸龙案的手,疼得龇牙咧嘴。 宝珠忙过来道:“皇上,要不要敷药?” 水镜揉着那只砸龙案的拳头,怒道:“真是该死!罪不可恕!” 宝珠一头雾水,弄不清他是说谁,忙跪倒在地,叩头迎合道:“的的确确该死。” 水镜抬眼瞅着宝珠,沉声说道:“走,去凤藻宫。” 元春正百无聊赖地斜倚在贵妃榻上,看着抱琴指挥小宫女摆放水仙花。 宫门外传来“皇上来了”的接驾声。 元春听了,喜在心头,乐在眉头。整整衣襟,理理发丝,袅袅亭亭走到宫门,满心喜悦地俯身等候。 水镜走到元春身边,没有像往日那样伸手拉她起来。只是站在那里,眯细了眼睛,玩味似的静静打量着她。 “皇上,”元春低眉俯首,娇媚地,甜甜地喊了一声。 水镜面无表情,冷冷道:“平身。” 元春站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柔情似水地望着水镜。猩红的小嘴巴故意作成樱桃状,恨不得立刻送上去,让水镜狠狠咬一口。 “朕今天是忙里偷闲,想来与爱妃叙叙家常。”水镜显得很随意,挽着元春一点也不显怀的腰身,元春如同烂泥一般,紧附着水镜身子走进凤藻宫。 贾府得到皇上正月十六,在凤藻宫陪元春吃午饭,一直待到第二天早朝才走的信息。认为元春怀孕后,比过去更加受宠。 贾府人个个喜上眉梢,好像皇上宠幸的不仅仅是元春,宠幸的还有自己一般。 第57章 怡红院,宝钗坐在房里绣着小孩肚兜,宝玉过来伸手抢过,笑道:“你犯浑了吧?你怎么给我做这个颜色的?你不知道明黄色是犯忌的?” “嘻嘻,好好瞧瞧,这是你的吗?你张开眼睛仔细瞧瞧,这么小的肚兜谁会戴?”宝钗含情脉脉的,嘟着红唇,很风尘地斜乜着宝玉。 “呵呵,姐姐做得如此精美肚兜,不是给我,那是给谁?”宝玉歪着脑袋,瞧着宝钗银盆脸上,水汪汪的杏眼,猩红的小嘴巴,白白嫩嫩的小手,不由发了呆性,咽着唾液笑问。 “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谁有能耐使得我亲自动手做这个?”宝钗说着,故意伸手去抢。 宝玉身子一闪,躲到一边,举着荷花鲤鱼图案的小肚兜,由衷赞道:“好鲜亮的活计,就是林妹妹,恐怕也绣不出来。宝姐姐,你嫂子快有小孩了吗?” 袭人坐在一旁配线,抬起迷蒙的眼睛,看着宝玉道:“这是奶奶为小皇子绣的,当然精致。” 宝玉把肚兜还给宝钗,夸奖道:“还是宝姐姐心细,想事情周全。”说着,顺势摸了把宝钗肚子,问道:“你这里怎么还没动静?” 宝钗忸怩道:“没瞧过这么没正经的人。” 宝玉乐呵呵地笑道:“我要是正经,你又要说我没乐趣了。袭人,你去林妹妹那里瞧瞧,她要是缺什么,告诉宝姐姐给她送过去。那天,我在老太太房里见到林妹妹,她对我冷冷的。总之,是我们对不起她。宝姐姐,以后,你可要多疼疼她。” 宝钗点头微笑不语,袭人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 莺儿端来枫露茶,笑道:“二爷,喝口茶润润嗓子。” 宝玉瞅着莺儿,轻佻地笑道:“我与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让你叠被铺床?你和紫鹃一样,都是温柔体贴的好女孩。以后,陪着你家姑娘说说话儿,这些端茶倒水粗活儿,让小丫头做就是了。” 袭人听着宝玉调笑,站起身走了出去。 她一只脚刚迈出门槛,一阵恶心,忍不住扶着门框,弓着腰,伸着头,嗷嗷呕吐不止。 宝玉吓得脸发白,顾不得调笑,过来拍着袭人后背,大声问道:“你怎么了?吃了什么东西,竟坏了肚子?” 袭人吐的紫头红脸,泪眼婆娑望着宝玉说不出话。 宝钗笑道:“我们家会有什么能吃坏肚子的东西?莺儿,快让人把王太医请来,帮袭人诊治一下。” 宝玉对宝钗投去感激目光,安慰道:“袭人,不要怕,太医一会就到了。” “磨蹭什么?还不快去!”宝钗扭过头,阴毒地瞧着莺儿大声猛喝。 莺儿忙答道:“我进去换双鞋子就去。” “袭人,我扶你先去躺一会。”宝玉温柔体贴地扶着袭人去屋里。 莺儿怀里揣着一大锭银子,匆匆走出来,脸上散发着少见的亲热,说道:“袭人姐姐,我这就去找人请太医。” 袭人扶着宝玉刚回到自己屋里,宝钗也跟了过来。满脸关切地安慰着袭人,并嘱咐小丫头要好好服侍。 宝钗寸步不离宝玉,陪伴在袭人屋里。直到太医过来,才回避到屏后。 太医很仔细地给袭人把脉,斟酌良久,才缓缓言道:“如夫人身子娇柔,肠胃消化不良。按这副药方快去抓来,煎了吃下去,休息几天就好了。” 袭人小心翼翼问道:“太医,没有别的了吗?我有两个多月没来月信了。” 太医站起身,收拾着药箱,似乎没听到袭人的话,把药方递给宝玉,笑道:“快派人去抓药吧。” 宝玉接过药方,看看都是些化食解淤药材,笑着递给莺儿道:“快派人抓药。” 傍晚时分,袭人肚子疼得直打滚,不大工夫,下面见了红。 袭人知道自己遭了毒手,吃了宝钗主仆暗亏。心里痛恨,嘴里却不敢说,只是抓着宝玉手,泪流成河。 宝玉见她下面流了血,心里也是惊慌。小声问宝钗道:“这化食的药怎么使她下面见了红?莫不是弄错药了?” 莺儿听了,拿过药方递给他,不高兴道:“药方在这里,爷也是看过了的,我是要人按这药方抓的药,怎么会错?” “这是太太常请来给林妹妹看病的太医,太太说他医术很好的。也许袭人体质弱,用药猛了些。太医说按他那副药方抓来,煎了吃下去,休息几天就好了。我们不妨等到明天,若是不好,再换太医不迟。” 宝玉听到宝钗如此说话,只好点头道:“既然太太都说这太医好,就等到明天看情景再说吧。” 整个夜晚,宝玉都在袭人房里。 宝钗心里七上八下的,看宝玉待袭人的情分,再次深深感受到他俩感情不一般。 这回拿掉了袭人肚子里的肉,以后再也不能让她怀上了。要不然,难保她不会蹬鼻子上脸。 夜深了,宝玉还没回来的意思。 宝钗无奈,只得派心腹丫环过去上夜,监视袭人。 一夜无眠。 次日起来,宝钗感到头重脚轻,鼻子堵塞,眼眶晦暗。 过去服侍王夫人梳洗好,结伴来到贾母房里问安,只见邢夫人凤姐早已坐在那里,正与贾母说得热闹。 大家看见她婆媳进来,都止住了说笑,斜着眼睛瞧这对婆媳。 王夫人携着宝钗常规性地与贾母打过招呼,目空一切地走到自己位置坐下,脸上浮着得色,嘴巴却装作平淡地说道:“老太太,娘娘自从怀上龙子,更受皇上宠爱了。昨儿,宫里传来消息说上元节过后,皇上连皇后都没看,径直去凤藻宫看望我们家的娘娘,一天一夜都没出来,连国事都退后了呢。” 贾母听了满面笑容,笑道:“从小我就知道元春是有福的孩子。” “娘娘的福气是大,因为她自幼受到老太太亲自调教,才会有今天的成就。”邢夫人讨好地奉承着贾母,听的贾母眉开眼笑,听的王夫人心里阵阵酸痛。 凤姐在一旁瞥了眼宝钗,见她眼圈发暗,忍不住笑问:“宝妹妹昨夜睡得可好?” 大家把眼光射向宝钗,看她晦暗的眼圈,疲惫的面容,各有猜疑,却不说话。 贾母睁大老眼,细细看着宝钗,打个圆场,笑道:“新春大节的,小夫妻好些也是当然的,我也想早些抱上重孙子。” 王熙凤眨眨眼,咯咯笑道:“老太太,宝妹妹在今年给你添个重孙子,宫里娘娘给你添个重外孙子,我们贾府就是双喜临门了。宝妹妹,加油!” 宝钗羞红着脸,埋头不语。 正巧宝玉进门,笑道:“风姐姐,我们府里应该四喜临门才对。” 贾母笑嘻嘻地问道:“说说,那四喜?” 第58章 宝玉如同过去一般,走到贾母身边,把头拱在贾母怀里,露着半边脸对着众人笑道:“三妹妹出嫁,算不算一件?”众人笑道:“三姑娘出嫁,去当少王妃,当然算,另一件呢?” 宝玉抿嘴笑而不说,惹得众人催促道:“说呀,快说。” “这一件喜事嘛,是老太太答应过我的。”宝玉羞答答地把头埋在贾母怀里,不愿再说。 大家见他如此,心里明白他要说的意思,又是可笑又是难过。 王夫人笑嗤嗤地瞅着宝玉道:“别听他胡说,这么大人了,嘴巴还是没有把门的。” 宝玉一骨碌从贾母怀里爬起,抬头看着王夫人道:“儿子并没有胡说。不信,你问宝姐姐,我现在读书可是真用功?若是老太太能早点让我心安,明年春闱拿个功名,还不是小菜一碟。” 贾母怜惜地搂着宝玉,神情黯然道:“好孩子,你能用功读书上进,也不枉我疼你一场。” 宝玉趁势在贾母怀里忸怩道:“老祖宗,林妹妹好吗?我想去瞧她,太太和宝姐姐不让我去,我也怕林妹妹不高兴。” 贾母脸色很难看,紧搂着宝玉,嗓子有些发硬,喃喃道:“你林妹妹……” 宝玉见贾母声音颤抖,说不下去,感觉不妙,抬起头问道:“林妹妹怎么了?” 王夫人立刻说道:“上元节晚上,她出去看灯受了凉,太医看过了,要她在房里好好养着,不许人打扰她。” 宝玉从贾母怀里爬起来,道:“我去瞧瞧,林妹妹身子本来就弱,紫鹃怎么不让她多穿些呢?” 贾母脸转向宝钗,有气无力道:“宝玉媳妇,你陪宝玉回去,好好服侍他。都散了吧,我累了。” 众人巴不得早散,听贾母这么说,纷纷告辞而去。 贾母看王夫人拉着宝玉,带着宝钗率先而走,不由生出英雄暮年的悲凉。 她软软地靠在绣榻上,垂着头,揉着太阳穴。悲声言道:“好多天了,也没林丫头音信,看样子是凶多吉少。” 鸳鸯站在她的身后,为她轻轻捏背,柔声安慰道:“上回都说林姑娘死了,可林姑娘不但活过来,身子骨还结实许多。这回说不定林姑娘又有一番奇遇,得到奇人相救。老太太只管放宽心,林姑娘自然会回来的。” “这次不一样,那伙歹徒都是无恶不作的贼人,林丫头落在他们手里,怎么都活不成了。可怜的林丫头,也不知她是前世造了什么孽,落得如此下场,我也没办法帮她。”贾母声音凄凉,揉着太阳穴,幽幽地叹息。 鸳鸯微微撇嘴,不屑道:“说起来也奇怪,观灯的人很多,歹人怎么就单单掠走林姑娘主仆?” “咳,这可能就是红颜薄命吧?”贾母嘴里这么说,并不是心里没有怀疑,她只是不愿深想,更不愿说出来。 因为只要说出口,就有可能与王氏撕开脸皮,王氏好歹也是贵妃亲娘,自己已经日落西山,纵然拼着老命,不一定就能胜算。就算是胜了,又有什么好处呢? 况且黛玉已经被歹徒掠走,就是找了回来,清白已失,也难嫁人了。 就算把她给宝玉做妾,万一自己不在了,她在王氏婆媳手里讨生活,后果不堪设想。不如就按王氏所说,不和她撕开面子,继续维持自己老祖宗固有地位,同时也为黛玉保全了名节。倘若敏儿地下有知,只能怪她女儿命不好。 鸳鸯见贾母没有说下去,自然不敢再提此事,只是在心里为紫鹃暗暗伤心。 宝钗跟着王夫人回到荣禧堂,王夫人把宝玉连哄带骗加训斥,絮絮叨叨说教了好一阵子,弄得宝玉心烦意乱,表现出服服帖帖的样子,王夫人才满意地要袭人陪他回去。 接过宝钗亲自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清清嗓子,呶呶嘴,亲热道:“宝丫头,坐到我跟前来。” 宝钗陪着笑脸,顺从地凑近她身旁,在她对面绣凳上坐下,仰着银盆脸,睁着水灵灵的杏眼望着。 王夫人看宝钗这幅洗耳恭听的架势,心里感到十分满足。放慢音调,小声道:“没想到探丫头这么快出阁,什么东西也没预备,一切都要张罗着做。想起来,真是千头万绪,我的头都大了。” “太太不要着急,三妹妹出阁还有半个月呢。钗儿年轻,有些事情想不到,太太只管吩咐就是了。”王夫人听宝钗柔柔地话语,微笑道:“我不妨直接告诉你,她的事情自然有下人去做,只是银子有些不凑手。我琢磨着至少也得四五千两银子,去找老太太,她只愿出三千两,算起来还少一两千,公帐上实在支不出现银来。” 宝钗眨巴着眼睛,肉疼道:“要不,把我的嫁妆拿出一部分?” 王夫人沉着脸,断然拒绝道:“不行。” 见宝钗不甚明白,缓了口气道:“你傻了不成?你把东西拿出来送人,将来你与宝玉怎么过日子?” 看宝钗满脸委屈,语气更加缓和道:“我们再想想法子,看从哪里能捣腾出一笔款子来。”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直直盯着宝钗,见宝钗低着头,默不作声,只得启发道:“一直没你林妹妹下落,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了。” 宝钗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王夫人又在打玉园主意。想起“鬼剃头”事,她缄口不言,默默听着。 王夫人有点不高兴地说道:“你这孩子,平日倒也机灵,今儿怎么像个闷嘴葫芦了?” 宝钗陪笑道:“我前天带人去了趟潇湘馆,见林妹妹首饰盒里只有几朵绢花,没一样值钱东西。” “怎么会这样?”王夫人像火烧了尾巴似的,跳起来瞪着眼睛瞧着宝钗,希望自己听错了。 “我也很纳闷,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林妹妹把东西放到老太太那里了,悄悄去问了老太太房里人,结果是林妹妹不但没把东西放在老太太那里,前阵子还寻借口让老太太把姑太太留给她的东西还给了她。”宝钗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地细说。 听得王夫人怒火中烧,大怒道:“不要说了,这阵子,我们只顾忙过年,忙三丫头出嫁,想必她是借机会让紫鹃雪雁两个小蹄子把东西偷偷运到玉园去了。” 看宝钗欲言又止的样子,放缓语气道:“在我这里,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第59章 宝钗小声说道:“我哥哥昨天与朋友吃酒,听人说玉园正在大兴土木,连十分难请的邵家都带着工程队都去了玉园。” “这怎么可能?邵家是专门负责修建皇家园林的,素日王公大臣想请邵家画个图都难。我们这个园子的图,还是花了许多银子,托宫里大总管说情,邵家才给画的。”王夫人十分不信,摇着头说。 宝钗见她一点不信,肯定地说道:“当初,我听了也不信,以为哥哥听错了。让哥哥去认真打听,没想到的确如此。” 王夫人眼神怔愣,眨也不眨地望着宝钗,看得宝钗心里发毛,不知怎么说好。 半晌,王夫人吐了口气,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她说不下去了,停顿一会,接着说道:“等我到进宫时,问问你大姐姐就知道了。” 宝钗看她心烦意乱的样子,小心应付几句,指个事由借机要走。 王夫人满腹心思地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走廊上的丫环婆子见宝钗闷声不响,垂头走出房门,一个个屏声息气,不敢出现在王夫人眼前。 房子里静得掉跟针都能听得见。 王夫人身子僵硬,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冒出一个个念头,每个念头都让她如万箭穿心 “姑娘,阿山来了。”雪雁一手端着果盘,一手掀开帘子进来。 雪雁把手里堆得高高的,白白的梅花状小巧饼子伸到黛玉面前,笑道:“姑娘尝尝,这是阿山带来的,说是京城只有芝兰斋的师傅会做,平常人有银子也很难买到。” 黛玉微笑着拈起一块,柔声细语道:“阿山连这都放在心上,叫他进来说话。” 雪雁撇嘴,小声嘀咕道:“姑娘就喜欢夸奖阿山,这是他的本分,是他应该做的。” 见黛玉脸色不悦,赶紧醋意十足地扭头朝外喊道:“阿山,姑娘要你进来说话。” 阿山迈着一长一短的细腿,一歪一拐地低头走进来,两眼看着地面,不敢抬头。 黛玉和颜悦色笑道:“雪雁,给阿山看座。” 雪雁搬来一张绣凳,往阿山面前使劲一放,嘟着小嘴,不满道:“坐吧!” 阿山笑笑,小声道:“多谢雪雁,阿山还是站着向姑娘回话,心里感觉得自在些。” 黛玉瞅着拘谨的阿山,轻轻咬了一口手里的糕饼,赞道:“很好吃,这饼叫什么?” “这饼叫花酥,精选松仁、桃仁、杏仁、瓜仁、芝麻做陷,配以玫瑰花、桂花等天然香料精工细作而成,听说做饼师傅是姑苏人。姑娘若是喜欢,以后天天送过来。”阿山眼睛放光,说的很具体。 “不要,再好的东西天天吃,也会吃厌的。”黛玉细细咀嚼着,不住点头道:“这味道很像姑苏滋味斋的贡糕,我小时候爹娘常派人去买。” 阿山见黛玉神情黯淡,知道她想起过世的父母,心里难过。 赶紧回道:“姑娘,原计划玉园要到四月底才能修葺好,没想到水老爷家的宝珠很有能耐,他帮我找了好几个施工队,连京城最有名的邵家都请来了。现在是各施工队包干分工,他们夜以继日,不停地干活。进展速度很快,估计在正月底就能完工,争取接姑娘接自己家里庆生。” 黛玉听了,转悲为喜道:“这样最好,银子不够,来我这里拿。” 阿山咧嘴笑道:“宝珠找的这些施工队活干得好,要价也很低,姑娘给的银子根本就用不完。” 紫鹃听了眨巴着眼睛,非常不解地嘀咕道:“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雪雁拍手笑道:“天下就有这么好的事情,还被阿山给碰上了。紫鹃姐姐,我们不要管那些,只要能让姑娘早日回到自己家就好。” 阿山又零零碎碎说了些玉园事情,黛玉微笑着听完,鼓励道:“你说的,我看很好,完全可行。”阿山听了,就像喝了三斤二锅头,全身毛孔都炸开了,浑身轻飘飘的,快乐的要飞起来。 他一路连走带跳回到玉园,说话做事,更加底气十足。 王嬷嬷看他满脸喜气,从外面回来,迎上去问道:“阿山,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阿山望着王嬷嬷,一句话不说,只是嘿嘿地傻笑。 王嬷嬷撩起衣襟,擦拭着湿湿的眼角,说道:“我昨夜又梦见姑娘了。” 阿山默然一会,说道:“姑娘不在贾府了,她和紫鹃雪雁住在寺庙里。姑娘嘱咐嬷嬷千万不要出玉园,免得被那些黑心人瞧见了。等玉园修葺好了,姑娘就回来住了。那时,嬷嬷就能天天服侍姑娘了。” 王嬷嬷惊恐地问道:“阿山,姑娘怎么离开贾府了?你快带我去见她。” 阿山忙笑着宽慰道:“姑娘现在很安全,嬷嬷不用担心。” “不行,我一定要去见姑娘。你不知道,姑娘是我奶大的,她名义上是我的主人,在我心里就是我的女儿,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她在贾府,我怕被人发现我还活着,不敢去见她。现在,姑娘不在贾府了,我要马上去见姑娘。好阿山,求你快送我过去。” 王嬷嬷急切地央求着,阿山听了不忍心拒绝,沉思道:“嬷嬷坐车去,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的。” 殊不知,王嬷嬷马车刚出玉园,就被王夫人派的人给盯上了,一直跟踪到广源寺。 那人看王嬷嬷进了广源寺,装作香客也进了寺庙,尾随在王嬷嬷身后,被小沙弥拦住,那人悄悄摸出一把铜钱,笑着小声道:“小师傅,行个方便,我与这位嬷嬷是一块来的。” 小沙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请施主止步,里面有在庙里做法事的女施主居住,外人不宜打搅。” 那人干笑着把铜钱往小沙弥怀里塞道:“这些留给小师傅买果子吃,我进去瞧瞧就出来,不会打搅的。”说着硬往里闯。 小沙弥身子后退,躲过那人塞来的铜钱,阻止道:“师傅有命:做法事期间,外人不得进去。” “呔!你这小师傅好没道理,那位嬷嬷进得,我如何进不得?”刚才还笑脸相求,猛然变的狰狞无比,扯过小沙弥,大步就往里闯。 小沙弥紧拽着那人衣襟,大声喊道:“施主息怒,刚才进去的嬷嬷是住在里面的施主家人。” 那人气息败坏地掰着小沙弥手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里面施主的家人?放开!再不松手,休怪我折断你的爪子。” 小沙弥疼得直流眼泪,毫不放松道:“你就是折断我的手,我也不会放你进去。” 那人眼露凶光,四下环顾,正想痛下棘手。 第60章 忽听有人说道:“施主,请手下留情。这是皇家寺院,里面住的施主岂是人想见就见的寻常之人?” 那人面色骤变,急回头,看站在身后的是位老和尚。马上呵呵憨笑道:“我与小师傅闹着玩,就算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这清净之地。大师傅,小子这厢有礼了。”恭恭敬敬行了礼,抽身快步走了出去。 这天,又到了进宫探视后妃的日子。王夫人一早起床,让丫头服侍着精心梳妆打扮,穿上命妇服装,见过贾母,就心急火燎地赶往宫里。 她有一肚子的心思和计划,今天要听听元春口风,到底元春是皇上身边人,最知道风向。 王夫人满面笑容,十分自豪地踏进凤藻宫,早有抱琴领着小宫女迎接,扶着她走进元春卧室。 只见盛装之下的元春,显得疲惫不堪,脂粉丝毫掩盖不了她憔悴的面容。 王夫人吃惊地望着元春,心里又酸又痛,不由自主地眼圈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元春强打精神,对着母亲微笑道:“这两天身子略有不适,只是有些微恙,太医说吃两幅药就没事了。” “娘娘身怀龙子,要格外小心将养才好。”王夫人瞧着元春,心疼地叮嘱着元春。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过去,嘱咐道:“想吃什么,只管派人买去,银子不够,下回我再给你带些过来,身子最要紧。” 元春点头,忍不住滴泪叹道:“只有母亲最能体贴孩儿难处!外面人都以为宫里不知道有多么富贵,其实不然,在这里过日子,就像在刀尖上跳舞。处处要钱铺路,踏错一步,就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幸好皇上宠爱你,现在你又怀上了龙子,以后日子更好过了。”王夫人甜甜地笑着,瞧着元春肚子,宽心地安慰着。 元春脸上掠过一丝痛苦,心想:母亲,你哪里知道女儿的苦! 那天皇上来凤藻宫,一句话也没多说,闭着眼睛躺在软榻上,不顾她有身孕,张口就要她弹琴。 她坐在那里弹了一曲又一曲,手指头都弹破了皮,他也不说停。 她忍着钻心的疼痛,一直弹到天黑。 他闷声不响吃了晚膳,然后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要她边为他捶腿,边说贾府事情。 她挖空心思,说了兄弟宝玉嘴含宝玉出生的奇事,见他面色不悦,又说了姑妈贾敏嫁给姑苏才子的佳话。 没想到皇上对姑妈佳人配才子的话题很感兴趣,缠着问这问那,特别问了表妹林黛玉很多事情。累得她眼皮直打架,还得挣扎着陪笑脸讨好。 别人以为皇上是宠爱她,陪她聊天吃饭,还留宿凤藻宫。 只有元春知道这是皇上对自己的一种变相折磨,这些话怎能对母亲诉说? 自己在宫里如履薄冰,处处小心讨好,才获得贵妃名分。 如今,皇上明明知道自己有孕在身,那天在凤藻宫还如此对待自己。 这几天,元春越想越恐惧,又加上那天熬夜受累,身子越发虚弱。 王夫人见元春低头不语,以为元春矜持稳重。 就絮絮叨叨说起探春很快就要出嫁,定国亲王俩口子对探春很满意,不嫌弃她是庶出,过门就是正儿八经的少王妃。这门亲事极好,只是嫁女花费大了些。 元春轻轻叹息道:“我知道府里日子有些艰难,我不但帮村不了,还要府里贴补我。”她声音很小,有些悲凉。 “瞧你说的,府里上上下下,好几百口子人,还不都享你的福。你好了,府里才好。莫说府里日子还能过,再难也不能缺了你的花销。”王夫人笑着宽慰元春。 见元春疲惫不堪样子,接着说道:“上元节那天,亲王府派人接你三妹妹与郡主一起观灯,你四妹妹和林妹妹也跟去了。没想到遇到一伙歹徒,把你林妹妹掠走了,现在也没音信,也不知是死是活。我想,你林妹妹就是活着,也是残花败柳,以后也难做人了。” 知母莫若女,元春听了,惊讶地瞪圆眼睛,不认识似的看着王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俗话说红颜薄命,一点不错。”王夫人看元春惊吓不已,略带惋惜口吻,像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元春接过抱琴送来的茶,抿了一口,说道:“这可不是小事,府里要派人好好找找,务必要寻回林妹妹。” 王夫人微微笑道:“我听了以后,当时就要老太太派链二带人去找,只是到现在也没一点音讯,想来是凶多吉少了。你林姑父在京城留下一所叫玉园的房产,大约值好几万两银子,可惜你林妹妹没福气。我想等你三妹妹出阁后,把那玉园处理算了,免得留着让人想起就伤心。” “这样不太好吧?”元春喃喃低语。 “咳,有什么不好?你林妹妹是我们贾府嫡亲外甥女儿,是我们府把她养大的。她现在不在了,林家又没人。倘若你林妹妹大难不死回来了,以后还不是要在我们府里过活?”王夫人振振有词,说得理直气壮。 元春觉得她这样做实在不好,但考虑到贾府经济拮据,母亲又不常与自己见面。即使见面,时间很短就要回去,不想过分忤逆她,只好缄口不言。 想想还是不妥,劝道:“母亲,林家房产暂时不动为好,省得惹人说三道四。万一皇上知道,更加不好。” 王夫人不以为然,笑着辩解道:“你林妹妹一个孤女,我们贾府养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人来看过她。现在又不在了,谁还会提起她?皇上日理万机,怎会知道林家一个小孤女?就是说起来,到底我们是骨肉至亲。这事我也就是说说,就是要处理林家玉园,也是你三妹妹出阁以后的事了。” 娘俩叙了一会话,眼看探视时间将到,王夫人想起家人回禀说玉园有人坐车去了广源寺的事。 这几天,她心里不安,总是怀疑黛玉寄身在寺庙。 派人去查了几回,都是无功而回。 因为广源寺是皇家寺庙,白天夜晚守卫很严,不敢派人硬闯进去查看。 常言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王夫人预感黛玉不死,终究是个祸根。不去看个明白,心里总不踏实。 这几天她吃饭不香,睡觉不沉。时常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风华绝代的贾敏藐视自己的样子,就气恼难平,半夜爬起来念佛经和佛咒。 今天,她趁此机会,对元春说想去广源寺打几天平安谯,祈求佛祖保佑娘娘及肚子里的小皇子。 此话正合元春心意,遂笑道:“去清虚观就可,何必舍近就远去广源寺?” 王夫人正色道:“广源寺是先太后所建,那里高僧如云,福泽深远。” 元春听了笑笑,说道:“我让抱琴去找太监总管想办法,让你去广源寺就是了。” 第61章 两天之后,元春派人从宫里送来二百两银子,要贾母等人去广源寺打三天平安谯。 宝玉听了很兴奋,想跟去玩几天。贾母也想带他去散散心,结果王夫人托词贾政说功名要紧,把宝钗带去,只留下袭人服侍宝玉。 宝玉虽说大失所望,想想家里人去了广源寺,没有人拘束他,可以悄悄去潇湘馆瞧林妹妹,也就暗暗高兴起来。 广源寺方丈接到贾府送来打平安谯银子,感觉十分为难。 因为贾府来的女眷,加上丫环仆妇,有好几十人,排场不比皇家差多少。这些人都要住在内厢房,离黛玉住的吟风阁很近。 不接受又不行,宫里早已传出话,说是贾贵妃安排的。 老方丈十分无奈,来到吟风阁,告诉黛玉后天贾府老太太要来为贾贵妃打几天平安谯。这几天事情多,暂时不能再与黛玉下棋了。 王嬷嬷在一旁听了,脸色发白,紧张地问老方丈道:“贾府人要在庙里住上几天?” 老方丈点头道:“不错,她们就住在前面厢房。” 说完,很有深意地看看黛玉,微微摇头道:“姑娘放心,这里是佛门净地。” 黛玉面露凄容,声音低沉,低声说道:“大师不必多虑,我们这几日自会严守门户。” 老方丈瞧着眼前黛玉,心里充满怜惜,很想给她一份宁静,然而红尘纷扰,他又深感无力。 贾府仗着贾贵妃势力,派人耀武扬威来下帖子,说是贾府老太君后天率人来为贾贵妃及未出世的皇子祈福,要寺院准备清静住所供贾府女眷使用,老方丈不能拒之门外。 这是皇家寺庙,在这里住过的女子寥寥无几。 算起来,除了先太后及当朝太后为追念过世的皇帝,就是文华公主为了祭奠战死疆场的驸马,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再就是皇上亲自送过来的林黛玉。 除此之外,还真是没有别的女子在这里住过。 老方丈神情抑郁道:“我会派人日夜守候吟风阁,姑娘若有需要,可以交代他们去做。” 打平安谯的头天上午,贾府先派出了十几辆马车,拉着女眷们吃的喝的,铺的盖的东西运到广源寺。 庙里有几个和尚过去帮忙,贾府家丁笑着推开他们,讥讽道:“秃驴,这是我们老太太,太太奶奶要用的东西,岂是你们能摸的?” 随即车上下来几个女人,嘻嘻哈哈道:“这是皇家寺院,想必规矩极多,他们从来没有闻过女人味,看见这些女人家花花绿绿的好东西,心里着痒也是有的。” 听的和尚面红耳赤,鼻孔冒着粗气,怒目立在一旁。 下午,贾府大门口人声鼎沸,轿子和车子摆了大半条街,在行人瞩目中,浩浩荡荡向广源寺而去。 贾府一干人熙熙嚷嚷来到广源寺,只见寺庙门口冷冷清清,不见一个和尚前来迎接。 寺庙大门紧闭,只有侧门开着。 贾琏翻身下马,手持马鞭走上台阶,用马鞭指着庙门喝道:“去!把庙里那伙没规矩的东西叫出来!” 贾琏跟班长随旺儿连走带跑来到侧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大声叫喊道:“里面人听着,贾府老太太,太太来了,快开大门迎接。” 侧门耳房转出一个和尚,撇着嘴笑道:“你不懂事,你家主子也不懂事?回去问问你家主子有几斤几两?也敢走大门?” 几个小厮过去,揪住和尚,怒道:“你是不想要命了?我家主子是宫里贵妃娘娘的祖母和娘亲,你也敢口出秽言?” 那和尚轻轻一甩,把那几个小厮甩在大门外。然后拍拍手,整整直裰走出庙门,眯着眼睛看着贾府气势汹汹的人群,一言不发。 贾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虽说是纨绔子弟,却也知道一些处事道理。见硬的唬不过去,就换上软的。 笑嘻嘻地上前好言好语道:“这位师傅,请把大门打开,我们老太太是贵妃娘娘的嫡亲祖母,也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今天是奉懿旨来为贵妃娘娘及肚子里的小皇子祈福,怎好走侧门进去?藐视皇家的罪名,恐怕贵寺也担待不起吧?” “嘿嘿……”那和尚一阵冷笑,转身就往庙里走。 王夫人透过轿帘缝隙,见眼前和尚如此无礼,心想若连这个和尚都治不了,进去如何能大展手脚? 不由提高嗓音高声喊道:“这厮如此无礼,竟然连宫里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你还跟他客气什么?” 那和尚听了,回头冷冷说道:“我们寺庙大门只为太后娘娘和皇上皇后打开,你们是什么东西?想篡位谋权吗?” 和尚一句话,听在贾母耳里,犹如一声炸雷,震得她直翻白眼。 她忙掀开轿帘软言细语道:“这位师傅所言差矣,我们只是奉贵妃娘娘懿旨来打平安谯祈福,实不知贵寺规矩。俗话说不知者不罪,还请师傅见谅。” 贾府一干人,就像斗败的鸡,耷拉着头,悄无声息地从寺庙侧门鱼贯而入。 王夫人气得脸色灰白,牙齿咬的咯咯响。 自从元春当上贵妃娘娘,她在贾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呼百应。就是贾府掌门人老太太贾母,说话行事也要顾及她的感受。这会儿受此奚落,是她绝对难以忍受的。 这笔帐她又记在了黛玉头上,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咒骂着。 广源寺安排的住处倒是没有可挑剔的,大殿右侧有一所大院,十几间房屋,厅堂宽敞,窗明几净,设施周全,据说这是皇家来做法事时,内务大臣的居所。 贾母坐了半个多时辰的轿子,虽说路程不远,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老太太,身子就像散了架似的,觉得腰酸背痛。 进到房里就躺在软榻上,龇牙咧嘴直叫累死了。 鸳鸯在她身后为她揉背,琥珀跪在榻下为她捶腿。 邢夫人王夫人在她面前略应付一会,各去自己房里瞅着丫头婆子安排东西。 宝钗站在院子里大呼小叫指挥丫环婆子做这做那。 王熙凤带着平儿在贾母房里,帮着贾母房里的丫头婆子安放物件。 贾母眯着眼睛瞧着凤姐,伤感道:“凤丫头,我素日里真没白疼你。瞧,我还没有咽气,就一个个丢下我老婆子,忙自个的去了,只有你还算有良心。” 伶牙俐齿的王熙凤一时不知如何说好,只是望着贾母呵呵笑着喊:“老祖宗!” 宝钗进来回禀道:“老太太,外面都收拾妥了,您这里还有什么要做的?” 贾母耷拉着眼皮,慢吞吞道:“我这里有凤丫头,你去你婆婆那里看她有什么要做的。” 宝钗觉得贾母说话带刺,温柔地应了声:“是”,悄悄退了出去。转身来到王夫人房里,看周瑞家的领着人把屋子早已收拾妥当。 第62章 王夫人坐在那里悠闲地嘬茶,见宝钗进来,轻轻挥手示意下人出去。 周瑞家的也要走,王夫人对她喊道:“你留下,我有话说。” 周瑞家的受宠若惊地折回身,她知道主子有机密事要说,脸带狡黠的媚笑,瞧了一眼宝钗,迈着细碎快步走到王夫人身边。 宝钗瞧着周瑞家的得意笑脸,腹议道:下人总归是下人,永远脱不了奴才相。 广源寺老方丈不仅把法事安排的很紧凑,而且对贾府人盯得很严。 周瑞家的带着心腹干将,走东闯西,不顾小沙弥劝阻,在整个寺院窜来窜去。 除了吟风阁大门紧闭,门外有和尚把守,实在闯不进去,哪儿也没发现黛玉踪迹。 晚上,她悻悻地对王夫人禀道:“太太,除了那个吟风阁,我搜遍了寺庙所有角落,连老和尚住的房子,我也派丫头婆子偷着进去瞧了,哪里都没有发现林姑娘蜘蛛马迹。想林姑娘那个模样,失踪这么些天,就是不死,也会被弄得见不得人了。依我说,不如就当她死了。” 王夫人翻眼瞅她,暗道:你知道什么! 想当年父亲临去世前,拉着自己手说:“女儿,我把精心训练的死士留给你几个,关键时候也许能帮你一把。元春是你贾府的依靠,我们王家也要靠着她呢。” 这些年来,她几乎没有使唤过他们。 自从鬼剃头以来,她白天黑夜念经念咒,佛珠不离手,初一十五吃斋茹素。 据周瑞家的说,自己已经修得金刚之体。 为清算与贾敏的夙怨,为夺得林家的房产,为断绝宝玉的念想,为打击贾母的威风,林黛玉必须死。 她忍辱负重,绞尽脑汁,时时谋划,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派出父亲留下的家丁办作强人,在上元节抢掠林黛玉。事情没办好,还死掉了四个死士。 据活着的死士回禀,那四个死士都是被人用剑刺死的(实际上,那活着的死士是谎报军情)。 据他们分析,杀死那四个死士的剑客,很可能是大内高手。 林黛玉没有死,被人救走了。 这些天,她明里要贾琏寻查,暗里自己派人查访,始终没得到林黛玉音信,这个狐狸精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找不到林黛玉,她的心总是不安。 听周瑞家絮絮叨叨,她不耐烦道:“不行,我活着要见人,死了要见尸。明天你无论如何,就是钻窟窿打洞,也要进吟风阁瞧瞧,我怀疑林丫头就藏在吟风阁。” “太太,那个吟风阁把守的很严,和尚说那是太后皇后公主住的院子,闲杂人不得进去,违者当斩呢。”周瑞家的苦着脸,诺诺不安道。 王夫人拉长了脸,半闭着眼睛,面无表情道:“素日你也算是个会做事的,这点办法也没有?真真是白养了你!” 周瑞家的是她的陪嫁丫环,跟了她几十年,现在是她身边挺信任的红人。她只要撅撅屁股,就能知道她要屙什么屎。这时看她这个表情,知道她的内心极其恼怒,忙赔笑道:“明天,我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进去瞧个明白。” “哼,哪个要你去拼命?你就不能想个巧法子进去。守门的都是些和尚,最怕与女人拉拉扯扯。明天,你多带些丫头婆子去,”王夫人冷哼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睡着了,在说梦话。 周瑞家的一夜没睡好,想了好多种计策,最后还是觉得王夫人的主意最妙。 老方丈带领贾府主子在大殿诵经,贾家丫环婆子围着吟风阁和尚拉拉扯扯,弄得和尚手足无措。 周瑞家的带着身强力壮的婆子,扛着梯子,一溜小跑,来到吟风阁墙边。 蹭蹭蹭爬上了墙头,正好看见紫鹃出来倒水。她兴奋地大叫:“紫鹃姑娘,快开门! ” 第63章 紫鹃听到叫声,抬头瞧见周瑞家的,惊得手一松,铜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顾不得捡起,慌里慌张转回屋里,脸色苍白道:“姑娘,坏事了!” 正帮黛玉梳头的雪雁见仓皇失措跑进来的紫鹃,忙问:“怎么了?” “周瑞家的带人趴在墙头上,看见了我,喊我开门。姑娘,怎么办?”紫鹃语气短促,显得十分害怕。 黛玉明白紫鹃的紧张,且不说在贾府的生活。就是最近刚经历了上元节的劫难,再加上王嬷嬷的死里逃生,怎不让人心悸? 想到自己是她们的主心骨,从容地吩咐道:“雪雁,去把大门打开,放她们进来。” 雪雁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目光透着十二分的不愿意,急切地喊了声:“姑娘!”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话,去开门吧。”黛玉从容不迫,带着劝慰口吻,温和地再次吩咐道。 雪雁把手里的首饰递给紫鹃,怏怏不乐,一步三挪,走了出去。 紫鹃的手微微颤抖着,珠钗在黛玉发髻上别了半天,才算戴上。惊恐不安地问道:“姑娘,我们还回贾府吗?” 黛玉斩钉截铁道:“既然出来了,怎么可能回去?不可能回去的!” “林姑娘,快跟我去见老太太和太太。你在这里住着,怎么不派人回府里说一声,我们好早些接你回去。你不知道老太太,太太为你有多着急。你是闺阁小姐,名声是多么重要。府里派了许多人寻找你,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找,真是难为了太太。”周瑞家的刚踏进门,看见黛玉就喋喋不休。 黛玉沉着脸,眼皮都不抬,更不看周瑞家的,只是冷冷地对雪雁说道:“雪雁,快过去端早饭,做下人的连点规矩都不懂。” 周瑞家的听了,怔怔地瞧着黛玉,她没想到柔弱的黛玉,居然敢如此含沙射影说她这个二太太面前的大红人。 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丫环婆子,实在感到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暗想:以前老太太宠着你,我拿不准你到底会不会做宝二奶奶,不敢怎么样你。 现在,你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就算你出生高贵,如今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女。 太太厌恶你,老太太疏离你,你再也当不上宝二奶奶了。我还在乎你什么? 于是,冷笑道:“林姑娘,我说的都是实在话。快些跟我走吧,老太太和太太都在大殿跟着师傅做早课呢。想你在贾府这些年,受老太太和太太如此照顾,你也不能再任性了。” 黛玉身子一转,走到桌边坐下。 雪雁拎来食盒,在桌子上一样一样摆着。 周瑞家的跟在王夫人身边多年,也是识货的人。 看雪雁摆上桌的碧绿粳米粥,水晶素饺,南瓜馅饼。几碟小菜更是难得一见的山珍,看着就诱人直流口水。 就是贾府最高贵的二太太早餐斋饭,也不一定吃得上如此精致可口饭菜。 她在心里嘀咕着,气势不由得低了下来,笑道:“林姑娘执意要自个用早饭,我先回去禀告一声,也好使老太太放心。”说完,招呼道:“我们走!” 呼啦啦,一伙人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王夫人黑着脸,听完心腹周瑞家的说完,怀疑地问道:“你没看错?她早饭吃得那么好?” “没错,奴才就怕看错了,特意走到跟前仔细瞧了瞧。太太,她一个小丫头,又没银子傍身,这庙里怎么会这么供着她?”周瑞家的半是不解,半是讨好地问。 “哼哼,还不是小狐狸精会魅惑人,这绝不简单。”王夫人站起身,急速地在屋里来回走着,周瑞家的也不敢多言,眼珠子紧跟着她的步子,琢磨着如何说话。 “这事得交给老太太。”王夫人坐下,眼睛盯着墙,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人。 见周瑞家的不说话,不高兴地低吼道:“你怎么像个死人?” “我正在琢磨这事,林姑娘是老太太嫡亲外孙女儿,理当由她出面。”周瑞家的陪着笑,小声应着。 黛玉心不在焉地吃完饭,紫鹃心事重重,闷头把碗筷收拾好,雪雁拿着去厨房交给王嬷嬷。 紫鹃坐在黛玉对面,满脸愁容道:“姑娘,我想贾府不会轻易放我们走的。” “为什么?”黛玉故意不在意地问。 “这还用说吗?姑娘刚来贾府,老爷是朝廷一品大员,家里有钱有势,老太太把姑娘看得很重,处处与宝玉一样,贾府姑娘都靠后了。 二太太表现虽然冷淡,也没什么出格地方。那时候,贾府上上下下都以为姑娘日后会做贾府孙媳妇,人人奉承着姑娘。 后来,链二爷带姑娘奔丧回来,老太太对姑娘依旧很好,链二奶奶那样势力的人,对姑娘也是很好。想是拿了林家不少财产,她心里都是有数的,只是二太太对姑娘更加冷淡了。 再后来,姑娘在贾府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甚至下人都对姑娘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她们觉得姑娘穷了,家里又没近亲在朝里做大官。知道贾府要抛弃姑娘,选择有钱的宝姑娘做贾府孙媳妇了。 老太太她们在面子上也还过得去,因为姑娘绝世容貌,稀世才情是难得的,姑娘的婚姻可以为贾府带来好处。 宝玉成亲时,姑娘病危,她们以为姑娘活不成了,没有利用价值了,连老太太都懒得过问,二太太更是不理,只有链二奶奶对姑娘多少还有点良心派人来问了问,大少奶奶和三姑娘对姑娘有些真心,那天晚上过来帮忙。 如今,姑娘病全好了,又有了玉园,我担心她们明白自己伤透了姑娘的心,怕姑娘以后找到位高权重的婆家,不会帮助贾府,反过来还要为姑娘出嫁妆银子。 她们那些人个个精于算计,为了贪图玉园,会对姑娘不利。” “你这丫头,说了半天,与贾府不放我走有何关系?”黛玉似笑非笑地瞧着紫鹃,带着调侃意味问道。 “姑娘!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说句不该说的话,她们若是放你走,可能会得不到玉园。若把你弄回贾府,再想法子谋害你,她们抢玉园,就会省事许多。”紫鹃正焦虑不安地对黛玉分析着。 门外传来一片喧哗声,雪雁进来说是老太太带着人来了。 黛玉站起身,整整衣襟,理理头发,面带微笑对紫鹃道:“走,出去迎着。” 她见紫鹃雪雁期期艾艾,磨磨唧唧不愿动身,笑道:“瞧你俩个,就这么大出息,不出去就能躲得了?兵来将敌,水来土堰。” 贾母进门见到黛玉,颤颤巍巍,扎着两手,呜呜哇哇喊着:“我的心肝儿肉,你可把我担心死了!你住到这里,怎么也不让人告诉我一声,想死我了。” 黛玉微笑着把她们迎进屋内坐下,喊雪雁奉茶。 宝钗不错眼地上下打量着黛玉,只见黛玉进到屋里,紫鹃帮她脱下红狐长毛大氅,露出鹅黄织锦缎小袄,下着葱绿绣着金黄色腊梅花长裙,玫红金丝比甲。发髻右侧带着两朵巧夺天工的玉芙蓉,左插一支凤头碧玉簪,凤嘴里吐出一串晶莹剔透的南珠,简单大气,富贵逼人。 凤姐拉住黛玉笑道:“妹妹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邢夫人坐在贾母旁边,瞅着黛玉笑道:“我早就说过,外甥女儿是有福之人,谁也害不了的。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她面对着王夫人发问,似乎想要大家为她证实。 人们的目光齐齐看向王夫人,眼里包含着丰富的内容,纷纷笑而不语。 王夫人如坐针毡,硬着头皮,木然笑道:“没想到大姑娘竟然遇救,还住到皇家寺院。听说这所院子是先太后与当今太后及大公主住过的,就是宫里贵人来,都住不上这样好的房子。大姑娘给我们说说,你是怎么遇救的,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黛玉云淡风轻,微笑道:“过去了的事,不提也罢。总之一句话,我的运气不差,没有被坏人所害,反而因祸得福了。” 贾母搂着黛玉,觉得黛玉身子僵硬,不像以前那般依偎着自己,心知黛玉对自己感情起了根本变化,装作毫不知情,就像黛玉刚进贾府时,百般溺爱地说道:“你们只知道说我偏心,只疼我这外孙女儿,殊不知我这外孙女儿是个有福人,比你们这些人都有用。说不定以后,你们都要靠我这外孙女儿帮衬过活呢。” 她的话引起人们深思,瞧这屋子豪华装饰,心知贾母看似玩笑,其实很有道理。 情不自禁对黛玉奉承起来。 凤姐更是打蛇顺着竹竿上,笑嘻嘻地过来握住黛玉手道:“好妹妹,嫂子无德无能,妹妹以后可不要不管我啊。” 贾母笑道:“玉儿,瞧这破落户的可怜相,我帮她说个情,以后赏她一口饭吃吧。” 黛玉笑而不答,凤姐握着黛玉手,摇着不放道:“好妹妹,你就可怜可怜嫂子吧,看在老太太面子上,就答应了吧?嫂子这给你跪下了。”说着作势要跪的样子,见黛玉微笑不动,遂笑道:“好妹妹,还不拉住我?真要我跪着求你啊?” 宝钗眼睛盯着黛玉手腕上昂贵的碧绿老坑玉镯,听到王熙凤的说笑,如梦方醒,遂对凤姐笑道:“还有这样的?”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王夫人冷冷地望着黛玉,皮笑肉不笑道:“宫里贵妃娘娘派我们来这里打平安谯,为未出世的小皇子祈福,正好找到了大姑娘,明天就一起回府吧。” 贾母紧搂着黛玉笑道:“好,好,回去得找太医再好好瞧瞧,配些补药好好保养保养。” 第64章 黛玉像条小泥鳅,身子一滑,脱出贾母怀抱,摇头笑道:“我很多年没有回去为父母扫墓,为人子女是很不孝的。如今,我因祸得福,有机会住在这里,正想为父母多诵几天经文,为父母尽尽孝心。明天,我是不能与你们一起回去。” 贾母听了发愣,想要提出反对,又找不出不准黛玉尽孝心的借口。 脑子正在急速转动,王夫人开口了,只听她说道:“大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当年你父亲把你送到我们府里寄养,就是要你代你母亲来孝敬老太太的。你不声不响住在这里,让老太太为你担心受怕,已经不孝了。今儿老太太来了,你还不愿意回府。一个女孩儿独自住在外面,要是外人知道了,女孩儿的名声还要不要?” 宝钗也跟着不怀好意地说道:“林妹妹,太太说的对,饿死是小,失节为大,女孩儿名声最重要。” 黛玉呼地一声站起来,冷笑道:“你们这话什么意思?我在皇家寺院为父母诵经,就是不孝失节吗?我住的就是当年大公主的屋子,大公主也是在这里诵经超度亡灵的,你能说她失节吗?告诉你,我姓林,是林家的女儿,贾府只是我的外家。举头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我住在贾府这些年,林家怎么对待贾府的,老太太和太太,凤姐姐心里应当比谁都明白。” 王夫人眼珠转了转,见旁边的邢夫人嘴角挂着明显的讥笑,那些丫头婆子的脸上似乎都有忍俊不住的嘲讽。 贾敏高傲俊美的容颜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按捺不住心头怒火,撇嘴道:“你不要拿大公主压人,你是我贾府嫡亲外甥女儿,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们贾府,我们就要对你负责,不能辜负你父亲对我们的信赖。大公主是皇室中人,自然有大内高手守卫,你又不是皇室中人。” 人们看着洋洋得意的王夫人侃侃而谈,说的振振有词,好像道理都在她那边。没注意门口站着身穿袈裟,宝象庄严的老方丈,正静静地注视着她们。 王夫人话音刚落,老方丈和蔼地说道:“老衲有句话要对女施主说,上元节晚上,林姑娘遇难时,正巧碰到微服私访的皇上。是皇上救下了林姑娘,让人把林姑娘送到这里居住。皇上曾有口谕,要林姑娘在这里好好休养,任何人不得为难林姑娘。女施主,你不会抗旨吧?” 王夫人听了,翻着死鱼眼瞪着老方丈,气得说不出话。 贾母瞧了她一眼,心里暗骂:不长眼的蠢妇! 面子上却堆满笑容,说道:“老师傅说笑了,就是借给我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抗旨不尊啊。我们只是心疼林丫头,不忍心她一人住在这里,想接她回府,照顾起来方便罢了。林丫头要在这里诵经,也是她的孝心,我明儿回府,会派人送些香油银子来的。另外,林丫头在我身边娇养惯了,我要再多派几个丫头婆子过来服侍,打扰老师傅清净,请多包涵。” 黛玉冷漠地说道:“谢谢老太太,我有紫鹃雪雁这两个林家人足够了,不需要贾府派人服侍。” 贾母老脸泛红,正要开口说话。 老方丈笑道:“老太太,林姑娘这么说了,就按她说的办吧。她是皇上托付的,老衲会尽心尽力关照的。” 打完平安谯回到贾府,贾母不顾疲惫,招来贾赦贾政兄弟俩,刑王两位夫人及贾珍夫妻和贾琏俩口子,认真地说了黛玉被皇上所救,送往皇家寺庙吟风阁休养,看样子皇上对黛玉很上心。 贾赦听了,浑浊的眼睛顿时有了精神,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道:“外甥女儿的容貌比当年敏妹妹还要好得多,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皇上也是男人啊!” 贾母觉得大儿子说话很刺耳,瞪了他一眼道:“年前只顾忙宝玉婚事,年后应酬又多,我也有点疏忽了林丫头。上元节观灯又弄丢了她。因祸得福,她不但没吃亏,还见到了皇上。可是,这丫头心里好像有些怨气,宁愿住在庙里,也不愿跟我回府里来。你们看如何是好?” 王夫人坐在一旁,低头不说话,眼睛骨碌骨碌乱转,寻思着黛玉遇到了皇上,那狐媚子模样真要迷上了皇上,元春怎么办?还会得宠吗?越想心里越烦。 贾政却高兴地说道:“能被皇上所救,是外甥女儿的福气。” 贾珍跟着说道:“林妹妹的容貌、才情、家世,哪一样都是好的,若真进了宫,要不了多久,肯定会出人头地。” 邢夫人瞧着低头不语的王夫人,开心地笑道:“若真如此,我们家又要出一位娘娘了。” 贾母高兴之余,带着忧虑道:“林丫头素来心思细密,不像一般孩子宽阔,只怕她这回真的生气了。” “咳,外甥女儿除了我们贾府,再没亲人了。她不向着我们,还能向着谁?我看还是想想怎么向皇上表达我们的感谢之情,也好加深皇上对我们的好印象。”贾赦迫不及待地献策献计。 贾母对贾赦点头赞许道:“你这话算是说在点子上了。” “要不,明天我们上个表,呈给皇上去?”贾政犹豫不决地望着贾母,就像个没主见的孩子,等待母亲表态。 王夫人抬起头,急促地反对道:“这事还得细细斟酌,我看还是等我进宫后,听听我们家娘娘怎么说吧。” 贾赦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连声道:“这事要趁热打铁,等事情过去很久了,才上表给皇上,效果就不一样了。” 贾母眉头微蹙,轻轻叹息道:“老大说的对,上表的事不能耽搁,你们先做好准备,等问过我们家娘娘再说。林丫头住在寺庙,我们不能不过问。她们姐妹打小一起长大,说话行事比较方便。宝丫头刚管家比较忙,三丫头又快要出阁了,这事交给凤丫头去办,需要什么只管找我就是了。” 王熙凤笑容满面答应着,王夫人心里很不舒服,暗想这可是宗巧事,东西是老太太的,人情是自个的,还能从中浑水摸鱼捞些好东西,可见老太太长了颗歪心。 商量完事情,贾母挠挠头皮,对王熙凤笑道:“凤丫头,明天你就去广源寺,陪陪林丫头,顺便给她带些东西过去。” 第65章 次日,吃过早饭,黛玉站在院子里的梅树下,一只手拿着梅树枝,伸着脖子,把鼻子凑近梅花,尽情地嗅着梅花的清香。 雪雁过来笑道:“这梅花开得真好,我进屋拿把剪刀,剪几支插在姑娘书案上。” 黛玉摇头道:“万万不可,这梅树也是有生命的。” 紫鹃拿着披风出来,望着雪雁嗔道:“外面风大,你怎么让姑娘这样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黛玉笑道:“你看我如今身子强多了,站在院子里一会,哪里就会着凉了?” “哟,说什么呢?”凤姐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一阵风似的说着走进来。 黛玉闻声扭头看见,笑问:“这一大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屋坐。”拉着凤姐进屋坐下。 凤姐咯咯笑道:“知道妹妹在这里住,我高兴得一夜没睡好,吃过早饭就带着人给妹妹送东西来了。” 黛玉瞅着她似笑非笑道:“先说好,若是你的东西我要,别人的东西就免了。” 王熙凤俏皮地眨眨眼睛,小声道:“若是老太太的东西,你要不要?” 没等黛玉回答,她伸出两根玉指点着黛玉脑袋,悄声道:“我的傻妹子,干嘛不要?难不成还想便宜哪个?我告诉你,就是把贾府大观园给你搬来,你也不用客气,只管收下就是了。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作为贾家媳妇,只是不能说罢了。妹妹是聪明人,心地又极其善良。不说,我也知道妹妹能体谅到我的难处。” 黛玉不好意思道:“我这里什么都有,并不缺什么。这次遇难前前后后,我想了很多,真不想再有什么瓜葛了。” “姥姥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使有人对不住妹妹,也只能打落牙齿带血吞。”王熙凤劝着黛玉,想着自己与姑母王夫人的关系,说着说着,眼圈不由红了。 黛玉听了微微摇头,面带凄容道:“说的好听,凭什么?” 凤姐耐心分析劝说道:“妹妹是聪明人,还用我细说吗?历朝历代,最讲究的就是孝道。你六岁来到贾府,现在若与贾府生分,你就算满身是嘴,也说不过去。就算林家财产全被我们府得了,真要对簿公堂,你是一点证据没有。而你在我们府这些年吃穿用度,却是有目共睹。 那时候,妹妹一介贫寒孤女,因为骨肉关系,官府还要你依旧回到贾府。妹妹落个不忠不孝名声,贾府却得个不计前嫌,宽容大度,抚养遗孤的美名。 我不识多少字,可这世态人情,我比妹妹懂得。这些话难听,事实如此。要不是我与妹妹投缘,打死我也不会说半个字的。” 黛玉低头,默然不语,只是冷笑。 雪雁不服气道:“姑娘在京城有自己的家,难不成姑娘带着我们住自己的家里都不成?非要住在贾府遭人白眼,受人欺负?” 凤姐瞅着雪雁,低声说道:“事情哪里会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林妹妹貌美年少,老太太怎会让她孤身一人住在玉园?放心吧,这次回到府里,老太太和太太会更加疼惜妹妹。” 说罢,又俏皮地眨眨眼睛道:“皇上都如此看重妹妹,府里谁还敢小瞧妹妹?雪雁,你和紫鹃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黛玉抬头淡淡地说道:“凤姐姐说的都是肺腑良言,只是黛玉主意已定,无论如何也不再回贾府。林家女儿,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凤姐见黛玉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怔怔地瞧着,感到十分意外。 来时,她设想了黛玉许多反映,想好了许多说辞,就是没想到柔弱的林妹妹会如此坚决拒绝回贾府,还说出了林家女儿,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细细想来,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泥人也有个土性子,何况面前是如此聪敏灵巧,仙子一般的姑娘? 贾府贪了人家巨财,反说养活了人家孩子,真是做了那种见做不得人的事,还要立贞洁牌坊。 这事要是换了自己,恐怕早就不干了。 黛玉隐忍至今,差点小命都没了,现在不愿回贾府,自己真是无话可说。 素以心狠手辣,贪财如命的王熙凤,是个极聪明的女人。 原本她从种种迹象看出黛玉的价值,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抱定主意绝对不得罪黛玉。甚至在无伤大局的情况下,还要让黛玉知道自己是真心爱惜她的。 此刻,她静静地看着对面这位美丽的女孩儿,想起自己的女儿巧姐,竟然生出恻隐之心。 她情不自禁地抓住黛玉的手,说道:“林妹妹,你不愿再回贾府,姐姐不再劝你了。只是你孤身住在外面,一定要小心才是。” 黛玉微笑道:“请凤姐姐放心,我知道了。”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子体己话,凤姐想起老太太说的话,还有太太的意思,婉转地建议道:“妹妹不愿回贾府,若是能有机会求得皇上圣旨就好了。” 黛玉并不知道水镜就是当今皇上,老方丈说皇上口谕,她以为是老方丈好心,冒着假传圣旨的危险,帮她解围脱困。 这时听凤姐如此说,心里当然明白她的用意。 莞尔一笑,说道:“方丈师傅不是对老太太她们传了皇上口谕吗?不许任何人为难我的。” 凤姐哈哈笑道:“也是,回去我就这般如实回禀老太太和太太。” 精明能干的凤姐没劝动黛玉,她无功而回,贾母没说什么,心想这次真的伤透了黛玉,只有另想法子,慢慢修补断裂的感情。 宝钗却不这么想,她是个很务实的人,她在吟风阁看到黛玉容颜比在贾府好得多,衣饰饮食样样都是上好的,感觉黛玉不愿回贾府,并不是生气这么简单。 她思来想去,认定黛玉要不就是皇上中意了她,要不就是她手里有很多钱。 不管是哪样,都是宝钗不愿接受的。 她悄悄来到荣禧堂,见婆婆王夫人坐在那里,手持佛珠,两眼发呆。见她进来,也不做声,只是望了她一眼。 宝钗走到她的身旁,依着她静静坐着。 王夫人嘴角露出一丝阴笑,问道:“你说林丫头会不会进宫?” 宝钗心里暗笑,知道这是王夫人当前最担心的事。 软声细语道:“依孩儿看了,林妹妹若真遇到了皇上,凭她那副容貌,十有**会进宫的。但愿她能念着骨肉之情,在宫里与大姐姐站在一起。” 第66章 王夫人脸上的肌肉抖了抖,表情木然,眼睛闪着阴毒目光,鼻孔冷哼道:“未必。” 宝钗听得心悸,身子微微出汗,她知道“未必”是指黛玉不会站在元春一边尽心尽力帮贾府,更有可能是王夫人希望黛玉未必真的遇见了皇上,这也是自己所期盼的。 然而,婆婆的神态很可怕,特别是她眼里闪烁的凶光,更让宝钗胆寒。 婆婆是自己的嫡亲姨妈,是靠杀人立功起家的王门之后。 她是外祖父最看重,最欣赏的女儿。 当初,外祖父把她嫁入国公府,做了夫人,女儿当上了贵妃。 自己母亲相貌不比她差,却被外祖父嫁入商家,做了商人之妻,自己各方面不输与贾元春,只是出生低下,嫁给银样蜡枪头贾宝玉,还算是高攀。 对外租父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同样都是女儿,为什么如此对待? 母亲说她这位姐姐心狠手辣,外表慈祥,最善于隐忍,最适合勾心斗角,玩弄权术的大家族。 外祖父说自己的母亲什么都好,就是在隐忍方面,比起姐姐要略输一筹,嫁入商家,可以尽情享受荣华。 外祖父也算是知人善用,只是可惜了宝钗空有青云之志,无奈没有登天云梯。 “钗儿,你在想什么呢?”王夫人收回恶毒的目光,一如往日,语调亲切,满脸慈爱。 宝钗赶紧收回思绪,忙微笑答道:“我在想林妹妹真傻,即便是得了皇上的眼,没有我们贾府做靠山,凭她那德性,在宫里也不好混。” 一席话,使王夫人轻松了许多。 婆媳谈话总是很融洽,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王熙凤身上。 王夫人对谁都有戒心,即使在心里骂了黛玉千遍万遍狐媚子,在人前也总是称呼大姑娘,就在宝钗面前,说话始终保持着贵妃母亲的气量,不轻易恶言相加。 对王熙凤,她心里是有些矛盾,人心与畜生多少还是有区别。且不说王熙凤是内侄女,就这些年来,王熙凤俩口子为她鞍前马后,做了不少事,背了不少黑锅,她心里还是知道的。 但是,在权力与利益面前,她是很有原则的。 宝钗见王夫人不说话,也跟着缄口不语。 王夫人看看宝钗,轻声笑道:“瞧你这孩子,你凤姐姐在我这里管了多年的家,情况都熟悉,对你林妹妹也很照顾。不过,她到底是大房的人,现在又回到了大房,难免心里有些失落。有空你多找她说说话,不要好事都被别人做了,我们一点不知情。” 宝钗暗道;这是真心话呢!遂睁着水汪汪的杏眼,望着王夫人,温柔地回道:“听说凤姐姐从老太太那里拿了不少东西送给林妹妹,林妹妹把东西照单全收了,人却依然不愿回府。有人笑话说凤姐姐是狗没逮着,套子却丢了。” 王夫人觉得心头发痛,她历来都认为贾母的东西就是宝玉的东西,拿贾母的东西,也如同挖她心头肉一般。她脸色难看,问道:“可知道拿了些什么东西?” “袭人悄悄问过老太太房里丫头了,说老太太要鸳鸯从她小库房里拿出一个匣子,里面装的可能是些名贵首饰,其他的就是些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宝钗低头细声回话,眼角偷扫王夫人。 王夫人快速转动着佛珠,低头不语,眼珠骨碌骨碌乱转,心火突突冲上脑门。 说也奇怪,照理说她也算是大家子出身,没受过穷,也没吃过苦,从来没少过她花的银钱。可是,她为了攫取钱财,就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夜深人静之时,她常常辗转难眠,她想到元春为了贾家几百口人的快活日子,小小年纪进宫,吃尽了苦头,现在总算熬出了头,年纪也大了。 宫里有许多貌美如花,有钱有势的女人,竞争异常激烈,若没银子打基础,贵妃位子很容易被人挤下来。 宝玉虽有贵妃姐姐撑腰,到底是二房里的二公子,世袭爵位轮不上,家业很可能由长子贾珠的儿子兰儿继承。他又不爱读书,假如考不取功名,到时候只能花钱捐个闲官,那点俸禄塞牙缝都不够,如何过日子? 现在为他多攒一点是一点。眼前这个宝钗是个贴心好帮手,娘家又十分富有,真是个好媳妇。 想起宝玉,不由又想到黛玉和她的母亲贾敏,心里就充满了恨。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黛玉母女一定是自己的前世冤家。 贾敏在贾府犹如光彩照人的明珠,她就像地上的尘土。 黛玉在贾府如同芬芳夺目的奇葩,光芒四射的美玉,自己的儿子在她面前就像低贱的小厮,处处顺着她,说话行事都看她的眼色。 好不容易拆散她和宝玉,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林家玉园眼看就要到手,这多年心头之恨就要消去时,可惜功亏一簧。 这如何是好! 宝钗温柔体贴道:“太太,我想三妹妹出阁之前,林妹妹会回来一趟的。” 王夫人点头道:“倘若三丫头出阁她都不回来,就太无情无义了。” 这里婆媳俩一对一答,正说得起劲,袭人派人来说宝玉不好了。 这对婆媳一听慌了神,忙跑去瞧。 只见宝玉泪流满面,傻呆呆地坐在那里,地下满是纸屑。 王夫人一见书被撕碎了,顿觉心都快要碎了。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宝玉咧着嘴,欲哭无泪道:“林妹妹不在了,我还念书做什么?不如做和尚去。” 宝钗瞪着袭人,王夫人转向袭人道:“怎么了?” 袭人哭唧唧道:“我肚子有点疼,在床上躺了一会,没有注意到二爷看书看累了,一个人悄悄去了潇湘馆,看大门锁着,就去了老太太那里,在门口听到林姑娘不愿意回府的话,就哭着回来,拿起书就撕,我和小丫头使劲拦着,二爷就像傻了似的,奴婢害怕,就派人去请二奶奶回来。” 王夫人听了,放下心来,微微笑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姑娘去庙里为她父母诵经,这也是她的一点孝心。宝玉,我要你好好用功,你怎么就当成了耳旁风?”说到这里,心里气不由冒了上来,恶狠狠道:“今天我把话说清楚,明年春闱,你要是考不取功名,休怪我无情。林姑娘年纪也大了,也到了说婆家时候。”说罢,扭头就走。 第67章 宝钗坐在一旁,瞅着宝玉冷笑,袭人喊麝月过来帮宝玉洗脸。 宝玉忸怩道:“你们也不与我说清楚,我在老太太门口只听丫头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说林妹妹身无分文,还不愿意回府,我还以为林妹妹伤心走了呢。” 宝钗站起身,冷冷道:“你以为林妹妹傻?她现在过得比谁都好。” 宝玉过去拉住宝钗,陪着笑脸道:“好姐姐,你别生气嘛,我知道自己没出息,只要姐姐妹妹都陪着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宝钗甩开宝玉的手,嗔道:“你只会说,就不会动脑子想,林妹妹身子弱,吃的药比饭都多,你不能做官挣钱,以后如何养活她?” 宝玉听了很不高兴地说道:“凭我们这个家,以后就是千难万难,还能少了我们几个吃的用的?” “事实难以预料,和你说不清,我劝你还是认真读书,不要辜负了老爷太太期望,天下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不为孩子着想。老太太也说了,只要你书念好了,考取了功名,什么都好了。我更是没话说,凡事都听上面的意思。”宝钗说罢,也不再理他,赌气把脸别向一边。 宝玉接过麝月手里帕子,自己擦着脸,小声笑道:“你凭良心说话,我现在是不是很用功?你们尽可以放心,明年春闱,我去把功名给你们拿来就是了。” 袭人高兴地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若真这样,可是太好了!” 宝钗横眼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一句话没说,走进里屋。 袭人猛地一怔,收起笑脸,就像挨了打的小狗,俯首帖耳,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跟了进去。 旁边丫头斜着眼睛,抿着嘴偷笑。 麝月伸手悄悄点了点那丫头额头,那丫头伸伸小舌头,做了个鬼脸,缩着脑袋,端起脸盆走了出去。 宝玉觉得有些冷落了宝钗,跺跺脚,轻叹一声,也走进了里屋。 见宝钗嘟着嘴,坐在炕沿上,低头抚弄着红红的指甲,陪着小心笑道:“姐姐又怎么了?” 宝钗身子一扭,娇嗔道:“谁是你姐姐?宫里那个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呢。” “呵呵,是我错了,别生气,好不好?”宝玉涎着脸皮,把脸凑到宝钗跟前,袭人眼里汪着泪水,悄悄退了出去。 当初,袭人一心盼着宝姑娘当宝二奶奶,曾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偷偷向王夫人打小报告,出谋划策,不惜把黛玉往死里整。那是因为她知道宝玉心里最爱黛玉,生怕宝玉娶了黛玉,会冷落她。 心想如果宝玉被迫娶了心里不怎么喜欢的宝钗,一定会冷落,甚至讨厌宝钗。那时候,凭着自己从小服侍他,对他秉性摸得烂熟,再凭着在他还没发育成熟的时候,就与他有鱼水相欢的情分,宝玉一定会十分宠爱自己。那么,自己在这房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事实证明自己是大错特错,完全看错了薛宝钗,现在真是后悔莫及。 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黛玉披着翠绿羽缎面子的裘皮大氅,站在繁花似锦的红梅树下,看雪雁喂阿山送来的鹦鹉,感慨道:“这鸟儿真幸运,飞出来竟碰到了阿山。” “是啊,我还以为这鸟儿在潇湘馆没人喂,会饿死呢。它居然也挣脱出来,又到了姑娘身边。” 雪雁说着把水端到鹦鹉嘴边,鹦鹉把头扭到一边,调皮地开口念道:“花谢花飞花满天。” 惹得雪雁咯咯大笑,对黛玉道:“姑娘,你听这小东西还没忘呢。” 黛玉喜笑颜开地过去逗弄鹦鹉。心中暗道:花谢了,花又开了,而且繁花似锦,漫天飞舞。 这景象是多么的美妙! 她不由高兴道:“都说鸟儿有灵性,这句念得很好。” 王嬷嬷走过来,见黛玉笑靥如花,心里特甜,笑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雪雁连说带笑,叽叽呱呱说了一遍。 王嬷嬷听了,也是满心喜欢,想着自家姑娘劫难已去,以后日子会好的。看着鹦鹉道:“鸟儿都知道感恩图报,姑娘对它好,它就想法子飞回来陪伴姑娘。想贾府那些人,拿了我们林家那么多钱财,真是不连鸟都不如。” 黛玉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抚摸着王嬷嬷十只没有指甲的手指,难过道:“嬷嬷,我相信恶人终会有报应的。” “姑娘说的对!作恶多端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我相信这一天很快会到来。”黛玉主仆只顾低头说话,没注意水镜来了。只见他满面春风,爽朗地大声说着,带着宝珠走进吟风阁。 黛玉自六岁来到贾府,一直身居内院,几乎从未见过外男,接触最多的人,就是伤害自己最深的贾宝玉。 那晚与水镜接触,是在危难之中,没觉得不妥。现在猛然见到他,心扑扑直跳,脸不由微微泛红。 手足无措,瞠目结舌,竟呆愣在那里,静静地瞧着水镜。 至高无上的水镜,在朝堂之上,面对形形色色大臣,他洞察秋毫,谁也休想逃过他的法眼。面对年幼的林黛玉,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直直盯着黛玉,深怕说错了话,更怕亵渎了纯洁无暇的人间仙姝。 黛玉见水镜好似失魂落魄,觉得一个大男人像个傻子,盯着自己紧看,觉得好笑,又有些不好意思。 不管如何,人家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应冷落人家。 于是,大大方方对他施礼道:“恩公请屋里坐。” 水镜微微笑道:“那天,我只是路过那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人海茫茫,如此相遇,也是一种缘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我在兄弟之间,排行第四,姑娘可以叫我四哥。” 黛玉沉思片刻,微微摇头,坚定地说道:“不敢,恩公与小女子先父是旧交,若不嫌弃,小女子就叫恩公四叔,如何?” 水镜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下巴,心里隐隐发痛,感觉自己真的老了。 看黛玉清纯的目光,高傲的心不由得自卑起来。 他尴尬地笑道:“姑娘此话,甚有道理。你父林海确是我的故人,他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遗孤,我不照顾,岂不寒了天下人的心?也罢!姑娘既然愿意喊我四叔,从今往后,就喊我四叔。哈哈哈……” 水镜仰脸大笑,声音洪亮,气势磅礴。 笑声里既有气冲斗牛的豪迈,也有英雄无奈的苦涩。 第68章 宝珠小声催促道:“林姑娘还不快谢恩!” 黛玉怔怔地瞧着水镜,心想谢什么恩?他又不是皇帝。 转而想起贾府那些骨肉至亲,对自己如此刻薄。这位一面之交的人,对自己却如此关爱,瞧他气度不凡,说话行事更是磊落不羁,心知此人是位昂昂君子。 黛玉心念自此,身子不由一软,双膝跪下,叩拜道:“黛玉拜见四叔。” 水镜见黛玉行如此大礼,慌忙伸手扶起,乐呵呵地说道:“好!这礼我受了,快起来!从此以后,你就如我女儿一样,谁要是欺负你,就是与我过不去。” 宝珠急步上前,欲对黛玉行礼,脸却望着水镜,张口结舌,不知如何称呼。 水镜哈哈笑道:“玉儿喊我四叔,如我女儿一般。但是,我也不能掠林海之功,宝珠,你还是称玉儿为林姑娘吧。” 宝珠呵呵笑道:“奴才宝珠,给林姑娘请安。” 林如海本是洒脱豪迈之人,说话做事毫不世俗,黛玉自幼耳濡目染,自是高洁脱俗。虽在贾府饱受压抑,生性依旧。此刻,她看宝珠犹如演戏,十分有趣,也调侃道:“免礼,起来吧。” 水镜见黛玉说话自然,行事大方得体,就是真正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他越发认定美貌清纯的黛玉,一定是来人间游历的仙女。要不,怎会如此大气清纯飘逸,如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洁净。 黛玉瞧着水镜,心里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与他在一起,心里很有安全感,好像漂泊的孩子,见到了亲人。又好像身处阴霾之中,猛然见到了太阳,心里有说不出愉悦。 黛玉喊水镜为四叔,水镜忐忑不安的心,此刻反倒平静了许多。 他暗自思量:如此美好的林黛玉,自己只可以关心呵护她,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老天爷都不答应。 水镜走进吟风阁正厅,见这里摆设很气派,却没有居家过日子的温馨。 黛玉请他坐在自己日常坐的椅子上,他顺手拿起一帧配着图画的诗稿,黛玉看了不好意思道:“那是以前旧做,闲来无事,画着玩的。” 水镜看着,轻轻读出声音:“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粘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着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柳丝榆荚自芳菲,哪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倾。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怪侬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昨宵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读罢,叹息道:“太悲凉了!你小小年纪,居然写出如此催人泪下的句子。贾府……”水镜欲言又止。 黛玉眼圈发红,忍着悲痛,强笑道:“我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水镜看黛玉眼眶蓄满泪水,笑容哀婉悲凉,心如刀绞。 放心诗稿感,叹道:“没有切身感受,你这般年纪,如何能写出这等大悲之作?贾家竟敢如此难为你,真是不可原谅!” 水镜伸出食指与中指,在书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眯细眼睛,由衷赞道:“好一个‘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不愧是列侯之后,探花之女!我保证:玉儿以后再没有风刀霜剑严相逼了,只要玉儿喜欢,不用此日生双翼,也能在本朝的天空,自由飞翔。” 雪雁奉上茶,听水镜此话,笑道:“我们姑娘正在发愁呢。” 水镜紧张地问道:“何事发愁?” 黛玉用眼睛狠瞪雪雁一眼,对水镜笑道:“四叔别听她的。” 雪雁耷拉着眼皮,小声嘀咕道:“这几天贾府要姑娘回去,姑娘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都愁瘦了。” “噢,有这等事?玉儿放心,贾府只不过是你外祖母家,你又不是卖身贾府的奴才,不想去贾府住,不去就是了。她们还能强迫你不成?”水镜风轻云淡地把手一挥,好像无边的愁云,随着他的手一挥退去。 雪雁站在一侧,说道:“那天贾府女眷来寺里为贵妃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祈福,发现了姑娘。老太太倒没说什么,二太太临走时,说过一阵子就派人来接姑娘回府。” 水镜呵呵笑道:“不用愁,玉儿只管住在这里,她们只是说说罢了,玉儿姓林不姓贾,她们没有权利硬要玉儿住贾府。”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想想又道:“这贾府人胆子忒大,简直就无法无天。宝珠,回头你派人去贾府一趟,告诉她们不得骚扰玉儿,否则,我要她们好看。” 雪雁惊奇地看着水镜,不敢相信地惴惴问道:“贾府人会听您的话?” “她们不敢不听,因为我是管她们老爷的官。”水镜狡黠地眯着眼睛,似乎在逗雪雁。 “贾府在宫里可是有贵妃娘娘的。”雪雁认真提醒着水镜。 水镜瞧着沉思着得黛玉,爽朗地笑道:“贵妃也得讲道理不是?” 黛玉凄楚地微笑道:“话是不错,只是这些年来,贾府仗着宫里有贵妃娘娘,也太嚣张了。唉!”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水镜放下茶碗,似乎吐出一口浊气,轻轻笑道:“不说这些扫兴话了,听说玉儿棋艺不错,手谈一盘如何?” 黛玉脸色微红,笑道:“好,玉儿不才,向四叔学习。” 紫鹃麻利地摆上棋盘,黛玉伸出小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水镜笑眯眯地瞧着黛玉调皮摸样,心里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水镜听老方丈夸黛玉棋艺不错,心想她一个小女孩,再好又能好到哪去,谁知开局不到一刻,黛玉布防严密,且步步紧逼而来。 水镜不由不全力以赴,丝毫不敢马虎。 黛玉是毫不谦让,一局下来,水镜险胜半子,紧张的前后心小褂子都汗湿了。 这是他多年来下得最紧张,最有意思的一盘棋。 黛玉不卑不亢,不紧不慢,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迫使他集中全力迎战,最终险胜。 小小年纪的黛玉,棋艺如此精湛,令水镜不得不刮目相看,暗自称奇。 这盘棋下得很艰辛,比起在宫里与大臣,妃子下棋,轻而易举大获全胜,要愉快得多。 今天,他真正看到了一颗纯正的心。 水镜抹去鼻尖上的汗水,感觉整个身心有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瞧黛玉双眉舒展,眼帘低垂,面颊微红,不禁又爱又怜道:“真没想到,玉儿棋艺如此了得。” 黛玉抬起头,捂着小嘴笑道:“我费尽心思,还不是输给了四叔?” 水镜端起紫鹃重新斟来的热茶,幽深黑亮的眼睛望着黛玉,柔声问道:“玉儿,你打算以后怎么过?” 第69章 黛玉两手绞着帕子,紧蹙眉头道:“先父临终前,曾瞒着贾府,为我在京城买了一所房子,我打算等房子修整好,过去自己住。” “以后还打算与贾府来往吗?”水镜目光深邃,探究性地瞧着黛玉,声音轻柔,在宝珠耳朵听来,真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黛玉低头想了一会,想起古训,见人说话留三分,不可将真心全抛人。腹议道:我若将痛恨贾家的话说出来,他会如何想呢?不如说些场面上的漂亮话,看看他是如何态度,这也是在贾府历练的结果。 抬头望着水镜,显得十分无奈道:“说实话,我内心很不愿再与贾府有任何瓜葛。客观上,我又很难与贾府断得干干净净。” 她美丽的眼睛饱含着委屈,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水镜,继续说道:“历朝历代奉行的是百善孝为先,我是林家女儿,从小父亲教我‘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我不能落人不孝不仁的话柄。母亲去世后,外祖母三番五次要接我来贾府,父亲怜我年幼,没有母亲照顾,也没有姊妹相伴,忍痛送我来京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姐妹。这也是为了一片孝心。” “这是如何说?”水镜忍不住插嘴问道。 黛玉微微一笑,笑容很凄凉,说道:“我父年近半百,只得我一个女儿,他怎舍得让我离开?只是贾府老太太坚持说我母亲不在了,要接我到她身边,慰她晚年伤女之痛,父亲才迫不得已送我进京的。如今父亲不在了,一切都变了样,贾府的下人都敢对我指指点点,说我一纸一草皆用贾府的。她们不仁不义,谁知道呢?我是一个孤女,嘴巴哪有她们大?从我内心而言,我也不能完全忽视老太太,对老人家漠然不理,她毕竟是我的外祖母。还有贾府的三姑娘贾探春,大嫂子李纨对我一直很好,时常给我些许安慰。” 宝珠在一旁唏嘘道:“林姑娘,您太善良了!” 黛玉微微仰头,眼睛望着远处,声音低沉,缓缓说道:“父亲在世时,我见他身体消瘦,时常累得精疲力竭,忍不住劝他歇歇,不要太累了。父亲就教导我,做人应当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圣上对他有知遇之恩,为报君恩,理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我是弱女子,不能像父亲那样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但父亲的教导时刻不敢忘怀。” 水镜默默地瞧着柔弱无助的黛玉,觉得鼻子发酸。 腹议道:父皇十分器重林如海,派他管理江南盐务,林如海的确没负父皇厚望,为朝廷充实国库立下了大功。他身后唯一的独生女儿,怎么会沦落成一纸一草皆要别人施舍? 且不说林家是闻名江南的豪门贵族,就算林如海极其廉洁,他的俸禄也不算太少,也不至于身后独生女儿要寄人篱下,靠人施舍过日子。 可见贾府实在可恶,暗吞了林家财产,还要拉出一副恩人嘴脸! 他下意识地把手一挥,说道:“玉儿,不要想得太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担心贾家。呵呵,我猜那趋炎附势的贾家,以后可能会对你改变态度。” 黛玉猛然想起老方丈的话,担心道:“寺里的方丈师傅为了给我解围,把四叔错当成皇上。这假传的圣旨,老太太听了信以为真,才没有将我硬带回贾府。” 水镜哈哈笑道:“老方丈做得很好,我也以讹传讹,让宝珠再去贾府传道密旨。” 黛玉急忙制止道:“不可!假传圣旨是杀头之罪,我可不敢要四叔为我去冒险。” 宝珠对黛玉挤挤眼,摆手笑道:“无妨,无妨,我去传的是密旨,别人又不知道,贾老太太还能去找皇上对质不成?” 黛玉圆睁双眼,认真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真不敢认你做四叔了。” 水镜见黛玉小脸都急红了,心里更加喜爱黛玉的正直。笑道:“说笑呢,你怎么当真了?倘若宝珠拿张小纸条,对你念几句话。然后,告诉你这是皇上密旨,你会相信吗?” 黛玉笑着摇头,小脸红红的,嘀咕道“四叔真坏!” 水镜摇头笑道:“你虽然年小,但心地纯真正直,你自然会不信。可贾府都是些利欲熏心之人,他们会相信的。” 宝珠笑道:“林姑娘,贾府那些人都不正常,我们若用正常人手段对待他们。岂不是好人受屈受苦,坏人得志,更加猖狂?” 黛玉扑闪着美丽的眼睛,望着宝珠不知说什么好。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是受儒家传统教育,知道以毒攻毒的计谋,但想也不敢想这般胆大妄为的主意。 水镜看黛玉娇憨的小女儿模样,心头甜丝丝的,有种从未体验过得快乐。 第70章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黛玉能变成他真正的女儿,永远在自己视线之内,让自己时时能看到她,保护她。 为了保持黛玉的纯真,不让她在自己面前拘束,他决定暂时不让黛玉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吃罢早饭,贾母歪在炕上,尽管凤姐使劲全身解数说笑,也提不起她的精神。 凤姐独角戏唱得乏味,显得力不从心,笑道:“哟,我说了半天,老太太也不打赏。” 贾母无精打采道:“你又没把林丫头劝回来,没罚你就是打赏了。” 凤姐苦涩地笑道:“林妹妹是吃了称砣铁了心,我好劝歹劝,她就是不愿意回来,我嘴皮都磨破了也没有用。老祖宗,你瞧瞧我这嘴,都破皮了吧?”她嘬着嘴唇,凑向贾母。 鸳鸯把她往贾母身旁推了一把,笑道:“老太太,瞧她这小可怜相,就绕她这一回吧,下次再不好,一起罚她。” 贾母笑道:“我可以饶了你,就不知道她们愿不愿饶你?” 王夫人木着脸,耷拉着眼皮瞅着地面,手指不停地转着佛珠,似乎没听见。 邢夫人坐在那里,眨巴着眼睛,拿不准原由,不敢贸然说话,惜春更是金口难开。 探春觉得这个时候,正是用着女孩家的时候,仗着自己特殊身份,欠身笑道:“林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蒙皇上所救,就说明林姐姐是有福之人。老太太只管放宽心,我想林姐姐为姑父姑妈念完经就会回来的。” 邢夫人不以为然道:“那天,我看外甥女儿态度很坚决。想必是有人伤透了她的心。要不然,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宁愿在外,也不愿回家?” 王夫人竖起眼睛,盯着她问道:“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伤透了大姑娘?” 邢夫人放软语气道:“我也就是猜测,这么白说说罢了。你是念佛之人,哪个不知道?怎么说也轮不到你的。” 她越是解释,王夫人越觉得她是字字针对自己,脸色变了又变,嘴角微微颤抖。 擅长察言观色的王熙凤,找个借口,想溜了出去。刚动身,被身旁的尤氏不动声色的拽住了,并对她不怀好意地眨眼,笑得像只花狐狸。 贾母见状更加心烦,冷眼瞅着两个媳妇,心里想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探春干笑道:“林姐姐在我们府这些年,大家如何带她的,大家心里都有数,林姐姐自己心里也是明镜一样。元宵节那事,纯粹是个意外,那些歹徒,也不是我们府派去的人。我相信林姐姐念完佛经,一定会回来的。” 王夫人抬眼瞧探春,鼻子冷哼一声,是笑非笑道:“三丫头说的有道理,倘若三丫头出阁,大姑娘还不回来,那也太无情无义了。”说这话时,她的面孔有点狰狞,脸色冷得令人心寒。 屋子里出现少有的冷场,李纨尤氏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响,怔怔地瞧着王夫人。 本来只顾想自己心思,随意敷衍的贾母,猛然觉得屋子里气氛异样。抬眼环视,见众人都把目光射向王夫人,只见她低垂着脑袋,快速转动手中佛珠,一副老实巴交模样。 贾母再细瞧,只见屋里人把复杂的目光从王夫人身上收了回来,似乎还带着不尽的疑惑。 贾母并没留意屋里刚才对话,从情景中猜到二媳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问道:“一个个都哑了,怎么都不说话了?”王熙凤立刻媚笑道:“大伙都在等老祖宗训话呢。” 贾母微微笑道:“我老了,你们要是还有点良心,不要丢下我不管不顾,就阿弥陀佛了,我老婆子还敢训什么话?” 邢夫人忙陪着笑脸讨好道:“瞧老太太说的,我们这个家要是没您老人家掌舵哪行?”大家七嘴八舌开始恭维贾母,只有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静静坐着。 年龄大的人可能最爱听好听的话,老奸巨猾的贾母也不例外,她被这些人恭维的眉开眼笑,咧着嘴巴呵呵直笑。 外面婆子进来通报道:“老爷来了,请屋里女眷回避。” 贾母坐直身子,自言自语道:“怎么今天没去衙门,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她脑子急速转着,要女眷回避,是啥意思? 贾政领着一人走进屋子,弯腰对贾母道:“母亲,这是皇上身边的宝公公。” 贾母听了忙起身行礼,宝珠笑着伸手虚扶道:“不必客气,咱家是来宣皇上密旨的。”说着话,从袖子里掏出圣旨递给贾政道:“你们看好了,咱家是要带回去的。” 贾政细细瞧了一遍,双手抖抖地交给贾母瞧。 贾母带上玳瑁眼镜,睁大老眼见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林黛玉系朝廷重臣遗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刁难欺凌,更不得有丝毫伤害。 皇上的话很重,很严厉。 贾母看罢,脑子发蒙,两腿打颤,摇摇欲晃。 宝珠微微笑道:“咱家事情办完了,该回去缴旨了。” 贾政扶着贾母跪下叩头道:“谢皇上恩典,奴才谨遵圣旨。” 送走宝珠,贾母才发觉自己吓了一身冷汗。 贾政扶着贾母回到炕上坐下,躲在屏风后面的女眷纷纷走出来,王熙凤看贾母神态有异,不敢逞强说笑,邢夫人与姑娘们见状更是不愿多言。 王夫人听说是宫里来人传旨,担心元春安危,顾不得许多,直言问道“老太太,皇上说些什么?怎么没听到公公宣旨?” 贾母恨恨地看着王夫人,手指着她的鼻子,怒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王夫人望着贾政铁青的脸,跪倒在贾母面前,委委屈屈道:“媳妇哪里做错了?请老太太说个明白。” 贾母素日为了贾府安宁,不愿为了黛玉得罪这位贵妃亲娘,凡事都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心想等到黛玉了出阁,一切万事大吉。 刚才皇上传的是密旨,也不便公开说出来。此刻这个儿媳妇倒打一耙,以退为攻,质问原因。贾母心里知道她对黛玉刻薄,素日只想不是太过分,装糊涂过去就算了,手里并没有什么证据,此刻还真不好说什么。 眼珠一转,反问道:“你要我说什么明白?”这话虽然近似于无赖,却也能把她从尴尬中解脱。 王夫人跪在那里不依不饶道:“媳妇不明白老太太说我干的好事,究竟是那些事?” 贾母把眼睛转向宝钗,眯着眼睛,嘴角微微上翘,意味深长地笑道:“噢,你自己干得好事都不知道?宝玉媳妇,你给你婆婆说说她究竟都干了哪些好事?”宝钗愣吧愣吧瞧着贾母,又望望贾政,显得进退两难。屋子里的人看似噤若寒蝉,实际心里乐开了花,等着看一场好戏。 第71章 凤姐看姑妈跪在那里,没人解围。宝钗不好说话,杵在那里犯傻,就仗着贾母宠爱,上前莞尔笑道:“老祖宗,你是糊涂了吧?哪有让媳妇这么夸婆婆的?”贾母哈哈大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宝丫头,快把你婆婆扶起来吧。” 王夫人跪在那里,心有所不甘,正想再说话,贾政板着脸道:“难不成还要老太太为你歌功颂德?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否够格。我听说外甥女儿找到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见接回府?敏妹妹留在世上只有这么一个骨血,你们谁要是亏待了外甥女儿,休怪我对她无情!” 王夫人听了,脸色怪异,狠狠盯了一眼贾政道:“自从大姑娘来到我们府,老太太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惜,吃穿用度与宝玉一样,甚至连我们自家姑娘都靠后了。老爷说出此话,不要说老太太了,就是我们这些人都寒心!” 贾政跺脚怒道:“这个家早迟要毁在你们手里!” 贾母忙喝叱道:“什么话!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忙你的去吧。” 贾政低头唯唯诺诺道:“是,儿子不孝。”退了出去。 贾母对屋里人摆摆手道:“你们也散了吧。” 王夫人担心宫里元春,不问个仔细,心里不踏实。悄悄留在最后,见人走了出去,挨近贾母陪着笑道:“老爷今天发这么大火,宫里来人说了什么?莫不是与我们娘娘有关?” 贾母若有所思道:“别瞎猜,我们娘娘没事。这事我也不瞒你,上元节观灯,林丫头确实是被皇上所救,这事是真的。看样子,皇上对林丫头很上心,我们得赶紧把她接回来才好。” 王夫人心里乱成了麻,皇上对这狐媚子上了心,元春怎么好? “你明天派人去寺里,就说我身子不好,很想她。”贾母眨巴着老眼,心神不宁道。 这几天,黛玉坐卧不安,水镜关于贾府的话,时时在耳边回响。 她猜测善于算计的贾府,很可能不久又会找借口派人来接自己。再有就是探春不到一个月就要出阁,念着自己病危之际,探春能去潇湘馆这件事,无论如何得带着礼物去送她。 阿山说玉园在宝珠的帮助下,又雇到了不少建筑队,还有三四天就完工了,自己回玉园指日可待。 黛玉现在只想早日回到自己的玉园,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不想与贾府再有任何牵连。 紫鹃看她拿着书,半天也没翻一页,只是呆呆地坐在书案前发愣。知道黛玉在思索如何对待贾府的纠缠,轻轻笑道:“姑娘,想什么呢?” “紫鹃,我猜贾府很快就会来人,可能会说老太太身子不好,若拒绝不去探望,就给了她们不孝的口实。三妹妹下个月出阁,我也不能不去贾府送她。”黛玉紧蹙眉头,无意思地翻着书,显得很无奈。 “这些都是很好的说辞,容不得姑娘拒绝。我担心进贾府容易,出贾府难。”紫鹃停下手里绣活,为难地看着黛玉,十分忧虑道。 坐在紫鹃身旁,只顾打络子的雪雁抬头道:“管他呢,依我说,就两个字――不去。” 紫鹃拿几缕丝线,细心比划着,嘴里说道:“你说的,也是我们想的,不去要有不去的理由才好。”雪雁咯咯笑道:“我去告诉小沙弥,就说姑娘出门了,让他们拦住贾府人,不让他们进来照面就是了。” 黛玉笑道:“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雪雁的主意倒也可行。”雪雁见黛玉赞成她的主意,高兴地立马要去找小沙弥。 王嬷嬷托着彩漆攒盒进来,轻轻走到黛玉身边,笑道:“这是我才做好的小点心,姑娘尝尝。” 黛玉看了一眼,见盒内装着四色糕点,伸手取了一块栗子糕放到嘴里,笑道:“嬷嬷做的点心最好吃。” 王嬷嬷见黛玉吃得津津有味,抬手理了理她鬓角发丝,抿着嘴笑道:“我有不少年没做这些了,还担心姑娘不爱吃了呢。” 她没有指甲的手指划过黛玉鬓角,使黛玉心里一阵难过,忙道:“嬷嬷,我也吃不多,以后不要费事做了,你老只要好好歇着,身子骨硬朗,我心里比吃什么都好。” “不费事,一点也不费事。我这手也拈不动针了,整天闲着闷得慌,不如做些吃食给姑娘当零食。”王嬷嬷说着,招呼紫鹃道:“你也尝尝我的手艺,姑娘小时候,就爱吃我做的小点心,我们太太常夸我厨艺比得上姑苏一品斋大厨呢。” 雪雁兴冲冲跑进来,小脸笑成了花,说话像炒豆子般咯嘣嘣道:“姑娘安心吧,小沙弥拍着胸口保证一定把贾府人拦住,绝不让她们骚扰姑娘。”王嬷嬷用她光秃秃的手指头,按着心口大声念道:“阿弥陀佛!” 转眼玉园已经修整完毕,阿山来接黛玉回家。 黛玉主仆来到广源寺时,只穿着随身衣服,没带任何东西出来。在吟风阁的日子里,所用东西都是借用屋里现成的,她们只不过添置了些首饰和衣服而已。 这天,阿山领着王嬷嬷儿子王贵带了一顶轿子,一辆马车来到广源寺。 黛玉去拜别了老方丈,正要随阿山走,宝珠急匆匆赶来,抹着脸上汗水,递上一只很大的金丝楠木雕花盒子,笑道:“总算赶上了,这是我们老爷送给林姑娘的东西,作为乔迁之喜的贺礼。” 黛玉瞧这盒子不小,思忖里面若装得是首饰之类物品,数量实在不少。有心推辞,想起水镜诚恳的面容,坦荡的目光,觉得退回去,似乎不妥。犹犹豫豫地伸手接过,交给紫鹃低声嘱道:“好好收着。” 宝珠望着黛玉微笑着问道:“林姑娘不愿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黛玉闻言,好奇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装了满满一盒女孩家喜欢的首饰。最上面放着一块用明黄丝绸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块通体晶莹温润,质地上乘,雕刻精美的墨色玉佩。 第72章 她把墨玉托在掌中,仔细端详道:“这礼物太贵重了,黛玉承受不起。” 宝珠笑道:“这块玉佩是我家主子行加冠礼时,先皇亲手所赠,当时先皇曾笑言:持此玉佩,犹如君临。我家主子说这块墨色玉佩只有林姑娘佩戴,才算最合适不过。” 黛玉闻言,也没细想,坚辞道:“闻此玉佩来历,我更不敢接受了。” 老方丈微笑着接过玉佩,认真看了一会,说道:“若单论这块玉佩,倒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只是满朝文武官员都知道它不同凡响的来历,知道佩戴此墨玉者,是皇上最为关心,看重之人,算是一个信物。水老爷把它送给姑娘,不过是想让它做姑娘的一个护身符,保护忠臣遗孤的意思。水老爷对姑娘的一片真心,姑娘不可辜负才好。” 老方丈仔细捋着玉佩上的丝带,亲手把墨色玉佩套在黛玉脖子上。 黛玉摸着胸前玉佩,那颗被贾府寒透了的心,感到了丝丝温暖。 玉园面积不算很大,比不上贾府大观园,但布局紧凑,格调高雅。亭台楼榭,山水林木,相得益彰,完全是江南情调。 此时,玉园大门洞开,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人分男女两行,站立在大门两侧迎接主人黛玉。 紫鹃扶黛玉走下轿,阿山引着她走向芷兰堂,这是玉园的正房,也是玉园主人住所。 芷兰堂正房是明三暗五,飞檐雕花,廊柱上一副紫檀墨底泥金对联:“绿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字迹清丽洒脱。 这本是黛玉在潇湘馆亲手题写的对联,黛玉自己都已淡忘了。 此刻猛然见到,她不由驻足看了一会,心里很感动,对阿山由衷点头笑道:“真是难为你了。” 阿山满脸是笑,怪异的眼睛闪着幸福光亮,恭谨地回道:“只要姑娘看着入眼就好。” 院子里栽满奇花异草,台阶上摆满鲜艳盆栽,花香四溢,争奇斗妍。 黛玉扭头问阿山道:“这个时节,那里弄来这些反季节花卉?” 阿山躬身答道:“回姑娘话,玉园后花园假山下面有处温泉,终年恒温。就是在这寒冬腊月里,水都是滚烫滚烫的。若是把鸡蛋放进去,不大功夫就可煮熟。我应花匠要求,在那里盖了一处玻璃房子作为花房,一年四季各色鲜花不断。吃了供房屋庭院摆设,也可供姑娘赏玩。” 走进芷兰堂,黛玉见屋里并没火盆,也没有熏笼,却温暖如春,穿件秋衫都不觉得冷。 阿山笑着对黛玉解说道:“这全是邵家施工队的杰作,他们让工匠砌了管道通往各个房间地下,包括花园亭子的地下。天冷时打开温泉阀门,把温泉水放进地下管道里,让热水在地下管道流过,再淌进后花园花房后面的池子,留作花房灌溉之用。这样,玉园所有屋子,在冷天又暖和又干净,还节省薪炭。” 紫鹃为黛玉解下披风,黛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觉得屋里每样东西不仅摆得恰到好处,而且样样都很精美,价格不菲。 不由疑道:“阿山,你给我说实话,我给你的银子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多一点。你买下六百顷山林和庄田,又这么快修整好玉园,怎么还能买下这些东西?” 阿山面呈得色,躬身笑答道:“托姑娘的福,阿山买下山林庄田,休整好玉园,所剩银两不足六千。所幸宝珠在京城人头很熟,与一些商家关系很密切,这些东西都是他带着奴才去一些商铺淘来的,价格很便宜。奴才把所有屋子摆弄好,还剩下好几百两银子呢” 黛玉听了,心中甚是怀疑,觉得宝珠只不过是四叔水镜的一个小跟班,就算他武功高强,出类拔萃。在这高官多如牛毛的京城,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想必四叔水镜绝不是普通人,联想到老方丈所言,难不成他真是当今皇上? 想到这里,黛玉摇头道:这怎么可能?贾府算自己骨肉至亲,自己视为知己的青梅竹马表哥宝玉,在关键时刻,都会毫不在乎地抛弃了自己。 在人们眼中,自己只是一个未成年的,无依无靠的小孤女。父亲生前好友四叔水镜,可能是看自己可怜,动了隐恻之心,伸出援助之手,帮自己一把。 自己怎么就天真地幻想他会是日理万机,高入云端的皇上? 黛玉暗笑自己也想好事,竟然把方丈大师为自己解围的话当真。 王嬷嬷带领紫鹃雪雁想按黛玉喜好整理房间,看了一遍,觉得无从下手,一切都放得井然有序,不得不打心底佩服阿山对黛玉的细心与忠心。 阿山恭恭敬敬说道:“姑娘回到了自己家里,休息好了,再出去看看哪里不妥,奴才派人再去整修。” 黛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夸奖道:“阿山,没想到你做的这么好,你真不愧为玉园的大管家。你所做的这些,我很满意。” 阿山激动的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叩头道:“阿山在这世上,原本是个多余之人。从小到大,除了仙游而去的师傅,再没人正眼瞧过,奴才时时感到了无生趣。阿山有幸遇见姑娘,把阿山当成亲人一般。阿山早就对天地盟誓:生为姑娘人,死是姑娘鬼,生生死死都是姑娘的奴才。” 黛玉从座位站起,拉起阿山,真诚地说道:“我没有父母兄弟姐妹,你和紫鹃雪雁都是我的亲人。王嬷嬷是我的奶娘,陪我从姑苏来到京城,如母亲一般照顾我,没有享到福,反而为我吃尽了苦头……” 王嬷嬷听了,赶紧接过来安慰道:“姑娘快别说这话,当初要不是老爷和夫人救了我,哪会有我的今天,说不定骨头都生锈了呢。老奴有句话不能不说,姑娘虽然年轻,上无父母依傍,下无兄弟扶持,孤身一人住在这里。姑娘心里再看重我们,到底是我们的主子,我们做奴才的不可乱了规矩。 姑娘出生江南名门贵族,是列侯之后,探花之女,现以弱女身份,顶起林家门头,这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说不定哪天,京城显贵之家的姑娘就会过来结交,到时候,别让人家说我们玉园闲话,贬低了姑娘身份。 现在玉园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几个小厮,一个花匠,一个杂工,一个厨娘,两个媳妇,几个粗使丫环。这些人都是阿山精心挑选的,个个都是忠厚能干之人。 姑娘今天回到了自己家,以持家而论,得告诉他们林家规矩,免得以后没有章法。” 紫鹃雪雁和阿山纷纷赞同,一致说这才是持家之道。 黛玉微微思量半晌,说道:“我在贾府这些年,老太太除了让我跟大嫂子学了几天针线,从来没人教过我别的。王嬷嬷自幼就在林府,早先跟着祖母,后来又做了我的乳母,对我林家规矩最了解,以后就做玉园的管家嬷嬷吧。” 雪雁笑着附和道:“姑娘读了许多书,博古通今,知人善用,王嬷嬷做管家嬷嬷最合适。” 黛玉笑着嗔道:“没想到雪雁也学会油嘴了。现在,我还担心一件事,就是玉园的安全问题。” 此话出口,紫鹃雪雁脸上没有了笑容。 王嬷嬷神情更是紧张,她担忧地说道:“姑娘言之有理,我们这里统共只有这么些人,除了我和那个花匠年纪大些,其余的都只有十几岁,要是来了歹徒如何是好?” 阿山胸有成竹地说道:“姑娘不用担心,我已经把师父的守门童子犬犬找了来,让他在山林里训养了三十只狼狗。白天放出来五只温顺的看守玉园前后门,晚上全部放出来代替家丁巡逻护园。” 紫鹃瞪着眼睛,不解地望着阿山,问道:“狼狗又听不懂人话,能看家护院吗?” 阿山眨着那只圆圆的大眼,半眯着狭长的小眼,咧着厚嘟嘟的嘴唇,露着尖尖细细的獠牙,得意地笑道:“小时候,我们跟着师傅住在山上,见到最多的就是野狼。时间久了,就与野狼混熟了。 野狼为我们看家,为我们拉运东西,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人们以为野狼是凶残的,那是不懂得它们。 其实,只要了解了它们的特性,把它们训练好了,它们一生都不会背叛主人的。 狼狗比野狼更懂事、聪明、温柔多了。犬犬只用一个多月的空闲时间,就把它们全部训练好了。 等姑娘休息好了,我带姑娘去见它们。我保证这些狼狗对姑娘一定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黛玉很好奇,尽管从没接触过狗,心里知道狗会咬人的,很有些犯怵,但还是很想去看看阿山训练的狼狗是如何懂得看家护院的。 于是,兴致勃勃道:“一路坐轿子,路途也不远,并不觉得多累,我现在倒想去看看这些不会说话的护院,也好放心一些。”黛玉坐在书案边,手指上绕着帕子,笑嘻嘻的看着阿山。 紫鹃柔声劝道:“姑娘,喝杯热茶再去不迟。” 黛玉摇头笑着,扶着书案站起身,抬腿就往门外走去。 阿山迈着一长一短两条罗圈腿,屁颠屁颠地走在前面引路。 第73章 他乐得边走边说道:“因为姑娘今天才回家,我让犬犬把所有狼狗都关在狗舍内,没有让它们出来,等姑娘检阅完毕,挑两只喜欢的放在芷兰堂给姑娘守门。” 不大工夫,来到湖心岛拐角处,只见一溜低矮的青石围墙内,有数间小小狗舍。 黛玉站在围墙外伸头往下瞧,三十只体格硕健的狼狗伸着血红的舌头,昂首瞧着来人。黛玉转脸问阿山道:“它们会听命令吗?” “会的,”阿山肯定地回答黛玉,胸有成竹地走过去,对着围墙里的狼狗吆喝道:“姑娘来了,大家排好队,向姑娘行礼。” 狼狗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很快排成一排,举起两只前爪,一撅一撅的努力撑着后腿,拼命地摇着后面的尾巴,对黛玉连连作揖。 惹得紫鹃雪雁哈哈大笑,连王嬷嬷都赞不绝口地说道:“啧啧,乖,还真通人性呢。” 阿山得意地对黛玉躬身道:“请姑娘给它们一点奖赏。” 黛玉高兴道:“好,今天给它们多加点肉。” 阿山笑眯眯解释道:“这个奖赏不需要给它们肉吃,只要姑娘伸出手,允许它们舔舔姑娘手指头,它们就会记住姑娘,死都不会背叛姑娘。” 黛玉犹犹豫豫走过去,紫鹃一把拉住道:“不可以,万一咬了怎么办?” 阿山一大一小两只怪眼闪着亮晶晶的光亮,冲着紫鹃不满道:“没有千万把握,我敢让姑娘伸手吗?” 黛玉拉开紫鹃的手,缓步走进围墙,伸出纤纤玉手,狼狗排着队,摇着尾巴,耷拉着耳朵,一个接一个过来,围着黛玉转了一圈。然后,用鼻子嗅嗅黛玉的脚,再伸出血红的舌头舔舔黛玉手指,像是对天发誓一般,仰首嗷嗷大叫一声,就夹着尾巴跑到队伍末尾。 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黛玉才奖赏完所有狼狗。 阿山笑道:“姑娘,它们已经记住了姑娘,愿意终生听姑娘命令。姑娘看哪两只合意,选两只放在芷兰堂守门。” 黛玉细细瞧去,看里面有两只个头最小,浑身乌黑,四蹄雪白,憨头憨脑,目光格外敏锐,样子十分期待。 遂指着它俩道:“这两只看样子最小,就是它俩吧。”黛玉话音刚落,这两只狗狗就摇头摆尾,快快活活跑过来,趴在黛玉脚边。 阿山笑道:“姑娘好眼力,这是雪域高原的踏雪无痕。别看它俩个头不大,跑起来却快如雷电,凶猛无比。这里就数它俩最厉害。请姑娘赐它俩名字,以后也好唤它们。” 黛玉瞧瞧它们,摸摸稍大狗狗道:“你叫追风,” 追风似乎听懂了,马上站起来,睁着大大的狗眼,对黛玉摇着尾巴,举起两只前爪作揖,似乎很满意。 黛玉再摸摸小一点狗狗道:“你叫赶月,”赶月也如追风一般,摇尾作揖表示感谢。 紫鹃雪雁看追风赶月如此聪敏驯服,也心生喜悦,过去抚摸着它们柔软的毛笑道:“以后,我们一起服侍姑娘,可不许淘气哦。” 追风赶月狗头一昂,跑到黛玉身旁,一左一右,就像两个小警卫员,雪亮的狗眼直视着紫鹃雪雁。 雪雁佯怒道:“哟,没想到还是个爱攀高枝的。” 阿山笑道:“雪雁,你们是姑娘身边人,追风赶月都是知道的。它们会嫉妒你们,也会不高兴你们,却不敢不听你们的话。以后,看家守门,保护姑娘散步,你只管交给它们就是了。” 回到芷兰堂,黛玉才感觉到又乏又累。 昨天收拾回家东西,只有日常随身东西,收拾了两个包裹,也没花多少时间,况且都是紫鹃雪雁做的自己。 可是,黛玉却整夜没睡好,翻来覆去,件件往事,历历在目。 人可能都是这样,每在人生转折之际,总会想起许多许多事情。 黛玉也是如此,在离开寺庙,即将回自己玉园之时,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这个世上最亲的人――贾母。 想父母在世时,虽远在江南,却从没忘记孝顺她老人家,时常派人千里迢迢送礼到京城贾府,逢年过节更是多不胜数。 父亲临终也没忘记送给贾府钱财,没想到贾府太贪得无厌,竟连林家祖屋都被贾府卖了银子装了腰包。 自己在贾府连头带尾,短短不过六七年时间,就被他们视作白吃白喝,靠贾府养活之人。 她们处处以恩人自居,时时刻刻都不忘要自己报答。 想到宝玉,黛玉更是心如刀绞。 记得父亲临终前曾告诉过自己,母亲还在世时,贾府老太太就多次写信要求亲上做亲。后来母亲去世,老太太又提出亲上做亲之事,并要求接自己去贾府照顾。 那时,父亲因为自己年纪小,怕自己在贾府与宝玉相处不好意思,就没同意把事情挑明,贾府人心里都是知道的。 老太太把自己与宝玉带在身边,让自己与宝玉同桌子吃饭,同屋檐下居住。相互来往,毫不忌讳,大家也习以为常,连自己都糊里糊涂地以为长大以后与贾家就是一家人。 父亲去世了,林家财产被贾府暗吞了,自己从一个豪门官宦千金沦落为寄人篱下的孤女。 老太太对自己日益冷淡,二舅妈更是冷若冰霜。 她们最终食言,抛弃了自己,选择了皇商之女。 看起来宝玉好像对自己没变,还是关怀备至。其实,他的内心还是起了变化。他吃着碗里,望着锅里,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 在怡红院与丫头们不清不楚,宠得丫头们不知天高地厚,丫头晴雯仗着自己漂亮受宠,对不得势的丫头婆子是张嘴就骂,举手就打。 袭人凭着与宝玉有鱼水欢情,整天拉着一副姨奶奶派头,见到自己总是贼眉鼠眼的打量来打量去,说话酸溜溜的夹枪带棒。 宝钗更是不失时机地当着众人贬低自己,彰显她举止娴雅,品格端方,随分从时。 面对自己艰难处境,宝玉只会装糊涂不闻不问,最终不惜辜负自己,听从长辈意思娶了薛宝钗。 算起来偌大的贾府,几百口子的大家庭,也只有大嫂子李纨,迎春探春姐妹把自己当成姐妹,看自己孤苦无依,时常过来陪伴安慰。 思来想去,黛玉只觉得眼睛涩涩的,她下意识地抹了抹眼睛,发觉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如今想起这些,已经感觉不到恨,只是觉得心痛的同时,还隐有一丝快乐。 认识人真的不容易,黛玉觉得自己死而后生的代价,是认识了这些所谓的骨肉至亲,如今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第74章 这个夜晚,黛玉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家里,脑子不停地回想着往事,直到窗户透亮,黛玉都是两眼炯炯有神,没有丝毫困意。 现在,自己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再也不要仰人鼻息了。 想到这里,黛玉心情十分愉快,眼皮开始发涩,觉得身子软软的。 早起的紫鹃,发现黛玉懒懒的样子,偷笑着悄声问道:“姑娘夜里没睡好吧?不如再小睡一会,这是自己的家,姑娘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不必硬撑着。” 黛玉躺在暖烘烘的大床上,紫鹃为她盖上银红色绣花缎面被子,轻轻为她塞好被角,默默注视着黛玉清丽脱俗,美丽绝伦的容颜,心里不由腹议贾府人,看起来个个鬼精鬼精的,怎么个个都有眼无珠,竟然这么绝情地抛弃了姑娘? 看着婴孩般安祥入睡的黛玉,紫鹃猛然拍了拍自己额头,暗笑道:贾府一定是福要快到头了,才被猪油蒙住了心,有眼不识金镶玉。 “紫鹃姐姐,紫鹃姐姐,”雪雁在门口伸着头,大眼睛瞄了瞄黛玉,小声呼唤着。 紫鹃摇着手,轻轻退出屋子,问道:“姑娘刚睡,什么事?” “贾府人消息真快,竟然知道姑娘回来了。这一大早,就派了两个婆子来接姑娘去贾府。姑娘睡着了,我们干脆打发那两个婆子回去算了。”雪雁为难地看着紫鹃,自作主张道。 紫鹃满脸不高兴地说道:“过去她们以为姑娘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没人问姑娘死活?现在看姑娘有了自己的家,倒是关心起来了。三番两次地要接姑娘去贾府,哪里会安好心?雪雁,那两个婆子现在哪里?” “我让小厮来福把那两个婆子拦在西角门等候着,”雪雁带着调皮神色,扬眉吐气地指了指西角门方向。 紫鹃对一个小丫头说道:“小菊,你去把西角门那两个婆子带到前院西厢房。” 小菊答应着,撒腿就跑。 不大工夫,小菊领着贾府两个三等婆子到了前院西厢房。 紫鹃乔模乔样地坐在那里,小丫头伺候着,慢悠悠地吃着茶,看那两个婆子进来,心知这是二太太王夫人有心贬低自己姑娘,才派这两个地位低下的婆子来接姑娘,也不想与她们计较。 看见她俩进门,屁股也不欠,耷拉着眼皮,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问道:“这大清早的,两位妈妈来我们家何事?”紫鹃故意把“我们家”三个字拖得很长。 那两个婆子被拦在西角门,冒着寒风等了半天,气得心里直冒火。 她俩认为自己时贵妃娘家的奴才,出去都能是威风凛凛的。别的不说,那赖大家的儿子,不就是个奴才秧子,出了贾府,就是堂堂正正的七品县官,管辖一县之地,听说银子是大把大把地赚。 区区一个小孤女,就算出生清贵,也不过是孤女一个。还不是与自己一样靠贾府赏口饭吃,比不得贾府正经主子。 这两个婆子,带着一肚子气,进门看见紫鹃大刺刺地坐着,看见她们进屋,屁股都不抬,冷冷地问话,也不行礼问好,更不招呼她们吃茶。 不禁怒道:“哟!这不是紫鹃吗?我俩猛然瞧着,还以为是哪位姑娘呢!细瞧之下,这奴才就是奴才,给她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我俩是奉太太之命,前来接林姑娘回府的,轿子就在大门外,快叫林姑娘随我们回去。啧啧,府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呢。”那两个婆子说话傲慢,神态更是不可一世,好像黛玉在外受了很多苦,巴不得立刻随她们走似的。 紫鹃不气不恼,手捧着茶碗,嘬了一口,慢慢眼下喉咙。然后,才漫不经心道:“两位请回吧,我们姑娘说才回家不久,有很多事情需要料理。等以后空闲了,再去看望老太太。” 那两个婆子瞧着紫鹃,不屑地撇撇嘴,说道:“这可是太太派我们来的,叫林姑娘快快跟我们回去,要不,我们回去如实禀告太太了。” 紫鹃没有说话,瞅着她俩冷笑。 “紫鹃姑娘,你若真是为林姑娘着想,就快去催她跟我们回去。你是知道的,太太是贵妃娘娘亲生母亲,老太太也要给七分情面。倘若太太生气了,你家姑娘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别以为住在这里,就可以无法无天。”两个婆子见强的不行,就来软的吓唬。 “我还是那句话,请你们两位回去。我的主子是姑娘,我只听姑娘的。”紫鹃笑眯眯地坐在那里,回绝的没有丝毫余地。 两个婆子急了,她们怕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王夫人会责怪。 忍不住大声嚷嚷道:“紫鹃!你别以为跟着林姑娘住在玉园,就可以不靠贾府了。你也不想想,一个无依无靠,没权没势的孤女,不依靠贾府,日子怎么过下去?别的不说,就那些地痞流氓就够你们受得了。” 阿山迈着一长一短罗圈腿,睁着怪眼进来问紫鹃道:“这是哪里来的野婆子,敢在这里乱嚷嚷,放狗!” 第75章 门外冲进来两条黄褐色狼狗,张着大嘴,吐着血红舌头,哈吃哈赤地闪着凶狠的目光,紧盯着两个婆子,似乎只等一声主人令下,立刻就会扑上去撕咬。 两个婆子见状,脸都吓白了,腿脚发软,忙道:“紫鹃,若是太太生气,你莫怪我们。”说着,吓得尿屎屁淌地出了门。 雪雁笑呵呵地拍手笑道:“没想到紫鹃姐姐居然会这么硬气。” “跟着姑娘在自己家里,还怕她们?”紫鹃抿着小嘴得意地笑着,看着那两只狼狗,想伸手去抚摸它们,心里又有点胆怯。 阿山揪着狼狗耳朵,拉到紫鹃身边,笑道:“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紫鹃战战兢兢伸手抚摸,那两只狗温顺地在紫鹃身旁俯下身子,用舌头轻轻添着紫鹃的手。 雪雁忍不住也伸出手,抚摸着狼狗的脊背,狼狗使劲摇着尾巴,眼睛流露着亲切目光,紫鹃雪雁完全解除了恐惧。几个人嘻嘻哈哈逗着狼狗,正玩的开心。外面丫环过来通报道:“宝珠带人送礼来了,现正在前院的西花厅。” 雪雁望着紫鹃问道:“要不要喊醒姑娘?” 紫鹃为难道:“昨夜姑娘刚回自己家,心里百感交集,我听她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现在刚刚睡着。” 阿山听了心疼道:“姑娘昨夜没睡好,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不要再喊醒她了。宝珠也不算外人,我先过去陪着,等姑娘醒了,你们再说不迟。”说着,也不管紫鹃雪雁,就领着那两只狼狗,径直走了出去。 黛玉睡到小晌午才醒,睁眼看紫鹃在整理衣物,笑问:“什么时候了?” 紫鹃闻言,扭头笑道:“快到晌午了,从来没见过姑娘如此好睡。” 黛玉两手伸出被子,伸了个懒腰,笑道:“怪不得人说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草窝。” “宝珠送礼来了,阿山正在前院小花厅陪着说话。”紫鹃悄声回道,黛玉掀被坐起来,说道:“我只不过回自己家,送礼做什么?” 紫鹃边服侍黛玉穿戴,边柔声细语道:“居家过日子,礼尚往来是难免的。” 黛玉听了紧蹙眉头,想到唯一的骨肉至亲贾府,心就像掉进了冰窖。她们所作所为,真不如父亲至交四叔水镜。 说内心话,若不是考虑到早逝的母亲,真不想与贾府再有任何来往。 黛玉简单吃了些东西,扶着紫鹃来到前院小花厅,见地下放着两个很大的楠木箱子,旁边站立着两个俏丽的小丫头。 宝珠见到黛玉进来,忙站起来,笑着过来行礼道:“宝珠给林姑娘请安,这是我家老爷送给姑娘乔迁之喜的贺礼。”他双手奉上礼单,黛玉迟疑地问道:“乔迁之喜的贺礼不是给过了吗?” “哦,那是回家之前的,这是回家之后的。”宝珠牵强附会,糊里糊涂地解释着。最后,他自己也觉得越说越不清楚,挠着头皮笑道:“请林姑娘收下就是,哪有嫌礼物多的?” 黛玉想起老方丈说过:“别人的东西或可不受,唯有四爷的赏赐是越多越好。”虽说不太明白老方丈话的含义,感觉是不可拒绝,遂接过礼单交给身后紫鹃。 宝珠上前打开箱子,只见一只箱子装满精美的衣料,另只箱子装满女孩家喜欢的珠宝首饰绢花胭脂水粉。 旁边站立着的两个丫头很大方地过来,对黛玉行跪拜大礼。 黛玉退后一步,不解地望着她们,笑问:“你们是……” 那两个丫头叩头回道:“老爷派奴婢来服侍姑娘,奴婢以后就是姑娘的人了。” 黛玉刚要开口婉拒,宝珠笑道:“我家老爷说林老爷为朝廷竭精殚力,英年早逝,他作为林老爷故交,有责任照顾好林老爷遗孤。所以,他让我送来十个家丁,两个丫环给姑娘使唤。那十个家丁,我已交给阿山派到园子里了。” 阿山对黛玉笑道:“其实,我们玉园有最忠实的朋友护院,不需要什么家丁。宝珠硬塞来十个家丁,我让他们在西厢房坐着,等姑娘来了再作定夺。” 黛玉听阿山如此说话,知道阿山做事向来牢靠,笑道:“我已受四叔很多恩典,怎好再要四叔如此破费?” 宝珠哈哈笑道:“姑娘不要说这话,林老爷在世时,对我家老爷奠定基业帮助很大,我家老爷心中有数的,莫说送给林姑娘这点东西,就是再多千倍万倍,对我家老爷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黛玉也曾要求阿山去仔细打听过这位财大气粗的水镜,阿山也用心打听了不少日子。 结果是告诉自己京城朝中官员名单中,没有打听到叫水镜的。 阿山曾试着询问过宝珠水镜来历,宝珠十分谨慎,说话滴水不露。只隐隐约约透露水镜是皇室中人,十年前曾在江南当差,林老爷算是水镜得下属,也可以说是水镜的亲信。 阿山说据他的观察与分析,水镜为人极正派可靠,可以信赖。 黛玉思忖自己与水镜接触不多,也就上元节遇救和寺中对弈两次,水镜的气度风范处处表现不凡,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家。 水镜自寺中对弈之后,再也没有露面,他的跟班宝珠倒是三天两头来找阿山。 宝珠机警活泼,武功高强,年纪与阿山相仿,对待林家大小事体,无不看阿山颜色行事。 阿山觉得宝珠是位可用之才,也很乐意与这个京城路路通结交,没有多少时日,宝珠与阿山似乎真的成了莫逆之交。 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怪,有些人相处很久,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有些人只是一面之交,却会成为毕生知己。 黛玉与水镜只简短交谈过两次,却能感觉到水镜心胸气度学识卓绝非凡。他就像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不仅让人觉得可以依靠,更让人觉得非常安全,完全可以让人无比信赖。 然而,贾府的生活经历,却在黛玉的心底烙下了永恒的伤痕。 她时常思索:骨肉至亲尚且如此,别人又当如何? 第76章 一 面对眼前厚重礼物,听宝珠真诚话语,黛玉的心里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不能随便接受如此厚礼。 她笑靥如花,摇着精致的脑袋,不容回绝道:“四叔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接受。你回去转告四叔,心意我领了。” 宝珠张口结舌望着黛玉,期期艾艾道:“这,这怎么可以?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拿回去的?这些东西,可是我们老爷亲自交代我送来的啊。” 黛玉对阿山不容置否道:“阿山,你帮宝珠把东西送回去,要亲自交给四叔。” 宝珠扑通一声跪在黛玉面前,带着哭音,叩头道:“宝珠求姑娘大恩大德收下东西!倘若姑娘一样不收,原样退回去,我们老爷颜面何存?小人如何还能给老爷当差?” 黛玉见状吓了一跳,忙要阿山扶起宝珠,惊诧道:“这是为何?快快起来。” 宝珠跪在地下耍赖道:“姑娘若不答应,宝珠不敢起来。” 黛玉俏脸通红,生气道:“你这是挟迫我!紫鹃,我们走。” 宝珠双膝跪地,急行几步,对黛玉叩头如捣蒜,连声哀求道:“姑娘息怒,小人不敢。” 紫鹃笑道:“不敢,你怎么还跪着,不起来?” 宝珠抬起头,满面泪痕,抽泣道:“姑娘容禀,我们老爷事情很多,时常最多只睡三四个时辰。奴才这些年从没见过老爷对谁这样好过。说句打嘴话,我们老爷对自己的亲娘都很少这样牵挂。 自从遇见姑娘,老爷的心就变得很细,很温柔。老爷时常想着姑娘,说姑娘在贾府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过去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就不能再让姑娘受屈。 我们老爷听奴才说姑娘要回玉园,昨天老爷实在没空亲自前来贺喜,就安排奴才送了那盒东西。 等到晚上,老爷越想越觉得姑娘小小年纪,竟受了那么多委屈,觉得实在有愧故人。就命人收拾了这些东西,今早送来之前,我们老爷又一一亲自过目。 姑娘若是退回去,奴才真是没脸见老爷了。”宝珠说着,捂着脸竟呜呜地哭出了声。 阿山看着黛玉不说话,紫鹃小声问黛玉道:“姑娘,你看?” 黛玉听宝珠如此说,思忖半晌,说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我一个女孩家,如何能随便接受如此贵重礼物?四叔如此顾念旧谊,垂怜黛玉,我要是再推辞,就显得太不尽人意。这两箱东西我权且收下,人可是一个不要。” 宝珠无奈,只好抹着眼睛,带着那十二个人回去交差。 水镜吃过中饭,眯着眼睛躺在铺着明黄缎子的龙榻上,心里想着黛玉那张清丽脱俗的俏脸,好似听到了黛玉婉转悦耳的笑声,不由龙心大悦。 展眼瞧见宝珠缩头缩脑躲在一旁,想起他今天去玉园送礼的事情,对他招招手问道:“她还好吗?” 宝珠战战兢兢来到水镜面前,小声回道:“林姑娘还好,只是,只是……” 水镜猛然坐直身子,瞪着宝珠道:“好好说,只是什么?” 宝珠立刻跪倒回道:“我把东西和人送到玉园,林姑娘说礼物太贵重,开始怎么也不愿意收下,奴才好说歹说,林姑娘懂得了皇上的心,收下了东西,人却要我给带回来了。” 水镜听了没有再问下去,脸色极其柔和地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宝珠轻轻退出屋子,抹了抹脸上冷汗,暗道:幸亏是林姑娘,要是换做旁人,皇上肯定生气。想想除了林姑娘,也不会有第二个姑娘会如此这般。 水镜闭着眼睛,回忆着黛玉音容笑貌,手指不自觉,很有节奏地敲打着龙榻。 门口一名太监看水镜手指敲得十分有节奏,知道这时候的水镜心情十分愉快。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想自己收了贾元春那么多银子,一直没寻到机会帮助她,这阵子被凤藻宫的抱琴追得实在着急,又加上这两天手气不好,手里的银子全都输光了。 见此状况,心想皇上如能再去凤藻宫听琴,自己也能再找贾元春弄些银钱。 于是,钱迷心窍,壮起胆子,端着茶碗,捏手捏脚走近水镜。 水镜正想得出神,突然觉察有人靠近自己。睁眼看见太监端着茶碗恭候着,微微笑着接过茶碗,那太监喜道:“皇上太累了,刚吃过饭,要不要去凤藻宫听贾贵妃弹琴消食?” 水镜瞥他一眼,暗道:这肯定是受了贾元春好处的,要不然,怎敢如此大胆?他抿了口茶,递给太监道:“也是,好久没去凤藻宫了。” 那太监忍不住心头狂喜,跪下道:“奴才这就去凤藻宫通知娘娘接驾?” 水镜鼻子低低哼了一声道:“去吧。” 第76章 二 水镜鼻子低低哼了一声道:“去吧。” 元春是个很有心机,更有颜色的女子。自从那次水镜来凤藻宫,明知她身怀有孕,把她狠狠折腾一通后扬长而去。事后,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得胎儿无恙。她怕水镜再来折腾,更怕从今以后失去恩宠。好在母亲王夫人进宫探视,送来不少银钱,她用这些银钱买通水镜身边太监,知道水镜没来凤藻宫,也没去其他妃子处,连皇后处都极少去,她的心才稍微踏实一点。 一声悠长的“贾贵妃接驾!”如天籁之音,贾元春赶紧整理容妆,春意盎然出宫迎接。内心有喜有惊,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不多一会,那个朝思暮想的明黄色的身影过来,元春粉面含春,凤眼泛情望着水镜。 “爱妃,快快请起!”水镜伸手虚扶一把,元春看他满脸含笑,眼底却透出深深寒意,不由打了寒颤。 “爱妃怎么了?是不是穿少了?”水镜看着元春,眼睛射出怀疑的目光。 “不,不,妾身看见皇上,忍不住内心激动。”元春娇羞地把头偎在水镜肩膀上,希望他如过去一样伸手揽住她,与她相拥而行。 今日,水镜却轻轻闪了一下,貌似很不经意地抬头望向远处,幽幽说道:“爱妃,你瞧那边乌云越来越浓,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场大雨。” 元春身子不由自主哆嗦道:“春雨贵如油,春雨过后,御花园的花会更美。” 水镜并不接她的话,自顾自道:“天作有雨,人作有祸。” 元春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意油然而生。娇笑着挽住水镜胳膊道:“皇上好不容易有点空闲,让妾身弹奏一曲给皇上解闷如何?” 水镜把眼光从远处收回,对元春轻笑道:“好啊,朕就是来听爱妃弹琴的。” 抱琴焚香,小宫女跪着举盆请元春净手,水镜悠闲地品着茶。 元春准备就绪,对水镜莞尔一笑,坐在琴凳上,脑子一阵短暂空白,默想片刻,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弄着琴弦,竟然弹出《阳关三叠》来。 幽深哀婉的琴曲回荡在凤藻宫,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尽的离愁,道不尽的感慨。 一曲弹罢,元春如梦方醒,呆呆地坐在琴凳上,好像傻了一般,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弹这首伤感古曲。 水镜听着琴曲,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美丽的贾元春不能说完全是个坏女人,她温柔体贴,多才多艺。 这些年来,她在自己身边,很能审时度势,似乎从没给自己添过多少烦。 现在细想起来,她太精于算计,手段太高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贾家利益之上。 对于元春来说,她作为贾府嫡长女,为家族谋利,是她进入皇宫的家族使命。 水镜站在江山社稷立场之上,对她可以理解,却不可以原谅。 于是,叹息着起身过去,扶起元春安慰道:“你身子不便,要多多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说罢,微微摇头,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深深看了元春一眼,毫不留恋地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元春无力地依着凤藻宫朱门,默默望着远去的背影,心里又酸又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抱琴递上丝帕,柔声劝道:“皇上还是爱你的。” 元春无声地点头,她知道皇帝的爱情如天上的浮云,来的快,去得也快,总是令人琢磨不透。 第77章 果然,云越来越浓,天空越来越暗。 元春望着满天乌云,想着刚才无心弹奏的《阳关三叠》,水镜走时瞧自己的眼神,她不自觉地暗自心惊。 说实话,自踏进皇宫那天起,元春就把生死看淡了,心里一点都不怕死。 只是想到贾府的亲人,她知道自己不但不能死,还要咬紧牙努力争宠。 在皇宫,只有得宠,才会有地位,才能很好地生存下去。否则,一切都免谈。 她使劲抹了抹眼睛,对抱琴凄然笑道:“皇上要我好好休息,我怎么倒忘了似的。” 人说心灵会有感应,这话还真有道理。元春在凤藻宫心酸难受,王夫人坐在荣禧堂,心里陡然像有只小手揪住一般难受。 她赶紧转着佛珠,念了几声佛咒,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自己一生最大的骄傲,就是凤藻宫里的元春。 当石榴花开的时候,元春就该分娩了。 想到这里,她赶紧念了几声佛号,希望佛祖能够保佑元春生个皇子,将来能登大宝。 王夫人手里转动着佛珠,嘴里诵着佛号,脑子里却浮现出黛玉的面容。 黛玉那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正对着自己默默冷笑。 王夫人不由大怒,“狐媚子!”脱口而出。 来向王夫人汇报事情,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宝钗愣住了。她静静地瞧着王夫人,暗自揣摩自己并没惹着她,怎么见自己就骂呢? 这句骂人话刚出口,王夫人自己也愣住了。 念佛的时候,张口骂人,这是对佛主是最大的亵渎。 王夫人瞠目结舌,又惊又怕,骂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想都是该死林黛玉惹的祸。她恼怒地抬眼看见宝钗银盆脸微微泛红,知道宝钗会错了意。 笑着对宝钗招手道:“快过来,我正有话要与你说呢。” 宝钗轻移莲步,走到王夫人身边,挨着她坐下。 王夫人握住宝钗肉呼呼的小手,笑道:“钗儿,要是你这几个妹妹都像你这般懂事,该有多好!” 宝钗明白了刚才那幕,安心迎奉道:“三妹妹在太太身边,得太太悉心调教,也算是个懂事的。” “探丫头算是好的,只是你林妹妹没有父母,老太太又十分溺爱,我对她深也不是,浅也不是,弄得她没有一点规矩。瞧她那个张狂样子,哪里像是千金小姐,我看倒像个野丫头。”王夫人望着宝钗,摩挲着她白白嫩嫩的小手,发着悲天悯人的感叹。 宝钗摸不清情况,缄口不言,只是温柔地陪着笑脸。 王夫人最爱看宝钗这个摸样,她宠溺地瞧着宝钗,恨恨道:“我好心派人去玉园接你林妹妹回府,谁知她不但不领情,还说了一些不三不四的难听话。我们养了她这些年,她不愿报恩,可也不能这般下作啊。真真是个白眼狼!”说着说着,她不由气急败坏,极力伪装的娘娘生母的高雅风度,不知不觉间露陷了。 宝钗瞧她那样子,心就像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爽快的只想笑。 为掩饰自己的快意,她那双水杏眼弯成了月牙眼,低头温言劝道:“太太不必与那样的人生气。” 话说出口,猛地停顿下来,觉得自己说溜了嘴,声音更加柔和道:“林妹妹年纪还小,在我们府里娇养惯了。她没尝过居家过日子的难处,才敢如此肆意妄为。过一阵子尝到苦头,她就知道即使有玉园容身,若没有我们府给她撑着,她的日子也是没法过的。” 王夫人睁大眼睛,望着宝钗反驳道:“钗儿此话错了,她现在翅膀硬了。” 宝钗听了,细想婆婆的话有道理。就顺着王夫人话道:“当时,谁能想到上元节会出那事?就是林妹妹自己也是想不到的。 那天,是我去接林妹妹一起出门的,亲眼见她主仆三人离开我们府,除了随身衣物头饰,再没带任何东西走。 听我哥哥说休整玉园,她那个侏儒丑鬼管家,请的都是京城最著名的能工巧匠,不顾天寒地冻,连天加夜很快完工了。 起初,我还以为哥哥在瞎说,妈妈说是真的。我就纳闷着,林姑父一定给林妹妹留下了不少银子。可是,林姑父留给林妹妹的银子,究竟放在哪里呢?真是个迷。” 凡是大奸大恶之人,心都极其阴暗狭窄,不会相信任何人,对谁都要留一手,生怕人家知道了心底的秘密。王夫人对最中意的宝钗,也是有保留地信任。 她不愿让这个聪明乖巧的儿媳妇知道她的贪婪,眼里精光闪烁,迅即扫了一眼宝钗。 急忙辩道:“你林姑父是个风流才子,你姑妈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俩口子根本不懂持家理财。 林家虽然几代列侯,到了你林姑父这代,整个家就剩下个空壳。 你林姑父死时,家里不仅没有一点银钱,还留下一大笔糊涂账要还。 要不是我们贾府派人去帮忙,他连入土安葬都难。 你链二哥哥办完你林姑父的后事,清点林家财产时,还是用我们府送去的银子帮林家添补的亏空。 你想他哪里还有大把银子留给你林妹妹?这绝对不可能。” 宝钗面带微笑,腹议道:这些话骗别人也许可以,休想骗了我。且不说林家丰厚家底,倘若林如海真是不懂理财,先皇如何能让他去主管江南盐务?那可是为朝廷搂钱的天下第一肥缺。 且不说贾敏的聪明才智,就是贾母不精心调教,贾府的耳熏目染,也不至于不懂持家之道。 想归想,面子上仍表现得虔诚恭敬,微笑道:“太太这么说,钗儿更糊涂了。林妹妹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上好的,她到底从哪里弄到银子的呢?”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事情。按理说,她不可能有银子的。”王夫人快速转动着佛珠,低眉敛目喃喃低语。 宝钗也垂头暗思,婆媳俩各想各的心思,屋子里鸦雀无声。 第78章 贪婪的人没一个愚笨,都有聪明的脑瓜,高明的手段,只是没用对地方而已。 一阵沉默之后,又过了一会,宝钗才悄悄开口道:“后天就是林妹妹的生日。” 王夫人听了,马上抬头,紧盯着宝钗道:“不提我都忘了,林丫头不愿意回我们府,就是想给她庆生,也没有法子。况且,我是她的嫡亲舅母,没有长辈跑去给晚辈拜寿的道理。”说罢,见宝钗不吭声, 王夫人又道:“你林妹妹虽然不懂规矩,不忠不义。她到底是我们贾府的嫡亲外甥女儿,我们不能落人话柄。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如今又是她的嫂子。那天,你带着家里几个姐妹去看看,我让周瑞家的陪你们去,顺便也了解一下她在玉园过得可好。” 宝钗腹议道:婆婆最后这句话真是画龙点睛,这才说出了她的真心话。 忙笑着恭维道:“太太真是菩萨心肠,林妹妹要是稍微懂点事,也不会使太太如此操心了。” 玉园,大家也在忙碌着。 “紫鹃姐姐,后天就是姑娘生日了,你说我们如何给姑娘庆生?”阿山拎着一个布兜进来,笑嘻嘻地问紫鹃。 雪雁接过布兜,笑问:“鼓鼓囊囊的,装的什么东西?” “山林地窖里的水果,拿来给姑娘没事吃着消遣。”阿山看着紫鹃,显得很着急,似乎有什么很为难的事情。 黛玉从里屋走出来,笑眯眯道:“什么生日不生日的,平时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就是了。” “那可不行!”雪雁埋头拨弄着布兜里的苹果,不假思索,张口就反对。 紫鹃停下手里绣活,看着阿山道:“在贾府时,从来就没人在意姑娘生日,更没人摆酒为姑娘庆生。姑娘生日那天,只有琏二奶奶代表娘舅家送来两套衣料。府里姑娘或送一字,或送一画,要不就是自己做的针线荷包。” 阿山疑惑问道:“姑娘们过生日都不摆酒?” 雪雁恨恨道:“怎么不摆酒?薛家姑娘过生日,贾府老太太不仅要人出份子钱给她摆酒,还请戏班子唱戏呢!” 雪雁的话,勾起黛玉心中的痛,她强作笑颜道:“就你这小蹄子记性好,什么成谷子烂芝麻事都记得。” 紫鹃望着黛玉笑道:“我有个小主意,今年姑娘生日是在自己家里过,我们不便请戏班子来庆贺,酒席是一定要摆的。那天,阿山去最好的酒馆定桌上好席面送过来,到时候,我们关起门,自己在家里好好乐乐。” “订酒席容易,姑娘庆生穿的戴的东西,我挑选不好。”阿山脸红红的,好像做错了什么大事。 雪雁放下布兜,看着阿山忸怩不安的样子,咯咯笑道:“姑娘生日穿的衣服鞋袜是我和紫鹃姐姐的事情,哪里要你操心。只是姑娘的首饰不多,也没有多少时新的,更没有贵重的,很需要添置一些。” 紫鹃笑着说道:“水老爷送给姑娘的首饰,件件都是好的,生日那天,不如戴水老爷送的。” 阿山见黛玉微笑的脸沉了下来,心知自己姑娘极其自尊自爱,这一点与自己十分相像。忙陪着笑脸道:“不如姑娘自己去银楼挑几样喜欢的回来。” “胡说!姑娘是千金小姐,怎么好抛头露面,轻易出门?”紫鹃笑着回道。 “谁说千金小姐不能出门?我在南边时,常随父亲出门游山玩水,还去逛庙会,下馆子吃酒呢。阿山,你带雪雁出去给我准备套男装来。”黛玉瞅着紫鹃,笑嗤嗤地说道。 雪雁高兴地拍手笑道:“姑娘打扮成公子,一定是个俊俏儒雅的小生,说不定走在街上,还有大姑娘追着瞧呢。” 黛玉也被她逗乐了,点着她的额角笑道:“少贫嘴!” 阿山快乐地带着雪雁就要出门,黛玉喊他道:“阿山,你手里的银子快花完了吧?”她把手里银票递给阿山。 阿山笑着接过来道:“我手里还有二百多两,还够花一阵子。”说着,低头看手里银票,睁着大小不等的眼睛,问道:“姑娘,你给阿山这么多银子,要阿山买什么?” 黛玉微笑道:“你是玉园大管家,这些银子是玉园以后的花销。” “我们主仆统共只有十来个人,所有需要加起来,满打满算,一年最多使千把两银子。我们庄田山林的收入,再加上玉园本身出产的东西,足够我们用的了。这银票姑娘收好,若是需要,我再问姑娘要就是了。”阿山把银票交还给黛玉。 “阿山,没想到你这么善于理财。不过,这银票你还是拿着。以后看有什么可以买的,你只管添置,不必事事问我。”黛玉把银票再次递给阿山。雪雁讥笑道:“还有嫌银子扎手的。”她好奇地伸长脖子凑过来瞧,“妈呀,紫鹃姐姐,你猜这张银票是多少?” 紫鹃微笑道:“一千?” “不对,让你猜三次,还有两次。”雪雁得意的看着紫鹃,小脸异常兴奋。 紫鹃摇头笑道:“不要卖关子了,说罢。” 雪雁伸长两个手指头,微笑着比划了一下。 紫鹃来了劲,眼睛放亮,大声道:“两千!” “呵呵,紫鹃姐姐也就这么大出息,是两万。”雪雁眼睛闪着异彩,快乐地回答。 “天呐!这么多!贾府人要是知道姑娘有这么多银子,不知又会生出些什么幺蛾子来。”紫鹃百感交集,眼眶竟蓄满眼泪。 阿山手持银票,看着紫鹃雪雁神情,心里明白她们是为姑娘高兴。这些年来,姑娘在贾府过得真不容易。以后,自己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再让姑娘受半点委屈了。 真是有钱好办事。不到一个时辰,阿山与雪雁拎着两个大包袱回来了。紫鹃打开包袱皮,里面有三套男装,衣帽鞋袜一应俱全。 紫鹃刚把黛玉穿戴好,外面丫头进来通传道:“水老爷来了。” 第79章 一 黛玉高兴道:“快请!” 话音刚落,水镜大步流星来到芷兰堂,追风赶月两只狼狗跳起来狂叫,黛玉走出房门,笑道:“瞧!这两个小东西看见四叔来了,跳起来欢迎呢。” 雪雁赶紧过去吆喝道:“这是姑娘的四叔,是自家人。” 追风赶月摇头摆尾,围着水镜打转,并用鼻子不停地嗅着水镜脚面。 水镜走到黛玉身边,一把挽住黛玉背膀,笑问:“玉儿准备出门?” 雪雁快嘴快舌道:“后天是姑娘的生日,我们准备出去买点东西。” 黛玉眼睛流光溢彩,娇嗔道:“快嘴丫头!” 水镜道:“哦,正好我今天有空,陪你一块出去,如何?” “好啊!”黛玉爽快地答应着,紫鹃看自己姑娘在玉园,一扫在贾府时的多愁善感性格,笑得天真烂漫。不由得甜甜笑道:“姑娘笑得这么开心,不用吃药,保管百病不侵。” 水镜回头问紫鹃道:“你们姑娘过去一直不开心?” 紫鹃轻声细语道:“我服侍姑娘这些年,只见姑娘时常淌眼泪,几乎没看过姑娘笑。姑娘住的房子里没有花香,只有浓浓的药味。每天三顿饭,姑娘有时候一顿都不吃,端起碗随便尝尝就放下了,多吃一点就觉得胸口堵得慌。我们看姑娘受苦,想去回禀老太太,姑娘怕惹闲气,不准我们去。” 水镜黝黑的眼睛看着黛玉,心疼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黛玉苦笑道:“父母走后,留下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客居在贾府,连奴才们都说我不是正经主子,一草一纸皆是贾府供给,怎好再多生事端?” 雪雁愤愤道:“我们在贾府这几年,那些丫头婆子都说我们姑娘是穷得没饭吃,投靠贾府养活的孤女。” 喜怒于心,从不表露的水镜,不由怒道:“胡说!林海为官是很清廉,没有贪污朝廷银两。但林家系江南名门世家,隆恩盛德,额外加恩,曾袭列侯五世,历代积蓄,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一个女儿穷得没饭吃,要寄人篱下,靠亲戚施舍养活。可恼!可恨!” 黛玉温柔地笑道:“那都是过去事了,我现在住自己家里,一切都好了。” 水镜怜爱地看着黛玉,语气温柔得像个老祖母,问道:“玉儿,明天,我让宝珠给你送些银子过来。” 黛玉有心想说父亲给自己留下了很多银子,但贾府的经历却让她话到嘴边留半句。 她暗自思量:父亲生前掌管的是江南第一肥缺,人生在世,哪里会人人都说你好?现在父亲早已不在人世,倘若有人污蔑父亲,自己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再则,钱财是很好的东西,也是最易惹祸的东西。钱财不能外露,这是千古名言。 于是,摇手婉拒道:“谢谢四叔,父亲生前也料到贾府可能不会善待我,父亲瞒着贾府,给我留下了这座玉园和忠实的家人,还藏了一点银子给我以防万一。我现在用父亲留给我的银子修整好玉园,剩下的银子买了几亩山林和庄田,山林和庄田的收入足够养活我们主仆了。” 黛玉沉静谨慎的神情,柔和甜美的声音,水镜看着眼里,听在耳里,痛在心里。 他坚硬的心,被黛玉深深震动,感叹道:才多大的女孩儿,竟然有如此作为,这都是苦难逼出来的。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以帝王名誉发誓,今后无论如何,一定要林黛玉幸福快乐! 宝珠小声问道:“爷,什么时候出门,小人好准备。” 水镜看黛玉整装待发的俏皮摸样,微笑道:“你没看玉儿已经万事俱备,我们现在就出门。” 紫鹃说黛玉生日要穿的衣服上,还差几朵花没有绣好,想留在家里做活。 黛玉知道她心细,屋里没有人在,她不放心。笑道:“也好,你在家看门,雪雁陪我出去,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就是了。” 常言道:真正的美女,穿男装更有韵味。 黛玉打扮成公子摸样,显得十分俊美。在水镜眼里,别有一番情趣。雪雁装扮成书童,看起来也是活泼可爱。 水镜就像一位仁慈的父亲,很自然地拉着黛玉小手,身后跟着宝珠雪雁,四人很像一家人。 真正意义上,这是黛玉在京城第一次出门逛街。 上元节观灯,那是在晚上,刚走下轿车不久,还没来得及仔细观赏,就被歹徒抢掠。 其余的,就是从江南来京城,再从京城回江南,来来往往几回,都是坐在车上路过,心情是极度的哀伤,偶尔从蒙着薄纱的车窗望去,也是浮光掠影而已。 第79章 二   这次是在白天,与水镜漫步在大街上,不仅心情舒畅,而且感觉非常安全。   黛玉雪雁十分好奇,左顾右盼,似乎长了两只眼睛很不够用。   “主子,先去哪里?”宝珠转到水镜身旁,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水镜没搭理宝珠,侧过脸问黛玉道:“玉儿,我们先去哪里?”   黛玉迈着小碎步,边走边东张西望,两只眼睛正顾暇不及,随口言道:“我不知道,随便去哪都行。”   “呵呵,这随便二字,可让我犯难了?”水镜边走边欣赏着黛玉,小声嘀咕着,似乎真的很为难。   黛玉扬起俊俏的小脸,望水镜笑道:“我对这里很不熟悉,真的不知道去哪里,四叔做主就是了。”   水镜知道黛玉说的是实话,对她笑道:“好吧,四叔带你玉儿去珠宝店买了东西,再去酒店吃饭。”   他时常微服出宫,是为了探听民情,去的地方大多是酒楼茶肆,杂耍之地,都是各类人群聚集之所。   此刻带着林黛玉,他真不晓得该去哪家珠宝店为好。   机警的宝珠见水镜一时拿不定主意,凑近他身旁小声道:“前面不远处有几家珠宝店,都是京城最富盛名的,听说价格贵不便宜。”   水镜瞥他一眼道:“带路。”   宝珠屁颠屁颠地跑到前面。   不远处果然有座卖首饰的店铺,硕大的金字招牌十分醒目。   水镜驻足看着招牌,轻笑道:“嗬!口气很大,进去瞧瞧。”   黛玉随着水镜走进“金陵薛家皇商百年老字号珠宝店”,只见店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   再瞧柜台里陈设的珠宝首饰样品,全是些绢花及普通金银饰品,样式很俗套。   店铺伙计很职业化地迎上前,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黛玉等人,口气傲慢地问道:“几位爷想买些什么?”   水镜目光越过伙计头顶朝里观望,宝珠神气活现道:“把你这里的好东西,统统拿出来让我们爷瞧瞧。”   店铺伙计闻言退后两步,拿眼睛把水镜黛玉上下打量一番,觉得老爷小爷气度高昂,服饰却是一般,身边只跟着两个小随从,也就是一般粗衣布服,哪像贾府宝二爷,出门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光鲜富贵逼人,就是身边跟着五六个小厮,也都是穿绸着缎的。   腹议道:别瞧这小子说话硬邦邦的,看这身穿戴打扮,他的主子也不像是一掷千金的有钱主。   于是,撇嘴讥笑道:“说大话也不怕舌头疼,我们这个店可是皇商薛家的老字号,皇宫里贾贵妃娘娘的首饰都是我们这里供给,这里件件都是精品,你们能买得起哪件?”   黛玉一听,心里明白了,原来走到薛宝钗家的店铺来了。   她不由心生好奇,微微笑道:“且不要管我们是否买得起,先把东西给我们瞧瞧再说。”   “嘿嘿,瞧这位小爷说的好轻巧,你们买不起,看也是白看。”那伙计面色不善地,回到柜台里,坐在藤椅上,大腿架在二腿上,端起一把小茶壶,悠闲地抿了一口,翻着白眼,不屑地指指柜台橱窗,讥讽道:“都在那里,自己瞧吧。”   水镜不悦地看着宝珠问道:“这就是京城最富盛名的珠宝店?”   宝珠挠头陪笑道:“我没进来过,只是听人说这家珠宝店的主人是皇商,又是元贵妃的亲戚。”宝珠刚说到这里,屋里有人走出来大声喝道:“我们家贵妃娘娘的名号,也是你能说的?”   水镜定睛细瞧,见说话人是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五官长得不丑,只是有些猪头猪脑,膘肥体壮,身子滚圆,行动笨拙。   他走到离水镜数步之遥,瞪着酒色过度的眼睛,皱着眉头,不耐烦道:“要买东西快买,不要在这里磨磨叽叽。”   黛玉看出这人是宝钗哥哥薛蟠,急忙拉着水镜,小声道:“四叔,我们走吧,换一家看看。”   “走?来了不买东西,在这瞎吵吵什么?想消遣人不是?今天你们不买几样,休想出得门去?”薛蟠瞪着还没酒醒的醉眼,怒气冲冲,一副无赖模样。   宝珠冷笑道:“就是不买,你能怎样?”   薛蟠对那伙计使个眼色,嘿嘿笑道:“不买也行,把银子放下,只管走人!”   水镜觉得滑稽,好奇地问道:“凭什么?”   “你薛大爷的妹婿,可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贾宝玉,岂是你们消遣得的?让你们留下银子给爷消消火,是便宜你们了。”薛蟠觑着眼睛,咧着肥厚的嘴唇,轻蔑地瞧着水镜。   猛然间,薛蟠瞧见了水镜身边想走的黛玉,醉眼陡然射出淫光,咧着厚厚的嘴唇,望着黛玉欢喜道:“这小哥不错,比宝玉那个宝贝琪官标致多了。” 第80章 薛蟠立马换上笑脸,对水镜抓耳挠腮,丑态百出地指着黛玉笑道:“这位大叔,只要你把这位小哥留下来,陪你薛大爷玩上几天,只要你薛大爷高兴了,一切都好说。” 宝珠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薛蟠卑鄙无耻到胆大包天。 雪雁往前急跨一步,护在黛玉身前,企图护住黛玉。 薛蟠猴急马跳地伸出猪爪一般肥嘟嘟的胖手,阴笑着去拨雪雁,嘴里得意笑道:“小子,别急嘛,大爷我最怜香惜玉了,等本大爷与这位小哥好过了,不会落下你的。” 水镜从未见过这般无耻之徒,竟敢当着自己面,口吐秽言,糟践黛玉,长长的凤眼,闪烁着嗜血光亮,回头喝道:“还等我动手吗?” 啪!啪!啪!几声脆响,毫无防备的薛蟠捂着脸,嘴角流着血,莫名其妙地望着面前这几个人,他实在没弄清楚,这几个人动也没动,自己脸上怎么会狠狠挨了好几个耳光。 速度之快,力度之大,非人所料。 薛蟠也许是被打懵了,门牙被打掉了,嘴巴肿得活像猪嘴,他却竟丝毫没觉得疼痛。 怔愣地望着扬长而去的四个人,见他们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悠然地走出店铺,渐行渐远,这才醒悟似的大叫:“饭桶!还不快去追!把那几个人给我逮回来。” 店里伙计操起家伙,蜂拥着跑出店铺。 薛蟠果然很怜香惜玉,捂着脸跟出来,在伙计后面大声吆喝道:“记住!别伤了那个小哥!” 黛玉就像筛糠一般,浑身颤抖。 水镜停下脚步,低头柔柔地安慰黛玉道:“别怕!” 黛玉顺着水镜目光,回头瞧见有几个身手敏捷的人早把薛蟠和店铺几个伙计打得鼻青脸肿,正跪地求饶呢。 黛玉睁大眼睛,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宝珠刚要开口,水镜轻描淡写道:“路不平,有人铲。”挽着黛玉,若有所思地继续往前走。 “爷,这家是咱京城百年老字号容宝斋珠宝店,听说京城的夫人小姐都喜欢这里的首饰。要不要进去看看。”宝珠声音微颤,惴惴不安地望着水镜。 水镜低头看看心有余悸的黛玉,柔声问道:“累吗?”黛玉觉得心仍在扑扑地跳着,轻轻摇头道:“还好。” “我们进去买了东西,再去吃饭,好吗?”水镜的声音柔得不能再柔。 黛玉惊魂未定地微微点头。 荣宝斋珠宝店面积比薛家店铺小,装饰却比薛家高雅许多。 店铺掌柜的见有客人进来,满脸堆笑迎过来讨好道:“请进,客官来的正巧,蔽号刚进一批新货。”说着吆喝伙计道:“快给客人安坐,上好茶。” 掌柜的引着水镜黛玉走到一侧坐下,小伙计奉上茶水,没等水镜说话,一个伙计手托垫着紫红丝绒大托盘子过来,掌柜的接过来放在水镜黛玉面前笑道:“客官瞧这些还行吗?” 水镜微笑不语,黛玉瞧了一眼盘子里几样钗环,若是一般姑娘佩戴,样式倒也过得去。雪雁伸手拿起一只金簪道:“这只很像袭人头上戴的。” 宝珠眨着眼睛问道:“袭人是谁?” “袭人是贾府宝二爷房里的大丫环。”雪雁放下金簪不屑问道:“这就是你们这里才进的新货?” 掌柜的笑道:“好眼力!这些东西的确不是新进的。” “你以为我们爷没银子是不是?敢拿丫头戴的东西来污我们爷的眼睛?”宝珠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小的不敢,都是伙计不长眼,拿错了。”回头对身后伙计喝道:“还不快去拿最新最好的来!”伙计蹬蹬跑走,掌柜的脸比川剧变脸还快,老脸笑得像是捡到了金元宝,对宝珠道:“贾府的老少爷们是蔽号常客,宝二爷是从这里买过一支金簪,他买的那支金簪虽说也很好,可与这支相比,却没这支金簪做工精巧,更没这支厚重金贵。” 水镜听了冷哼一声,面如冰凌炸开,寒冷无比。 宝珠偷眼瞧水镜一眼,咂舌佯羡道:“贾府真不得了,一个小爷的丫环如此奢华。” 第81章 掌柜的笑笑,继续道:“这算什么?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如今贾家还有个贵妃娘娘在宫里受宠,这四大家族真是泼天的富贵。” 黛玉听了心有所不安,瞧水镜似乎听得很有兴趣,宝珠更是好奇,不停地追问道:“这话我就不懂了,据我所知,京城是藏龙卧虎之地,王公大臣多如牛毛,怎么会数得着贾史王薛四家?” 那掌柜的呵呵笑道:“听客官口音也是京城人士,说起话来倒像是外地来的。这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相互联姻,经营至今,盘根错节,上至朝堂后宫,下至地痞无赖,无所不及,已过百年。说权势熏天赫地也差不多。 别的不说,就拿荣国府大爷贾赦来说,看中了一位名叫石呆子书生的几把扇子,心里特别想要,碰巧扇子主人是个喝死牛血的书呆子,说什么也不愿意送给他。贾府大爷就能动用官府,捏了那呆子一个逮捕抄家的罪名,那几把扇子一文钱不花,轻轻松松得到了手。可怜那个石呆子书生家破人亡,本人也死在了狱中。” 宝珠瞪大眼睛道:“你这话太玄,我不信。” “呵呵,这也不算什么,就说咱们这条街上的金陵薛家皇商老字号少东家薛蟠,人家也是个了不得的主!听说他从金陵来京城的路上,看见了一个漂亮姑娘,一心想弄到手,偏偏这姑娘有了婆家,即将成亲。这薛蟠便发狠打死那姑娘的未婚夫,听说也是官府出面,只花了几两安葬银子,便抢得漂亮姑娘回家。如今这薛蟠在这里大摇大摆,仍旧横行霸道,还不是因为人家命好!”掌柜的越说越有劲。 “呵呵,你这话我听着就更糊涂了,命好就能打死人一点事没有?”宝珠故意夸张地惊呼。 “一般人打死人当然有事,可人家薛蟠打死人就是没有事的。因为人家的嫡亲舅舅是皇上宠臣王子腾,姐姐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嫡亲弟媳妇。”掌柜的慢悠悠说着,接过小伙计端过来的檀木托盘递到水镜面前,笑道:“这几样算是这批新货里最好的,客官还满意吗?” 水镜瞟了一眼,问黛玉道:“玉儿瞧怎么样?” 黛玉瞧了瞧,笑道:“这几件饰品样式是不错,只是一般女孩家都有这类钗环,没必要再买这些东西。” 宝珠伸手拨弄着盘中饰物,不满道:“我看你这掌柜的是不想做生意,拿这些大路货还蒙骗人说是新货里最好的,难道真没更别致的了?” 掌柜的闻言,怔愣片刻,旋即笑道:“看客官也是个行家,罢,我这里还有两件镇店之宝,就是价格不菲。”说罢,站起身道:“请客官稍等,我去取来。” 宝珠笑道:“我与你一起去,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水镜坐在那里,凝望着黛玉,微微叹息道:“玉儿在贾府多年,也听说过刚才那些话吗?” 黛玉低头默思,半晌才抬起头来,脸色微微泛红,有点难为情地微笑道:“我在内院,隐约也听到一些,他们有些事情的确过分。我,我真为他们感到害羞。” 雪雁小嘴一撇,愤愤然道:“别的我不知道,呆霸王薛蟠打死人,抢来的那个女孩儿不就是香菱吗?那天香菱去找姑娘借书,正巧姑娘与紫鹃姐姐去了四姑娘房里看画。我留香菱在我屋里坐了一会,与她叙了一会子话,说到来京路上的事,她只是掉泪,伤心地说她原本以为苦尽甘来,能做人家正经娘子,谁知碰到了呆霸王薛蟠,打死了她的未婚夫,把她抢了过来。” 黛玉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瞅了瞅水镜,羞涩地低头道:“他们仗着权势,的确闹得不像话。” 水镜紧握着黛玉小手,微笑道:“他们所作所为,完全不与玉儿相干。只是,假若有一天,他们犯的罪行暴露了,被炒了家,玉儿会不会同情他们,为他们说情?” 第81章 问完此话,水镜觉得这话问得唐突,赶紧分解道:“我也只是随口问而已,玉儿不需认真回答。” 黛玉初听水镜问话,心头不由突突急跳,父亲去世后,她就把贾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在贾府,处处小心翼翼,尽量不想惹人闲话,甚至还想讨好舅母,委屈求全。 然而,到头来,亲爱的外祖母还是妥协了舅母,抛弃了自己。 最近,她想了很多事,也曾想过贾府入不敷出,还要维持奢侈豪华生活,迟早会衰落的。却没想过他们犯罪被抄家的下场。 此刻,水镜猛然问出如此尖锐的话,仿佛一记重锤猛然敲醒黛玉,使她不由地正视这个问题。 她望着水镜平淡如常的笑脸,声音低沉,认真地缓缓说道:“四叔这话,我从没想过,假若哪天他们真的犯了罪,那是他们自作自受,罪有应得,谁都没有办法,何况是我?” 水镜情不自禁地又问:“倘若玉儿有能力为他们求情,是否会为他们求情?” 这次黛玉没有犹豫,果断地回道:“四叔知道,我只是无依无靠,无钱无势的孤女,我没有这个能力。即使我有这个能力,我也不会。试想:人不管贫贱富贵,都是父母老子娘所生所养,生命都只有一次,都是宝贵的。” “好玉儿!我真没有看错你!”水镜大声赞赏着,由衷地开心笑了。 掌柜的捧着一个匣子,毕恭毕敬走到水镜面前,极其拘谨地放下匣子,小心地打开盖子,轻轻拉出匣子上层,黛玉觉得眼前一亮,黑色丝绒上放着两朵光华四溢,宛如盛开的玉雕红月季花,月季花瓣上似乎还有滚动着的露水。 水镜高兴地拿出来在黛玉发髻上比划道:“不错,做工精巧,神韵逼真,很配玉儿。” 掌柜的再拉出匣子下面一层,黑色丝绒上横着一支绿莹莹,通体剔透的碧玉飞凤步摇,簪子顶部用整块玉雕琢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嘴巴里衔着三串荧光闪闪的南珠,颗粒不算太大,难得的是异常晶莹圆润。除此之外,还有一副同样材质雕成的碧玉滴水耳坠,流光溢彩。 水镜拿在手里,对着亮光仔细瞧着,呵呵笑道:“今天算没白逛,宝珠,把这几样全买下,送给玉儿庆生。” 黛玉小脸涨得通红,嘟着小嘴,坚决地拒绝道:“不要,太贵重了。” 水镜瞧着她娇俏可爱的摸样,心花怒放,嘴里霸道地低声喝道:“不许不要。” “四叔!”黛玉无奈地叫了一声,眼睛瞧着地面,两只小手使劲扭绞绣着兰花的帕子。 一身男儿装,一副女儿态,看得水镜心头如小鹿在撞,千般柔情,万般蜜意,无从表达。 一顶青布小轿停在了珠宝店门口,一位年约三十左右的妇人从轿子里款款走出,她刚踏进店门,一眼瞧见水镜,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惊诧地张大嘴巴,直愣愣地望着水镜。 店铺伙计看那妇人面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客气地招呼道:“这位奶奶需要什么?” 水镜转眼看见那位妇人,同样直直地望着她,表情十分惊讶。 那妇人快走几步,跪在水镜面前,身子簌簌发抖,眼泪如绝了堤的长河,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水镜伸出大手,扶着那妇人肩膀,声音激动喊道:“秀姑,你没死,还活着?” “是,奴婢没有死,还活着。”叫秀姑的妇人流着眼泪,扬起脸,极其动情地看着水镜,断断续续回话。 水镜拉起那妇人,温柔地笑道:“好,好,秀姑,我们不少年没见了,一会子找个地方好好说话。” 那妇人站起身,仔细瞧着水镜,破涕为笑道:“是的,奴婢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 水镜不等她说完,微微笑道:“还是喊我四爷吧。” 秀姑脸上挂着泪水,微微一怔,迅即点头应道:“是,四爷。” 水镜转身拉过黛玉,介绍道:“这是已故扬州巡盐御史林海遗孤林姑娘,是我最要好的小朋友。” 第82章 秀姑面向黛玉,福了福道:“奴婢给……”她稍稍迟疑地顿了顿,马上很顺溜地说道:“给林姑娘请安。” 黛玉手忙脚乱,躲到水镜一侧,摆着小手,连声说道:“不可以,不可以的。” “秀姑到这里是买东西的?”水镜抓住黛玉小手,凝眸注视着秀姑,轻轻问道。 “不,就是,奴婢只是来看看,没要紧事。”秀姑结结巴巴地望着水镜,激动的语无伦次,好像生怕水镜走了似的。 “我也饿了,不如我们一起去吃饭,边吃边谈。”水镜低头瞧着黛玉,声音十分温柔,宛如清风拂过水面,带起一股小小涟漪。 出了荣宝斋珠宝店,没走百米就到了鸿宾楼酒店。 这时正是宾客盈门之际,宝珠在前引路。 刚走到酒店门口,就见酒店掌柜的笑容满面迎了过来。 显而易见,宝珠是这里常客。 走进二楼临街包房,给人第一感觉是豪华雅致。 黛玉自到京城,这还是第一次进酒店吃饭,她好奇地打量着包间。 这是一个很大的套间,外间供客人吃酒,里间供客人休息谈话,整个包间装饰的极其高雅舒适。 吃饭时,秀姑自动与宝珠雪雁站在桌子旁边,为水镜黛玉殷勤布菜,忙得不亦乐乎。 黛玉坐在那里,见水镜泰然自若,心里纳闷,也只好听之任之,随其自然。 “玉儿,你吃的太少,难怪这么瘦。”水镜看黛玉放下了筷子,微蹙眉头,小声劝说着。 雪雁把漱口水递给黛玉,扭头告诉水镜道:“我们姑娘这顿吃的比在贾府一天吃的都要多。” 水镜听了,怜惜得看着黛玉,默默地站起身,拉着她的小手走进里间屋子,拿起小几上的深红玛瑙果盘,递到黛玉面前,笑道:“喏,这是新疆的哈密瓜,尝尝味道如何?” 黛玉不好意思拂他盛情,拈起一块小的水果,咬了一点,轻轻咀嚼着。 门口的秀姑很捻熟地端着茶盘,身形一闪,走了进来,笑道:“四爷,林姑娘,请用茶。” 黛玉忙站起身,水镜微微伸手拉住黛玉,对秀姑点头道:“你快去吃饭,一会我有话问你。” 秀姑躬身应着,退了出去。 水镜坐在临窗的椅子上,看着窗下行走的路人,低声对黛玉说道:“秀姑是我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环,她从小在就我母亲身边,彼此感情很深。我母亲去世之前,我被父亲派出去办事,不在家里。等我办完事回来,母亲已经不在了,秀姑也不见了,谁也不知她的去向。我猜测是继母所为,却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也不便多说。” 黛玉暗自揣测,现在的秀姑虽然面容布满沧桑,但从她精致的五官还是可以看出她当年的美丽。秀姑的不知去向,可能是大家庭内部相互倾轧的结果。 黛玉分析果真如此。 从秀姑痛苦的叙述中,黛玉知道水镜母亲去世后,有人提议要她为主母殉葬,水镜的父亲没有同意,只要她去为死去的主母守灵,等主母安葬后,再去服侍主母的爱子水镜。 就在秀姑拎着包袱准备去守灵的时候,突然有人打晕了她。 等到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旁边还睡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她惊叫着坐起来,发现自己已被人糟蹋了。 她哭着想去寻死,那个男人瞧着她,恶声恶气地说道:“哭什么?你运气不错,爷还真喜欢上你了。你不要闹,爷赎了你回家过日子去。”这时,秀姑才知道自己被人卖进了青楼。 她不甘心,但也无奈。她知道落入青楼,不被榨干骨髓,是不可能死掉的。若不被人赎身,就永远逃不出那个鬼地方。 秀姑被赎身出来,那个男人带到一个小小四合院,与他的母亲和妹妹住在一起。 那个男人行踪诡秘,经常出门在外,一年也不过回来几次。 每次回来都给她很多银子和东西,嘱咐她好好收着。 过了好几年,她终于知道那个男人是个绿林大盗。 她胆战心惊,求那男人不要再干伤天害理的事,做点正当事情度日。 那男人说正当事情他不会做,等钱攒多了再说吧。 她想逃走,离开那个男人,又想到是那个男人把她从青楼救了出来的,并且待她很好。他的母亲和妹妹都是老实人,待她也不错。 她从小被人拐卖,辗转被卖了好多次,受尽折磨。直到水镜母亲身边,才过上了好日子。 谁知她的命太苦,主母去世,她遭人陷害,落入青楼。 细思量,若逃离那个男人,也没地方安身。 如今,那个男人出门好多年了。直到去年,他的母亲生病去世,那个男人都没有回来,想必是被人打死了。 下个月,那个男人的妹妹要出嫁,是从小定的娃娃亲。她想来这里买件首饰,送给那个男人的妹妹做嫁妆。 水镜默默听完秀姑哭诉后,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 秀姑泪眼婆娑,望着水镜道:“原本老主子要奴婢过去服侍您,现在奴婢已成这个样子。奴婢身为盗贼之妻,知道知情不报,等同犯罪,依律当斩。奴婢生死,但凭四爷处置,绝不敢有半点怨言。” 水镜沉默半晌,表情严肃地说道:“念在你毫不隐瞒所犯下的罪,说明你还没有变坏。你从小跟着我母亲,服侍她老人家十几年,我母亲去世前,也曾说过要我以后照顾你的话。我那里,你是不能去了。 玉儿是朝廷重臣林海遗孤,林海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遗下的唯一女儿,我有责任和义务关心她,照顾她。以后,你就像服侍我一样,好好服侍玉儿,将功补过吧。” 秀姑闻言跪在水镜面前叩头道:“谢主子隆恩!” 水镜轻轻抬手,说道:“起来吧。” 秀姑起身跪在黛玉面前,叩头道:“奴婢给姑娘请安。” 黛玉忙起身去扶,水镜伸手把黛玉按下,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微笑道:“秀姑以后就是你的了。” 第83章 一 花朝之日,一大清早,就听到门外叽叽喳喳碎语声。 黛玉睁开惺忪睡眼,看紫鹃弯着腰在摆放鞋子。 “紫鹃,什么时候了?”黛玉睡意犹存的轻声问道。 “还早,姑娘不妨再睡一会,反正是在自己家里,不像在贾府,处处都要提防小人的闲言碎语。”紫鹃说着,走到炕前帮黛玉把被子往里掖了掖。 “睡也睡不着了,我还是起来吧。”黛玉掀开杏色软缎绣花被子,翻身坐起,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紫鹃拿过衣服放在床上,黛玉笑道:“这几件衣服怎么没看你做过?” “水老爷说他今天有事,不能亲自来为姑娘庆生。昨晚特意派宝珠给姑娘送来今天庆生穿的衣服。宝珠说今天会有咱家老爷的故交女眷前来探望姑娘,让姑娘不必劳累,让秀姑帮着招呼就行了。”紫鹃拿起衣服抖了抖,赞叹道:“这衣服料子真好,我还是第一回看到这么柔软,鲜亮的锦帛。瞧这手绣工,活做得多鲜亮,花绣的真是活灵活现。” 黛玉瞥了一眼,见是件杏黄色的比甲,象牙白色的上衣,孔雀蓝色的曳地长裙,上面全部绣着鲜艳的月季花,绣工的技艺真是巧夺天工,每朵月季花都像刚刚摘下的一般,似乎还散发着迷人的清香,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黛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沉思一会,说道:“把这衣服收起来吧,我还是穿自己的衣服舒服。” 紫鹃怔怔地瞧着黛玉,劝道:“姑娘,还是穿上吧。这京城大多都是以貌取人的势利小人,像水老爷这样重情重义,念旧情的正人君子是少之又少。昨晚,水老爷派人送来,特意嘱咐要姑娘今日庆生穿,肯定有他的用意。姑娘放着不穿,又不能还给人家,白白放着既可惜了这么好的衣服,也辜负了水老爷一片好心。” 黛玉蹙眉叹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心里觉得别扭。” “咳,那有什么?宝珠不是对姑娘说了吗,我们老爷当初为水老爷做过许多事情,是朝廷功臣,水老爷故交好友,我瞧水老爷对姑娘,比贾府那些人要实诚的多,他不算是外人。”紫鹃嘟嘟囔囔劝了半晌,黛玉勉勉强强,半推半就地穿上水镜送来的衣服。 紫鹃为黛玉在头顶反绾个百花髻,额前两缕头发用红绿丝绳交叉辫成小麻花辫子垂在胸前,脑后发尾如燕尾,轻盈地披在肩后。 发髻左上簪只碧玉凤步摇,凤嘴吐出的三串南珠摇曳生辉。发髻右侧配戴的两朵红色玉玫瑰鲜亮夺目。正中是一支展翅待飞的缠丝七宝玉丹凤,垂下一枚玉帛与珍珠精制而成的花钿紧贴眉心上方,显得无比高贵华美。 脑后那朵仿真绢花,金丝缠珠花蕊颤颤巍巍,就像滚动着的露珠,比真花还要鲜美。 黛玉转眼看雪雁正在揭脂粉盒盖,笑道:“别开了,谁搽那个?这满头的东西,又沉又重,真厌烦人。” 紫鹃略有所思,细声细语劝道:“按理说,姑娘素面也是美得惊人,不过今天是姑娘好日子,又是才回到自己家里。今儿咱们老爷故交眷属还会来,说不定贾府也会来人,姑娘就多少用些吧。” 黛玉微微叹息一声,不忍拂了紫鹃雪雁的美意,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 紫鹃笑着哄道:“我只给姑娘搽一点点,搽多了,我还怕污了姑娘颜色呢。” 穿戴完毕,走出房门,只见阿山领着奴仆站在阶下,见黛玉出来,呼啦啦跪下,齐声恭贺黛玉生日吉祥。 黛玉站在门口,望着台阶下的人群,想起在贾府的日子,每年生日,冷冷清清,凄凄切切,哪有这般景象? 她疾步走下台阶,伸出柔软的小手,扶起阿山,眼睛里汪着泪水,小声喊了声:“阿山!你……”嘎然而止,没了下文。 阿山猛然抬头,见黛玉似怨是喜的目光,身子犹被电击,脸放红光,摇晃着身子,极其幸福地笑道:“祝姑娘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 黛玉瞅着阿山微笑,嗔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那个要你这般大礼。” 阿山两手搓着衣襟,满脸是笑地看着黛玉。 黛玉对众人挥手笑道:“都起来吧。”说罢,吩咐阿山打赏每人一个月的例钱,中午再多加两个荤菜。 众人雀跃欢呼,觉得自己主人是天下最好的主人。 大门外传来一阵猛烈的犬吠声。 阿山派人去了一会,跑来通传道:“内阁大学士李君如的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前来拜见姑娘,给姑娘祝寿。” 第83章 二   雪雁听了扑哧笑道:“来得真早,我们姑娘还没用早餐呢。”   秀姑见黛玉神情淡然,陪着笑脸说道:“姑娘,这内阁大学士是前朝的状元,咱家老爷的同科故友,也是当今皇上少年时的老师。李阁老夫人是先帝的侄女,睿亲王的小女儿娴郡主。”   黛玉点头道:“秀姑,这些事情,你看着处理就是了。”   秀姑笑着应道:“奴婢明白。”   转身吩咐小丫头道:“请娴郡主母女先去前院花厅喝茶,就说我们姑娘一会就到。”说罢,对黛玉温言软语道:“姑娘请回房用餐,我先过去招呼着,有什么事情,我再派人过来回禀姑娘。”   黛玉微笑道:“秀姑只管定夺着处理,到时候告诉我就是了。”   世上最难得的是被人信任,秀姑眼睛含着幸福的泪花,对黛玉屈膝笑道:“四爷饶恕了奴婢滔天大罪,奴婢这条命就是姑娘的了。奴婢这辈子只想好好侍候姑娘,将功补过。”   黛玉示意雪雁扶起秀姑,真诚地说道:“我六岁母亲去世,九岁时父亲也去世了,依着外祖母过了几年。在贾府,外祖母除了让我跟着表嫂学了几天针线,没人教过我管家和应酬。以后有些事情,还要仰仗秀姑多多提点。”   “姑娘对奴婢说这些掏心窝子话,说明姑娘没有把奴婢看外。奴婢没有读过多少书,也认不得几个字,但奴婢知道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   奴婢以前跟随先主母多年,也见过一些场面。场面上的事情,奴婢保证能帮姑娘做好的,请姑娘放心。”秀姑眼睛湿润,嗓音哽噎,神情激动地说完,对黛玉行礼走了出去。   紫鹃目送秀姑背影,对正在摆饭的雪雁笑道:“看样子,这个秀姑的确是个人才。”   黛玉接过雪雁手里的燕窝粥,低声说道:“秀姑身世可怜,你们俩说是丫头,实是我的姐妹。我们女孩儿生活在内宅深院,那里懂得许多人情往来?   你俩也是知道的,本来王嬷嬷还可以帮我,可是她年纪大了,前年回南路上,又遭受歹人的许多折磨,弄得身子越发不好。   上次贾府来人,王嬷嬷紧张的全身发抖,手脚冰凉。此后,她夜里常做噩梦,影响睡眠。大夫说她神经受过严重刺激,再经不得任何惊吓,需要好好静养,方能保住性命,多过几天好日子。   我让阿山特地给她和奶哥哥拨了所僻静住所,为她买了一个丫头和一个婆子专门服侍她。  现在,除了你俩个和阿山是我的亲人之外,也只有秀姑能用了。   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况且秀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秀姑对我们是真诚的,大家聚到一起也是缘分,她年纪比较大,你俩要多尊重她一些。”   紫鹃雪雁点头笑道:“我们跟着姑娘多年,这还不明白吗?”   黛玉用罢早餐,稍作休息,就带着紫鹃雪雁来到前院花厅,见秀姑正与娴郡主在叙话,看样子她们似乎很熟悉。   娴郡主看黛玉进来,满脸惊艳地笑着走过来,热情地拉着黛玉说道:“今天我才算知道天下竟有这么标致的姑娘。我看见姑娘,不由得打心底里喜欢。”说着,转脸又道:“秀姑,素日人们都夸我这两个丫头好看,如今与林姑娘站在一起,简直像是两个乡下丫头。”   黛玉没想到娴郡主会如此说话,一时羞红了脸,喃喃道:“郡主过奖了,这两位姐姐才真是好看呢。”   娴郡主的两个女儿过来对黛玉行礼,说了几句生日祝福的话。   秀姑边招呼郡主和那两位姑娘坐,边扶着黛玉走上主位坐下。笑着对娴郡主道:“奴婢说句逾越的话,郡主家的两位姑娘虽不及我家姑娘,但与常人相比,也是天人姿色。”   黛玉娇嗔道:“秀姑!哪有这样自夸的?” 第84章 娴郡主爽朗地咯咯大笑道:“秀姑说的是实话,林姑娘的美画不出来,说不出来,她是天上的仙女。我家这两个丫头,是地上的漂亮妞。” “过来!过来!”娴郡主招呼着她的女儿,对黛玉呵呵笑着,指着穿红色衣裙的女孩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李敏之,十五岁了。”又指着穿粉色衣裙的女孩道:“这是我的侄女儿李纳之,比敏之小一岁。纳之的父母不在了,她自小跟着我过。林姑娘若不嫌弃,不如你们三个结为姐妹,我也多个女儿。” 黛玉听了,出乎所料,微显惊讶地笑道“黛玉一介孤女,甚是福薄,岂敢……” 娴郡主不等黛玉说完,哈哈笑道:“林姑娘莫嫌我冒昧,林大人原与我家老爷是同榜,他们一起在琼林宴上吟诗作对,实是相见恨晚。后来林大人去了江南,我家老爷留在了京城,这才少了往来。林大人去世消息传到京城,我家老爷难过了许久,他感叹自己少了一个懂他的知己。我家老爷昨天办差时,听四爷说林姑娘住在玉园,今日恰逢林姑娘芳辰,我们高兴极了,就不管不顾地大清早来了。” 她身后转出一个丫头,走到黛玉面前双手奉上礼单。 娴郡主笑道:“区区薄礼,表示心意罢了。” 黛玉接过礼单顺手递给秀姑,笑道:“谢谢郡主抬爱,黛玉恭敬不如从命了。” 娴郡主眼睛一翻,佯怒道:“怎么?凭我们两家老爷的交情,你怎么也得叫我一声伯母吧?” 她开朗直爽,毫无顾忌的性格,使黛玉不由地喜欢上了她,赶紧笑道:“李伯母在上,请恕黛玉年幼无知,黛玉这里给李伯母赔罪了。” 娴郡主快乐地嘎嘎笑着,伸手把黛玉拉进怀里,说道:“乖孩子,伯母逗你玩的,可别当真啊。你这个模样,真是让我心疼。” 站在一旁,早就对黛玉倾慕不已的姐妹,此时也围了过来。 敏之望着黛玉抿嘴偷笑,纳之笑着附在黛玉耳边小声说道:“林妹妹,你不知道我这个婶婶,最是不拘小节,爱逗乐子。” “这丫头鬼鬼祟祟的,一定是在说我坏话吧?”娴郡主眼波流转,斜觑着纳之,故意表现出不高兴。那副少女般的调皮配着她的实际年龄,显得十分有趣。 纳之含笑道:“林妹妹,你瞧我婶子心虚了。” 敏之笑眯眯道:“妈妈,妹妹就是想说你坏话,也没法说呀。” 黛玉瞧这母女三人就像平辈人一样无拘无束,说说笑笑,心里很受感染。 外面丫头进来禀报道:“贾府链二奶奶宝二奶奶带着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黛玉淡淡笑道:“有请。” 王熙凤宝钗与探春惜春带着丫环,喜笑颜开走进花厅,黛玉微笑着起身迎接。 凤姐进门就笑道:“今天是妹妹好日子,我给妹妹道喜来了。” 她身后的平儿递上一个荷包,黛玉接过递给紫鹃,打开看是一支珠花,价钱一般,样式很新。 宝钗现在接管了荣国府管家位置,大权在握,她身后的莺儿递过一个包袱,笑道:“这是我们宝二奶奶特意为林姑娘挑选的料子,我们宝二奶奶常常念叨着林姑娘,想着再过一阵子,天就暖和了,这几块料子最适合林姑娘穿。” 黛玉接过来递给紫鹃,娴郡主在一旁咯咯笑道:“什么好料子?包得这么紧,让我们也开开眼。” 说着从紫鹃手里拿过去,扯开包袱皮,见是两匹雪青压花织锦,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她抹着眼角笑道:“你家宝二奶奶真是个没眼力的,这还是她特意为林姑娘挑选的好料子?这种颜色的陈年旧物,给个老婆子穿,也许还能凑合,怎么能送给林姑娘呢?秀姑,拿去打发哪个婆子吧。” 秀姑接过去,看黛玉点头,就随手交给了身边一个丫头。 宝钗瘪瘪嘴,杏眼满含讥诮,柔声说道:“林妹妹素来就喜欢这种颜色雅致的料子。” 探春见她俩有些剑拔弩张,忙上前握住黛玉笑问道:“这阵子,我老是做噩梦。直到听人说林妹妹遇救,住在寺庙为姑父姑妈诵经,我才不做噩梦了。今天是姐姐好日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还是写一副字送给姐姐做个念想。” 惜春也跟着说:“我也还是一幅画,表表心意而已。” 黛玉接过递给紫鹃笑道:“谢谢妹妹!我们从小就在一起,说不上心意相通,彼此间也都是明白的。” 秀姑引她们坐在黛玉下手,小丫头在茶几上摆上果子,奉上香茶。 宝钗见黛玉稳稳当当地坐在正位,上首坐着长相一般,衣着随意,说话却充满火药味的中年妇人。心里憋气,仔细瞧那妇人头上,只是简简单单几件头饰,看起来并不奢华。腹议道:黛玉在贾府住了好几年,从来就没听说过林家在官场上还有什么人。听说黛玉只有些穷困潦倒的远房宗亲,还都在千里之外的南边。 瞧妇人旁边两个女孩,眉目清秀,气质典雅,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正仔细端详着对面的贾府女眷,眼睛里还含着隐隐不屑。 第85章 黛玉眼波一转,莞尔一笑,轻声细语地对探春等人介绍道:“这是我的李伯母,一直住在京城,我也是才知道的,这两位是敏之姐姐和纳之姐姐。” 娴郡主对宝钗等人的问候,只是嘴角向上翘一翘,轻轻点点头,也不多说话,更没有恭维话。 宝钗心里极不高兴,怎么说自己也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媳,身份在这里摆着,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如此怠慢自己。 为了表示自己心胸宽阔,端庄大方,很有涵养,宝钗昂头微笑,不屑一顾地呷着茶。 王熙凤到底是官宦人家出生的聪明女人,年纪也比宝钗大些,又在荣国府管了不少年的家,多少也有些见识。她知道京城这个地方,是藏龙卧虎之地,有些看似不起眼的人,说不定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她心里琢磨着这位中年妇人与她身旁的两位姑娘,穿着不很奢华,神态气度却透着贵气。只是这些年来,从来没听说林家除了贾府,还有别的亲戚故旧在京城。 于是,她微笑着问道:“李伯母,您老人家在京城这么多年,我们也不知道您住在哪里,李伯父在哪里高就,也没去问候过您和李伯父,真是失礼了。” 娴郡主看了眼王熙凤,眸子里闪出一丝狡黠,调侃道:“我们一直住在京城,也就是昨天才知道我这世侄女住在这里,提到我家老头在哪里高就,真是惭愧得很,不说也罢。” 宝钗听了暗笑道:瞧你这个样子,就不像个有来历的人。遂转过头,望着敏之纳之笑问:“看这两位妹妹,文静贤淑,读了不少书吧?林妹妹可是不可多见的才女呢。” 不等敏之纳之说话,娴郡主就抢着话头,说道:“她俩个哪里读过什么书,只不过跟着她父亲认识几个字罢了。现在好了,知道她们林妹妹是位才女,以后就叫她们住在玉园,跟着她们林妹妹一起读书认字,彼此作伴,也不寂寞了。” 宝钗听娴郡主这么说,心想这家男人莫不是教书先生?看她们穿着打扮,也倒不像教书人家那般寒酸。 想起来时王夫人的交代,心里不由觉得这个女人真不要脸,不但与林黛玉攀亲套近乎,还妄想住在玉园。难不成也想着林家产业?嘿嘿,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敢来谋取财产。 想到这里,她越看娴郡主越不入眼,索性不再理睬她。 转脸看着黛玉笑道:“林妹妹,老太太听说你回到玉园,本想过来看看你,无奈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骨弱,加上日夜担忧妹妹独自在外,自那天从寺庙回府,就一直不舒服。今天,我姐妹一则来给妹妹祝寿,二则也是来接妹妹回我们府。” 秀姑看黛玉脸色淡淡的,笑着岔开话题道:“今儿是我们姑娘的好日子,姑娘的李伯母特意请了两个女先儿来说唱,为姑娘取乐,现在是否可以让她俩进来?” 黛玉点头笑道:“还是李伯母疼我,快叫她们进来吧。” 秀姑轻轻拍了拍手,外面走进两个袅袅婷婷的女子,年约二十来岁。 这是两个极有眼色的女子,进门就对坐在正位上的黛玉躬身行礼道:“敢问姑娘喜欢听什么?” 开口就能听出她俩浓浓吴音,黛玉倍觉亲切。笑问:“你俩都会些什么?” 年纪大些的女先儿笑道:“若是喜欢听热闹的,我姐俩新学了《西游记》全本,若爱听斗智斗勇的,我姐俩最拿手的是《三国》,若爱听有趣的,我姐俩……” 娴郡主抑制不住满脸兴奋,高兴地摆手制止道:“没想到你俩还真会不少,说的这些我从来没有听过,今儿是我世侄女庆生,就捡热闹的说吧。” 那两个女子抱起琵琶,霹雳巴拉,狂风骤雨般,拨弹了一阵。 一女开口唱道:“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声音如裂帛般清脆悦耳。 大家不由听得全神贯注,特别是娴郡主更是眼睛不眨。 宝钗却如坐针毡,扭头看看探春惜春,又看看王熙凤。 见凤姐眼睛瞧着女先儿,伸手抓小几上的果子在往嘴里送。 再瞧黛玉,一身穿戴,花团锦簇,坐在正座上,眼睛耷拉着,好像在认真听唱,又好像在神游。 宝钗原本是来看小孤女林黛玉在自己家里,是如何清贫寒酸的,没想到她过得如此富庶,如此雅致。 瞧这宽敞漂亮的园子,精致昂贵的摆设,宝钗心里就窝火。 宝钗很明白一个事实:宝玉不是长房嫡子,在二房还有贾兰这个长孙。宝玉没有资格承袭爵位,也没有资格继承祖业。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走读书入仕的道路,偏偏他又不喜读正经书。 所幸宝玉衔玉而生,又是贵妃娘娘嫡亲弟弟,老太太和太太对宝玉爱如珍宝,她们的私房钱以后都会给宝玉。现在婆婆要自己管家,目的也是要自己多捞一些钱财。 这个玉园位置好,听说面积也不小,婆婆估算最少也值三十万两银子。 若园子里面整修得好,价格还要上升,这可不是小数目。能把玉园弄到手,再转手卖了,起码也能倒换两个规模不小的商铺。 她心里如小鹿乱撞,寻思着如何才能摸清黛玉底细。 好不容易盼到女先儿唱完一出,趁她们喝水工夫,瞥了一眼娴郡主,对黛玉很有深意地笑道:“林妹妹,这些女先儿的唱词,老年人没事听听无妨,年轻女孩儿听多了容易易性,还是多学学女红才是正经事。” 娴郡主听了怒道:“胡扯!我从小听到大,什么事也没有。除非是那些表面正经,心里龌龊的女子,才会有不好的想法。” 凤姐听了暗自惊诧,这个李伯母说自己从小听到大,可见不是一般人家出身。遂笑道:“李伯母说的有道理,这些女先儿到哪家说唱,也是要先看人再唱的。” 探春见宝钗脸涨得通红,碍于自己庶女出身,看在二哥哥宝玉份上,不能不维护她一二。 站起来笑道:“林姐姐,我们是第一次来你府上,可以带我们看看你的家吗?” 黛玉笑嗤嗤地瞧瞧娴郡主,敏之也起身笑道:“我也想看看妹妹的家。” 娴郡主挥挥手道:“真不会享受,你们去玩吧,我还要听一会,这两个女先儿唱得实在好。” 紫鹃帮黛玉穿上红狐长毛大氅,戴好风帽。 黛玉嘱咐秀姑好好陪着李伯母,午饭开在花房。 春寒料峭,寒风阵阵。 刚从暖和和的屋子里出来,都觉得天气太冷。 纳之看黛玉瘦削的身子,疼惜道:“外面太冷,我们不如去妹妹闺房坐坐,如何?” 第86章 宝钗思虑道:一叶知秋,她的闺房摆设,也能看出些端倪。 于是,展颜笑道:“这个妹妹说的极是,林妹妹素来身子骨弱,在我们府里,每到冬天,老太太就免了林妹妹的晨昏定省,只要她在屋子里静养。” 敏之瞟了一眼宝钗,冷冷道:“我看林妹妹只不过身子单薄一点而已,以后只要多吃一点,再多睡一点,身子很快就健壮了。” 雪雁接口说道:“这话敏姑娘算是说到正点了,过去在贾府,菜都是大荤大油,口味特重,我们姑娘一天三顿饭,连一顿也吃不好,觉更是睡得浅。” 探春惊奇地问道:“难不成现在林妹妹能吃能睡了?” 黛玉微微笑笑,没有接话。 紫鹃温婉地笑道:“我们姑娘是姑苏人,吃惯了清谈的饭菜。在贾府每餐不是太油就是太咸,不像现在所有菜肴都是以姑娘口味做的。” 幼小的惜春似乎感触很深,感叹道:“到底是住在自己家好。” 宝钗不同意,反驳道:“瞧四妹妹这话说的,我们贾府不就是林妹妹家吗?自林妹妹来到我们贾府,吃穿用度那样不是最好的?老太太心肝宝贝般宠着,林妹妹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老太太恨不得自己搬梯子去摘。太太更不用说有多怜惜林妹妹了,每当林妹妹与宝玉怄气,太太都是责备宝玉,从不敢对林妹妹有句大话。刚才紫鹃说的那些,也是你们这些做丫头的不对,既然你们知道林妹妹爱吃什么,为什么不去禀告?” 雪雁听了,怒气冲冲地说道:“哼,就这样,那些看主子颜色行事的丫头婆子,还整天口口声声说我们姑娘在贾府白吃白喝呢?” 不等宝钗说话,敏之睁大眼睛瞧着宝钗道:“这倒奇了!林家五代列侯,林叔叔又是探花出生,皇上钦点的巡盐御史,怎么会让唯一的女儿在亲戚家白吃白喝,受人白眼?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我得转告父亲上书皇上查明此事。” 宝钗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上书给皇上查明此事,这母女三人难不成还真有来头? 她怔怔地瞅着敏之,想起母亲曾经说过,当时清理林家财产,贾家的做得极隐秘,幼小的林黛玉什么都不知道。 腹议道:你没任何证据,就是告到皇上那里,也奈何不了贾府,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心念至此,脸上露出宽厚笑容,说道:“那些事原本不该我说的,只是你提到了,我不得不说几句。林姑父是位德高望重的才子,诗文才学,放眼天下,无人能及,从不把钱财放在眼里。据说姑妈去世的时候,林家内囊早已空虚。林姑父为官清廉,并没积蓄,林姑父的身后事,还是老太太嘱咐太太派链二哥哥带着钱财去帮着料理的。这些事情,凤姐姐心里最清楚。” 心狠手辣贪财无厌的王熙凤,看宝钗脸不红心不跳,颠倒是非的事情,却说得理足气壮振振有词,心里不得不佩服。听宝钗点名要她作证,为了贾府利益,也为了掩盖她和贾琏的贪婪,脸红红地喃喃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琏二爷没对我说过,我也不太清楚。宝妹妹还提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要林妹妹还钱不成?” 敏之笑笑,说道:“人在做,天在看,我不信林叔叔身后事,还要靠贾家出银子料理。倘若林叔叔不善理财,先皇钦点林叔叔为江南巡盐御史,掌握全国一半税收,岂不是有眼无珠?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熙凤听敏之一番话,觉得浑身发冷,脊梁后的褂子都汗湿了。 偷眼瞟看黛玉,只见她扶着紫鹃,目视前方,嘴角微露一丝不屑的笑容。 熙凤一阵心虚,不由打个哆嗦,她觉得黛玉不说话比说话还要可怕。 探春惜春跟在宝钗身后,过去她也曾怀疑过黛玉一贫如洗,只是脑子里一闪而过,并没认真去想。 今天听宝钗与敏之的对话,她隐约觉得自己家可能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记得那年凤姐生病,王夫人曾让她与李纨宝钗一起管过几天家。 虽然只是短短一段时日,她已发觉自己家只剩个美丽的空壳。 如今,老太太觉得自己年岁大了,只图眼前享乐,是得过且过。 两位太太只顾想方设法捞钱,自己的父亲一味清高,对家事不闻不问。大老爷是吃喝玩乐,胡子一大把,还左一个右一个往家里弄小老婆,连老太太的贴身丫头鸳鸯都不放过。 宁国府的贾珍整日在家挟妓酗酒,聚众赌博,无所不为。 再深入想想宝玉这一辈的贾府子弟,探春不敢再往下想。 宝钗虽然聪明机警,富有心计,毕竟从小生活在远离京城的商人之家。对眼前利益看得清楚,对朝堂政事却是知之甚少,哪里比得上敏之这样真正的贵胄小姐。 她见大家都不说话了,还沾沾自喜,以为都是被自己给震住了。 想再加剂猛药,她舔舔舌头,装作很知己的样子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亏这里都是自家姐妹,没有别的外人。刚才敏之妹妹那番对皇上大不敬的话,要是传了出去,可不得了。” 说完,她面呈得色地看着敏之。 第87章 没想到这个敏之胆子忒大,无所谓地淡然笑道:“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就是皇上听见了,也会赞成我说的。” 凤姐走在宝钗旁边,瞧着敏之纳之姐妹,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她忙转移话题道:“林妹妹,你猜我想做什么?” 黛玉回头笑笑,说道:“你除了想好事,还能想什么?” 一句看似玩笑话,听得熙凤浑身寒毛直竖。嗤嗤笑道:“妹妹猜对了,我恨不得一步跨进妹妹房里,美美地吃妹妹的好茶。” 惜春在身后笑道:“瞧凤姐姐说的,就像是渴死鬼托生的,才放下茶碗,又想着喝茶。” “她不是渴死鬼托生的,是老牛托生的,吃茶就像老牛。”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打趣着凤姐,很快来到芷兰堂。 雪雁紧走几步跨进院门,摸着追风赶月的头道:“别出声,莫吓着人啊。” 众人走进来,追风赶月果真听话,只是坐在地上警惕地盯着人看,一声不响。 黛玉把众人让进书房坐下,凤姐就一叠声地嚷着紫鹃拿好茶来。 宝钗眼睛滴溜溜乱转,见黛玉宽敞明亮的书房摆满了书籍和鲜花,整个布局高雅大方,进门就能感到不同凡响的书香气。 探春赞叹道:“林姐姐真不愧是一代才女!” 惜春环顾四周,艳羡道:“假若没有进来,真想象不到还有这么好的地方。这里哪像闺阁弱质的书房,就是状元公的书房,想来也不过如此。” 纳之咯咯笑道:“这话一点不错,状元公的书房除了书籍与这里差不多,摆设可比林妹妹这里寒酸多了。” 宝钗见多识广地笑笑,讥诮道:“状元公可是当朝阁老大人,亲王的爱婿,他的书房谁人能比?” 敏之轻蔑地瞧她一眼,转过脸去找黛玉说话,凤姐瞧在眼里,惊在心里,直觉敏之纳之俩姐妹绝不简单。 宝钗自持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媳,身份自然是高人一等。 她十分矜持地坐在那里,眼睛却又忍不住东瞧西瞧。看这书房博物架上每件古董,都是价值不菲的精品,心里痒痒的,恨不能立刻搂进怀里,带回自己屋里。 与黛玉说话的敏之纳之姐妹,瞧宝钗贪婪的眼神,心里十分好笑,有意想捉弄与她,考虑到今天是黛玉生日,她毕竟也算是黛玉客人,才忍住性子,勉强好言好语对待她。 宝钗的自信倒是得到了极大提升,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满屋子乱转,摸摸这个,掂掂那个,似乎对每样东西都爱不释手,怀着有极大兴趣研究着。 探春惜春包括凤姐都觉得宝钗有失大家风范,想想商人本性可能就是如此,要不怎么说:见利忘义? 大家坐在那里喝茶说话,热热闹闹的,没人再提去黛玉闺房,宝钗还没来得及找出借口去黛玉闺房查看,秀姑已派人来请吃饭。 黛玉引着众人来到花房,大家更是叹为观止。 玉园花房约有十几间屋子大,四周及房顶全是双层玻璃,推拉结构,天热可以打开,天冷可以全部关实。 她们走进花房,满眼姹紫嫣红,清香扑鼻。 姑娘们一个个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满地盛开着的形态各异,色泽各异的牡丹,月季,芍药,菊花,海棠,铃兰,扶桑。还有那支架上垂挂着碧绿鲜嫩的黄瓜,豆角,丝瓜,葫芦…… 黛玉带着她们穿过鹅卵石小径,步入摆着水仙花的西边屋子,这是黛玉赏花休息的地方。 只见屋里桌椅床凳,绣幔帐帘,无一不是精心布置,温暖舒适,清新淡雅。 凤姐往贵妃榻上一躺,笑道:“逍遥的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探春伸手去拉她,她赖着不起道:“哎哟哟,我真不想起来了。” 惜春小鼻子冒汗,扑闪着明亮的眼睛问道:“林姐姐,现在是早春二月,外面仍然天寒地冻,我怎么看你家没有一个火盆,也没有熏笼,哪间屋子都这样暖和?进到屋子里,感觉是阳春四月。你瞧,我都冒汗了呢。” 雪雁解释道:“我们这里每间屋子的地下都修建了暖气管道,冬天让暖气通过管道进来,屋子里就暖和了。你瞧,我们只要进了屋子,就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只穿薄薄的夹衣就可以了。” 惜春这才注意到黛玉紫鹃雪雁进屋都脱了外面厚重的衣服,现在穿得就像春末夏初那样单薄。只有她们几个外来的姑娘穿着厚厚冬装,小鼻子在冒汗,像个大笨熊。 熙凤听了赶紧坐起,脱下身上绸面绣花皮袍,笑道:“瞧我多傻,浑身冒汗,还不知道脱了。林妹妹,你这里修整的真好,我敢说全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家了。这要花不少银子吧?” 黛玉微微笑着,避重就轻道:“修建花房没花多少银子,只是玻璃稍微贵了些。这些花草都是自家花匠种的,每天采摘一些反季节的花草果蔬,卖给一些高级饭庄,得些银钱还可以补贴家里开销。” 探春眨着眼睛,似乎才认识黛玉一般,她怎么也想不到过去那个柔弱的,爱淌眼泪的林姐姐,却是如此善于经营谋划。 贾府抛弃了她,才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草芥当灵芝,也许真是贾家好运到头了。 尽管自己不愿,也不敢承认,事实就摆在眼前,让人不得否认。 纳之拍了拍望着隔着玻璃墙花圃发怔的惜春笑问:“怎么啦?” 惜春身子哆嗦一下,笑道:“我在想,想林姐姐一定是来人间游历的花神。” 宝钗想起那年大家在怡红院夜宴时行的酒令,自己是艳冠群芳的富贵花牡丹,如今自己嫁进了贾府,成了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媳。 探春是瑶池仙品杏花,花签说她必得贵婿,她很快就要做亲王府世子妃了。 林黛玉则是风露清愁的芙蓉花,按说应是红颜胜人多薄命,她反在这里过得如此滋润。 难不成那花签对她不灵验?不!不可能不灵验的。 第88章 宝钗使劲地摇头,嗤嗤笑道:“四妹妹,还记的那年我们夜宴行的酒令么?想必林妹妹就是芙蓉花神。” 纳之年小活泼,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宝钗身后的丫环莺儿笑嘻嘻地上前,对纳之说了一遍。 最后得意地说道:“那次我们家的贵妃娘娘省亲,见到我们宝二奶奶,都赞我们宝二奶奶真是一朵名副其实的牡丹花。” 纳之撇嘴笑道:“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官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莺儿以为这是纳之称赞宝钗,拍着小手笑道:“姑娘说的对极了,我们宝二奶奶自从吃了冷香丸,不仅颜色红艳,身体也越发清香,宝二爷最喜欢我们宝二奶奶身上的香味了。” 王熙凤见莺儿嘴没收拦,笑道:“你这丫头该打,没看见这里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你在这里胡说什么!” 莺儿捂嘴笑道:“与姑娘说的高兴,就说漏了嘴。” 说着躬身行礼,装作可怜巴巴道:“莺儿不是故意的,请姑娘们饶恕莺儿吧。” 凤姐瞧瞧黛玉冷漠的面容,笑道:“今儿是林妹妹好日子,我替林妹妹饶了你,叫你家奶奶回去再好好教训你吧。”宝钗装作在与惜春说话,没有听见这边说话,探春在中间圆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秀姑陪着娴郡主进来,笑着回禀道:“姑娘,是否马上开饭?” 黛玉望着娴郡主笑道:“四叔说今天有事不能来,宝珠昨天也没早说李伯母与姐姐们来,我们也没有很好准备,菜肴味道要是不好,李伯母要赏脸多吃一点,万不能饿着肚子回家。” 因为人不多,只有这几个女眷,酒席就设在黛玉在花房的休息室外间玻璃房里,到处都是鲜花绿草,宛如仙境之中。 摆开八仙桌,小丫环捧着保温食盒流水似的过来,秀姑带着雪雁忙着布菜。熙凤宝钗等人虽然过惯奢侈豪华的日子,但见这满桌珍馐,却是人间少见珍品,色香味诱人肚子咕咕作响,忍不住只得把口水往肚里咽。 众人刚一落座,宝钗举起酒盅,喧宾夺主地笑着劝酒。 黛玉和探春惜春是知道她的,最爱表现自己,都见怪不怪了。 娴郡主和敏之纳之坐着不动,望着宝钗微微发笑。腹议道:若不是皇上有旨,怕黛玉知道皇上身份,以后见面说话行事受拘束,要为皇上刻意隐瞒身份。你们这几个贾家包衣奴才的后代,还有这个恬不知耻的商人之女,怎能与自己堂堂郡主平起平坐? 秀姑见娴郡主与她的女儿端坐不动,只是看着端酒盅以主人之态说话的宝钗。觉得形势有些僵局,怕给黛玉庆生酒宴添尴尬,忙对娴郡主笑道:“还没喝我们姑娘的酒,怎么人就醉了?” 娴郡主如梦方醒,暗笑道:真是气糊涂了,这酒是黛玉的,自己是来为黛玉庆生的,怎么倒与这起没有眼色的奴才较真起来了? 她哈哈大笑道:“对对对,这就叫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看见大侄女,就什么都忘了。喝酒!喝酒!祝大侄女健康长寿,永远幸福快乐,干――杯!” 下午,娴郡主见黛玉有些疲倦,笑道:“闹到现在也该回去了。” 凤姐很热络地连声说道:“认得妹妹家门了,以后想来就来。” 探春悄悄地对黛玉说道:“林姐姐,我出阁时,你要是不方便,就不要去送我了。” 她这番话让黛玉很费解,疑惑地瞧着探春低声问道:“妹妹此话何意?” 探春眼眶泛红,瞧了一眼宝钗,微笑道:“姐姐在那里过了许多日子,知道我的意思。妹妹就要出门了,以后不管如何,我是嫁出去的女,泼出的水,好坏与我无干。我只是觉得对不住我的亲娘和环弟。这些年来,我为了将来能有个好归宿,故意疏离他们,与嫡母热乎。现在要走了,说什么也是无用。” 探春有鲠在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宝钗走过来,强笑道:“我也只是这么说说,林姐姐好好保重身体,有机会我们再来看你。” 第89章 娴郡主在一旁听到了探春言语,感觉贾府那个地方出来的姑娘倒是好的。 “林妹妹,你今天与我们一起回去吧,我已经让人把潇湘馆收拾好了。老太太对你牵肠挂肚,日思夜想。我们姐妹也盼着你早日回去,三妹妹很快就要出阁,虽说同住在京城,怎么说也没有在自家园子里见面方便。我来的时候,宝玉还对我千嘱咐万叮咛,要我务必要把林妹妹接回家去。” 敏之听到了,转过身子笑问道:“宝二奶奶这话说得不通,林妹妹家在玉园,还要去哪家?是去你们贾府吗?林妹妹在贾府能比在自己家里舒心自在吗?” 宝钗面红耳赤,笑着争辩道:“林妹妹打小就在我们贾府长大,与我们姐妹亲如手足,外人哪能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况且老太太对林妹妹爱如珍宝,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有谁比林妹妹这般受宠。外人没见过,跟本是想不到的。林妹妹是孝顺的,她也不忍心看着老太太这么大年纪,还要日夜为她单身在外担心受怕。林妹妹,你说是不是?” 宝钗真不愧是商家出身,巧舌如簧,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好像黛玉不去贾府,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大逆不道之人,这贾府非去不可。 都说小人难缠,自有难缠的道理。 娴郡主算是见过大场面的皇亲贵胄,在皇族中也算是能言会道的人,敏之纳之也算读过不少书,得过状元父亲指教的名门闺秀。 可是遇到宝钗,明知她在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却是有口难驳。 秀姑到底是伺候先皇后身多年的人,后宫的明争暗斗,各种卑劣手法是屡见不鲜,宝钗在堂堂正正的贵族千金面前可以混淆视听,但在秀姑面前,她只能算是个蹩脚演员。 只见秀姑云淡风轻地对宝钗笑道:“宝二奶奶说的极是,只是有句话说,千年的亲家,万年的本家,亲戚依走不依住,没事的时候走走是可以的,哪有常住不走的道理?我们姑娘是书香世家出身,向来不敢数祖忘典。我们姑娘在上元节受了惊吓,在寺庙诵经才回到自己家里,有很多事情需要料理。姑娘说了,等天暖和了,事情料理好了,一定抽空去探望老太太。老太太是有福之人,儿孙满堂,个个都很孝顺,老太太面前天天都很热闹。听说嫁到孙府的贾府二姑娘过年至今,还没有回过娘家,贾府是否忘了派人去接?” 秀姑一席话,即点明了亲疏远近的关系,又暗示了宝钗出生低下,不懂规矩。同时还讥诮了贾府人情薄凉,连自己嫡亲女儿贾迎春在孙家受虐待,都不管不顾,还好意思说怎么怎么疼爱外甥女儿。 听秀姑提起贾府二姑娘,宝钗等人顿时哑口无言。 特别是即将要出嫁的探春,更是神情黯然,眼睛泪汪汪。她紧抿着嘴唇,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悲伤,连微笑着得王熙凤听了也闷声不响了。 宝钗说了半天的亲情,被秀姑寥寥数语给剥得精光。 她的脸皮的确很健康,只见她讪讪笑道:“林妹妹,你刚回玉园事情多,我们也不勉强了,你可要好好保养身子,三妹妹出阁时,我再来接你回府。” 王熙凤宝钗回到贾府,都没有先回自己院子,而是直接来到了贾母房里。 “我的林丫头回来了吗?”贾母听说王熙凤宝钗领着探春惜春回来了,眉开眼笑地叫嚷着,她以为黛玉必定会跟着她们回来的。 刚才的大声嚷嚷,只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老祖宗,林妹妹说她刚回玉园,有不少事情要处理,等忙罢了就来看望你老人家。”王熙凤笑容可掬地跑到贾母身边,连说带笑。 一直木着脸坐在那里的王夫人望着宝钗,别有用心地问道:“大姑娘好吗?她一个人在玉园还行吗?” 她把“一个人”字音咬得很重,深怕别人忽视了黛玉是一个人住在玉园。 宝钗杏眼快速环顾一周,在贾母脸上停留片刻后,才柔声细语道:“玉园面积倒不小,服侍的人却没有几个。我看林妹妹住在那里很孤单,老太太又十分地想念她,原想接她与我们一起回来。她说玉园荒废很久了,长期没人住不好,想在那里住一段日子。我想着三妹妹很快就要出阁了,家里有许多事情要忙。林妹妹身子又不好,也不好劳动她,干脆等三妹妹出阁时再去接她。” 邢夫人听了默默地望着贾母,心里琢磨着黛玉不愿回贾府的真实原因,同时思量着玉园究竟如何,让人这般惦记。 第90章 贾母轻轻叹口气道:“林丫头回到玉园住,真是让人不放心。” “林姐姐在她自己家里住的可好了!玉园可漂亮了!每间屋子里都有暖气,也不要火盆熏笼,进去就像四月天,特别暖和。林姐姐家的玻璃花房极大,开满了鲜花,栽满了果蔬。自己用不了的,就叫下人拿去卖给京城最有名的酒店,听林姐姐说可以得不少银子呢。如今,林姐姐有她李伯母和敏之纳之姐姐照顾。老太太,您就一百二十个放心吧。”向来不爱说话的惜春竟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屋子里的人听惜春说道李伯母和敏之纳之姐妹,心里都很吃惊:林家还有人? 贾母王夫人更是惊诧不已。 “什么?哪里冒出来的李伯母?我们怎么没听说过?大姑娘在我们府里许些年,从来没听说过林家还什么近亲?现在有了玉园,连李伯母都冒出来了?老太太,这会不会是骗子?依我的想法,还是赶紧派人把大姑娘接回我们府,万一大姑娘被人骗了怎么办?”王夫人一改往日木讷形象,话说的十分流利,语气十分恳切,模样十分焦虑,仿佛黛玉正在危急之中,渴求她派人赶紧过去救援。 贾母心里也是愁肠百结,在寺庙时,她就想把黛玉接回来,谁知这丫头现在变得如此倔强。 牛不喝水强按头,该不喝还是不喝。 她不愿意回贾府,难不成派人去把她绑回来不成?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岂不是抗旨不尊的大罪? 王夫人见贾母没有言语,沉不住气道:“老太太,你看到底如何是好?总不能由着大姑娘性子,让那不知来路的什么李伯母骗她吧?万一……” 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的探春,觉得王夫人说话过分,更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她想自己很快就是亲王府的世子妃了,尽管这个世子脑子不灵光,但身份地位却不容人忽视。 于是轻声笑道:“我与林姐姐的李伯母,还有她的敏之纳之姐姐交谈了一会,觉得她们不像是小家子人。她们说话行事极大方,看样子好像很有来头。” “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大凡骗子都有一套骗人伎俩,很会伪装的,要不然怎会引人上当受骗?”王夫人厉声厉色,完全不像素日那位低眉善目吃斋念佛的样子。 幼小的惜春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这位婶娘,她怎么能够理解王夫人此时此刻的心情? 王夫人听到黛玉有个李伯母,还有两位姐姐,实在是慌了神。 玉园这块肥肉,哪能被别人吞了? 宝玉,自己的心肝宝贝,不能承袭爵位,又不能继承所有祖业,现在不为他多弄些财产,以后怎么能过好日子? 还有元春那个孩子,在宫里十分荣耀,那也得雄厚的财力做靠山。 贾府空虚的内囊,她比谁都清楚。 玉园,这块肥肉,除了自己,谁也不能染指,说什么她也要势在必得! 如何对付林家,如今只有祭出贾母这把上方宝剑,以林黛玉嫡亲外祖母身份出面了。 她两眼闪着精光,目不转睛地死盯着贾母。 屋子里只有邢夫人神色比较松弛,她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瞧瞧贾母,又瞧瞧王夫人,再瞧瞧熙凤和宝钗,她心里揣摩着玉园虽好,那不是自己有能力可以弄到手的,不如冷眼静观,看她们如何下手。瞅准机会,自己能捞就大捞一把,不能捞也不得罪人。 贾母沉默半晌,微微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玉儿看似柔弱,其实性子极其刚烈,她不愿意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玉园是她老子留给她的,她要住在那里,就随她便是。你们若还看我这老不死的面子,还愿意关心她,就多派些人去服侍吧。” “老太太!这怎么可以?我们就是派再多人去,她一个女孩儿住在那里,说什么也不妥。我还是那句话,赶紧把她接回来吧。”王夫人语气急促,不由分说地争辩着。 贾母瞧这二媳妇急得脸发红,说话失了态。 心里不由气她鼠目寸光,自作主张去找元春为宝玉指她内侄女宝钗为妻。 若按自己当初意思,把黛玉配给了宝玉,现在不但可以名正言顺接受林家全部产业,还可以的到皇上的垂青。元春的地位,宝玉的前程,贾家的未来,都被这个蠢妇给弄糟了。 这个蠢妇自以为偷偷用完了林家那七十多万两银子,黛玉就真的是位一贫如洗,没钱没势的孤女了。 殊不知皇上心里不但没有忘记林海,还惦记着林海遗孤黛玉,在国事繁忙之中,还不忘给贾府下密旨嘱咐不可委屈重臣遗孤。 想到这里,贾母故意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知道能把玉儿接回来最好,可玉儿不愿回来,我又有什么办法?要不然,明天你自己去接,看她可愿意跟你回来?” 王夫人咬牙道:“既然老太太这么说了,明天媳妇就亲自去接大姑娘回府。” 第91章   贾母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转脸与别人说笑去了。   王熙凤见王夫人脸色难看,指了个事情出去了。   李纨也借口贾兰的事情,脱身走了出去。   探春惜春不敢走,只得默默陪坐。   邢夫人很开心,和颜悦色地陪着贾母说笑。   王夫人坐立不安,瞧宝钗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忍不住起身陪笑道:“老太太,若是没事,媳妇也回去准备明天接大姑娘的事情。”   “唔,我也累了,你们散了吧,二太太留下一会。”贾母吩咐道。   王夫人得意地想:哼,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管呢!   屋子里就剩下这对婆媳,贾母瞅着王夫人,神情凝重地小声说道:“原本我是不想说,其实这事也不能说的。只是,我怕你又干蠢事,害了你自己不说,还怕你牵连了宫里娘娘和我们整个贾家。”   王夫人听贾母口气这么严重,吃惊地抬眼望着贾母那张保养极好的老脸,小声问道:“老太太何出此言?”   “你可记得上回宫里来人的事了?”王夫人听贾母这么说,轻轻点头道:“记得,我还问是否有关我家贵妃娘娘,你与老爷到现在都没有告诉媳妇。”   贾母点头道:“其实,那位公公是来为皇上传密旨的,与我们家的娘娘无关,却与林丫头有关。皇上至今不仅记着林海,还牵挂着玉儿,下密旨给我和你老爷,要我们凡事都不可委屈了玉儿。你明白吗?”   王夫人脸色煞白,浑身无力,强撑着点头应道:“媳妇知道了。”   贾母瞅着这个二媳妇,知道她是没有真正明白,继续说道:“你是贵妃娘娘的亲生母亲,要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说话行事处处都要多为娘娘考虑,万不可因小失大。当初玉儿事情,若是按我的意思行事,哪会有今天的烦心事。”   “媳妇也没料到皇上会如此顾念旧臣,宝玉的婚事原是想按老太太的意思,只是娘娘的话,媳妇也不好反驳。”王夫人貌似怯懦地小声嘀咕,一股脑地都推到贾元春身上。   她的眼角偷扫着贾母,心里暗自得意,腹议道:你不是厉害吗?在我的女儿面前,看你还能怎么样?   “唉!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今天把这个秘事告诉你,就是要你心中有数,你应当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别的我就不多说了。”贾母疲惫地坐在那里,手按着太阳穴,轻轻揉着,不再说话。   “媳妇明天暂不去接大姑娘了,等三丫头出阁时再说吧。”王夫人看着贾母,迟迟疑疑地问。   贾母无力地对她挥挥手,道:“随便你。”   王夫人退出贾母房间,无精打采地回到荣禧堂,见宝钗正坐在那里等她回来说话。   宝钗见她就像霜打的茄子,没有一点精神。   走过去伸出两只粉嫩小手,为她轻轻捏着背膀,柔声柔气地把在玉园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   宝钗的叙述,把王夫人刚被贾母扑灭的欲火,重新给燃旺了。   婆媳俩嘀嘀咕咕盘算着玉园价值,越算心越着痒。   宝钗瞧王夫人眼底闪烁的火苗,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这天,王夫人过来向贾母请安过后,没等服侍早餐,就匆忙说道:“昨天皇上放我哥哥外任,要三日内就动身,嫂子要我赶紧回去见一面。”   贾母听得一怔一怔的,感觉不是很妙,忙问道:“这事怎么如此急迫?也没听你家老爷提起过?”   “媳妇也是昨晚才知道的,还没来得及告诉老爷。”王夫人惴惴不安,忙又补充道:“昨晚,我嫂子派人来,也没有说什么,只要我早点回去见一面。我哥哥任九省都统制,奉旨查边才回京城述职,就是要再外放,按常规也要过段时日,不知为何这次这么急?”   贾母听了,暗自琢磨着皇上这么急着要王子腾出京外任,到底是重用还是另有深意。   要知道王子腾在京城可是手握兵权的实力人物,保护京畿安危的重臣,在朝里说话那可是很有重量的。   王子腾这一离京,不光是贾府人在京城找人办事不方便,就是宫里的娘娘恐怕也会或多或少受影响,这可不是小事,怎么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呢?   贾母眼睛深不可测地看着王夫人,忧虑道:“你去吧,一会叫你老爷也过去看看。”   王夫人走后,凤姐风风火火过来,欢天喜地的对贾母说她叔叔王子腾又官升一级,荣为九省都检使了。   贾母听后,这才算把心放下一些,高兴地笑道:“你姑妈已经回去了,你收拾收拾与链儿一起去给你叔叔道喜。”   凤姐高高兴兴答应一声去了。   王府,王子腾升了官,王府大门口冷冷清清,不见喜气洋洋景象。   王夫人坐着轿子来到王府大门,见哥哥家与往日没有两样。心想元春当上贵妃时,这个时候贾府大门口是人来人往,贺客不断,笑语喧天震天响。   哥哥升了官,这个时候应当是贺喜客人不断才对,怎么却如此清冷呢?   她满腹疑问,走进二门,嫂子已经迎了出来,拉着她笑道:“你哥哥猜你应当到了,果然是兄妹连心,快去吧,你哥哥在书房等着呢。”   王夫人走进王子腾书房,看哥哥面容憔悴,眼窝灰暗,眼睛里含着血丝,显然是夜里没有睡好。   她正要行礼祝贺,王子腾伸手指着旁边椅子,面无笑容,低声说道:“坐吧。”   丫头送上茶水,轻轻退了出去。   王子腾这才面对王夫人,声音暗哑,开口说道:“前两天刑部关押了一名犯人,左胸有虎头纹印。听说这人是半夜进入撒花胡同的玉园,被狗咬伤后,被人逮住送往刑部的。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低头想了想,咬紧牙关,使劲摇头,小声抵赖道:“这是怎么回事?妹妹也不知道。”   王子腾本着脸,开门见山道:“妹妹,我知道父亲去世之前,给了你六名王家死士,刑部这个人犯左胸那个纹印就是我们王家死士的标志。听说这个人犯与上元节抢掠贾府外甥女儿的人犯一样,都是左胸有虎头纹印的,这件事情可能已经引起朝廷注意了。我这次外放很突然,是明升暗降,没有了兵权,实权也少了许多,很有可能是我们王家死士泄了密。”   王夫人猛然坐正身子,抬头望着王子腾,惊恐地瞪着死鱼眼,小声道:“不会吧?真要是泄了密,皇上怎还会给哥哥升官?”   “想我们王家的祖先,凭着真刀真枪挣来的这点荣华,到父亲那辈子已经没有了世袭爵位,是我苦读苦熬走上仕途,才保住我们王家如今的荣华富贵。妹妹,就算你不为我们王家着想,也要为宫里的贵妃着想。那些死士是父亲为了疼惜你,留给你以防万一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若为了保住贵妃娘娘的安危,我不但什么都不会说,还会竭尽全能支持你。为了林海遗下的一个孤女,动用我们王家死士,还弄了个鸡飞蛋打,真是……”   王子腾说到这里,气得把脚用力顿了一顿,似乎要把所有的愤懑发泄出来,抬眼瞧了瞧王夫人那张难看的苦瓜脸,终于强行咽了下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还好,听说刑部那个死士咬舌自尽了。妹妹,以后凡事定要三思而后行。”   王夫人再次低下了头。   贾史王薛四家族,除了贾府有个贵妃娘娘,官职最大,最有实权的就是王子腾了。   她的靠山,她的荣耀,除了元春,就是这位哥哥王子腾。   若没有这个哥哥,不但是自己,包括宫里的娘娘皆没有了依靠。   从小到大,她敬佩这个哥哥,更害怕这个哥哥。   如今,尽管她不承认死士的事,这个哥哥还是一针见血地说出了事情真相,并且毫不留情地要她凡事三思而后行。   她不由自主地点头应道:“一切都听哥哥的。”   王熙凤回到王府,见王夫人面无喜色,正坐在那里与婶娘说话,上前行礼后,说道:“听说叔叔明天就要走,我与链二爷商量着,为了庆祝叔叔高升,怎么也要热闹热闹,链二爷说他知道一个戏班子,唱作都不错,已经去请了过来。”   王子腾夫人笑道:“你叔叔因为走得急,我们也没准备热闹。既然你俩口子有这个心送了戏班子过来,中午宴请宾客之后,就让他们在这里唱两场。我们家人客不多,不如把贾府姑娘也接过来,大家一起热闹。”   王熙凤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婶娘心疼我那些妹妹,我马上派人去接他们过来。”   “你顺便去把你林妹妹也接过来吧。”王夫人看着凤姐,眼神幽幽地认真补充道。   那天,黛玉过完生日,就在第二天的凌晨,人们都在熟睡中,玉园的狼狗叫成一片。   阿山带人在玉园墙角处,逮住了一名左胸有纹虎头印的男人。   那个男人可能是被狼狗吓破了胆,更有可能是受了阿山迷药,人们并没有问他话,他就稀里糊涂地对阿山说了实情。   他说自己是王家死去的老爷子送给贾府王夫人的死士,昨晚受王夫人密令前来刺杀林黛玉的。听人说林黛玉长得花容月貌,天仙似的美丽,原本想趁凌晨人们熟睡之际,潜入玉园先奸后杀。没想到玉园的狗这么厉害,他脚刚落地,就被扑过来的几只狗团团围住。   他想施轻功跳出去,身子刚想移动,两只狗跳起来咬住了他的脚脖子,另外两只狗扑上来咬住他的手腕子。   他的宝剑,暗器,一样也没得用,就糊里糊涂躺在地上,等待被人抓捕。   阿山听了,心里激怒的要爆炸,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他一大一小两只怪眼不停地眨着,最终还是决定保住他的性命。   阿山一面派小厮把这名死士送往衙门,一面亲自去宝珠留下的地址,托人转告宝珠玉园发生的事情。   天边刚刚发白,宝珠就匆匆来到来玉园,告诉阿山四爷已经知道了玉园凌晨发生的事情,极其愤怒,他说一定要追查到底,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宝珠建议阿山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免得黛玉知道了担惊受怕。   其实,凌晨时分,玉园围墙狗叫声早已惊动了芷兰堂的追风赶月,也惊醒了黛玉。   她听到追风赶月连声狂吠,明白玉园一定是来了盗贼。   她不声不响地坐起身,默默地戴好阿山送给她的防身戒指。   黑暗中,发现紫鹃雪雁早已穿好了衣服,严阵以待地守护在她的床边。   黛玉不顾紫鹃雪雁劝说,穿好衣服,扶着紫鹃,雪雁在前引路,身旁跟着追风赶月,悄悄来到事发地点。   凌晨,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一天之中气温最冷的时刻。   阵阵寒风送来王家死士无耻之极,而又令人心碎的话语,黛玉听了如万箭穿心。   紫鹃雪雁急忙扶住脸色苍白,摇摇欲倒的黛玉,劝解道:“姑娘是大富大贵之人,那起子小人哪里能害得了姑娘!瞧,这刺客不是被阿山逮住了吗?外面天气太冷,姑娘还是回屋去吧。”   三人带着追风赶月刚进芷兰堂,秀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进来,笑道:“我给姑娘熬了碗姜茶,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黛玉接过喝了一口,对紫鹃雪雁道:“你俩也去喝一碗,免得受了凉,生病就不好了。”   紫鹃雪雁站在那里抿嘴笑道:“只要姑娘好,一切都好。”   秀姑笑眯眯道:“姑娘身子娇贵,你俩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我熬得姜茶多着呢,你俩快去趁热喝了,难不成还想要我为你们端来?”   紫鹃雪雁开心笑道:“那里再敢劳动姑姑,我们自己去就是了。”   秀姑服侍黛玉喝完姜茶,关切地笑道:“这天离亮还得一会,姑娘不如再上床躺一会发发汗。”   黛玉依言,很顺从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里闪过一幕幕不愿想的事情。   自己初进贾府,那时父亲林海正处在事业的顶峰,老太太一心想撮合自己与宝玉亲上做亲,让自己与宝玉同吃同住,贾府上上下下的人,特别是王熙凤,时常对自己开玩笑说:“我们府就是你的家,你以后就是我们府里的媳妇儿,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了啊。”   时间长了,自己也迷迷糊糊地以为贾府就是自己的家,宝玉就是自己未来的良人。   后来,薛家从金陵来到京城,住进了贾府,宝钗整天带着明晃晃的金锁晃来晃去。再后来,父亲去世了,那时自己年纪还小,满以为贾府人是自己的骨肉至亲,自己以后就是贾府的媳妇儿,对自家的财产从不过问。其实,就是过问也等于是白问。  林家好几辈子积攒的财产莫名其妙地没有了,连林家祖宅都被贾府卖掉了,自己却一文钱也没见着。   吃穿用度只是与贾府姑娘一样,每月给二两银子的月例钱。   紧接着贾府就传出金玉良缘的话来,连怡红院的丫头都把宝钗当成了未来的主子巴结着,自己心里忍不住伤心难过,在夜晚不知湿了多少枕巾。   那时候,宝玉对自己似乎痴情未变。实际上,自己很清楚宝玉的内心还是变化很大的。譬如,他不仅看宝钗的眼神有了异样,与身边丫环关系暧昧,袭人被他宠得无法无天,在怡红院简直就是一霸。   自己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女,与宝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期盼着他能珍惜自己纯洁无暇的感情,希望老太太是自己嫡亲外祖母,一定会给自己做主,让自己终生衣食无忧,有个妥善归宿。   可是,在利益面前,贾府的骨肉亲情薄如纸,宝玉的感情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贾府不仅彻底抛弃了自己,嫡亲舅母现在为了想得到自己的玉园,竟然派来刺客凌辱杀害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黛玉躺在床上,往事如烟,历历在目,思来想去,难过之余,很庆幸自己没有成为贾家媳妇。   一旦想通了,一切都豁然开朗起来。   黛玉在内心,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为感情事纠结。   突然,黛玉想起了水镜的话:“倘若贾府被抄了家,你会同情他们,为他们说情吗?”   她捏紧了拳头,腹议道:倘若,我真有如此能力,看在母亲份上,我不落井下石,但绝不同情,更不帮助。否则,我林家女儿岂不变成了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糊涂人了?   王熙凤在王夫人的催促下,迫于无奈,硬着头皮与宝钗探春等人再次来到玉园。   她脸上堆满笑容,见到黛玉就亲亲热热地上前笑道:“林妹妹,我叔叔升了九省都检使了,明天就要去赴任,今天家里请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唱戏,我婶娘和太太疼惜妹妹,要我们来接妹妹去听戏散心。”   宝钗反客为主,笑嘻嘻地招呼紫鹃道:“还不快给你家姑娘梳妆?”   紫鹃看见是贾家人,心里就不由地来气。   但是,来的这几个人之中,特别是探春,让紫鹃不好表现出气来。在黛玉临危之际,她能去潇湘馆看望,这个人情是不能忘的,心里有再大的气也忍住了。   紫鹃望望黛玉,见黛玉淡淡的,根本没有想去的样子。想起以前在贾府的日子,忍不住炫耀道:“奶奶姑娘们来得真巧,我们姑娘才得了好茶,还没来得及吃,你们要不要尝尝?”   探春是庶女,过去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弯腰。现在好歹也是亲王府里的准世子妃了,身份提高了,底气也就跟着壮了。她原本就不想去王子腾家凑这个热闹,只是碍着面子,不好拒绝罢了。   听紫鹃此话,正和她意。于是笑道:“好丫头,快把你姑娘的好茶沏上来。”   黛玉斜乜着紫鹃,娇嗔道:“什么时候我的家全让你给当了?”   紫鹃伸伸舌头,调皮地一笑。   熙凤拍着黛玉肩膀道:“紫鹃这丫头还不是你自己宠的?这时候倒说起这话来,啥意思?”   惜春跺着脚催促道:“紫鹃,还不快去斟茶?这大冷的天,听戏哪有在林姐姐这里吃好茶惬意。凤姐姐,我不去听戏了。”   王熙凤一听,俏脸变红了,急道:“这可不成,太太要我亲自回来接你们,还命令我务必要把林妹妹也接去,倘若你们一个个都不去,这不等于是拿刀子割我的脸吗?”   她搂住黛玉,笑着央求道:“好妹妹,只要你说去,姐姐的面子就足了。”   探春瞧着凤姐,伸出食指点着她笑道:“林姐姐,怪不得老太太整天喊她为泼皮破落户,你们瞧瞧她这个赖皮样子,谁能缠得过她?”   “她呀,恶人只有恶人磨。”宝钗笑嗤嗤地瞅了黛玉一眼,似乎在漫不经心地说笑。人站在那里,却爱不释手地抚弄着那棵碧绿的玉白菜。   凤姐急得脸冒汗,强作笑颜道:“我们是来接林妹妹一起去听戏的,反倒连你们都腿软了,不想去听戏了,这不是让我在娘家人面前太没面子了吗?好妹妹,姐姐我素日也没亏待过各位,就不要使我为难了吧。林妹妹,请你说句话吧。”她满眼期许地望着黛玉,话说的可怜巴巴。   黛玉是个善良的姑娘,心知熙凤现在是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不讨好。笑道:“瞧她怪可怜的,你们就不要为难她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秀姑进来了,她听黛玉如此说话,慌得忙笑着说道:“姑娘,你前两天才受了凉,大夫要你千万不要再受凉了,要是重伤风,可就又要受大罪了。”   探春关切地问道:“林姐姐屋子这么暖和,怎么会受凉的?”   “前两天,夜里来了一个贼。”黛玉轻描淡语,满不在乎地端起茶碗,眼睛有意无意地落在宝钗身上。   惜春惊讶地叫道:“妈呀,怎么又是盗贼!偷了东西吗?”   雪雁咯咯笑道:“我们玉园虽不是铜墙铁壁,盗贼进来也难脱身。那个盗贼刚跳下围墙,就被捉住了,天还没亮,阿山就让小厮把贼送进官府去了。”   惜春听罢,小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宝钗微张小口,怔怔地瞧着紫鹃,一言不发。   王熙凤搂着黛玉笑道:“我早就说过,我这个妹妹可是大富大贵之人,不管什么灾难,都有神灵庇佑,绝不会有事的。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惜春乘势笑道:“凤姐姐是谁啊?是我们贾府最有智谋的人。”   她不等熙凤接话,马上又道:“林姐姐受了惊吓,身子又着了凉,大夫嘱咐她要在家里好好休养,我就陪林姐姐说话,你们去听戏吧。”   探春也笑道:“我想起紫鹃绣过的一个绣屏,我很喜欢那个图案,我也不去听戏了,陪林姐姐说话,顺便让侍书跟着紫鹃把花样描下来。”   宝钗不声不响地丢下这个古董,又去摸那个摆设,觉得黛玉房里的每样东西都价值不菲,且在市面上很难见到。她看得眼底冒火,心头着痒。左思右想,怎么也弄不明白黛玉怎么会有这么多精美昂贵的东西。   她脸上挂着挤出来的欢笑,问道:“林妹妹,你这房子哪里像是一个姑娘家住的房子?说是王公大臣的房子也不为过。”   黛玉淡淡地笑笑,没有接她的话茬子。   惜春却问道:“宝姐姐,你见过多少王公大臣的房子?”   宝钗脸腾地红了起来,她心里十分气恼。   惜春这是分明瞧不起自己是商家之女,讥笑自己没见过多少大世面。   宝钗心里十分的不服气,腹议道:你贾府虽是国公府,也不过是包衣奴才出身,原不比皇商门头高贵多少!   她冷冷地笑道:“我虽没见过多少王公大臣的房子,可皇宫用品大多都是我们家经手承办,好东西也是见过不少。我们家祖上也是爱读书的,家里的书房也曾令许多达官贵人羡慕不已。”   惜春听了不是滋味,一点不让,反问道:“宝姐姐家如此富贵,怎么会来京城,还在我们府里屈居多年?”   探春见她二人越说越刻薄,怕伤了和气,毕竟宝钗是自己的嫂子。   忙笑着圆场道:“四妹妹不知道,宝姐姐家有许多生意在京城里,她们把家搬到京城,好就近打理。另外,薛姨妈年纪大了,靠近太太住着,姐妹们好说话,这也是她们姐妹情深啊,哪里像你这丫头,与我住在一个园子里,也不常去看我,冷面冷心的。”   探春以开玩笑的形式说落惜春一顿,宝钗脸色才算慢慢平复。   最终,惜春和探春还是没经住熙凤宝钗软缠硬磨,恋恋不舍地离开玉园。   黛玉躺在绣榻上,把手里的书合在脸上。紫鹃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柔声劝道:“姑娘住在自己家里,不要再去想那些烦心事,只管好好保养自己身子要紧。”   她见黛玉身子一动不动,去抱了床被子轻轻给黛玉盖上。   黛玉推了推身上被子,嘀咕道:“我又没睡着。”   “睡着了再盖,就冻着了,”紫鹃软语温言地笑着把被子重新盖好,又把被角往里掖了掖。   黛玉掀开被子,坐直身子瞧着紫鹃问道:“你说贾府会不会算计我们玉园?”   紫鹃怔怔地望着黛玉,肯定地点头,进来收拾茶具的雪雁忍不住愤愤道:“怎么不会?她们做梦都会的。”   紫鹃忧郁地小声说道:“她们不可能不算计的,姑娘也不用担心,难不成她们还能不顾王法,明目张胆来抢?”   “对,对,紫鹃姐姐说的有理。”雪雁见黛玉忧心忡忡,忙顺着紫鹃宽慰着黛玉。   黛玉紧蹙眉头,幽幽说道:“我进贾府这些年,爹爹在时,每年除了礼物,还给贾府两千两银子。爹爹走了,我林家的所有财产都进了贾府,就连我林家祖宅都被贾府卖了装进腰包。就这样,她们还说我白吃白住。玉园就在京城,与贾府挨得又近。唉!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任凭她们风浪起,姑娘稳坐钓鱼船,不搭理她们就是了。”雪雁自以为这想法很妙,情不自禁呵呵笑了起来。   “话说的不错,你却忘了贾府那些人的秉性了。别的不说,就拿眼前来说吧,三姑娘出阁,我们姑娘能不去?老太太派人来接,一次推辞,两次搪塞,以后呢?”紫鹃紧追不舍地问。   雪雁没办法回答,挠挠头皮,撅着嘴道:“就是不去,还能把我们姑娘绑去不成?”   “我们姑娘是书本网出身的大家闺秀,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岂不被真的被人指责为不仁不义之人了?那时,贾府人又会拿出长辈身份,压着辈分,要接姑娘去贾府受教,学规矩如何是好?”紫鹃一席话,问的雪雁一愣一愣的,只好转眼去看黛玉。   黛玉满腹心事坐在那里,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似乎一点没听到她俩的对话。   雪雁急道:“姑娘,你说怎么办?”   “那副‘百子闹春图’还有几针就绣完了,明儿叫阿山拿去装裱,再让人配上好的框子。”黛玉言不及义地吩咐紫鹃,雪雁心有不甘道:“真是吃酒的不急,急死了叫花子。”   秀姑进来笑问:“谁惹我们雪雁着急了?”   雪雁嘟哝着小嘴,把秀姑拉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遍,大睁着两眼问道:“秀姑,你说这不急人吗?”   秀姑摆弄着手里拎着几只信鸽,笑道:“玉园是我们老爷留给姑娘的产业,这是在官府备了案的,谁也不能抢夺了去。从前两天凌晨摸进玉园的那个贼人来看,有些事情,姑娘还需小心提防。必要时,姑娘不必顾忌情面,就像今天这样,该不答应的就不要答应。”   她看黛玉微微点头,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遂又说道:“这几只鸽子是宝珠送来给姑娘玩的。”黛玉瞧秀姑眼睛里闪着喜爱的亮光,微微笑道:“这小东西很可爱,只是紫鹃雪雁从来没喂养过鸽子,我怕她俩委屈了它们,还是秀姑自己喂养吧。”   秀姑快乐地答应道:“请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不辱使命,我定会把它们养的好好的。”   为了算计黛玉,王夫人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王老爷子临死前,送给她的死士如今已所剩无几了,哥哥王子腾去外地做官之前,特意把她喊到书房说了一顿,也算是对她示警。   从小到大,她最佩服,最害怕的就是哥哥王子腾,她是王子腾的好妹妹,对王子腾一向是言听计从。   现在,她是损兵折将,黛玉却毫发未损。无奈之下,她只好韬光养晦,等待时机,黛玉也得到了安宁。   探春要出阁了。   尽管人人都知道心高气傲,素怀大志的探春要嫁的人是个痴儿。  但痴儿不同凡响的显赫家世与世子身份,亲朋好友还是趋之若鹜,前来捧场。   大家最看重的是探春嫁的高贵门第,知道她过门就是正宗的世子妃,算是真正的皇族宗亲。   祸兮福之所倚,正因为探春所嫁的是痴儿,探春在亲王府才会被看重,才会有一席之地。况且那个痴儿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智力只有五六岁孩童高,最难得的是与探春特别有缘。   以后,凭着探春的才智,一定会把那个痴儿牢牢掌控。   亲王夫妇就这么一个儿子,爱屋及乌,探春的日子用脚趾头想,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提前十来天,贾母就派人去接黛玉,都被秀姑找借口给推脱了。   直到探春出阁前一天的上午,黛玉念在姐妹情分上,带着紫鹃雪雁坐着自家轿子来到贾府,正巧遇到北静王妃的轿子迎面而来,两人的轿子同时到达贾府大门口。   黛玉的轿子正要跟在北静王妃后面进贾府大门,却被贾府门人拦住道:“请林姑娘走西角门进府,这大门是有品级的人才能进出的。”   黛玉坐在轿子里,一阵尴尬。   不进去吧,自己是为探春而来,进去吧,贾府太狗眼看人低。   正在黛玉两难之际,北静王妃喝令自己轿夫驻足。   因为她从轿帘里发现旁边那顶轿子旁边有个身影特别眼熟,似乎是先皇后的贴身侍女秀姑。   北静王妃定睛细瞧,那个身影闪到轿子后面不见了。   她心里暗笑道:也许是自己看花了眼,先皇后没看到儿子登上大宝就作古了,她无福消受太后的荣华,听说连她最宠爱的婢女秀姑也很薄命,在她死后没几天也不见了。   北静王妃的丫环十分机警,见北静王妃沉浸之际,已经过去打听清楚身边发生的事情,悄悄对北静王妃说清楚了缘由。   北静王妃点头道:“林姑娘是原巡盐御史的女儿,身份高贵,又属贾府至亲,理当从大门进府。”   贾府婆子听了卑躬屈膝,笑着解释道:“禀王妃,林姑娘自幼在我们府上,是我们府把她养大的,自然不能依亲戚而论。”   北静王妃怔怔地瞧着贾府前来迎接的人,笑问:“林姑娘不算你们府上亲戚?那算你们府上什么人呢?”   贾府婆子讪讪笑着狡辩道:“林姑娘说是我们府上的表姑娘,可我们老太太和太太始终把她看成自家姑娘一般。林姑娘在我们府里多年,吃的药比饭还要多,身子比一般姑娘都要娇弱。贾府正门都是有身份有品级的人进出,主子吩咐林姑娘没有品级,只能从侧门进府,也是取娇娃贱养之意,原是为林姑娘好。”   黛玉坐在轿子里气得手脚冰冷,过去听人说薛家人来贾府时,贾府正门大开迎进去的,而自己两次进出贾府都是从侧门出入。那时自己年纪小,只是觉得不对劲,具体是哪里不对,也不太明白。   回到玉园,听秀姑解说才明白,身份低下的人不能走大门,只能走侧门。譬如娶亲,娶正妻是正门进入夫家,表示堂堂正正的意思。娶侧妻则从侧门进入夫家,娶小妾只能从后门进入夫家了。   贾府欺人太甚!   黛玉吩咐雪雁把送给探春的礼物取出来,交给贾府守门人送进去,然后打道回玉园。   秀姑掀开轿帘,把水镜送给黛玉的那块墨色玉佩戴在她的胸前,低声笑道:“姑娘既然到了门口,若不进去,岂不被人笑话?”   黛玉两眼含泪道:“她们太狗眼了!过去,我不知道也罢了。现在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没了林家门风。”   秀姑笑笑,安慰道:“我过去瞧瞧,看她们有多大的狗胆。”   说着,秀姑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贾府人面前,笑眯眯地说道:“我是姑苏林姑娘的内务管家,今天陪我们姑娘来到贾府,怎么拦着不让进府?”   贾府婆子笑道:“这位姐姐没长眼睛吗?这是贾府正门,林姑娘无品无级,得从侧门进去。”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过,贾府说话的婆子半个脸上印出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好多年没有这么打人了,秀姑多年训练有素的基本功还在。   只见她笑语盈盈,手臂轻扬,一记耳光稳准狠地落下,对方脸上马上就会印上鲜明的五指山。   贾府婆子捂着脸,呆呆望着秀姑,懵了。   北静王妃这时算真正看清楚了,面前这位面目清秀的女人,就是过世的先皇后最宠爱的贴身侍女秀姑。   看她这气势,想起过去宫里传说她与当今皇上的感情,料定她如今混得绝不比一般的宫女差。赶紧过来笑着招呼道:“秀姑姑,还记得我吗?   秀姑回头微笑道:”噢,是北静王妃。你瞧贾府这帮子奴才,真是不想要命了!“   北静王府与贾府是一向交好,北静王妃忙对贾府婆子说道:”这是慈仁宣诚恭懿天启圣文皇后身边的秀姑姑,你们还敢如此大不敬,真是不想要命了。“   贾府奴才没吃过猪肉,不是没见过猪跑的人,皇城人哪个不知道慈仁宣诚恭懿天启圣文皇后就是已故的当今皇上的生母?   吓得忙跪地磕头如捣蒜,连声呼道:”小人有眼无珠,求姑姑饶命!“ 第92章   秀姑微微笑着,一言不发,回身去扶黛玉下轿,北静王妃心里诧异,却也不敢怠慢,紧随着秀姑过来。   这北静王是当朝四王之一,虽然对朝廷社稷功劳不小,与皇上关系也不错,但因为是异姓王,所有为人处世比较低调,时时事事都很小心。    北静王妃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多岁光景,却是从小经常与母亲进宫,很有见识的女人。   她一眼瞧见黛玉胸前挂着的墨色玉佩,知道这玉佩是先皇遗物,也知道见玉佩犹如见先皇的说法。她慌忙转身,紧走几步,来到黛玉面前,欲行跪拜大礼。   秀姑忙伸手拉住她,笑道:“我家姑娘为人最是谦和,王妃不必如此。”   说着,她很自然地理了理黛玉发饰,似乎不经意般把那块墨色玉佩重新塞进黛玉衣领内。   动作轻柔,眼光温和,就像母亲一般慈爱。   北静王妃是机灵女人,她见秀姑把墨色玉佩塞进黛玉衣领内,知道她是有意不想让人知道,同时也十分感谢秀姑对自己的信任与厚意。   她自觉地退后一步,跟在黛玉身后,与紫鹃雪雁一起走进贾府大门。   贾府老太太与刑王夫人听说北静王妃来了,急忙走出来来迎候,路上听说了大门口发生的事情,贾母知道这又是二媳妇在故意贬低黛玉,要是在过去,她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可如今皇上对黛玉很上心,这事就不能再由着儿媳妇胡来了。   她紧皱眉头望着王夫人道:“一会玉儿回来,你们做舅母的可要尽心,不能再伤了玉儿的心。”   邢夫人委委屈屈道:“媳妇一直疼惜外甥女儿,只是外甥女儿向来是住在这里。”   王夫人挑挑眼皮,半晌才道:“知道了。”腹议道:贾母说皇上对黛玉很关照,甚至还有密旨,很可能是贾母为了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儿胡编滥造的。林海已死多年,日理万机的皇上怎还会记着他?不可能的!   她恨得牙痒,心想这林黛玉也太狂妄,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孤女,要靠山没靠山,要银子没银子,只有一副病歪歪的狐媚子像,居然与北静王妃一样从正门进来。   她耷拉着脑袋,正在心里琢磨着黛玉,身旁一片骚动,原来是北静王妃和紫鹃扶着黛玉到了。   贾府人怔怔地瞧着眼前,不敢相信眼前一幕。   北静王妃是何许人也?林黛玉又是何许人也?   一个曾寄人篱下的小孤女,现在也不能算是离开贾府的庇护,北静王妃怎么会如此礼遇她?莫非真是河水倒流了?   王夫人也是怔愣,皇上垂怜黛玉的想法在脑子里一掠而过,她马上推翻道:北静王妃如此礼遇这个小孤女,还不是看在她是贵妃娘娘表妹的面子上,她是沾了自己女儿的光。   只有贾母心知肚明,她断定北静王府是知道了皇上看重黛玉,才会对黛玉如此的。   贾母笑着伸出两手,亲亲热热地搂住黛玉,就像三伏天的毒太阳,火剌剌地叫道:“我的心肝宝贝肉啊,可想死你老祖母了。”亲热间居然把个外祖母的“外”字丢掉,显得更是一家人了。同时,又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地说了许多感谢北静王妃如此关爱自己的外孙女儿的话。   一伙人花团锦簌,谈笑风生,挤挤挨挨地走进贾府内院正厅。   贾母引北静王妃坐上座,北静王妃则笑着推让黛玉上座,黛玉笑着往后退,摇头谦让。   王夫人见状,忍不住笑道:“王妃请坐,外甥女儿坐那个位子,岂不折寿?”   秀姑眼睛一瞪,怒斥道:“夫人这是什么话?莫说这个位子,就是再高的位子,我们姑娘也是坐得的。”   王夫人觉得自己是贵妃娘娘亲生母亲,就是北静王妃也要礼让自己三分,秀姑只不过是黛玉的下人,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还敢如此嚣张,真是太可恶了!   她那张粉白的面瓜脸,不由地涨红,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也轮得到你这奴婢说话?”说着,眼睛瞧着北静王妃,陪笑道:“让王妃笑话了。”   北静王妃连忙打圆场道:“秀姑姑不是一般人,她是林姑娘的内管家。”   黛玉冷冷地瞅着王夫人,摆出一副不屑与之说话的样子,对贾母说道:“老太太,三表妹出阁,我是来送礼的,不是来看人脸色,听人闲言碎语的。”   贾母尴尬地对北静王妃笑着,嘴里劝着黛玉道:“我的心肝儿肉,你是知道的,我素日常说你这二舅母是木头人,笨嘴拙腮,好话都能说得气死人。她也不是说你的,看在你三妹妹大喜日子,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黛玉见贾母虽然是敷衍自己,但身段已放低了许多。鼻子不由发酸,看着贾母年迈,又是外祖母的面子,更主要的自己是为探春而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北静王府一向与贾府交好,北静王妃知道秀姑来历,也看见了黛玉那块不同寻常的墨色玉佩,知道黛玉不是好欺负的主。   但想到贾元春是贵妃娘娘,现在又怀着身孕,可见也是深受皇上恩宠的。   心里盘算一番,觉得贾府比过去虽然有些衰落,但这人情交往亦有百年根基。   林黛玉即使有先皇与先皇后的背景,那也是过去的黄历,一朝天子一朝臣,黛玉再厉害,也抵不过如今皇上的枕边人。   心念至此,她微微笑道:“早就耳闻林姑娘出身书本网,最知书达理,讲究孝道了。”   门外传来通报:“二姑娘回来了!”   绣帘掀起,面黄肌瘦的贾迎春一脸憔悴地扶着丫环绣橘进来,贾母对她招招手,对北静王妃笑道:“王妃,这是我的二孙女儿,去年秋天嫁给大同府人氏,现袭指挥之职的孙少祖。”   迎春走到北静王妃面前行过礼,再给贾母刑王夫人一一行礼后,走到黛玉面前,握住黛玉手,眼睛泛红,声音呜咽道:“林妹妹,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绣橘苦笑着对黛玉小声道:“我家姑娘听到林姑娘遇害消息,偷偷哭了好几场,有次被我家姑爷撞见,挨了一顿好打。”   绣橘声音虽小,还是被贾母听到,她生怕被坐在不远处的北静王妃听见,立刻笑容可掬,大声吩咐身边大丫环道:“三丫头天天盼着她们姐妹回家,现在可能等的不耐烦了。鸳鸯,你送她姐妹过去,让她们小姐妹好好亲香亲香。”   探春房里人很多,熙凤宝钗李纨尤氏都在这里,她们一边陪着探春说笑,一边监督着丫环婆子为探春收拾东西。听说黛玉和迎春来了,众人纷纷起身,笑着跑出门迎着。   王熙凤第一个跑出门,远远看见黛玉扶着紫鹃,身后跟着雪雁秀姑,姗姗而至,笑着跑过去拉着黛玉小手道:“林妹妹,可把你给盼来了。”   说着,又瞧着迎春怜惜道:“二妹妹,你还好吗?”   迎春哭丧着脸道:“还不是熬一天算一天。”   熙凤扁扁嘴巴,觉得无话可说。   照理说迎春是贾琏同父异母的妹妹,算是她的亲小姑。   可是,大老爷欠下了孙家五千两银子,把迎春嫁了过去,实际上就是抵债的。   这样的状况,迎春在婆家如何能抬起头,直起腰?何况迎春本身就老实,性格懦弱,胆小怕事惯了,再加上孙绍祖又是个残暴成性,以虐待女子为乐,畜生不如的东西。   她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嫂子,除了同情之外,又能做什么呢?总不能为了一个庶出的小姑子,拿出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去为她还债。   熙凤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低声宽慰道:“你到底是他孙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也许有了孩子就会好些。”   迎春眼圈泛红,转过话题问道:“三妹妹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宝钗迎过来笑道:“一切基本收拾好了,嫁妆昨天就走了,现在只有些小东西需要归整归整。三妹妹虽说嫁的是亲王府,太太说一碗水要端平,贾府姑娘出阁嫁妆都是一样的,没有厚此薄彼的规矩。三妹妹出阁,嫁妆与二妹妹一样,连陪嫁的丫头婆子都是一般多的。”   迎春听了如同没听见,面目呆滞地走进屋子坐下,凄苦地笑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熬一天是一天,也不知道是今早明晚就去了。三妹妹自小就比我精明强干,自然比我有福气。我心里除了祝福姐妹们,难不成还要眼红嫉妒自家姐妹不成?”   宝钗面色很不自然,对黛玉笑道:“瞧二妹妹想到哪去了,我只不过是把实情说说罢了,这也是太太为人公正。”   黛玉冷漠地瞧她一眼,转过头与熙凤说话去了。   探春走到迎春身边,含泪叫了声:“二姐姐!”嗓子就像堵着东西,眼睛直直地盯着迎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后,紧抓着迎春消瘦的手指,望着迎春苍白憔悴的面庞,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在迎春手背上。   迎春伸手为她擦拭眼泪,惜春瞧见她的手腕上道道青紫淤痕,惊叫道:“二姐姐,你这……”迎春惊惶地忙把手往回缩,探春一把抓住她瘦骨嶙峋的手指,把她衣袖往上捋了捋,见她白皙的胳膊上是新伤压着旧伤,伤痕累累。   迎春见瞒不住了,嘤嘤哭道:“我自嫁过去,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新婚三天没到,就被他拳打脚踢。说我是他花五千两银子买去的,不要想在他面前充当家娘子,好不好打到柴房与下人一起吃住去。   那人不仅残暴,还荒淫无耻之极。家里稍有姿色的丫头婆子,无不被他淫遍。开始,我见不惯,略劝他两句,他就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此后更加变本加厉,时常当着我的面与丫头婆子胡来,我要是闭眼不看,他就会把我暴打一顿。   有时候,我真想一死了之,他却又派人时刻看着我,让我死不了。   我也曾绝食过,他就让人硬往我嘴里灌食物。他说他花五千两银子买了我,不能轻易让我死了。   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过年都不让我回来看望。今天一早,他派丫头给我送来新衣钗环,要我好好装扮回府为三妹妹送亲。   他告诉我说贵妃娘娘只是个虚名,太高了靠不上。三妹妹以后是世子妃,也许还能指靠得上,这才让我回来的。”   绣橘羞愤地补充道:“我们姑娘出门时,那人警告姑娘回来要是说孙家半个不好,回去就要姑娘脸上开花。”   众人闻言,悲伤不已,探春更是哭作一团。   迎春紧握着探春的手,强忍悲痛道:“我时常想,小时候早早没有了娘,有个父亲还不如没有得好。幸亏老太太把我接过来与姐妹们住在一起,我才算过了几天安稳日子。那个时候,府里要是有人欺负我,我总是默不作声,心里想着,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就好了,谁知却嫁了那么个浑人,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屋里人都默默地陪着迎春掉泪,即将出嫁的探春哭得泪人似的。   探春与迎春不同,她虽然是个庶女,却个性好强,天资聪颖,容貌出众。   自她稍懂事起,看到半主半奴的母亲在贾府的尴尬处境,她就毅然决然地忍着痛苦,疏离亲生母亲和弟弟,全力巴结嫡母和嫡出的哥哥,就是为了摆脱母亲的命运,在令人窒息的贾府争得一线阳光。   长大以后,她深深懂得庶女的悲哀,她刻苦学习知识,她能写一手好字,还会管家理财,她博得所有人的赞赏,只是为了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   多少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她少女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暗暗祷告苍天有眼,保佑她有个好的郎君,好的依靠。   命运弄人,她有了显赫的婆家,却得了弱智郎君。   多少年幻想中的郎情妾意绵绵无期的憧憬,都化为了泡影。   自己一生一世陪伴的就是那个高大英俊的弱智丈夫!   才华横溢,美貌睿智,具有政治家气质的探春,心中感到无比哀痛!   年幼的惜春抹着眼泪,喃喃说道:“与其嫁人,还不如出家做尼姑好。”   宝钗拍拍她的手,笑道:“四妹妹快别如此说,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哪有出家的道理?这话要是被外人听到,还不知怎么笑话呢。”   熙凤抹去眼泪,笑道:“瞧,今儿是三妹妹的大喜日子,明天三妹妹就是亲王府的世子妃了。姐妹情深,再难舍难分,也不许哭了。我见过三妹婿,人长得高大英俊,真是一表人才。更难得的是对三妹妹一往情深。三妹妹过了门,还不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说罢,斜乜着美丽的丹凤眼,高挑着乌黑的吊眼梢,直直瞅着探春打趣道:“三妹妹,我没说错吧?”   探春羞红了脸,嗔道:“就你牙尖舌利,不理你。”   熙凤故意吧嗒着嘴,笑道:“啧啧,怪不得老人家都说女生外向,这还没离开家呢,就不理我了?想想以前,嫂子是怎么疼你的,真真没良心哦。呜呜……”她拿着帕子捂住半边脸,露出一只俏皮的眼睛,故做伤心状。   惹得满屋人指着她道:“你这猴儿,死人都能被你逗笑,怨不得老太太那么宠你。”   熙凤取下手里帕子,貌似认真地笑道:“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妹妹们能记住我的好,到时候赏我一口饭吃。”   李纨笑嘻嘻地把她搂在怀里,笑道:“哟,瞧你这小可怜,嫂子我疼你。”   凤姐一把推开李纨,招呼道:“你们瞧瞧,她倒是蹬鼻子上脸了呢。”   姐妹们陪探春在闺房吃出嫁前的最后一顿午餐,其实,探春就是做做样子,她早些时日就不敢真的放开肚皮吃东西了,免得新婚时,特别是新婚的晚上,众人闹新房时大小便。   凤姐看黛玉饭罢,静静地坐在那里,略显疲惫,告诉她道:“潇湘馆早已派人打扫干净,一切陈设与妹妹在时一样的。”   探春也劝道:“林姐姐,你身子弱,先回去歇歇,有事我派人去喊你。”   黛玉笑道:“三妹妹真会说话,有三位嫂子在这里,哪里用得着我?也罢,我还是走吧。”   宝钗手指点着黛玉,笑道:“林妹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让人笑不得,也气不得。”   雪雁听了不高兴的翻翻眼皮,嘟着小嘴狠狠盯了她一眼,被宝钗贴身丫环莺儿瞧见,朝雪雁轻蔑地哼了声,小声咕哝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是你们的,再想也想不到,就是气死也没办法。”   现在的雪雁可不是跟黛玉寄人篱下时的雪雁了,她听了莺儿讥讽,撇撇小嘴不屑道:“什么阿物儿,也当做宝贝似的,就是我这个做丫头的,都嫌没出息,白送都不要。”   莺儿嘻嘻笑道:“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我可长见识了。”   “莺儿,你在嘀咕什么呢?”宝钗注意到她俩的对话,想让她俩说出来,好让黛玉难堪,就故意这么问莺儿。   紫鹃见莺儿对宝钗笑得诡秘,知道雪雁性子直,没有她主仆那般鬼心眼,就高声喊道:“雪雁,姑娘要走了,你还不快过来。”   雪雁嘟着小嘴,满脸不高兴地瞪了莺儿一眼,悻悻地走到紫鹃身边,拿过紫鹃手里的东西。   熙凤瞧见她气鼓鼓的摸样,笑道:“瞧雪雁小模样,真是越发可爱了,林妹妹就是会调理人。”   黛玉与众人一一告辞,迎春立身紧紧握住黛玉手,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她摇着黛玉的手,憋了半天,最终只说出一句:“妹妹,姑妈只有你这么个女儿,一定要保重。”   简简单单一句话,从木讷老实,不善言谈的迎春嘴里出来,屋里人都很意外,黛玉心头更是热乎乎的,她嘴唇蠕动着,美丽的眼睛饱含深情道:“二姐姐也要保重,天空不可能老是下雨,总有云开雾散的时候。”   迎春凄楚地笑道:“我已不再多想,只盼妹妹过得好。”   秀姑站在黛玉身后,笑道:“二姑娘不必过于灰心,莫道山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黛玉想起四叔水镜跟前的宝珠,似乎能量极大,心有所思地附在迎春耳边,悄声问道:“二姐姐在孙家日子实在难过,是否想过离开孙家?”   迎春点头,坚决地说道:“林妹妹,我做梦都想离开孙家那个豺狼窝。”   这句话怔住了屋里所有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个好女子就是死也要死在夫家,哪有离开夫家的道理?   一个千金小姐,怎会说出此等不懂礼仪,不合身份的话语?   宝钗端庄大方地过来,直面黛玉笑道:“二妹妹傻了,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怎会犯七出之罪,被夫家休回来的道理?若真是被休,哪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谁说等他孙家休妻?二姐姐的意思是姓孙的畜生不如,二姐姐不想再跟着他受折磨?二姐姐想要休了他,自己单独过日子。真要如此,岂不是好?”黛玉睁大美目,据理力争。   凤姐见黛玉一副正气凛然模样,由衷赞叹地笑道:“没想到弱不禁风的林妹妹还有这么一副侠义心肠,妹妹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举双手赞成。只是本朝还没有先例,恐怕说容易,做起来难。”   “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看是谁办?”秀姑说的云淡风轻。   “听你这么说,莫不是你们姑娘能帮着办这等事情?”宝钗满不相信地嗤之以鼻。   黛玉觉得秀姑把话说得太大,怕收不了场,怀着疑惑的目光,回眸望着她。   秀姑对黛玉传了个放心的眼神,故作轻松道:“这事哪里要我们姑娘帮着办,贵府不是宫里有贵妃娘娘,神通大着呢。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受人虐待?”   宝钗被噎的说不出话,气得鼓鼓地瞪着秀姑。   秀姑不理不睬地轻轻拽了一把迎春衣襟。   迎春心里神会微微点头,对秀姑传递了个明白的眼神。   宝钗被黛玉的下人如此说,实在是不甘心,跨前一步,讥讽道:“原来我以为秀姑姑说林妹妹有这个本事呢。”   “我们姑娘想办的事,还真能办得成呢。我们家老爷有位故交好友,最是古道热肠,生平最恨的就是孙绍祖这样的无耻之徒。这等事情,只要我们姑娘与他说句话,没有办不成的。只是,这是你们贾府的事情,若要我们姑娘出手,贵府脸面何存?所有,我们姑娘是不会这么做的。”秀姑丝毫不让,没等宝钗等人的反应,扶着黛玉就走出了门。   宝钗急忙上前拦住,笑道:“秀姑嫂子,请留步!听你如此说来,不知道林姑父的这位故交是……”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住不语,笑嗤嗤地瞧着秀姑。   秀姑莞尔微笑道:“我们老爷的故交好友只是与当今皇上能说得上话而已。”   秀姑淡淡一句话,犹如平地一声雷,震得宝钗熙凤等人半晌才回过神。   这些年来,人人都以为林家人口单薄,林海死后,黛玉只是孤苦无依的孤女,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父亲在京城还有这么一位了不起的故交好友。   特别是宝钗,更是心思百转,决心以后要想办法弄清楚不可。   黛玉闻言,娇嗔道:“秀姑,瞎说什么呀!”扭头对众人笑道:“秀姑在调侃你们呢,你们也相信?”   黛玉带着紫鹃雪雁和秀姑回到潇湘馆,今昔不比往昔。看潇湘馆门口站了许多丫环婆子迎候着,她们看见黛玉走来,纷纷露出谄媚笑容,争先恐后地行礼问安。   谁能想到当初主仆三人在这里冷冷清清,凄凄切切,仓皇出走的情景。   走进院内,只见万干修竹在冷风中摇曳,似乎在无声地欢迎黛玉归来。   黛玉百感交集,心头只觉得酸辛味甚浓。   屋内,窗明几净,一切摆放有序,与黛玉走时,的确是没有多大区别。   黛玉在屋子里四处转悠,紫鹃边动手检查屋子里的东西,边对黛玉笑道:“姑娘,这屋子被人彻底收拾过了,处处都很干净呢。”   雪雁领着秀姑走出屋子,只见房檐下两个小泥炉子火正旺,炉子上的陶壶在冒着热气。   “这潇湘馆虽然建筑精致,环境偏僻幽静,似乎很合姑娘脾气。其实这里却很阴冷潮湿,对姑娘身子有害无益。”秀姑四下张望后,紧蹙眉头,若有所思道。   雪雁心里早已非常佩服秀姑,对秀姑的话毫不怀疑,甚至比对紫鹃还要信从。两人站在这里指指点点,雪雁是有问必答。   黛玉转了一会,坐到梳妆台前,见镜子里的自己,气色比过去好了许多,消瘦的脸颊也有了些肉,尖尖的下巴也变圆了。   紫鹃从黛玉身后瞧着镜子,由衷感叹道:“姑娘住到自己家里,变得越发美丽了,我敢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姑娘更美的人来。”   黛玉回眸白她一眼,娇嗔道:“你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紫鹃笑道:“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不信问雪雁,问秀姑去。”   “好了,我累了,想躺一会。”黛玉起身走到里屋,紫鹃揭开绣花缎面被子,说道:“这床上铺的盖的全换了新的,看样子她们是想留姑娘住下了。”黛玉小鼻子皱了皱,钻进被子,什么也没说。 第93章   尽管贾府为嫁女忙得人仰马翻,宝钗还是抽空去贾母房里,悄悄地把在探春房里听到的话,特别是秀姑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学说了一遍。   贾母听了陷入沉思,王夫人表情紧张道:“这怎么可能?你姑母嫁到林家许多年,怎么从来没她提过?”   贾母也摇头道:“你林姑父是五代单传,既无兄弟也没姐妹,他那人又一向清高,目中无尘,我从没听你姑妈说起他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这事我很清楚。你林妹妹没有说错,可能就是那个秀姑吹牛瞎说的。”   王夫人气哼哼道:“我看那个秀姑就不像个好东西,明儿不要让她把大姑娘给教坏了。”   宝钗迟疑不决道:“上回在玉园,我们见过林妹妹的那位李伯母,好像也很有来头,是个很泼辣的人。”   贾母笑笑道:“这就更不对了,听你姑妈说,你林姑父同年比较说得来的朋友,只有一位姓李的状元公住在京城,状元夫人是亲王之女,我也曾见过,那是位端庄贤淑的夫人。若论关系,那位状元公是林姑父的同榜,他们一起领过琼林宴,仅此而已,没听说有过密切交往。”   坐在一旁的邢夫人凑过来陪笑道:“亲戚不常走都不亲,何况这种关系?她林姑父去了那么久,说不定人家都想不起来了。”   贾母白了大媳妇一眼,邢夫人赶紧住口,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不敢正视贾母。   几个人说了一会,意见很统一。就是迎春嫁到孙家,生是孙家人,死是孙家鬼。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孙家,贾府丢不起这个人。   为了防止迎春听了此话,心思活络,不愿回孙家去,要宝钗寻机会告诉迎春,万万不可做丢人现眼的事情,或者贾府没有她这个女儿。   那边探春不顾自己的事情,拉着迎春给她鼓劲,要她尽快脱离孙家。   迎春愁眉苦脸道:“我做梦都想逃离那个狼窝,我也知道想离开孙家的话,只能在这里说说罢了。不要说孙家不会放我,就是这贾府也不会接受我的。”   探春低头想了一会,说道:“林姐姐现在住在她自己家里,我去过她家,比我们这个大观园舒适漂亮多了。你离开孙家,这里是不会接受你。林姐姐虽说是我们表姐妹,我相信她不会把你推出门外的。”   迎春苦笑道:“聪明的三妹妹怎么也说起傻话来了,我原本就是个不祥之人,怎么能忍心把我的灾难带给林妹妹?她本身就够苦的了。”   探春不以为然地微笑道:“我觉得我们姐妹中最有福气的人就是林妹妹,今天林妹妹问了你那样话,秀姑说的更明了,你何不就势请林妹妹帮忙,把自己解脱出来呢?”   人在危急中,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会尽最大力量去抓住。   迎春就像溺水很久,快要被淹死的人,猛然看见了一只救命的小船。   尽管她感觉到那只救命的小船难负重荷,原本她不想拖累小船上的人,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愿望。   现在,她在探春的劝说下,燃起了生的欲望,她不由得伸出了双手,想拼命地游过去抓住那只小船。   探春知道迎春溺水太久,精神非常脆弱,身子也十分羸弱。尽管小船的主人全力相救,迎春也很难逃出孙家的漩涡。   如此等死,不如放手一搏,这就是探春与迎春性格上的最大区别。   一样的出身,一样的经历,二姐迎春的苦难,激发了探春的豪气,探春咬紧牙关,决心助她一臂之力,遂笑道:“二姐姐,你顺从大老爷出了嫁,孙家拿你不当人待,让你生不如死。林姐姐要是救出了你,你算是死里逃生,再世为人。你才十几岁,一辈子还很长。以后的人生是属于你自己的。”   迎春使劲点头道:“三妹妹,我知道,我会的。”   探春看迎春坚毅的表情,坚决的话语,犹如换了一个人。她不由地放下了心,笑道:“不如我俩现在就去潇湘馆,趁热打铁,把你这事商定了。”   黛玉可能真是累了,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隐约听到探春的说话声音,问道:“紫鹃,谁在说话?”   “姑娘,你醒啦?二姑娘和三姑娘来了,看你睡着,没让喊醒你。”紫鹃跑进屋掀开帐子,黛玉翻身起来,笑着高声道:“快请二姐姐和三妹妹进来坐。”   紫鹃雪雁服侍黛玉穿衣梳洗打扮,探春陪着迎春坐在一边,与黛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黛玉知道她俩来意,并不点破。腹议道:都说贾府姑娘长得花容月貌,养得金尊玉贵。花容月貌是真,金尊玉贵却名不副实。迎春的苦难,大部分是来源于贾府。想想看,贾府是个女儿,在贾府的金丝笼里,完全都是按照皇帝小老婆规格培养的。贾府当家人不让她们学习管家,学习女红。只让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学习些所谓高雅的琴棋书画,实则是为了将来取悦于皇上的技艺。   元春的琴技勾住了皇上,得到了贵妃称号。迎春没有元春的幸运,父亲把她用来抵五千两银子债务,迫她嫁给豺狼般的武夫。迎春的棋艺不被欣赏,没有用武之地。   黛玉目睹迎春身上的累累伤痕,想起以前与迎春在一起的时光,迎春敦厚宽容内秀,她对人始终是微笑的,对自己更是倍加怜悯关爱。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尽力帮助迎春脱离苦海。   黛玉很想帮助迎春,这是毫无疑问的。其实,在她内心深处,还隐藏着对贾府的抗争,想给贾府一个耳光,让贾府在京城上流圈子里难堪。   这些,黛玉没有深想,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一个久受压迫,久受伤害人的自然而然地反抗。   黛玉见探春姐妹几次欲言又止,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喊秀姑进来,认真问道:“秀姑,你年纪大些,经历的事情比较多,你说说二姐姐这事应当如何办好?”   秀姑走进来,对黛玉笑道:“其实,办这种事情,很不用姑娘操心。只要姑娘把二姑娘的事情写张纸,把事情说一下,我把信交给我们家的小厮送给宝珠,请宝珠帮着办就行了,杀鸡不用宰牛刀。”   黛玉盯着秀姑道:“我写张纸给宝珠就可以了?宝珠真有这大能耐?”   “这事奴婢敢打包票,一定能办得让姑娘称心如意。”秀姑信心十足,大言不惭地对黛玉打着包票。   黛玉梳洗完毕,走到书案前,雪雁早已备好了笔墨纸张。黛玉把笔在砚台里蘸足墨汁,提笔瞧着迎春,问道:“二姐姐,你离开孙家,有什么打算吗?”   迎春张口结舌,眼睛里含着迷茫,不知道怎么好。   说实话,她只想过自己必死无疑,并没想过还能活着从孙家走出来。   探春思索道:“林姐姐若能把二姐姐救出来,想必这里也不是二姐姐所栖良地。”   迎春决绝地说道:“只要我能脱离那个狼窝,怎么过都行。就是死,我宁可死在荒郊野地,做孤魂野鬼,我也不愿死在孙家,做他孙家的鬼。”   紫鹃插嘴道:“二姑娘的嫁妆,孙家是应当退还的,孙家那个畜生毁了二姑娘一辈子的幸福,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探春也说道:“紫鹃说的对,但想让孙家退还二姐姐嫁妆,恐怕比登天还难,只能是空想。”   黛玉提着笔,默默思索了一会。   然后,提笔一挥而就,放下笔拿给探春看,探春看完递给迎春,笑道:“林姐姐真不愧是才女,这个主意很好。我记得朝廷律例上也有这么一条,就是没人真敢这么做。姓孙的虐待二姐姐,与他义绝离,我看是可以的,义绝离的条件不算苛刻。”   迎春怯懦地小声说道:“那个浑人时常说我是他花五千两银子买的,嫁妆可能是要不回来了,更别想让他一次性付清赡养费了。”   秀姑接过字纸,小心的吹干,折叠着小声笑道:“这也未必不可,事在人为。姑娘,我怕夜长梦多,干脆现在就把这个送出去吧。”   黛玉点点头道:“你快去快回,等三妹妹上了花轿,我们就走。”   凡大奸大恶之人,大多都是欺软怕硬,欺下媚上的人,孙绍祖便是如此。   别看他孙绍祖素日肆无忌惮地欺辱迎春,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他对上司却是奴颜媚骨,比哈巴狗还要乖巧。   迎春去娘家为探春送亲,这是他为了给自己铺设通往亲王府的桥梁,才允许迎春去的。   可是迎春奉他之命去了贾府,他在家捞不着打骂凌辱迎春,又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事情没做,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觉得很不自在。刚从妓院弄回来的小妾,摸不清行情,端着茶盅过来媚笑道:“相公,请喝茶。”   “滚!”他立着眼睛一巴掌煽了过去,把小妾打了个趔趄,茶水泼在了孙绍祖的衣服上。   小妾惊慌失措,忙掏出帕子,跪下帮他擦拭衣服上的水渍。   孙绍祖紧皱眉头,觉得心头如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他心烦意乱地抬脚把小妾踢到一边,正要像往日对待迎春那样,取过鞭子来抽打她,门外来人通传,说他的上司派人来找他赶紧过去,说有要紧事情要告诉他。   孙绍祖心领神会,微笑着揣上才弄到手的一所四合院房契,盘算着送给上司。   他知道上司看中的那个姑娘,不愿去上司家做妾,弄得上司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孙绍祖琢磨着不如让上司为这姑娘在外另立门户,这样既满足了上司心上人的心意,又减少了上司家中的麻烦。   孙绍祖心里想着,摸摸怀里的房契,他似乎看见了上司赞许的笑容。   不到两柱香的功夫,孙绍祖已满头大汗地跑到上司面前,只见上司背着手,面对着墙上一张画出神。   孙绍祖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屏声静气地等了一会,上司才转过身子,表情严肃地对他说道:“这事属于军事机密,原本是不能告诉你的,念在你追随我多年,我还是冒险与你说了吧。”   孙绍祖的祖上虽是军人出身,他自己在京袭得的官职,是在兵部候缺提升的,算是个武人。   其实,他可是从来没有吃过丝毫苦头,一直都像个土霸王般长大。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没见过战场,更没闻过硝烟,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   此时,他见上司面色难看,心里不由打颤,战战兢兢道:“少祖不才,全仗大人提携。”   上司端坐在虎皮椅上,隔着宽大的几案,低头望着孙绍祖,声音低沉,一字一顿道:“宫里传来消息,说西北战事吃紧,贾贵妃告诉皇上,说你虽然没有多少学问,但武功极好,希望皇上派你去西北大营担任敢死队首领。圣旨最近几天就要下来,你回去准备准备吧。”   孙绍祖扑通一声跪在上司面前,泪流满面,哀声求道:“大人,少祖虽然袭得武职,可小时候身子多灾多病,从来没有学过武功。要少祖去西北大营敢死队,这不是要少祖去送死吗?求大人一定要为少祖开脱。少祖就是变牛变马,也会报答大人的恩典。”   上司面无表情地看着孙绍祖,十分为难道:“你是贾贵妃的妹婿,她与皇上说的话,我如何能驳?”   孙绍祖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哭得比死了亲娘还要悲惨,他趴在地上,连忙对上司叩头道:“我是娶了贾府姑娘贾迎春为妻,可是,我与那贾迎春命里犯冲,我们感情一点都不和谐,除了吵架,就没话了。这是她姐姐贾贵妃存心要害我,求大人明鉴。”   “这话你在我这里说说罢了,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是要治你诽谤皇家罪的。这诽谤皇家的罪,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置,不需要我告诉你了吧?”上司冷漠地看着地下跪着的孙绍祖,冷冷地抛下这句话,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意思要孙绍祖滚蛋。   孙绍祖膝行几步,爬到上司脚下,咧着大嘴哭道:“大人,求你开恩,为少祖寻条活路。”   上司再次端起茶碗,对着茶水轻轻吹了口气,方慢条斯理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看你可舍得了。”   孙绍祖一听还有救,忙道:“只要能活命,我什么都能舍得。”   上司鄙视地瞧着地下满脸泪痕的孙绍祖,叹口气道:“念在你追随我多年份上,我再拉你一把。你不是说与那贾迎春命里犯冲吗?干脆与她义绝离婚。你与那贾迎春义绝离了,我就好为你上折子,说你根本不会武功,因为你与贾迎春命里犯冲,义绝离婚了,现在贾孙两家不和。这样,皇上看了我的折子,才会相信我的话是真的。”   孙绍祖听了大喜道:“谢谢大人!我马上回去与贾迎春义绝离了。”   上司哼了声,说道:“事情哪有你说的那样容易?贾府会同意你义绝离吗?你就是花再多银子,贾府老太太也不会愿意的。这事要做的巧妙,让贾府知道了,你已经义绝离了。还有,这件事关系到贾贵妃,你要把事情做得漂亮,显得有情有义,皇上知道了才不会怪罪你。”   孙绍祖连连点头称是,说道:“贾迎春现在贾府送亲,我这就派人把她接回来,去衙门义绝离去。”   上司点点头,淡淡笑道:“义绝离不像结亲,只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可以了。贾府有宫里的贵妃娘娘,亲王府的世子妃撑着,贾府长辈族人要是不愿意,真闹起来有你好受的。况且圣旨就这两天就要下来,你要是弄坏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贪生怕死的孙绍祖,现在脑子很乱,懵懵懂懂地望着上司,问道:“那如何是好?”   上司起身,摸着胡须,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说道:“假若你真去了西北大营,肯定是有去无回。凭贾府目前的实力,孙家财产大多要落入贾迎春之手。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你先拿着我的信,去衙门见一下主办官,听听主办官怎么说,再抓紧时间把贾迎春从贾府接出来,直接去衙门办理义绝离婚,千万不要延误了时间。要不然,我可真没办法救你了。”   孙绍祖如奉纶音,赶紧爬起来,对上司磕了头,出门去了衙门。   宝珠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对孙绍祖的上司笑道:“那小子不是东西,你这老家伙也不是好人。”   “呵呵,鄙职还不是依照宝公公意思说的。”孙绍祖上司操着山西口音笑眯眯辩解。   宝珠想着衙门的事情,笑着对孙绍祖的上司告辞道:“这种小事,到此为止,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孙绍祖上司连声道:“鄙职晓得,请公公放心就是。”   孙绍祖急急赶到衙门,等了半晌,才见到主办官,他拿出上司的信件递过去。   那个主办官拿眼睛扫了一眼,打着官腔道:“说起来,这贾迎春是贵妃娘娘的妹妹,做这种事情是要担很大风险的。但是兵部老大人要我为你帮忙,我也不好推托。这事你就多出点血吧。哦,不是我想要你的东西,是你要多给贾迎春,使她满意了才好。要不然,日后追究起来,闹到皇上那里,可能你我包括老大人的性命都难保。”   孙绍祖头点的像小鸡啄食,忙道“明白,明白,大人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那主办官沉思片刻,说道:“贾迎春若是不经贾府长辈和族人同意,自己私下与你义绝离,贾府肯定不允许她回贾府生活,你得送她一所好的房屋,再拿出足够的银子和财产保证她终生衣食无忧。如此这般,才好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我们才能安然无事。”   孙绍祖此时一门心思,只想着与迎春赶紧义绝离婚,只要能不去西北当敢死队首领,拿再多钱财他也愿意。   他就像只被狼追急了的兔子,眼前只要有路,就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主办官话刚落音,他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怀里房契,说道:“我正好在国子监旁边买了一所两进院子的四合院,大约有十几间房子,后面还有个挺大的花园。大人,您看这行吗?”   主办官接过来扫了一眼,微微点头道:“贾迎春可是贵妃娘娘的妹子,人家做姑娘时住的贾府大观园可是京城有名的好地方,你这个小小的四合院,给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居住还差不多。”   他看孙绍祖沮丧的样子,知道再说无益,就转移话题道:“堤外损失,堤内补吧。你就拿出三十万两银子,再加上五六个好的商铺,过几天带贾迎春来办手续吧。”   孙绍祖一听,急得面红耳赤道:“大人,我想明天上午就来把事情办妥了。我在京城没有那么多商铺,我的不动产都在老家山西,主要是些田产。”   主办官把脸一沉,不耐烦道:“你这事情,我办不了,你回去吧。”   孙绍祖忙作揖打拱道:“大人息怒,请大人息怒,都怪小子没有把话说清楚。我的意思是说我在这里没有那么多商铺,想把商铺改为田产。”   主办官皱着眉头,不高兴道:“你的田产在山西,人家一个年轻女子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收租子吗?你要与人家义绝离,还想让人家顺着你?想得倒美!”   说着,主办官瘪瘪嘴,显得很不耐烦道:“我为你办事情,一分钱不要,还担着绝大风险,要不是看在兵部老大人的面子上,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商量余地。不过,你说的也是实情,我也不认识什么贾迎春,与那贾府也没有什么往来。平心而论,这贾迎春嫁给了你,也是够倒霉的。废话不要说了,你拿出五十万两银子,两个商铺连带这所四合院送给她,一次交清,算是她的终生赡养费吧。”   主办官说罢,皱着眉头,挥挥手道:“回去吧。”   孙绍祖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大人,我明天上午就过来。”   主办官挑挑眼皮,再次挥挥手,仿佛是在驱赶苍蝇,说道:“记住,明天把东西带齐,少一点,休怪我不给面子。这可是要担很大风险的。”   孙绍祖谄媚地笑道:“明白,明白。”   说着退出屋子,急急忙忙赶回家,准备银子和商铺契约。 第94章   探春风风光光出了嫁。   那天,世子玉珏乐呵呵地披红挂彩,骑着膘肥体壮的枣红马,领着大红花轿前来迎亲。   他来到贾府门前,许多看热闹的人见世子爷如此年轻英俊,心里都暗暗赞叹探春有福气。谁也没有料到一个庶出的女儿,竟能攀上这么高贵的门第,这么好的夫婿!   玉珏这天也很争气,除了乐呵呵地痴笑,表现的很乖。   只是在探春出门时出了点小小的瑕疵,当探春蒙着大红盖头,宝玉背着她上轿,玉珏看见了,醋味十足地上前,抢过探春,使劲一推,把宝玉推了个仰八叉,坐在地上起不来。他自己把探春抱上了花轿,然后快乐地大笑道:“走咯!回家咯!”   他怪异的举动,惹得人们哈哈大笑,觉得这位世子爷行事不按常规,却也无伤大雅,只是以为世子爷太高兴了。   人在逆境中,最渴望得到的东西是友情。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倍感温暖,深深地珍藏于心。   特别像黛玉这种善良敏感的女子,对友情更是珍重。   二宝大婚之夜,黛玉濒临死亡边缘,贾府来探视的只有探春与李纨。她们的情谊,黛玉是铭记于心,时刻都想回报。   探春出阁,满心不想踏进贾府半步的黛玉,为她留在潇湘馆住了一夜。   那天晚上,黛玉听秀姑悄悄回禀,宝珠传来信息,说迎春的事情已经办妥,明天上午就能如愿以偿。   次日,送探春出门,听到喜炮响起,知道花轿已走。黛玉就来向贾母告辞,要回玉园。   路上遇到迎春惜春还有史湘云,几人结伴来到贾母房里。   许多女眷都坐在那里夸赞老太太有福气,得了这么一位好的孙女婿。   贾母乐得呵呵直笑,看见黛玉进来,快乐地笑着向黛玉招手,要黛玉坐到她的身边。   湘云像小鸟一样张开两手,从黛玉身后飞跑过去,扑在贾母怀里撒娇道:“老祖宗,这么久也不派人去接我,我好想你!”   贾母搂着湘云对人们笑道:“我这侄孙女儿就是与我有缘,以前一年有多半日子都陪着我,如今大了,要给婆家了,陪我的日子就少了。”   湘云身子就像扭股糖似的在贾母怀里扭来扭去,贾母一手搂着湘云,一手对黛玉招手道:“我的心肝宝贝肉儿,快到外祖母这里来。”   黛玉微笑着,极不情愿地挪到贾母身边,靠着她坐下。   人们把话题又转移到黛玉身上,纷纷说道:“老太太真是福气,孙女儿一个个如花似玉,都嫁到了好人家,做了娘娘、王妃。这外孙女儿更是天仙一般,以后也不知哪家有福能得了去。”   还有人恭维道:“凭着林姑娘这般相貌才情,要是进了宫,不愁做不了娘娘。”   王夫人闻言,复杂的目光笼住黛玉,瞧着黛玉精致的脸庞,她心里不得不承认黛玉回到自己家里,如今是越发娇艳了。   她是越瞧心里越是冒酸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林黛玉现在如同花蕾初绽,还没算真正开放,就已经艳光四射。若到鲜花怒放时节,还不知道美成什么样子,她若进了宫,还有元春的好日子吗?   她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黛玉进宫。   房门外来人通传孙府派人说家里有急事,要接迎春立刻回去,轿子就等在外面。   迎春听了脸色陡变,身子晃了几晃,似乎站都站不稳。   紫鹃与绣橘忙扶住她,黛玉深深瞧她一眼,柔声劝慰道:“二姐姐,孙家派人来接你回去,一定是好事。”   贾母也对人笑道:“既然亲家有急事派人来接,我也就不好留你多住了,你赶紧回去吧。”   迎春凄凄惶惶地看看屋里的继母邢夫人和婶娘王夫人,只见她们十分冷漠地点头说道:“孙家既然有急事,你是孙家媳妇,理所当然应当早早回去。我们若再留你在娘家,就是我们不懂规矩了。”   迎春面色苍白,要紧牙关,郑重其事地对贾母行大礼拜别,然后又对屋里所有长辈及平辈人都行了礼。   一一拜别之后,就像赴刑场一样,扬起头,悲壮地笑着走了出去。   黛玉见此,乘机向贾母告辞道:“老太太,我来有两天了,想回自家去了。”   贾母紧攥着黛玉的手,泪眼婆娑道:“那里也不许去,就跟着外祖母过。你不知道,我一时见不到你,这心里就不是滋味。我这辈子只有你母亲一个女儿,你母亲是我最钟爱的女儿,你是她唯一的骨肉,我怎么能让你出去孤孤单单地生活?你在外面,我一刻也不放心,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叫我以后如何见我的敏儿?以后休要再提此话了。”   贾母这番话,要是在过去,黛玉不仅会相信,还会感动的流泪。   如今却不同了,自从宝玉大婚之后,黛玉越来越看清楚了这些骨肉至亲,她耳边仿佛又响起贾母在宝玉新房,听到人说自己快要死时说的话:“宝玉是我孙子,林丫头是我外孙女,没有不先顾自家人,而去顾外人的道理。”   可见这位仁慈的外祖母,内心深处一直是把自己当做外人的。   更可恨的是自己心中最爱的这位嫡亲外祖母,当初看自己父亲是朝廷重臣,林家人丁单薄,财力丰厚,一心想撮合自己与宝玉亲上加亲。用心机,耍手段,把自己接到贾府,让自己与宝玉不避嫌疑,一起养在她的身边,与宝玉同吃同住,让自己真的以为将来就是贾家媳妇,被人取笑。   她们一大家子人欺负弱小孤女,用光了林家钱财,就翻脸无情,把自己逼到死的边缘,还说什么:“林丫头要不是有这个心思(意思说对宝玉有觊觎之心),就是花再多的钱,我也要给她治病,若是因为这个心思,花再多钱也治不好她的病。而且,我也没这个心了。”   这话说得多么冷酷!嫌弃自己是无钱无势的孤女,狠心抛弃了自己,不愿管自己的死活,去选择家境富有,地位低下的皇商之女做孙媳妇。还要把污水泼向自己。   老太太这话,不就是说自己对宝玉有私情,是个没有廉耻的女孩,要让自己自生自灭吗?   现在,她们看自己有了家,知道玉园值不少银子,又换了幅嘴脸,妄图用这虚假的亲情来拴在自己,再把玉园掠夺过去。等到自己再一无所有时,她们依旧会冷酷无情地抛弃自己。   黛玉心念至此,不动声色地挣脱贾母怀抱,淡然一笑,神态坚毅,决绝地说道:“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地。玉园好歹是我爹爹留给黛玉的最后栖身之所,黛玉还是要回家去。反正我家离外祖母家不远。有空了,我会过来探望您老人家。”   贾母听了,老脸顿时拉了下来,邢夫人坐在那里低头抿嘴偷笑。   王夫人一脸正气,又说起老一套来,她侃侃而言,说道:“大姑娘这话就不对了,你是老太太捧着长大的,这些年来,你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比我们自家姑娘的好,她老人家都这把年纪了,你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让老人家为你日夜担忧?”   言下之意,不要太没良心了!   黛玉听了寒着脸道:“我是林家女儿,没有老住亲戚家的道理。在外祖母家这些年,我的吃穿用度是不错,二舅母若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抽时间叫来中人,大家好好算算,有帐不怕算不明。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我们只是亲戚。”   贾母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了以前那些可怕的恶梦,想起了二媳妇遭到的鬼剃头,底气不足了。老脸比川剧变脸还快,马上挂出一副慈祥的笑脸,和蔼可亲地说道:“我的心肝宝贝肉啊,外祖母是心疼你,舍不得离开你。”   凤姐宝钗赶紧上前凑趣,想调节气氛。   冷面冷心的四姑娘惜春,此时却不识时务地笑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何况林姐姐家比我们家要舒服多了。”   湘云眨巴着灵活的大眼睛,问道:“你们都去过林姐姐家,就我没去过,林姐姐,什么时候邀请我去你家玩?”   尽管湘云一直与宝钗交好,故意排斥黛玉,时常有意无意当众与黛玉闹别扭,找茬子过不去。   但黛玉一直念着她在襁褓中就父母双亡,跟着叔叔婶婶讨生活,叔婶家道衰落,兄弟姐妹又多,日子过得艰难,对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情。每次她来贾府,自己都是主动邀请她与自己住在一起。   然而,表面开朗豁达,骨子里市侩的史湘云,根本就不理会黛玉的真情实意,为了讨好贾府真正的当家人,心里眼里只有宝玉,一心一意巴结着宝钗,甚至连丫头袭人,她都曲意结交。   此刻,黛玉看她两眼闪着期待目光,念着她也是没有父母的孤女份上,不忍心冷落她,亲切地笑道:“你是我的表妹,还要我邀请才去吗?”   说完,对贾母行礼告辞,与刑王夫人及同辈人打个招呼,不管不顾地带着紫鹃雪雁及秀姑走出贾母房门,丢下身后一片愕然,随后传来的一片责怪。   黛玉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走了。   迎春怀着惊恐,揣着疑虑,上了孙家轿子。   晃晃悠悠,一路来到衙门,绣橘满脸忧虑地扶着迎春走出轿子。   迎春站在轿旁,手搭在眼前,四下瞧了瞧,待看清楚衙门匾额,心里隐隐觉得黛玉的计划成功了。   人真是到了生死关头,要不就是吓得要死,要不就是什么都不怕。   贾府人眼中懦弱无能的迎春,就属于后者。   她站在那里,仔细看着衙门的匾额,心里不由地有了底气。她想只要衙门能让她光明正大的走出孙家门,与恶魔孙绍祖脱离夫妻关系。自己今后就是吃糠咽菜,做个丫环婆子,当个苦力,那也是天堂般的日子了。   迎春置生死于度外,步履坚定地走进衙门大堂。   只见自己的陪嫁丫环婆子与嫁妆都摆在大堂之内,孙绍祖灰头土脸地站在一边。   孙绍祖看见迎春进来,露出从未有过的笑脸,甚至还奴颜媚骨地上前讨好道:“你来了,我知道你恨我,想离开孙家。今天我们就义绝离,我还给你自由。这是贾府陪送你的东西和人,我全部返还与你,并且还……”   他的话没有说完,有人喊道:“请贾迎春到内堂,”喊话人瞧了眼孙绍祖,不屑地说道:“你也跟进来吧。”   那人把迎春引进内堂,很客气地招呼迎春坐下,孙绍祖在旁边站立着。   不大一会,主办官带着一个双手捧着文案的衙役走进来,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把事情说清楚之后,要孙绍祖拿出房契、商铺契约及五十万两银票出来。   迎春眼中凶神恶煞般的孙绍祖,此时此刻像只温顺的病猫,乖乖地把契约与银票双手奉上。   主办官仔细审查一遍,把银票和商铺契约递到迎春手里,严肃地说道:“贾迎春,你看清楚了,这银票房产商铺是你的终身赡养费,现在孙绍祖一次性付清了。你要是没有异议,就在这两份文书上按上手印。以后,你与孙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从此你们二人,婚嫁各便,生死无干。”   迎春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在印油上使劲按了按,饱蘸印油的手指,在盖着官衙大红印章的文书上,狠狠地按了下去。   孙绍祖见状,也急忙伸出食指,蘸满印油,迫不及待地在文书上按手印。   主办官斜眼扫了一眼孙绍祖,嘴角露出一丝鄙视。然后把一式两份文书分别递给迎春和孙绍祖,说道:“事情办完了,你们各自回家去吧。”   迎春顿时觉得浑身从未有过的轻松,她伸手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襟,走出内堂,见衙门大堂里,除了自己的陪嫁丫环和婆子及东西,孙家人全都走光了,来时坐的轿子也不见了。   官府衙门的人见迎春站着发愣,说道:“你还不快领着这些人和东西回家去?”   迎春知道自己来时,与绣橘口袋里一文铜钱也没有,现在是没办法雇轿子回贾府的。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按按腰包里的银票与房契,她在拿到这些财产的刹那,心中就打定了主意,这是靠表妹林黛玉鼎力相助才得到,这是自己的血泪与屈辱换来的财物,也是自己今后生活的根本,一定要好好守着,绝不能被任何人算计去了。   “贾姑娘,你现在去哪里?我们派人送你。”衙门主办官走出来,微笑着问迎春。   “我想回贾府。”迎春按照黛玉所说的方案,告诉了衙门的主办官。   其实,迎春的内心也是对自己的亲人还抱有幻想与希望。   贾府,因为黛玉的离去,欢乐的气氛减了不少,特别是贾母,心里很不快乐。   凤姐好不容易才把老太太哄笑,娘们坐在那里正在谈论探春,对探春充满希望之时,听说衙门官差派人把迎春送了回来,还带着陪嫁东西和陪送到孙家的丫环婆子,正在大门口等着贾府派人去领呢。   众人听了莫名其妙,孙府不是说有急事吗?怎么官衙派人把迎春送了回来?   老于世故的贾母觉得事情不妙,面色凝重地说道:“凤丫头,你是迎丫头的亲嫂子,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大一会,凤姐脸色极其难看,匆匆回来,对贾母如此这般,把事情说了一遍。   贾母听得手脚冰凉,老泪横流道:“我是造了什么孽哟,到老了还受如此奇耻大辱!”   邢夫人名分上算是迎春的母亲,此刻,她不能再装聋卖哑,诚惶诚恐地起身,问道:“老太太,迎丫头已经被人送了回来,你说该怎么办?”   王夫人涨红了脸,万分恼怒道:“贾府姑娘就这么被人送了回来,这叫宫里的娘娘,还有刚嫁到亲王府的三丫头有何颜面?”   贾赦贾政包括贾珍也闻讯赶了过来,迂腐的贾政望了望贾赦,对贾母说道:“素日看来,迎春侄女倒也老实本分,孙家如此不讲情义,须得向孙家讨个说法才是。”   贾珍常与孙绍祖见面,深知孙绍祖的为人,他暗自琢磨孙绍祖如此匆忙与迎春义绝离,且把陪嫁全部返回,这实在不像孙绍祖凶残吝啬的本性,与他素日一贯作风很不相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   他腹议道:要是早知道孙绍祖如此这般与迎春义绝离,应当与孙绍祖好好谈谈条件,也许能捞到不少好处。   想到这里,贾珍不由摇头惋惜道:“二妹妹也太糊涂,义绝离婚是件大事,应当回来与家人商量好再办才对。”   邢夫人愤愤然道:“且不说迎丫头是侯门千金,就是一个小门小户,一个如花似玉的清白大姑娘,就这么白白地跟他姓孙的过了将近一年。如今说不要就不要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这也太不把我们贾府放在眼里了。”   贾母心知迎春是她老子为抵五千两银子借债,才把迎春嫁过去的,现在还想问孙家要什么?屎不掀不臭。   她捶胸顿足大哭,手指着贾赦骂道:“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是她的老子,这事就由你去办吧!办不好,不要回来见我。”   贾赦虽然很气恼,却没办法去找孙绍祖理论。因为迎春本是自己抵债嫁过去的,他自然不敢去找孙家理论。   如今听孙绍祖与迎春义绝离,孙家并没提所欠银子事,他甚至心里还暗暗喜悦。赞赏孙绍祖还算有良心,把人送了回来,不提那五千两银子的事,多少还留给他一点面子。   贾母痛哭不止,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嫁到他孙家还不到一年,怎么就不好了呢?贾府不能如此丢人现眼。   弦外之音,是说贾府要维护自己的清白名声,不能收留被夫家赶出来的迎春。   贾母要贾赦出面料理迎春的事情。   此刻,贾赦拿出做父亲的威风,怒气冲冲地来到大门口,二话不问,照准迎春憔悴的脸,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大声骂道:“你不去死,还有脸来这里丢人现眼。”   迎春被他打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若不是绣橘急忙上前扶住,就摔到地上了。   她双眼紧盯着贾赦,眼里没有一滴眼泪,只是手捂着红肿的脸颊,大声喊道:“我要进去见老太太!”   贾赦上前狠踢了她一脚,可能是脚尖触在了迎春的骨头上,他觉得脚尖有些疼痛,忙缩回脚,立着眼睛大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贾府人都让你给丢尽了,还说要见老太太?我实话告诉你,嫁出去的女,就是泼出去的水,这里没有人愿意看见你这个不贞不洁的女人。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我们贾府没有你这个人!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要不然,我打死你!”   贾赦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仿佛他这位正人君子受到了奇耻大辱,脑子受了刺激一般,暴跳如雷。   这时,鸳鸯手里拿着一个荷包,从门里闪了出来,悄悄地把绣橘拉到一边,小声说道:“这是我和平儿积攒下来的二两银子,你拿着快带二姑娘走吧,老太太是不会再见她的了。”   迎春虽然伤心到极点,脑子却很清醒。   她听到鸳鸯的话,心里仅存的那点亲情和希望彻底破灭了。   她对贾赦冷冷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请你以后不要忘记了。”说罢,她对贾赦跪下欲要叩头,贾赦就像见到毒蛇一般,忽地跳到一旁,冷酷地说道:“我可不敢受你的头,从此以后,我与你一刀两断,再也不是父女。快滚!不要污了我贾府的地方。”   迎春凄凉地望着贾赦,转身对绣橘说道:“我们走吧。”   贾赦猛然大喝一声道:“等等!”   迎春眼里闪出一点光亮,她以为贾赦虽然荒淫无道,与自己到底是父女,血浓于水。   谁知贾赦上前一步,大声嚷道:“东西留下!这是我贾府的东西,你不能带走。”   迎春仿佛遭到电击,脑子发懵。   她定定地看着贾赦,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好的,贾府的东西我一点也不要。”她转过头,冷冷地对陪嫁的丫头婆子说道:“你们要是愿意留下,就留下吧。”   绣橘扶着迎春,面对暴怒的贾赦,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是姑娘的陪嫁丫头,也属于贾府泼出去的水。这辈子我是跟定了姑娘,没有再回贾府的道理。”   一个婆子也站到迎春身边,说道:“我以前是姑娘母亲的贴身丫头,姨娘走了,我想服侍姑娘,却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姑娘出阁,我才得到服侍姑娘的机会。我是姑娘的陪嫁婆子,我就是姑娘的人,姑娘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服侍姑娘,死也不回贾府。”   迎春透过泪眼,见这说话的是周婆子。   周婆子过去在贾赦厨房里做粗使婆子,很少听到她说话。去了孙家以后,她就被分到孙府花园干粗话,更加看不到她。没想到她是如此有情有义。   迎春不由感叹道:“周妈妈既然不怕吃苦受罪,愿意跟着我,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有福同享,有罪同受。”   迎春的乳母站在那里,思想极为矛盾,心想姑娘是个没脾气的好姑娘,可是她如今被婆家抛弃,娘家又不收留,她无家无业的,今后就是想再嫁人都很困难。跟着她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不如留在贾府,虽然没有好日子过,倒也不会被冻饿死。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硬着心肠站到贾赦一边,对迎春说道:“我本是贾府的奴才,贾府对我恩重如山,奴才要回到老主子府上,不能再服侍姑娘了。”   贾赦心里盘算到:迎春如今已是声名狼藉,不可能再嫁好人家了,留着她是多一张吃饭的嘴巴。奴才可就不同了,这是干活的工具,也是可以卖钱的东西。   他捋着胡子说道:“好!好!你们回到我贾府里,本老爷一定不亏待你们。”   迎春乳母和她的媳妇及另外的婆子媳妇都站到了贾赦一边,四个陪嫁丫头除了绣橘,那三个也对迎春磕了个头,迟迟疑疑地走了过去。   现在,迎春身边只有一个绣橘和周嬷嬷了。   贾赦还是不愿意,说绣橘和周婆子是贾府奴才,不准跟迎春走。   迎春怒极而笑,想想来贾府送亲时,孙家为了装门面,让自己带的首饰都还在。   于是,退下手腕上的镯子,拔下头上的簪子,托在手掌上,对贾赦冷笑道:“这两个人决心不回贾府,我出嫁时,她们是随我而去的。事实上,她们已不属于贾府。今日,为了与你贾府脱离干净,这些东西应当足够赎回她们了。绣橘,拿给他吧”   绣橘从迎春手掌上拿起镯子与簪子,说道:“大老爷,请您收下吧。”   贾赦居然很自然地接住,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老脸没有一丝难为情。   极度悲痛的迎春,极其冷静地说道:“绣橘,请大老爷把你与周妈妈的卖身契还给你们。”   当绣橘接过自己与周妈妈的卖身契,把它递给迎春时,迎春看也不看,三把两把撕成了碎片,扬手撒去,如飘舞的蝴蝶,随风而去。 第95章   迎春主仆三人最后瞧了一眼高大的荣国府牌匾,相扶相持,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   刚走到拐弯处,迎面碰到贾琏骑着马,带着小厮绍儿过来。   迎春扶着绣橘低头让道,她心目中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对自己一向薄情寡义,以前就是对面遇见,他也很少与自己说话。   现在贾府连大门都不让自己进了,嫡亲的祖母更是不愿看见自己,父亲除了打骂,声明与自己再没父女关系,毫无亲情可言,这个哥哥又能好到哪里去?   说实话,贾琏是个胸无大志,无所作为的好色之徒。他遵从老太太王夫人之命,做过不少唯利是图的事情,但他与他的父亲贾赦相比,算是好的,在贾府子弟中,他算是最精明能干的。   当他听说迎春与孙绍祖义绝离婚的事情,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与贾珍一样,觉得这件事情必有内情。要不然,孙绍祖不会如此好说话,把迎春的嫁妆原封不动返回。  贾琏想到贾府为了面子,绝对不会收容迎春。   不知为什么,贾琏想起迎春的艰难处境时,突然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似乎看见母亲正用温柔善良的眼睛瞧着他。   贾琏联想到与自己一样早死母亲的迎春,觉得迎春实在可怜。   一时之间,他突然有了隐恻之心,就骑着马带着小厮匆匆赶了回来,正巧遇到迎春主仆三人,正凄凄切切地走着。   他跳下马,拦住迎春问道:“二妹妹,你这是去哪里?”   他的问话很出迎春意外,迎春抬头审视着贾琏,思量道:这个哥哥问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妨听听他如何说,再作计较。反正不能让他知道我有房子铺子和银子。   迎春眼睛里包含着泪水,凄楚地回道:“大老爷声明与我脱离父女关系,贾府已经不准我进门。我现在已经与贾府没有任何关系,走一步算一步,走到哪里算哪里。”   “二妹妹,你若是没地方安身,哥哥倒有一个去处,就是当年尤二姐住过的房子,你不妨去那里住着,以后等事情冷了下来,我再寻机会劝老太太接你回府,你看如何?”贾琏的声音很温柔,迎春此时感觉他很像哥哥。   迎春跟着贾琏来到离荣国府不远的花枝巷,走进尤二姐住过的房子,见这里桌椅板凳,锅碗瓢勺都还俱在。   绣橘与周嬷嬷动手打扫屋子,贾琏陪着迎春坐在院子里,看迎春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带。以为是听到的消息有误,孙绍祖并没把嫁妆退还。对迎春说道:“孙绍祖这个畜生,既然是义绝离,就不应当把妹妹的嫁妆扣下,明儿哥哥去为你讨回来。”   迎春凄然笑道:“那人倒是退回了嫁妆,是贾府的大老爷拿回了贾府。”   贾琏听迎春特意强调说“贾府的大老爷拿回了贾府”,怔愣半晌,低头想了一会,喃喃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妹妹不要发愁,哥哥好歹只有你这一个亲妹子,你我都是早早没有亲娘的孩子,以后哥哥养活你就是了。”   说着,掏出一个荷包,摸出几两银子递给迎春,安慰道:“这个你先拿着,以后哥哥会按月给你送生活费的。”   迎春眼圈发红,毫不客气地伸手接住银子,眼睛里闪着激动的火花。   她想自己是一个义绝离的年轻女子,又被娘家拒之门外。如今孤身一人生活,难免不被人欺负。  这个素日对自己冷漠无情的哥哥,此时此刻还愿意认自己为妹妹,给了自己一席安身之地,还不吝啬地施舍了几两纹银,并说以后会按月给自己送生活费,愿意养活自己。   不管他以前对自己如何,患难见真情,这个哥哥也算是雪中送炭了。我何不真心结交这个哥哥,让他这把伞罩着自己,今后在个人生活与铺子打理上,免去许多麻烦?   迎春想到这里,哀婉地笑道:“哥哥,妹子有件事情想托哥哥帮忙。”   贾琏迟疑地望着迎春,纳闷说道:“妹妹请讲,只要哥哥能做到的,一定帮妹妹去做。”   迎春笑笑,起身走进屋里。   过了一会儿出来,递给贾琏一张房契和两张商铺契约,她怕给黛玉招致麻烦,特别隐去黛玉竭力相助的过程。说道:“妹子不幸中万幸,与那人义绝离,妹子遇到了一位好心的清官,他很同情妹子的不幸,逼迫孙绍祖给了妹子一个栖身之所,还有这两个商铺作为妹子以后的生活来源。哥哥知道妹子乃是没见过世面的弱女子,请哥哥有空带我去把商铺接管过来。等妹子手里有了银子,把国子监状元巷的那个四合院收拾好,就搬过去住。妹妹是不祥之人,还是住在自己家里安心些。”   贾琏没想到迎春命中有贵人相助,义绝离婚后,并不是一无所有。   他暗暗长舒了口气,笑道:“这个容易,明天哥哥就过来带你去办理接管铺子的事情。”   兄妹俩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叙话。   也许是自小就缺乏关爱,内心极其渴求被人关爱,此时的迎春觉得贾琏很有哥哥样子,内心竟然有了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贾琏见迎春说话行事,觉得迎春思路清晰,说话做事有条不紊,不像个懦弱无能的女子。兄妹俩叙了一会,贾琏就起身告辞。  迎春起来送他,认真叮嘱道:“妹子的事情,还请哥哥务必替妹子保密。”   贾琏点头应道:“请妹子放心,哥哥知道妹子的难处,不会让人来打扰妹子的清净。”   有时候,人在无意中的一个善举,就能改变今后的艰难处境。贾琏这个善举,使贾琏在贾家被抄家之后,居有定所,衣食有靠,不致挨冻受饿,流落街头。这就是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当天下午,迎春留下周嬷嬷,只身带着绣橘来到玉园拜见黛玉。   她见到黛玉,百感交集,涕泪并流,详细诉说了事情经过,说到贾府门前一幕,她泣不成声,对黛玉言道:“林妹妹,我算是看清了贾府那伙人。她们哪天要是死在我的面前,休想我会掉一滴眼泪,更休想我会伸手援助。”   迎春眼睛环顾四周,屋里人很识相地走了出去,她掏出那张五十万两的银票递给黛玉,真诚地说道:“林妹妹,这点东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黛玉接过来瞧了瞧,随手把银票塞到迎春手里,正色道:“二姐姐,这可是你用青春与血泪换得的银子,怎可轻易送人?寄人篱下的生活使我深深懂得:银钱是生存的权利,没有银钱,就没有生存的权利。我们不可太看重金钱,但绝对不可没有金钱。”   迎春诚恳地推让道:“我是林妹妹救出来的,这条命是属于林妹妹的,这点子东西与性命比起来,微不足道。再说,我在国子监状元巷有座四合院,还有一个粮铺和一个绸缎庄,这些足以保证我今后衣食无忧了。”   黛玉高兴地由衷笑道:“二姐姐快不要推让了,还是把东西收起来吧。再要这样,就是小看我啦。”   迎春忙解释道:“我绝没小看妹妹的意思,我只想表达我对妹妹的感激之情。”说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坚毅,郑重地说道:“我在这个世上活了十七年,受尽了煎熬。是妹妹您给了我生存的权利,我一定会好好生存下去。要活出个样子来,让贾家人瞧瞧,我贾迎春没有贾家的羁绊,脱离了贾家桎梏,会活得无比幸福,无比快乐。”   黛玉握住她的手,做出个赞赏的动作,说道:“快把你的生存权利维护好。”   迎春见黛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得手忙脚乱地把银票收起。   黛玉这才开心地笑道:“我理解二姐姐的心意,不这样说话急你,你还不收起来呢。”   黛玉留迎春吃过晚饭,才派人把迎春送回花枝巷。   贾琏有贵妃娘娘这把伞罩着,现在又有了亲王府的世子妃妹妹,京城不少人都很买他的帐,办事效率很高。   次日,迎春刚吃罢早饭,贾琏就独自来到花枝巷,要陪她去国子监大街看房子,顺便接收孙家的商铺。   这两间商铺都是孙绍祖来京城候差时买的旺铺,位置好,规模大,赢利能力强。   贾琏带着迎春走进铺子,说出自己的身份,亮出商铺契约,告诉掌柜的商铺现在换了主人,姓贾不姓孙了。   商铺掌柜的也是老江湖,马上随风应变,立刻倒向新主人,抱出所有账本,招来所有雇员认真仔细介绍。   在贾府,迎春只是位默默无闻的配角,很少说话,更没主张。   长辈说她懦弱,平辈说她温柔敦厚,下人说她好脾气,宝钗说她是死人多了口气。   事实上,迎春是聪明的,她知道在尔虞我诈的贾府,权力掌握在荣国府二房,叔叔迂腐固执,婶娘外表愚笨内心凶狠,自己的父亲荒淫无道,不受祖母待见,虽然身为长子,却被排挤出局,居住在偏院。   继母只知道一味顺从父亲,拼命敛财,对自己冷若冰霜。   哥哥对自己原本就很淡漠,嫂子心机深手段狠,是二太太嫡亲内侄女,带着哥哥一起投靠了二房。   她只是大房里的一个庶女,人轻言微,为了自尊,她只有保持缄默,谁也不敢得罪,明哲保身地混日子。   虽然三姑娘探春也是庶女出身,但是探春的父亲深受祖母看重,同父异母的姐姐是贵妃娘娘,哥哥宝玉是祖母的心尖子宝贝,贾府的凤凰蛋。这个凤凰蛋对女孩子有种特殊的情愫,处处关心爱护女孩子,对探春十分友好。   探春本身还有亲生母亲和亲弟弟,虽然她有意疏离亲生母亲,但她的母亲深受叔叔宠爱,背后有叔叔撑腰,正室王夫人也不敢轻易招惹她。所以,探春的母亲还是可以暗中保护她的。   自己的母亲只是个妾,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自己从出生到长大,没人疼没人怜,就像灰姑娘一般过活,假如自己再不识时务,真端起小姐架子,后果比赵姨娘还要不堪。   多少个孤独寂寞的日子,迎春就独自摆弄着棋子,在黑白棋子中杀伐决断,决胜千里。   实在苦闷之极,就看《太上感应篇》麻醉自己。   现在,迎春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她面对着一本本账薄,看似信手翻阅,其实她对数字很有悟性,很快她就看出了里面的名堂。   她似乎很随意地问了掌柜的几个问题,每个问题都问得掌柜的浑身冒汗,不敢有丝毫隐瞒。   掌柜的看着眼前这位消瘦,憔悴,温柔,美丽的年轻女子,他知道这是位极聪明,极有天分的女子,在她面前不能有丝毫马虎。他细细地回答了迎春所有问话,迎春微微笑着点头。   自以为精明能干,聪明绝顶的贾琏,此刻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瞧着迎春。   此时的贾琏已经推翻了盘算一夜,想以帮助迎春为借口,自己接管迎春商铺的想法。   他当着掌柜的面,竟然问了句很蠢的话,他问道:“妹妹,这些账簿是否有问题?这些人员还能用吗?”   迎春宽厚地微笑着回道:“哥哥,没问题。”   说着,她对掌柜的微笑着,美丽的眼睛饱含着极深刻的内容,温文尔雅地说道:“让掌柜的费心了,只要以后精心些就是了。”   随后,她针对具体问题,说了自己的意见,让掌柜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掌柜的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女子,眼光如此独到,思维如此新颖,真是商场奇才。他感到自己是千里马遇到了伯乐,以后不愁不会成为京城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只用了一个上午,迎春就顺利地接管了两个商铺。   她大致查看了账目,觉得两个商铺掌柜的虽然有些小私心,总体上还算本分老实,有些才干,只要以后多敲打敲打,能堪大用,她决定都继续留用,两个商铺掌柜的被迎春彻底收服了。   眼看太阳正中,天已到晌午,掌柜的要留迎春兄妹吃饭,被迎春婉言谢绝。   贾琏对这位妹妹真是刮目相看。   昨天从花枝巷回去,他一夜无眠,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他想迎春是出了名的二木头,十分懦弱的女子,这次义绝离遇到了“清官”,真是亘古奇事,被她遇到了。   这里面一定有鲜为人知的内幕。   迎春的两个商铺都是财源滚滚的上等旺铺,孙绍祖竟然舍得给她,这事绝不会如迎春说的那么简单。   贾琏十分想替迎春接管这两个铺子,但他不是傻子,不敢贸然行事,他决定见机行事。   走出绸缎庄,贾琏硬要带迎春去酒楼吃饭,并说这些应酬以后是少不掉的。   贾琏带迎春走进一家名为美味斋的酒店,告诉迎春这是京城最有特色的酒楼,全国各色名菜在这里都能吃到的。   他知道这是迎春生平第一次进酒店,却见迎春神色坦然,毫无忸怩之态,他心里暗道:过去真是小瞧了这个妹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琏笑道:“妹妹,我看你天生就像是个会做生意的人,我想你以后的生意不会比薛姨妈家的生意差。只是,妹妹是个女子,有诸多不方便呢。”   他见迎春抿嘴而笑,眉宇之间很不以为然。   打消念头又道:“妹妹,以后我攒点银子,在你这里入点股行吗?”他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心里另种打算。   迎春想了想,放下筷子,望着贾琏说道:“妹子不幸,承蒙哥哥不弃,心里十分感激。妹子不要哥哥入股,从现在起,妹子把这两个商铺纯利润,分成十股红利,妹子送给哥哥两股,你看成吗?”   贾琏喜得直挠头,连声说道:“这如何是好?哪有白要妹子的道理?”   迎春望着喜洋洋的贾琏,低声笑道:“我并没说是白送给哥哥的,我的条件还没说出来呢。”   她瞧贾琏愣吧愣吧的眼睛,笑道:“每月结账,我送给哥哥两成股份的纯红利,这件事情只有你我,还有商铺内部人知道,不能让贾府任何人知晓,商铺事务由我自己管理,若遇到难处理的事情,还要哥哥出面协助处理。哥哥要是同意的话,每月结账后,我让掌柜的把纯红利亲自送给哥哥。”   贾琏高兴的合不拢嘴,笑道:“谢谢妹妹厚意,妹妹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哥哥保证随传随到。每月红利,哥哥自己来取,妹子不要派人送了。”   他想这是自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小金库,哪能让贾府人知道?更要紧紧瞒住王熙凤才是。   很快,迎春搬进国子监状元巷的四合院,她为这所四合院取名为丘园。   贾琏接受尤二姐的教训,特地从金陵老家选了两房可靠的家生子,偷偷地卖给迎春,让她们尽心服侍迎春。又费心从熟悉的人牙子那里为迎春选购了四个丫头,一个厨娘。加上周嬷嬷和绣橘总共有十几个下人,迎春的小四合院倒也很有人气。   迎春每月结完帐,除去伙计工钱,留足本钱和储备银,分给贾琏六十两银子,这比当时一名五品京官一个月的俸禄还要多。  贾琏啥事也不用做,每月白得六十两银子,心里也是很喜欢的。   他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着迎春与孙绍祖义绝离婚的内幕。遇到孙绍祖,也试图从他嘴里探得一点内情,只是孙绍祖对此事很忌讳,绝口不提此事,这让贾琏越发糊涂。豺狼般凶狠的孙绍祖,怎么对迎春猛然畏惧起来?   贾琏越是觉得此事蹊跷,越是不敢对迎春的商铺有过多的非分之想,他现在非常满足现状。   迎春每月有三百多两银子的进项,比贾府那些高贵的正经主子月例银子多出许多倍,迎春的生活显然很宽裕。   周嬷嬷本是迎春母亲从娘家带到贾府的贴身丫头。迎春母亲进入贾府时,正处在贾赦年轻,家境鼎盛时期。   迎春母亲是位没落的贵族女儿,长相出众,性格内向,自尊心极强。她被贾赦看中,沦落为贾赦小妾,但她从不低三下四,曲意迎奉,所以很不受宠,生下迎春就死了。   尽管如此,周嬷嬷跟着这位苦命人,耳濡目染,也识得好东西,懂得高档生活。   迎春念周嬷嬷是自己母亲旧人,跟随自己在孙家吃尽苦头。在自己逆境时,她对自己不离不弃,又加上她没有自己的家,也没有儿女,视迎春和绣橘为自己骨肉。迎春就把她视作母亲看待,对她极其尊重。让她当丘园的管家,银子由她随便花,用完了二话不说,问也不问,就把银子拿给她。   很快,周嬷嬷就把丘园装点的比迎春母亲最受宠时的住处还要精美。   自从迎春主仆三人离去,贾府再没人提起迎春,仿佛贾府从来就没有贾迎春这个人。   现在提到最多的人就是探春和黛玉,有时也会提到宫里的贵妃娘娘。可惜贵妃娘娘住在皇宫,离她们太遥远,令她们可望不可及。   探春那里,她们倒是可以时常去探望的。特别是宝钗,那真是处心积虑地巴结着。   亲王府,这是多么震耳发聩的府邸。   宝钗寻思着,有了这把伞罩着,自己娘家的生意在京城,还不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宝钗与凤姐时常围在在贾母身边,说在亲王府瞧见探春是怎么怎么受公婆倚重,怎么怎么受世子宠爱。说到高兴时,还津津有味地模仿着世子爷憨痴模样,探春羞涩幸福模样,逗得贾母快乐地哈哈大笑。   高兴之余,总会想起黛玉,想起那座价值几十万银子的玉园,心中的快乐就要大打折扣。   探春出阁那天,黛玉从贾府不欢而回。   以后,贾府派人去接了黛玉好几回,都被秀姑找借口推辞,一次也没有接来。   王夫人时常在贾母耳边嘀咕,听的贾母心烦,又不好说什么。   其实,黛玉在贾母心目中,还是很有重量的。只是比起贾府的利益,比起真正的心肝宝贝肉贾宝玉,黛玉的分量轻了许多。若是比起迎春探春和惜春,黛玉还是很有很受贾母喜爱的。   当然,这喜爱的成分很复杂。 第96章   黛玉容貌才情家世样样都是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的身体比较弱,也没有了财产。现在,这两样都得到了弥补,黛玉的分量水涨船高,不仅在贾母心中,就是在整个贾府人心中,自然而然地高了。   贾母心里想着黛玉今年十三岁了,比她小月份的探春都出阁了,湘云也说了婆家,黛玉也该说婆家了。   放眼京城,没有成亲的豪门贵族子弟,合乎理想的还真找不到几个。   贾母寻思着,倘若实在寻不到理想的,干脆就把她配给宝玉,这样不仅成全了宝玉的心意,而且玉园也能解贾府一时燃眉之急。贾母心里这么想,嘴里说道:“探丫头总算有了个好归宿,你们也得为林丫头操操心了。要不然,人家会说我们自私的。”   王夫人听了眼皮一跳,抬头木然地望着贾母,心想这时若将林黛玉嫁了出去,玉园很大可能被当做嫁妆带走,岂不是便宜了人家。要嫁也得把玉园拿过来以后,她才能嫁人。   于是,陪笑道:“大姑娘身子娇弱,又不怎么懂得规矩,媳妇琢磨着这事还是等两年,等她大些也许更好。”   她的妹妹薛姨妈帮腔道:“三姑娘是姻缘到了,没话可说的。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哪家姑娘不是养到十七八岁,才舍得给人。”   她话里意思,换句话说,她的女儿薛宝钗十八岁才嫁人,在当时算是剩女一个。不是因为高攀不到理想婆家,而是家庭条件太好,舍不得早早嫁人。她说这话,脸一点也不红,可能是忘了宝钗为了嫁给小她两岁的贾宝玉,费了娘俩多少心机。  姐妹俩一唱一和,听得贾母很不高兴。她板着面孔说道:“我老了,说话不管用,只不过白说罢了。”   王夫人看贾母生气了,陪笑道:“明儿大家都留点心打听着,捡哪家孩子模样好,家世好,性情好的说给老太太听。”   宝钗也顺着说:“凭着林妹妹这般人才,老太太只要放出风声,还怕求亲的不踏破门槛?”   “谁敢来向林妹妹求亲,一律给我打出去!”谁也没想到宝玉来了。   “你不在书房用功,来这里做什么?”王夫人不满意地翻着眼问道。   宝玉也翻着白眼珠子望了王夫人一眼,没有理睬她。而是对着贾母说道:“老太太,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明年取得功名,您就会让我遂心如意的,这话不会不算了吧?”   贾母看宝玉神情萎顿,完全没有了过去的灵动,心里一阵难过,忙安慰道:“好孩子,一定算数的。”   宝玉偎在贾母身旁,小声问道:“我怎么听说有人来向林妹妹求亲?”   贾母笑道:“你是听错了,没有人来向你林妹妹求亲。”   宝玉松了口气,笑道:“老祖宗,我很想林妹妹,也不知道她现在可好?”   宝玉心里思念也就罢了,此刻当着众人说这话,让宝钗心里真不是滋味。她暗想论容貌、才情她不输黛玉,若论处世为人,当家理财,黛玉更不如她,真不知道宝玉为何总是忘不了她。有林黛玉存在一天,宝玉就不可能心里有自己。她在心里默默念叨:“上天啊,佛祖啊,求你们快快把林黛玉收去吧。”   王夫人脸挂寒霜,冷冰冰地说道:“你林妹妹现在好的很,不要你操心,你只管把你的书念好就成了。明年春闱,你要是考不取功名,看你老子不揭了你的皮。”   宝玉听到此话,打了个哆嗦。   说起来也怪,这宝玉就像前世欠了贾政,只要听人提起贾政,就不由地胆怯,人立刻就霜打的茄子,立马萎顿下来。   贾母心有不忍道:“好孩子,今天穿的这样单薄,袭人怎么也不知道给你穿厚实些,虽说天气暖和了,到底还是有点凉。”   “老祖宗,这怨不得袭人,她要给我穿多,是我没要穿的。”宝玉为袭人开脱的话,宝钗觉得很刺耳,她无奈地笑笑。   凤姐看在眼里,乐在心上。腹议道:你这位识文断字,多才多艺,自命不凡的牡丹花,虽然找到了多情公子,可人家的情不在你身上,还不如自己家里那位糊涂爷,虽然喜欢偷腥,也只不过是一时高兴,从不会有真情。   熙凤瞧着宝钗的尴尬,正在心里偷乐时,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从来不敢想的念头:倘若哪天贾府败了,这伙人将会如何谋生?   心念突至,把凤姐吓了一跳。她急忙稳住心神,装作欢快模样,正要上前巧言哄贾母开心,外面婆子进来禀报,说宫里传话出来,明日要老太太等女眷进宫探视贵妃娘娘。   贾母听了忙问:“没说别的吗?”婆子摇头道:“就这么一句。”   屋里人见贾母脸色凝重,心里也都七上八下,很不踏实。特别是王夫人,更是忧心。她在心里默默念着佛号,手里急速地转动着佛珠,虔诚地祈祷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她的元贵妃娘娘。   此时,只有宝玉骄纵地攀着贾母肩头,笑逐颜开道:“大姐姐快要做妈妈了,都说养儿才知报娘恩,肯定是大姐姐想念老太太,求皇上格外恩准的。”   宝玉的话,很合贾母心意,王夫人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熙凤瞅着宝钗笑道:“宝玉,你什么时候才知报娘恩?”宝钗羞得满脸通红。   贾母呵呵笑道:“我做梦都想抱重孙子呢。”   凤姐板着手指头故意算着,笑道:“老太太,我算了一下,明年春天,我们府肯定双喜临门。”   贾母眼睛透着喜悦问:“你这猴儿,说说是哪双喜?”   凤姐故意清了清嗓子,眼睛直盯着宝钗笑嘻嘻地说道:“明年春天,宝兄弟取得功名为一喜,宝妹妹为您老人家生个大胖重孙子是二喜。”宝钗红着脸,臊得说也不是,笑也不是。   元春伤心地躺在宽大舒适的大床上,正在仔仔细细地回忆这几天每一桩事情,尽量不遗漏每个点点滴滴细节。   她想除了前几天淑妃与惠妃结伴来凤藻宫,再没有人来过。   她俩也只是在这里略坐了坐,说了几句安胎保养得话,就起身去了皇后那里。   看不出有丝毫疑点,更没有她俩做手脚的证据。   惠妃的父亲是征西大将军,姨夫是忠顺王爷,她进宫时日不长,气焰却很高。连皇后都对她客客气气,凡事礼让三分。   素日,惠妃眼睛好像长在头顶,对地位比她高的,家世没她显赫的贵妃元春,根本就不屑一顾。   前几天,她居然屈尊降纡,拉着淑妃一起来看她。   当时,元春就觉得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惠妃来此很不寻常,就倍加小心地应付着她。   那天,淑妃来到凤藻宫,一直坐在那里没动,只是笑眯眯地瞧着元春,不疼不痒地,说些无关紧要的,关于保养胎儿的话,没有挨近元春。   惠妃也只是在进门时,亲热地拉了拉元春的手,瞅着元春微凸的肚子笑道:“元姐姐,瞧你这肚子像个锅底扣在肚子上,将来生的一定是位皇子。”   元春怕惹人嫉妒,很低调地应付道:“这孩子很老实,都好几个月了,在肚子里很少动弹,太医说可能是个女孩。”   惠妃笑着问道:“现在都能动弹了啊?元姐姐,我可以摸摸你的孩子吗?”   元春瞧她一脸稚气,满脸好奇的样子,想她虽凭着父辈权势,素日气焰熏天,到底只有十几岁年纪。元春怕拂了她的面子,与自己公开为敌,故意装作不好意思,忸怩道:“胎儿还小,不动的时候,一点也摸不着。”   她也没有坚持摸元春的肚子,就进凤藻宫说话了。   抱琴过来献茶,惠妃接过茶盅,抿了一口茶水,笑嘻嘻地望着元春说话,顺手把茶盅放在茶几上,她没有放稳,茶盅掉了下来,茶水溅在了她的裙摆和鞋子上,惠妃很夸张地一只手拎着裙摆,两只脚轮换跳着,另外那只小手舞动着,嘴里嗬嗬地惊叫着,好像茶水烫伤了她似的。   抱琴慌忙掏出帕子跪在她的脚下为她擦拭,元春也起身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胳膊询问道:“茶水没烫着你的脚吧?”她咧着小嘴,抓住元春两手,很体贴地笑道:“没想到这茶水挺烫的,烫了我的脚不要紧,只是可惜了我这条新裙子和鞋子。这是皇上新赏的料子,我今天才上身,皇上还没看见呢。”   元春笑道:“如此说来,真是对不住你。”   惠妃对元春挥舞着小手,显得极关切地笑道:“元姐姐,你快坐下,别为我这点小事费心,我被烫着不要紧,你肚子里的小皇子才是最最要紧的。”   元春听了,刚想说话,却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心里觉得惠妃这次很通情达理,   那天,元春吃过午膳,午休过后,照例去御花园散步,回来的路上,觉得面孔隐隐着痒,不敢用手抓,只用丝帕来回擦了几下,整个脸就像个蜂窝,瘙痒难忍。   回到凤藻宫,让抱琴端来温水洗了好几遍,仍然瘙痒难忍,只得去请太医诊治。   太医说是受了花粉刺激,因为她有身孕,不敢随便为她开药方。   元春实在难捱脸上的瘙痒,几位太医商量了一会,为她开了一副外用药方,待抱琴煎熬好药,服侍她洗过脸,很快觉得脸上舒服了,却感觉到小腹隐隐疼痛,到了傍晚,越发疼痛难忍。   来了几位太医会诊后,判断出元春有流产迹象。   元春苦苦哀求太医,一定要设法保住胎儿。太医一个个束手无策,最后商定出一个保胎方子。元春喝下满满一大碗苦汁子,一点效果也没用,腹中疼痛越发厉害。   到了晚间,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青春易逝,韶华难留。企图靠美貌取悦皇上,那是愚蠢的女人,希望靠一技之长拴在皇上,那是浅薄的女人。   皇宫是美女集中营,推陈出新,更新换代最快。真如长江后浪推前浪,时时新人换旧人。   元春是美貌多才多艺的聪明女人,她凭借这些已经爬到了贵妃之位,这个位置对她而言已属峰巅。   在皇宫里,她能占据这个位置,而且经久不衰,实为异类女人。   贾府只不过是包衣奴才出身,除了一伙懂得奢侈享乐的,没有一位出类拔萃,能站到庙堂之上,为朝廷出力的男人。而今,她很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自己,就像如血的残阳,炫丽之后,就会沉入到漫漫长夜,也许永远没有再升的机会。   要想保住自己的硕果,只有为皇上生个儿子。   当万事皆为空时,儿子才是自己实实在在的靠山。有了儿子,自己才有重新升起的机会,才有到达灿烂辉煌的人生顶峰。   现在,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元春的心碎了,她甚至想死的念头都有了。   她躺在那里不吃不喝,水镜过来看了她一次,见她形容枯槁,毕竟受她服侍多年,心有不忍。   传旨贾府女眷进宫探视元春,水镜明面上是要贾府女眷来为元春解忧,实则内心还隐有心机。   “娘娘,老太太她们来了,正在等候娘娘召见呢。”抱琴轻声说着,抱着靠枕过来。   元春闻言睁开无神的眼睛,对身边小宫女道:“这是皇上的恩典,请老太太她们进来吧。”说着挣扎着要起来,抱琴忙扶起她,把靠枕垫好,让她靠舒服了。   元春指指窗前妆奁,抱琴知道她的心意,赶紧过去拿来脂粉为她上妆。   “给贵妃娘娘请安!”贾母与王夫人急匆匆走进内室,行完君臣大礼,定睛见元春骨瘦如柴,往日神采奕奕的眼睛,凹陷在眼眶内,一点光彩也没有了。   王夫人见元春形容枯槁,如同僵尸,控制不住感情,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握住元春消瘦的手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哽咽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元春伸出另只手,为王夫人拭去面上泪水,强忍悲痛,柔声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有没了。”   王夫人听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抱琴急忙抱住她大叫:“太太!太太!醒醒啊!”   她悠悠醒来,望见贾母泪如雨下,低声饮泣,如伤考妣,止不住放声大哭。   元春慌得忙从床上爬起来,用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警觉地小声说道:“快别如此!”   皇宫最讲究的是吉利,即使元春肚里孩子没有了,也只能偷偷暗自饮泣,哪能如此大放悲声?   王夫人强忍悲痛,抽抽搭搭问道:“好好的,怎能说没有了?”她实在是不愿面对现实。   元春肚子里的孩子,不仅对元春至关重要,对贾府,对自己都是登天的梯子。   她听元春说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就像在半天空中掉了下来,梦寐以求的皇帝姥娘的华贵凤冠,仿佛被狂风吹走了。  她泪眼婆娑,抱着一丝希望盯着元春,希望还有补救。   贾母也是痛苦欲绝,伤心地流着老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元春痛苦地说不出话,抱琴简单地叙述了流产经过。   贾母听了,垂头沉思。   王夫人紧握着元春手,只是直愣愣地瞧着女儿流泪,屋子里一片静默。   过了一会,还是元春打破静默,强颜笑道:“承蒙皇上恩典,让老太太和太太来探视。现在不说话,一会时间到了,想说又不成了。”   抱琴起身拉着屋里的宫女走出内室,又返身把房门轻轻关上。   元春这才把淑妃惠妃来过凤藻宫的事说了。   贾母仔细听后,问元春道:“她俩来时,你是否闻到一股很好闻的,有点像百合花的香气?”   元春细细回忆道:“她们俩个来,惠妃拉着我的手,与我说话时,我曾闻到一股很好闻的清香。记得我还问她这是什么香,怎么这么好闻。她告诉我是茉莉花露,我当时觉得挺纳闷,茉莉花的香味比她身上的香味浓重,也没那么清香好闻。”   王夫人把脸扭向贾母,问道:“难不成这里有些古怪?”   贾母把眼睛转向屋门,看关得很紧,才犹疑不决地说道:“三十年前,宫里曾发生过怪事,后宫很多妃子只要怀孕,等到胎儿成型,必定会滑胎,很久也查不到原因。后来隐隐传出是皇后娘娘为了压制其他妃子,巩固自己孩子的太子地位,从西域弄来了来专门致使孕妇滑胎的香精,据说那香精味道很好闻,特别像百合花香。孕妇只要闻见那种香味,就会起反应,脸上生出红斑,不要几个时辰,准会滑胎。这是宫里的辛密,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没想到居然害到了贵妃娘娘!”   贾母悲痛地诉说着,却隐去了一桩,她就是当年为那位皇后娘娘,也就是死去不久的太后,对其他妃子下毒手提供药品的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报应虽然来得迟了些,却落在了她的孙女儿贾元春身上。   元春听了祖母的诉说,心里豁然通明。   她美丽的脸上显得异常平静,心里却燃起熊熊烈火。   她知道了自己失去胎儿的真相,原来是惠妃毁了她的幸福。   是惠妃让她的一生都活在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黑暗里。   还有那个淑妃,她虽然不是凶手,却也脱不了帮凶的责任。   此恨绵绵无绝期。   杀子之仇,岂能不报?   此恨不报,怎对得起自己腹中没见天日的腹中孩儿?   不让惠妃加倍付出代价,自己死也不能瞑目。   探视的时间到了,贾母起身叮嘱元春道:“娘娘,此事没有真凭实据,光凭一段三十年前宫廷秘闻,是不能作数的。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得一时气,换得百年安。我劝娘娘不如先忍下这口气,好好侍候皇上,以后再怀皇子,当心些就是了。”   王夫人愣着眼,忿忿不平道:“这杀子之恨,不共戴天,叫娘娘如何忍得下?俗话说一命抵一命,我们娘娘肚子里的皇子,难不成就白白地没了?这事得找皇上,向她们讨个说法。”   贾母把手里拐杖使劲在地上磕了磕,翻眼瞧着这个二媳妇,低声警告道:“你想要皇上追查此事?那可是诋毁已故太后声誉的事情。已故太后虽然不是皇上亲生母亲,也是先皇册封的皇后,当今皇帝册封的太后。还有惠妃的家族势力,你惹得起吗?”   她慈祥地瞧着元春,真诚地安慰道:“娘娘,不要想那些事了,只当这个孩子与你缘浅。来日方长,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皇上的恩宠,再怀个皇子也不是难事。”   元春眼里跳跃着复仇的火苗,使劲点头应道:“祖母放心,元儿知道该怎么做。”   王夫人掏出一叠银票,关切道:“这是一万两,娘娘先花着,下回轮到探视时,我再给你带些过来。无论怎样,身子是自己的,一定好保养好,府里几百口人全指靠着你过日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时间很快流逝,抱琴进来提醒道:“娘娘,探视的时间到了,老太太和太太得回去了。”   元春眼睛湿润,轻轻点头道:“请老太太多多保重,请太太不要为元儿担心,元儿会处理好一切的。”   贾母瞧见元春眼中跳跃的火苗,虽然稍纵即逝,也令她胆战心惊。她不知道将这三十年前的密事告诉了元春,到底是好还是坏。   抱琴送走了贾母王夫人回来,见元春坐在窗前,正对着镜子在仔细端详自己。   她听到抱琴进屋,头也不回道:“抱琴,我饿了。”   自这天起,元春是能吃能喝,很快恢复了健康,似乎比过去更加美丽,只是皇上很少再来听她弹琴。   她让抱琴打探,听说皇上近日常去惠妃那里,她听了好像很坦然,只是去给皇后请安更勤,对别的妃子更和蔼可亲,就是见到淑妃与惠妃也更是亲如姐妹。   人的特性,大多是喜欢同情弱者。如今见元春失去了儿子,也无心再与人争宠,还处处表现的与人为善。一时间,元春竟获得了皇后好感,皇宫的女人也仿佛视她为姐妹。   元春在后宫居然像个真正的贤徳妃,得到了众人交赞。不过,她撒出去的银子实在是不少。 第97章   贾母王夫人就像浪打的死蛤蟆,有气无力地坐着轿子转回贾府。   凤姐宝钗得到贾母王夫人回来的消息,带着人早早地在二门等候迎接。   王夫人面色蜡黄,去了一趟皇宫,回来没有往日那般表现的兴奋,而是像害了一场大病,有气无力,要死不得活的样子。   宝钗扶着她走下轿子,她摆手示意不回自己院子,随大家伙去了贾母房里。   今天,善于逗乐取笑的凤姐见势不妙,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缄口不语。   贾母走进自己屋子,一屁股歪在软榻上,就着鸳鸯手吃了几口茶,才缓过劲似的说道:“我老了,原只想带着孙子孙女们好好享几天清福的,”她说到这里,嗓子里好像卡了鱼刺,连连咳了几声,鸳鸯忙给她捶背,琥珀忙奉上茶水,她摇摇头表示不喝。   她闭了闭眼睛,没精打彩道:“没事,我这把老骨头一时还死不了。”   说着,眼皮挑了挑,环顾四周,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前几天,我这膝下还围绕着几位孙女儿,现在一个都不在跟前了。”   凤姐趋前几步,陪笑道:“老太太是天下最有福的人,一个孙女儿在宫里当娘娘,一个孙女儿当王妃,那个不说老太太最会调理女孩子。”   要是在往日,贾母听了老脸会笑成花。这会儿,她听了只是伤感地流泪道:“你还不知道,贵妃娘娘滑胎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屋里的人听了,顿时都傻了眼,仿佛滑得不是元春肚里的孩子,而是她们身上的肉,一个个哭丧着脸,显得十分悲痛。   还是凤姐心思活泛,她悲天悯人带着哭腔,说道:“我们在这里享福,大姐姐却受苦了。老太太、太太下次进宫探视大姐姐,多带些上好补品进去,给大姐姐好好补养身子,明年是龙年,但愿大姐姐再怀个龙子。”   她这一席话,说到了贾母王夫人心坎里了。   王夫人颔首赞同,贾母想到宝钗娘家有药铺,她对药材应当比一般人懂得,说道:“贵妃娘娘是我们府的福星,我们沾着她的光,才有好日子过。宝玉媳妇,这事就交给你办,下次进宫探视之前,务必要准备妥当。”   宝钗忙点头称是,心里却暗暗恼凤姐明明知道府里亏空,银子周转困难,还要给她出这么个无法推卸的难题。   给元春准备补品,可丝毫马虎不得,因为这是贵妃娘娘,贾府的顶梁柱子。贾元春不仅是王夫人的宝贝,更是她一生的自豪与荣耀。  每次送进宫的每样东西,王夫人都会在事前,亲自一一验看。   宝钗心里很明白,送给贵妃娘娘的东西既要贵重好看,又要货真实用。   俗话说:一分价钱一分货。   送给元春的补品没有很大一笔银子,是筹措不来的。   银子是硬头货,这笔银子从哪里来?自己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她知道自己这位婆婆德性,银子不能找王夫人要,更不能找贾母要。   她清楚:即使自己拉下脸皮,伸手去找这俩人要,极可能是吃不到羊肉,反倒惹来一身骚。   目前,宝钗正私下为过年偷典出去的古董,没找到赎银发愁。现在又有了这桩意想不到的事情,真是雪上加霜,愁上加愁。   穷家难管,这贾府的家更是难管。   宝钗出嫁之前,见到的都是贾府风光。虽然也知道一点贾府日子没有以前好,但没虑到贾府经济竟然如此窘迫。她是商家出身的女儿,比一般人更不愿做赔本的事情。她不知道凤姐管家是如何抹平这摊烂事的,但她清楚一点,就是凤姐绝对不会真像她说的那般,拿自己的嫁妆来填这府的无底洞。   她脑子急速地想着对策,脸上挂着温柔的表情,嘴里说道:“请老太太放心,孙媳妇一定会把事情办好。”   王夫人拿眼瞧了宝钗一眼,她的内心是把宝钗的银钱看的与自己银钱一般重,花宝钗的银钱就是花宝玉的银钱,也就等于是花自己的银钱。   为元春采购滋补品,所需银两应当大家出,怎么也不应当荣国府独出。   这时,她不得不出面说道:“老太太说贵妃娘娘是我们府的福星,府里几百口人都沾着她的光,才有好日子过的。现在娘娘身子虚弱,我们都该对娘娘尽点心意才对。”   贾母环视屋里所有人,只见屋里人好像没一人听到王夫人的话。   她只得拿出老祖宗身份,愁眉不展地说道:“你这话很有道理,我从体己里出两千两,剩下的你们看着出吧。”   王夫人这次没有含糊,马上开口说道:“我比照着老太太,从体己里出一千五百两。”   邢夫人眨巴眨巴眼睛,心想你出多少,都是你的媳妇收着,到时候你悄悄拿回去,鬼才知道呢!想是这么想,邢夫人是不敢违背贾母意思的。她嘴角肌肉就像面瘫病人,快速抖了几下,讪讪答道:“我当然不能与二太太比,我就出一千两吧。”   凤姐宝钗等人依次递减,各出了五百两。   尤氏代表宁国府,十分肉疼地答应出一千两。   贾母瞧见李纨站在王夫人身旁,神情沮丧,两眼发呆。知道五百两银子等于她两年的月例钱,对她而言是笔不小的数目。   怜惜地说道:“珠儿媳妇孤儿寡母的,她的这份银子就算在我身上,想来你们不会说我偏心吧?”   别人倒没说话,李纨的亲婆婆王夫人却瘪瘪嘴,不以为然地说道:“老太太一向偏心她,大家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倘若真的论起来,珠儿媳妇手里倒也不缺银子。因为老太太怜惜珠儿媳妇,她娘儿俩吃穿用度全是官中的,她每月二十两月例银子是有进无出。这些年下来,应当积攒了不少。”   她见自己大公无私的话语没人响应,自嘲地干咳了几声,手里急速地转动着佛珠,眼皮耷拉着,做出一副慈眉善眼的摸样,希望能引起人们的赞赏。   李纨听了心如刀扎,思量着自己嫁到贾府,几乎没过到一天的好日子。   当年贾珠病重,贾府选中她,是因为自己父亲虽是朝廷命官,却是位清贫的读书人,最讲究的是名声与气节。   贾府是为了给贾珠冲喜,让她嫁过来的。   嫁到贾府的当夜,就衣不解带地服侍病人贾珠。   新婚不到一年,贾珠就丢下自己,留给自己一个遗腹子贾兰,撒手西去了。   婆婆王氏欺负她娘家清贫,父亲只是清水衙门里无职无权的一个小文官,就肆无忌惮地,随心所欲地拿捏她。   她的儿子贾兰是名正言顺的嫡子长孙,二房正统继承人,却一直不受王氏待见。王氏的心里除了宫里的娘娘贾元春,只有府里的贾宝玉。孙子贾兰仿佛是个野孩子,她从来没正眼瞧过,更没关心过贾兰。   马无夜草不肥,人为外财不富。李纨没有丈夫挣钱,娘儿俩的收入只有干巴巴的月例银子和贾兰逢年过节所得赏赐。   满打满算,一年也不过是有数的几百两银子。   她苦熬苦攒了这些年,也不过是区区几千两而已。   这些有限的银子,如今她全部取了出来,托自己嫂子在集贤书院胡同口买了一所房子,现在手里总共不到三百两。   李纨听到为元春凑买补品的份子银,正在发愁之时,贾母还算不错,揽了过去。李纨忙走到贾母身边,对贾母深深施礼道:“孙媳妇谢谢老祖宗。”   宝钗眼睛骨碌骨碌转了几转,瞧着王夫人问道:“林妹妹是在我们府里长大的,大姐姐回府省亲见过林妹妹,还夸奖林妹妹诗做得好。如今,大姐姐身子欠安,我们大家凑份子表达心意,这事不告诉林妹妹,到时候她知道了,是否会埋怨我们?”   王夫人转动着手里佛珠,瞧着贾母陪着笑脸,说道:“大姑娘素日心细,宝丫头所虑也有道理。要不然,我们就比照着珍儿,要她也出一千两?”   屋里的人听了,就连最薄情的邢夫人都觉得这对婆媳太过分。   邢夫人脸上挂着鄙薄的笑容,说道:“外甥女儿还是个孩子。”   尤氏也跟着附和道:“听说林姑父给林妹妹留下了一所园子,倒没听说给林妹妹留下多少银子。”   凤姐期期艾艾道:“三妹妹出阁时,林妹妹回来只是把她南边带来的东西收拾带走了,我们府里的东西,一样也没拿。”   贾母的头略微扬了扬,有点不乐意道:“林丫头这性子就是太倔,吃亏就吃亏在这性子上。她几岁就跟着我过,一直过了这么些年,也没听说林家还有什么人。林姑爷留给她的那所房子,搁在那里荒废了许多年。直到去年底,才听说有位三块豆腐干高的林家旧人去料理。可想而知,那个破园子若真藏有财产,也早被人给掏摸走了,那还能等到你林妹妹现在去取?”   贾母嘴巴说着,眼睛瞟向王夫人,继续说道:“我真不明白,林丫头在我们府里住的好好的,非要回那个破园子去住,还不要我们派人去服侍,现在如何还好意思要她出这银子?我老了,连自己嫡亲外孙女儿都护不住,咳咳,我这把老骨头真不如早去了,也省的活着碍人眼!”   贾母声音低沉,表情哀伤,吓得满屋人纷纷跪下,不敢说话。   宝钗仗着自己是贾母心肝宝贝孙子贾宝玉的新媳妇,膝行两步,伏到贾母脚下,哀哀申诉道:“请老太太息怒,孙媳妇与林妹妹感情最好,知道林妹妹住在玉园,曾与凤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去探视过林妹妹,瞧见那玉园真的又舒适又漂亮,林妹妹在那里过得很好。”   贾母长叹一声,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起来吧。”   大家如获特赦,起身坐回原位。   王夫人心事重重,元春小产对她打击很大。   她考虑到如今黛玉已经十三岁,已到进宫的年龄,这成了她最大的心病。   她借此话题,温言说道:“我心里一直想去看看大姑娘,只是这些日子忙这忙那,一直没抽出工夫。要不然,明天我与老太太一起去瞧瞧?”   贾母见王氏主动提出,愿意屈尊纡贵去看黛玉,面露笑容道:“林丫头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因为她没了老子娘,我心里就格外疼爱她一些。现在,也不必讲究那些虚礼,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宝钗眼睛闪出精光,马上说道:“明天老太太去玉园,我现在就派人安排。”   邢夫人不合时宜地问道:“不是说外甥女儿住的地方离我们府很近吗?”   凤姐见没人理睬她,瞧瞧贾母,不经意地答道:“林妹妹住在撒花胡同,没有多远。”   邢夫人抬眼瞧着凤姐,似乎还想问话,门外通传探春派人送来口信,说亲王这个月底就要离京,她要随全家人一起跟亲王走。   屋子里的人听此消息,仿佛头顶上响了个炸雷,全被震呆了。   贾母皱着眉头,抬起右手,屈指认真算道:“喏,怎么走得这么急?离月底只有十来天的时间。三丫头这一走,千里迢迢,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凤丫头和宝玉媳妇快些派人去把三丫头接回来,我们好好聚聚。”   贾母话说得亲近平和,心里却波涛暗涌。   她活过了大半个世纪,虽然一直活在富贵之乡,见过的疾风暴雨多不胜数。特别是近年来,朝廷人员更迭频繁,大员走马灯似的换了一批又一批。与贾府相好的亲戚,有实力的人物,现在只剩下王氏的哥哥王子腾。   探春好不容易攀上亲王府,贾府得到了这个贵戚,如今又要远离朝堂。   元春在宫里没有强有力的外援,孤掌难鸣的日子不好过。她好不容易怀上的皇子,又不明不白地没有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元春再想怀上皇子,想必很难。   亲王回京时间不长,皇上命他匆忙离去?这事透着蹊跷。 第98章   按照常规,亲王返回封地,京城都会留下家眷。为何这次亲王离京,家眷全部随行离京?   贾母一时想不明白,也就不愿多想,思量着等探春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派去接探春的人回来了,说是亲王府忙着离京,探春要帮着王妃收拾东西,没有空闲回贾府。   贾母闻言,嘴里没说设么,心里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想起皇上对黛玉的关切,更加拿定了以后要下足功夫笼络黛玉的主意。   贾政回府直接来见贾母,看贾母歪靠在那里,头耷拉在胸前,似睡非睡,满头白发很刺眼。贾政眼睛不由发酸,觉得母亲这般年纪了,还在为儿孙操心,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贾母心有所触,抬起头看见贾政站在自己身旁,眼圈泛红,满面自责的表情,不由宽慰地一笑,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天衙门很清闲,儿子与人闲话时,听到外甥女儿所住的玉园,前几日居然有盗贼潜入。”贾政话刚说到此处,贾母精神一震,立刻坐直身子,紧盯着贾政问道:“没出事吧?”   “听说那盗贼刚翻墙进去,就被逮住送进官府了。据说这个盗贼和上元节那批盗贼是一伙的,胸前都烙着虎头纹身。儿子听王氏说外甥女儿因为宝玉亲事生气不愿回来,儿子把她教训了一顿,不准她胡说。母亲,儿子一直不问府里琐事,很多事情也不清楚。”   贾母略略点头,和颜悦色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望着贾政疑问的目光,避重就轻道:“林丫头自小与宝玉一块长大,兄妹感情自然比其他人要亲密些。当初,我也曾有意想把林丫头配给宝玉,只是林丫头年纪尚小,身子骨也不硬朗。宫里的娘娘或许也是虑着这些,没把她指给宝玉,把宝丫头指配给了宝玉。林丫头虽然心眼多,总体上还是很明事理的。”   贾政点头应道:“外甥女儿是书本网出身的大家闺秀,又养在在母亲膝下,受母亲调教多年,怎会不懂规矩?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王氏对敏妹的嫉妒之心还没放下,竟然落在了外甥女儿身上。”   贾政说到这里,十分懊恼地顿足叹息。   贾母瞅着贾政微笑道:“你也不必想得太多,宝玉的娘毕竟是娘娘的亲母,贾府的当家太太,也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堪。她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我们贾府,具体说是为了宫里娘娘和宝玉。”   “可是,外甥女儿住在外面也不是个事,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对不起林海和敏妹,更无法向皇上交代。”最后那句话,贾政每个字都咬的很重。   贾母心知肚明这个二儿子是因为皇上曾有要贾府不得委屈黛玉的密旨,担心黛玉出了事,皇上会怪罪贾府。   忙宽慰他道:“林丫头是我嫡亲外孙女儿,我对她看得比谁都重。皇上虽然顾念旧臣遗孤,那也是偶尔心血来潮,一时之念。哪能比得上我们骨肉至亲?林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倔强了。我早就说过,她吃亏就吃亏在那个倔脾气上。既然你如此不放心,明天我亲自去玉园看看,假如真的不好,我拽也要把她拽回来,你放心吧。”   贾政走后,贾母靠在那里,鸳鸯为她轻轻捏着肩胛,她很舒服地闭着眼睛,心里默默地盘算来盘算去。   “鸳鸯,去把二太太请来。”贾母闭着眼睛,蚊子一般地哼着,细声吩咐着,鸳鸯知道这是有机密事要与王夫人商量。二话没问,低声应道:“是,”悄悄地转身出去。   听到王夫人走进来,贾母睁开眼睛坐起来,见鸳鸯关上房门走了出去,习惯性地用眼睛逼视着王夫人道:“刚才你家老爷来过,说前两天玉园有盗贼,与上元节那些盗贼是一伙的,你听说了没有?”   “媳妇整天在府里陪老太太,今儿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大姑娘没事吧?”王夫人眼睛瞧着贾母,表情很镇定,语调很关切。   当她听到贾母说没事,盗贼被抓住送到官府了。她表现得如释重负,快速转着手里佛珠,嘴里连连念着“阿弥陀佛”,模样极其虔诚。   老奸巨猾的贾母真的被蒙住,以为这个儿媳妇也许是真的不知道,心里不由地坦然许多。   婆媳二人各想各的心思,那座西洋钟不紧不慢“滴答,滴答”的声音,分外地吵人。   贾母斜眼瞧这二媳妇装呆卖傻的样子,不高兴地说道:“探丫头月底随他公婆走了,也不知那年那月才能回京。如今,你哥哥又被外放到千里之外为官。娘娘滑胎本就伤心,现在更是孤立无援。我们家的四丫头年纪还小,只有林丫头达到了进宫年龄,皇上对她父亲至今依然没有忘怀。你看把林丫头送进宫如何?”   “老太太,这事万万不可!”王夫人慌得扑通跪倒在地,情急之下,她根本没想到老谋深算的贾母出此招的用意。   贾母见此,面上浮出得意微笑,问道:“有何不可?我倒不明白了。”   王夫人跪在地下,俯首道:“老太太,自从宝玉成亲以来,媳妇觉得大姑娘有些古怪,行事与过去大相径庭,简直就判若两人。开始,她宁可住在寺庙,不愿随老太太回府。说是诵经念佛,超度亡魂,还能说得过去。一个姑娘住在外面,凤丫头宝丫头等姐妹去接了几回,仍然不愿回府。探丫头出阁,大姑娘也只是应付性地回来一次,走时把她从南边带来的东西全都拿走了。媳妇觉得大姑娘心里不但没有了贾府,连老太太都没有了。如果送她进宫,焉知她会在皇上面前如何说?”   贾母嘴角向下微微撇了撇,眼睛盯着她叹息道:“林丫头几岁就来到这里,怎么会像你说的那般不堪?可见林丫头不愿回府,都是人给逼的。你老爷说了,林丫头住在外面不安全。现在,林丫头不愿回府,你又说不便送她进宫,这该如何是好?老天爷啊,这可难为死我了!”   王夫人见贾母装腔作势的摸样,心里厌烦透顶,面子上不但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满,还要接着她的戏码演下去。   于是,膝行到贾母脚下,叩头道:“老太太明鉴,媳妇绝对没有诋毁大姑娘的意思。老太太如此说,岂不是要媳妇的命吗?”王夫人恼怒之下,索性说出要命的话来,看贾母如何说话。   贾母听她此言,不禁老羞成怒,暗想王氏越来越放肆,想必是欺自己年纪大,管不了她了。   刚想发火,脑筋急转,不怒反笑道:“什么话!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意吗?这些年来,我时常说你是我们这个府的大功臣,是个合格的好媳妇。林丫头实在让我焦心,她住在外面,万一有个好歹,我去了那里如何见她爹娘?倘若被皇上知道了,定个欺负孤女的罪,又如何是好?你是她的舅母,也不是外人。我老了,精神不济,林丫头的事情,还得你多操心才好。”  贾母一番貌似吐肝吐胆的体己话,对于王夫人来说,也就是对牛弹琴。   王夫人无时不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贾府的大功臣,毋需别人来说。就凭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贵妃娘娘贾元春和口衔美玉降生的贾宝玉,谁敢不承认自己在贾府的地位?   鉴于礼数,她捏着性子,装作恭敬模样,虔诚地应付道:“媳妇愚笨,老太太的吩咐,媳妇定当竭力去做。若是哪里做的不当,还要请老太太随时指正。”   “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快起来。”贾母像是才发现她跪着似的,忙招呼她起来,还颤巍巍地起身去扶她。那神情极其亲切,脸上线条也很柔和,眼底却阴晴不定。   一番暗中较量之后,胜败难分,婆媳俩如同狗脸亲家,一如既往,面带笑容,开始切入不可与外人知道的正题。   “老爷说你哥哥自从外任以来,一直没消息传过来,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们就像聋子瞎子,很多事情也不太清楚。现在探春也要随亲王一家人走,你是否想到,万一有事,能靠哪个?”贾母眼睛盯着王夫人问道。   王夫人心里酸酸的,垂着脑袋不敢逞强地回道:“媳妇愚笨,听老太太的就是了。”   贾母摇头叹息道:“要是早听我的话,唉!不说那些了。林丫头的事情,先放放再说。你赶紧准备点像样的礼物,派宝丫头和凤丫头去趟亲王府,向探丫头摸摸底,我觉得亲王这次离京,绝不简单。”   “媳妇也是这么想,倘若没有什么事情,皇上怎么会要亲王这么匆忙离京,还让他连家眷一起带走。这在以前,还没有先例。”王夫人皱着眉头,应和着贾母。   贾母赞成地点头道:“你想的没错,探丫头是个有心孩子,她一定看出了卯窍,快去把探春接回来问问,事不宜迟。”   宝钗与王熙凤妯娌二人,带着包裹坐着车子来到亲王府,递上帖子,等了许久,门人出来说道:“亲王妃说,月底全家就要回东南。府里客人太多,除去那些王公大臣,就是自家这些兄弟姐妹侄子外甥就不少。世子妃实在抽不出身回娘家,请多谅解。”   宝钗摸出一锭重约二两的小元宝递上去,陪笑道:“我们是世子妃的嫂嫂,知道世子妃要离开京城,想去看望看望,请行个方便。”   那个门人不动声色,随手推回小元宝,眼露讥笑道:“我是奉命行事,看着世子妃的面子,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这里来的都是皇亲国戚,世子妃要帮着亲王妃忙着接待,哪里有空接见你们?”   王熙凤见没办法通融,就扯扯宝钗衣襟,示意她不要再丢人现眼,死皮赖脸地软缠硬磨了。   妯娌二人闷闷不乐回到贾府向贾母禀报,一屋子人见她俩进来,都眼巴巴地望着,希望她俩能说些令人振奋事情。自从元春滑胎之后,贾府的上空一直笼罩着乌云,贾府的男人在外面,有许多事情都不顺畅,回到家里不舒心,连带着贾府的女人也跟着受气。   尤氏先开口问道:“三妹妹好吗?她是怎么说的?”   宝钗面色不悦地一声不响走向贾母。   尤氏见宝钗对自己问话,如此冷淡,有些下不了台,涨红了脸,正要出言讥诮,听宝钗很委屈地对贾母说道:“老太太,我们没有见到三妹妹。”   满屋子的人惊诧地望望宝钗,再望望熙凤,一个个显得很紧张。   邢夫人有些存不住气,忙问道:“难不成是亲王府不愿三姑娘见你们?老太太,不会有事吧?”   贾母狠狠瞪了她一眼,问王熙凤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熙凤上前陪笑道:“是因为亲王一家月底离京,前去看望的皇亲国戚太多,三妹妹身为世子妃,实在是忙得分身乏术,我们不忍给她添累,就回来了。”   贾母心里明白熙凤与宝钗是身份低下,档次不够,才没进去见着探春。她为了要面子,呵呵笑道:“三丫头今非昔比了,偌大的亲王府,就她这么一个儿媳妇,如今能不忙吗?想她这一走,千里迢迢,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以后能见她几回面?”   众人一口同声道:“老太太是有福人,身子健朗,一定长命百岁,三姑娘又是极孝顺的,一定会常回来探视您老人家的。”   贾母明知这些人是曲意奉承,听着也很舒服,乐呵呵地笑道:“明天,我去瞧瞧亲家,一别经年,心里会很想念的。”   次日,贾母领着刑王夫人,凤姐宝钗坐着轿子,带着丫头婆子来的亲王府。   元春只是个妃子,又没生个一男半女,在皇族玉蝶上是没名字的,她基本上与皇族没多少牵连。   然而,贾府习惯了皇亲国戚声势,如今依然不自觉地摆着架势,浩浩荡荡地来亲王府。   随行的婆子心想三姑娘探春,虽然是庶出姑娘,可规规矩矩是亲王府世子妃,贾府是亲王府规规矩矩的亲家。   横行惯了的贾府下人,毫无惧色地走到亲王府门口,大声道:“这是贾府老太君到了,请开门迎接。”   亲王府门人撇嘴笑笑,说道:“请等一会,我得通报亲王妃,是否有空接见。”   贾府下人还想说什么,贾母把轿帘打开,笑道:“这是应当的,不要为难人家。”   贾母一干人在亲王府大门口,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出来说:“王妃有请老太君。”   贾府轿子抬起,正要往亲王府正门走,亲王府的门人上前,微笑着伸手拦住,示意轿子从侧门入。   这下子不要说贾母脸长了,就是贾府的下人也愣住了。   贾母要轿夫放下轿子,王夫人的轿子却越到了贾母轿子前面。   她揭开轿帘,伸出头不满地叫道:“我女儿是亲王府大红花轿娶来的世子嫡妃,这里是世子妃的祖母,我是世子妃的嫡母,今天来拜见亲王妃,探视世子妃,怎能走侧门入府?你是不是搞错了?”   亲王府的门人斜乜着王夫人,嘴角露出明显的讥笑,扭头望着天空,不再搭理她。   另外一顶翠羽青色呢绒,四围绣花的小轿直奔亲王府大门口。小轿刚落地,轿旁转出一个很有风姿的媳妇,拿出一个物事递给亲王府门人道:“速把这个给你们王妃,说姑苏林黛玉前来探视世子妃。”   那个门人不敢怠慢,转身飞奔而去。   王夫人定睛一瞧,气得鼻孔冒烟,原来这个媳妇是秀姑,她的旁边正站着紫鹃。不用问,轿子里坐的是林黛玉。   周瑞家的瞧见紫鹃,知道轿子里坐着黛玉。为了讨好主人,故意找茬道:“紫鹃,你们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没看见老太太、太太在吗?不赶紧下轿请安,还越到了前面。若不是遇到我们贾府,是别的府人碰到,不打死还怪呢。”   紫鹃刚要回话,秀姑嘿嘿冷笑道:“紫鹃,不要理她,难不成疯狗咬了你,反过来你还要回咬疯狗不成?”   贾母在后面隐约听到,正要派鸳鸯去看看,只见亲王府大门“吱呀”一声大开。   原来是亲王妃接到门人送来的物事,说是姑苏林黛玉前来探视世子妃,随手打开,看见里面用明黄色绸子包着的墨玉,大惊道:“人在哪里?”   当她听说黛玉已在亲王府大门口,立刻领着探春,带着丫头婆子匆匆赶出来,双手捧着那个里面用明黄色绸子包着的物事,递给秀姑,问道:“林姑娘呢?”   秀姑掀开轿帘,扶着黛玉走出来。   亲王妃上前大礼参拜道:“不知林姑娘驾到,有失远迎,请恕罪。”   黛玉微笑道:“王妃客气了,小女子听说世子妃不日就要离京,特来一叙,打扰王妃了。”   探春过来对黛玉行礼,笑道:“这些天,心里一直念着姐姐,正想找时间去看望姐姐,不想姐姐竟先来探视妹妹,妹妹好感动!”   后面的贾母忙下轿,带着刑王夫人与熙凤宝钗过来,对亲王妃行礼问好。   亲王妃瞧了瞧黛玉,掩饰着刚才对贾府的冷淡,笑着回了礼。   探春也上前对贾母等人一一行礼问好。   黛玉淡淡地对贾母行礼,简单地问好,就随着亲王妃走进了亲王府。   探春瞥了一眼黛玉,传递出一个感激的目光,退后两步,陪着贾母等人走进王府大门。   宝钗跟在王夫人身后,眼睛不由自主地左顾右盼,暗自感叹庶女出身的探春,居然能成为世子妃,变成真正的皇族中人。   想自己国色天香,一朵美丽的牡丹花,嫁给那个银样蜡枪头宝玉,是个中看不中吃的货,哪如探春嫁的这个痴傻世子风光。再看看前面亲王妃陪着的黛玉,她更是嫉妒得心都快炸了。   她真的搞不懂,一个没有父母,没有权势,也没有多少钱财的小孤女,若论容貌才情,她并不比自己强多少。若论待人接物,处事手段,她比自己差多了。为什么她却处处都显得比自己强?   瞅着亲王妃对黛玉极其亲热的样子,宝钗绞尽脑汁琢磨着,始终想不出原因。   来到王府大花厅,王妃很客气地让黛玉坐主客的座位,黛玉微笑着退后,对贾母施礼道:“老太太请。”   刚才亲王妃只顾着接待黛玉,此时见黛玉这么说,才意识到贾母的身份与年龄。   忙客气地请贾母坐在主客位置上,王夫人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贾母下首,邢夫人很自然地坐在了王夫人之下,然后是熙凤与宝钗。   亲王妃瞧了一眼,腹议道:看样子,这个王氏在贾府是张狂惯了的。   遂拉着黛玉到自己身边坐下,手里还紧握着黛玉的手。   亲王在前些日子就告诉了王妃,皇上要他速回东南,因为最近朝廷暗涛汹涌,皇上很快要有动作,不想让他为难,这是皇上对他的爱护之意。亲王特别告诫她,贾王史薛四家,作恶多端,要注意与贾府保持距离。这些日子,王妃不顾探春感受,刻意回避贾府,没想到今天贾母领着家眷主动上门。   本欲不让她们进府的,心里念着探春是个好媳妇,就勉强答应接见。碰巧林黛玉来访,并出示了见玉佩如见皇上的信物——墨玉。迎接黛玉的同时,与贾府人肉脸相对,只好一起接进了府。   丫环奉上香茗,大家边喝茶,边说着些场面上的客气话。   宝钗见亲王妃对黛玉热情中含着恭敬,心里十分纳闷,真是想不通。   王夫人坐在贾母下首,眼睛瞧着亲王妃,就会看见亲王妃身边娇艳如花的黛玉。她揣摩着:难不成黛玉被皇上看上了?要不然,这亲王妃怎么亲热的近乎于巴结这狐媚子?   万万不能让林黛玉进宫,绝不能让这个狐媚子与元春一样辉煌。   她现在只一门心思盘算计策,该如何阻挡黛玉入宫。   突然,她听到宝钗的轻笑,随即听宝钗温柔地问黛玉道:“林妹妹,你身子好些了吗?”   黛玉冷漠地笑笑,没有吱声。   黛玉身后的紫鹃回道:“我们姑娘回到自己家里,百病消除,身子好得很。”   亲王妃握着黛玉小手,仔细瞧瞧黛玉,又望望薛宝钗,对贾母说道:“我看林姑娘气色挺好,这位是谁?怎么这么说话?”   贾母陪着笑,刚要开口介绍,宝钗站起身,趋前一步,对亲王妃躬身行礼,莺声燕语道:“回王妃话,民妇名叫薛宝钗,是世子妃的二嫂。自小与林妹妹住在一个园子里,感情比一般姐妹都好,知道林妹妹一向身子很弱,自打会吃饭起,药就不离口,吃的药比饭还要多。今儿看见林妹妹,民妇心里高兴,不由地关心。”   亲王妃瞧黛玉脸色平静,身后的紫鹃满脸怒气。   盯着宝钗,随口又问:“这薛宝钗到底是何人?敢在本妃面前如此放肆?”   秀姑轻声笑道:“她是贾府二太太的外甥女儿,皇商薛家女儿,现任贾府孙媳妇。”   亲王妃怒笑道:“我说呢!原来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人女儿。”转而责问贾母道:“贾老太君,我这里好歹也是亲王府,你把这样不知死活的腌臜东西带来?也太藐视本王妃了!”   宝钗原本是想利用自己美貌才情,落落大方,善于言辞的口才贬黛玉,借此引起亲王妃对自己的注意。没料到适得其反,羊肉没吃着还惹来一身骚。   她面红耳赤站在那里,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贾母急忙站起身,陪笑道:“请王妃息怒,老身怎敢藐视王妃,借给老身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王夫人见宝钗窘样,心疼地起来打圆场,陪着笑解释道:“请王妃息怒,宝钗这个孩子才貌双全,最难得的是淳厚实在,端正大方,不像有些人巧言利舌,会迷惑人。贵妃娘娘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亲自为她嫡亲兄弟选的媳妇。”   亲王妃脸色变得很难看,冷笑道:“请问:哪个人是巧言利舌,会迷惑人?你以为本王妃很浅薄,很好糊弄,很好欺负,是吗?”   贾母浑身直冒冷汗,横眼怒视王夫人,意思要她住嘴。   谁知这王夫人竟像傻子一般,根本不看贾母,自顾自地还要说话,只见亲王妃冷眼怒道:“来人,送客!”   旁边过来几个婆子,笑道:“请走吧!”   探春看着自己的娘家人就要被赶出去,羞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贾母也是老脸通红,眼巴巴地望着黛玉,喊道:“玉儿!我的心肝儿肉啊。”   亲王妃紧握着黛玉的小手,怜悯地看着她美丽的小脸,叹息道:“好姑娘,她们在我这里,都敢肆无忌惮地诽谤你,可想而知,你在贾府过得是什么日子了。”   贾母领着刑王夫人,熙凤宝钗灰溜溜地离开了亲王府。   一路上,贾母想着亲王妃待黛玉的情景,想着王氏婆媳的愚蠢,懊恼得恨不得一头碰死算了。   王夫人心里也是十分窝火,她气得不是宝钗,而是亲王妃待黛玉的情分,太让人眼热。   宝钗则是又羞又气,心里很不是滋味,美丽的杏眼蓄满了泪水,吧嗒吧嗒一个劲地往下掉,怎么也擦不干。   现在只有邢夫人心情好,她坐在轿子里,越想越开心,怎么也控制不住发自内心地想笑。   在亲王府,王熙凤始终不多言多语,保持着微笑。现在,她依然保持着微笑。   转眼到了探春离京的日子。   这十来天内,贾府派人去接了好几回,探春不是陪王妃在皇宫,就是在别的王府做客。   贾府不仅没有把探春接回贾府,连探春的面也没见到。   直到离京前一天上午,亲王妃看探春终日忧郁不堪,深知探春的心思,想为人子女,就要远离家乡,这一生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家人了。就发慈悲,允许探春回贾府辞行。但是有个先决条件,就是不准与贾府说不该说的话。   聪明的探春,心里毛七毛八地揣测到贾府可能会出大事,就流着眼泪,跪着哀求亲王妃允许她带弟弟贾环一起去东南。   探春的举动很让亲王妃惊诧。   说实话,探春虽然嫁到亲王府不久,但与亲王妃很投缘。她看在自己儿子玉珏份上,不忍心拒绝,想起亲王的交代,她也不能做主,答应与亲王商量。   亲王听到探春哀求带弟弟贾环去东南,觉得这个媳妇不仅聪明,还很有深远的政治眼光,不愧是当今的世子妃,未来的王妃。   他决定与探春面谈,做个交易。   其实,这个交易很简单,就是同意她带弟弟贾环去东南,条件是永远以王府为重,不准过问不该过问的事情。   探春听了,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她含着眼泪,答应的很快,很坚决。   亲王很欣赏这个拿得起放得下,聪明睿智,坚强果断的儿媳妇。   那天,亲王府的世子爷玉珏亲自陪同探春回贾府辞行。   王府跟来的丫环婆子寸步不离地紧随着探春,贾母见探春眼睛有点红肿,欲从探春嘴里了解情况的想法也落了空。   探春在贾府刚吃过午饭,亲王府就派人来接她回去。   探春临走时,向贾母要求把贾环带走,那位世子玉珏在一旁大声嚷嚷道:“老太太,我要环儿陪我玩,你愿意不?”  精明过人的贾母如何会不愿意?她那张老脸笑得如同盛开的秋菊,笑道:“环儿能跟随世子爷,不仅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也是我们贾府的荣幸。”说着,连忙派人去找贾环,把王夫人气得直翻白眼珠子。   贾府人都知道,素日探春最讨厌贾环,与宝玉关系最好。关键时候,她想到的却是贾环,到底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探春带着贾环走了。这姐弟二人,过去在贾府并不重要,虽然也算主子,人们也只把这对姐弟当成配角。   如今,这对姐弟真离开了贾府,贾母和贾政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既惋惜又无奈。   王夫人心里除了气恼,还有一份酸溜溜滋味,她不时地暗骂探春:“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真不是东西!”   赵姨娘躲在屋子里,流着热泪,又喜又悲地打开探春留给她的荷包,里面是一封信和几张银票。她展开信纸,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她怎么也读不够。天慢慢黑了,丫环进来点上灯,她就捧着信纸到灯下看,她觉得信里每个字都是女儿火热的心。   “看什么呢?哭哭笑笑的,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痴狂?”贾政从外面踱着方步进来,看着赵姨娘发问。   赵姨娘一只手抹着高兴的眼泪,一只手举着信纸道:“这是探儿偷偷塞给我的信,你瞧瞧,她在信里喊我娘了,还对我说了体己话。”   贾政接过信纸细细读了两遍,脸色发白,走到灯前把信点着烧成了灰。   赵姨娘想扑上去夺回,却是不敢,眼中含着泪水,呆呆地望着贾政反常举动。   信纸化作灰白的粉末,贾政才吐了口气,叮嘱道:“探儿在信里叮嘱你的话,那是探儿多虑了,你对谁都不能透露半句,老太太年纪大了,再不能让她老人家为我们劳心费神了。”   “老爷,探儿说皇上极信任亲王,这次要亲王离京回封地,是为了巩固地方政权,维护地方安定,这是好事情。探儿怎么又嘱咐我要做好吃苦准备,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说她和环儿会让我过上好日子的。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就算府里银钱紧,我的日子难过些,也不至于活不下去。”赵姨娘怯怯诺诺地嘀咕着,见贾政沉思不语,又拿出银票告诉贾政道:“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这话真是不假。你瞧,这是探儿给我的钱,抵得上我好几年的月例银子呢。”   贾政伸手拨开赵姨娘的手,不耐烦道:“探儿给你的,你悄悄收起来就是了,不要到处显摆,没得惹人厌烦。”   赵姨娘听了,撇撇嘴,底气十足道:“这些年,我就像熬油似的熬到儿女成人,现在我拿的是女儿给我的银子,又不是府里的,那个想厌烦,由她好了。大不了,我随儿女过,不碍人眼就是了。”   “瞧你,说话总是三不着两的。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你的。环儿这一去,探儿准会尽心调教他的,我猜过不了多久,环儿准会有出息的。到时候,你也就是有身份的人了。以后说话行事要多长个心,不要给孩子蒙羞。”贾政和颜悦色地劝着,多年饱受屈辱的赵姨娘眼睛包着泪水哽咽道:“我怎么给孩子蒙羞了?你也欺负我是丫头出身的。”   俗话说妻不如妾,外表看起来固执僵化,循规蹈矩的贾政一把拽过赵姨娘,搂着她滚到床上,咬着她的耳朵小声道:“乖,听话,要知道,我都是为你和孩子好。”   许久没见贾政如此亲热了,赵姨娘暂时忘了儿女离开自己的悲痛,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代,面如桃花,媚眼如丝,对贾政莞尔笑道:“我听老爷的,老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其实,现在的赵姨娘最听探春的话,她已决定把所有银票及值钱的东西收好,装在一个匣子里锁好,偷偷交个老实可靠的娘家大哥收藏。 第99章   天气渐渐转暖,柳枝吐出了幼芽,黛玉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看着花圃里新冒出的芳草,她红润的脸庞渐渐没有了笑容,眼光也迷蒙起来,似乎还含着泪水。   紫鹃看着有些纳闷,姑娘自从回到自己家里,心情一直很好,脸上整天都挂着微笑。   每天出门散步,总是笑眯眯地说春光明媚,最好多出来走走,若呆在在屋子里,岂不辜负了大好春色。   今天,姑娘面对如此美景,为什么郁郁寡欢呢?   “紫鹃,你去把我的琴抱到梅亭上去,我要去那里弹奏。”黛玉望着不远处假山上的梅亭,神情凄楚,声音哀婉。   自从回到玉园,黛玉每天看看书,写写字,要不就是与紫鹃雪雁一起坐着绣花。过着平静安逸的大家闺秀日子,她的心情平静安详。   雪雁顺着黛玉的目光,抬头看了看远处山顶上的六角飞檐的梅亭,猛然想起姑苏老宅也有一座这样的亭子,每当鲜花盛开之际。身着青衫的老爷最爱与夫人坐在亭子里,老爷吹笛,夫人抚琴,姑娘就在亭子下面扑捉蝴蝶。   想起往事,恍如昨天。姑娘要去梅亭抚琴,一定是想念老爷与夫人了。   “姑娘,虽说如今天气转暖,山上到底风大,还是有些凉意。要是喝了风,着了凉怎好?”紫鹃走了几步,不放心地转回来,望着黛玉关切地劝道:“要不然,等天气再暖和些,姑娘再上去,那时花儿都开了,景致会更好看。”   雪雁扯扯紫鹃衣襟,小声道:“紫鹃姐姐,不要再劝了,姑娘是对景生情,想起老爷夫人来了,正在伤心难过,让她弹回琴,也许能排解排解呢。”   紫鹃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雪雁紧紧跟在黛玉身后,不敢多言,生怕触动黛玉敏感的心。   走到山下石阶边,黛玉停下脚步,问道:“雪雁,你瞧这石阶,用的石料与我们南边老家的一模一样,都是大青石,爹爹就喜欢这种青石。”   “姑娘,一般人家都喜欢花岗石、汉白玉。我们老爷却独独喜欢这种到处可见的青石,这是为何?”雪雁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不知不觉地顺口问道。   黛玉对雪雁抿嘴一笑,仿佛回到了童年。她提起裙裾,迈着轻盈的脚步,拾阶而上。   走上梅亭,黛玉站在那里,极目远眺,春风徐徐吹来,撩起黛玉额前的流海,吹拂着黛玉的衣裙,对雪雁招手道:“上来!”   雪雁瞧着美丽袅娜的黛玉,回忆着她们童年快乐时光,想着在京城贾府的经历,虽然痛苦比快乐多得多,但她仍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因为自己能与这么美丽善良,才华横溢,天仙一般的姑娘在一起。   雪雁呆呆地望着黛玉,看得如痴如醉。   山下通往梅林的小径上,也有两个人站在那里,如痴如醉地望着山上梅亭里的黛玉,这是水镜和他的随从宝珠。   今天早朝,水镜接连收到好几份弹劾贾政大舅子王子腾的奏章。内容大致相同,都是弹劾他在任上与地方豪绅富商相互勾结,以权谋利,中饱私囊,有张密奏还说他私自暗养了不少死士,专门暗杀反对他的人。   水镜想起发生在黛玉身上的两起事故,被逮住的歹徒胸前都烙着虎头图案,虽然那些歹徒最后都咬舌自尽,但死前都承认自己是王家蓄养的死士。这与他以前的怀疑不谋而合,王子腾果然心怀不轨,贾元春就是他与贾府合伙安在自己身边的线人。   下了朝,水镜的心起伏不定,心烦意乱,他的脑子里不时地闪现一个美丽的倩影,他实在按捺不住,带着宝珠来到玉园。   望着站在梅亭远眺的美丽少女,水镜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他摸着下巴,突然觉得胡须很扎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年龄的水镜,这时竟然觉得岁月不饶人,自己已人到中年。   面对梅亭上的如此美好的女孩,他的心情不免暗暗沮丧。  紫鹃手捧着焦尾琴,身后跟着两个手拿东西的小丫头,从另外一条小路走上梅亭。   春风拂过水镜脸颊,一阵哀婉忧伤的曲子随风飘来,坚毅果决的水镜听得心都快要碎了。   宝珠偷眼瞧见水镜薄唇紧闭,面色凝重,龙目含情。小心翼翼地说道:“这琴声太悲凉,林姑娘年纪这么小,怎么会弹出这样伤心的曲子?”   “琴由心生,玉儿本就身世凄凉,再加上贾府的肆意欺凌,她能不伤心吗?”水镜自言自语似的说着,眼睛依旧望着坐在梅亭上弹琴的黛玉。   一曲终了,紫鹃笑道:“姑娘弹了一曲,手也累了,歇歇吧。”   “你呀,真是个婆婆嘴。”黛玉微蹙眉头,嗔怪地白了一眼紫鹃。   “那个是婆婆嘴?”水镜微笑问着,带着宝珠走进亭子。   “四叔,您来了,怎么也不早说,我好去迎接您。”黛玉眼睛闪着亮光,脸上的忧伤也一扫而去,笑着起身,欲要行礼。   水镜伸手拉住黛玉,指着铺着兽皮的石墩道:“哪里要这些虚礼?坐,今日难得有空,总算偷得浮云半日闲,过来瞧瞧玉儿。”   黛玉亲自奉茶,水镜接过茶碗,笑眯眯地望着黛玉,温柔地问道:“这几天过的怎么样?看气色还不错。”   黛玉羞涩地微微笑道:“在自己家里,就是喝口凉水都感觉甜,何况还是有吃有喝的,能不好吗?”   “我刚才在梅园看你远眺,要是想出去踏青,我来安排,如何?”水镜满怀希冀地问着,脑子里幻想着与黛玉在郊外踏青情景。   “我,我在想清明节快要到了,也不知爹娘坟上的青草有多深。这些年,我客居贾府,没能为爹娘上过坟,为人子女,真是不孝。寄居贾府时,为怕贾府人忌讳,逢年过节,连张纸钱也没给爹娘烧过。每到清明或爹娘祭日,只能偷偷地燃柱香,聊表心意罢了。如今,我离开贾府住到自己家里,有了自由,我想回姑苏,到爹娘墓前拜祭。”黛玉说话嗓子有点发硬,说到最后,情不自禁流下眼泪,身子伏在紫鹃肩头,伤心地呜咽起来。   水镜的心就像被一双小手紧紧揪住,又酸又痛。   他伸出宽宽的手掌,想去安抚黛玉,又怕唐突了佳人。举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两只黑亮的眼睛蕴含着无尽的温柔,低声劝道:“玉儿是孝顺孩子,不要伤心难过,现在离清明还有不少日子,回去拜祭能来得及。让秀姑帮你收拾一下,我派人护送你回姑苏,如何?”   黛玉抬起头,脸上挂着泪花,摇头婉拒道:“不用,有紫鹃雪雁和阿山陪我去就行了。”   “不行!就你们几个人,我不放心。干脆你们从旱路官道走,比水路快得多,回来时,沿途还可以观赏一些名胜。我有辆专门出游的马车,明儿派人给你送过来,再派几个人护送,这样比较妥当。”水镜不容分说,大手一摆,与生俱来的霸气自然而然散发出来。   黛玉微震一下,破涕而笑道:“我只不过是回老家扫墓,四叔如此关照,黛玉如何敢当?”   水镜温柔地笑着,违心地解释道:“你的父亲为社稷鞠躬尽瘁,积劳成病,英年而逝,我怎能让他的遗孤再遭危险?玉儿不要多虑,就这么定了。”   当天下午,水镜就派来四个名叫风雷雨电的精干卫士,并送来一辆套着四匹善于长途奔走的滇马,外表看来极为普通的灰黄油布马车。   紫鹃看见马车,对黛玉笑道:“四爷的这辆马车样式好难看,又大又蠢,就像一座小房子。拉车的这四匹马,且不说长得怎样,腿又短又粗,与车真是绝配。”   秀姑笑道:“你别看这马车样式蠢,跑起来可轻巧呢。你到车里瞧瞧去,这车不是用木头做的,全是用青铜焊成的,人坐在里面又安全又舒服。”   雪雁忍不住好奇,把头伸进马车里,惊呼道:“天呐!”   紫鹃忙去扯她出来,问道:“怎么了?”   “紫鹃姐姐,你瞧瞧,里面好漂亮,东西是应有尽有。”雪雁说着,眼睛闪着兴奋的亮光。   原来这辆车是宫廷专门为水镜精心设计打造的出游专用车,空间比较大。   车里面有休息的软榻,放东西用的矮柜,茶几等物件,布置的很像一般家庭的起居室。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靠近车门辕处,两侧有凹下去的地方,那里有两只固定的小炉子,天冷出行,即可以通过车子底下与四周铜管,给车厢内供暖,又可以在上面烧开水,煲汤,蒸包子水饺等食物。   阿山也准备了一辆马车,里面装满了路上要用的东西,惹得雪雁笑他是在搬家。阿山眨着一大一小两只怪眼道:“没听说过穷家富路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多带点东西,总没坏处,到时候姑娘使起来方便。”   这两天,紫鹃雪雁忙着收拾黛玉出门生活用品,阿山秀姑忙着出门采购路上吃喝用品。   黛玉这两天则时时沉浸在回故乡的遐想之中,对紫鹃她们的忙忙碌碌是不管不问,她知道这些根本就不需要自己操心。   “姑娘,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动身了。”雪雁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得意地禀报着。   “我恨不得即刻动身,只是四叔为我择了出行的吉祥日子和路线,我不能辜负四叔一片好心,得耐着性子再等一天。”黛玉放下手里的诗集,微笑着接过雪雁递过来的小本子,漫不经心地翻着,见本子上详细记着出行带的东西,以及放置的地方。赞赏道:“你这丫头,心思越来越细密了。”   雪雁咧嘴笑道:“这些都是跟秀姑学的,秀姑做事有条有理,她的心才真细呢。”   门外通传贾府老太太带人过来了。   黛玉听了心里格顿一下,皱了皱眉不悦道:“请。”   雪雁满心不高兴,鉴于贾母毕竟是自家姑娘的嫡亲外祖母,只好忍着不满,跟在黛玉身后迎了出来。   贾母一见黛玉,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展开双臂,双目含泪道:“我的心肝宝贝肉,你可想死我了!”此情此景,确实令人感动。若在过去,黛玉会感动的跑过去,扑在她的怀里涕泪交流,享受亲人的温暖。现在,黛玉觉得像吃苍蝇一般难受。   跟在贾母身旁的王夫人瞧黛玉面如桃花,口若丹朱,神采飞扬地瞧着贾母,眼底透着冰霜,面上挂着冷笑,轻移莲步,走近贾母,伸手扶住贾母胳膊,淡然道:“里面请。”不由暗道:这狐媚子越发标致了,可见死鬼林海给她留下不少产业。这事,要好好打探不可。   贾母顺势搂住黛玉,亲热地大声抱怨道:“我派人来接你好几回,你都没有回府,还是我老太婆忍不住,带着她们来看你。”   言下之意,你林黛玉很不懂事,一点孝道都没有。   这罪名要是成立,在这个社会里,可是十恶不赦的罪孽。   跟在黛玉身后的雪雁一是情急,二是想扬眉吐气,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分辨道:“我们姑娘正在准备回老家给老爷夫人扫墓,哪里抽得出工夫去走亲访友?”   生姜还是老的辣,贾母接过鸳鸯递过的帕子,擦了擦老脸,随后捂着一只眼睛,拖着哭腔,又玩起老一套,说道:“提起我可怜的敏儿,我这心就像刀割的般疼痛。玉儿,你知道的,我只有你娘一个女儿,生平最疼爱的就是你娘。她早早的离去,把你留给了我,万一你再有个闪失,岂不要了我的老命吗?”   她见黛玉无动于衷,只得直言道:“玉儿,你要回南扫墓,外祖母不会拦你,想什么时候走,我看还是让你链二哥送你。”   “谢谢老太太,不用了。”黛玉不留余地,张口拒绝。   贾母睁大眼睛紧盯着黛玉道:“没人送你,如何回去?这又不是近路,你一个女孩子家,教我如何放心?”   黛玉淡然笑道:“我林家人口不多,但还够我使唤的,老太太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贾母见黛玉语气生硬,话说的噎人。本着是来笼络她的目的,也就不与黛玉较真,提出想看看外孙女儿的园子,意思园子要是不如她的心,她今天还是要接黛玉回贾府。   雪雁在前引路,贾府众人簇拥着贾母,走到了东跨院花厅,黛玉请贾母坐在上位,邢王两位夫人坐在贾母两侧,其他人依次就坐。   黛玉自己坐在主人位置上,两只水灵灵的黑葡萄般眼睛默默地打量着她们,一句话也不想说。   原本能言善辩,最会调节气氛的王熙凤因为远离了贾府权力中心二房,回到被人冷落的大房那边,心里不太平衡,冷眼瞅着荣国府的新管家宝钗。   此时的宝钗两只杏眼骨碌骨碌乱转,正忙着对花厅里那些珍奇昂贵的摆设估价,根本没想到如何打破屋子里的沉闷。   小丫头奉上茶水及点心,宝钗接过茶碗,眼睛扫了一眼小丫头的穿着打扮,觉得黛玉实在不会过日子,小丫头都穿绸着缎,比贾母身边的大丫环鸳鸯都穿得漂亮。捧着茶盘的手上带着戒指,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   轻轻抿了一口,惊讶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笑问:“妹妹这是新茶呢?”她这一问,众人纷纷端起茶碗,边品茶,边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纷纷揣摩着黛玉生活怎么会如此高档,以后应该如何与黛玉相处。   “哦,这是李家伯母昨天派人送给我的,今儿你们来了,紫鹃拿出来给你们尝尝,味道还行吧?”黛玉淡然一笑,端起茶轻轻抿了抿,旋即放下茶碗,捏了块小果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啮咬着,那神情模样十分可爱,看得宝钗心里很不是滋味。   贾母也按捺不住,居然很不合时宜,十分冲动地笑道:“林丫头要回去扫墓,我看还是让链儿送你,这里就交给二太太帮你看管着吧。”   黛玉微微一怔,贾母的话很出乎自己意料。   自从听到黛玉要回去扫墓,王夫人觉得又有了除去的黛玉机会。转而想起哥哥王子腾外任临走时的警告,再想自己的死士,只剩下最后一张王牌。万一这张王牌死士像上两次那样出了纰漏,与元春的暗中联络就没有了。   此刻听到贾母如此说话,正如瞌睡送来了枕头,心花怒放道:“大姑娘只管放心去吧,这里我会叫钗儿用心管理,保证你回来看了满意。”   站在黛玉身后的雪雁听了,觉得这是光明堂皇的抢劫。忍不住用手捅了一下黛玉,示意她坚决不能答应。   “外祖母的好意,原本不应辞的,只是黛玉这些年住在贾府,很让外祖母、舅母操心。如今回去扫墓,很快就会回来。玉园只是个小园子,有林家下人打理,李家伯母也会时常过来照应,不敢再劳动舅母和宝二嫂子。”黛玉婉言坚拒,不留丝毫余地。   王夫人的笑脸倏然变成了冰棍,邢夫人看在眼里,忍不住露出微笑,她望望黛玉,又望望贾母,张了张口,终于紧闭嘴巴,缄口不言。   “你这孩子,究竟还是年纪太小,不知人心险恶。你的父亲去世前,把你托付给我们贾府,说明了什么?就是因为我们与你骨肉相连,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我们才是你的真正依靠。”贾母振振有词,说得理直气壮。   她认为只要对黛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会乖乖的听话,双手把玉园拱手奉上。   殊不知,黛玉经过了生死劫难,就像练武的人被打通了七窍六脉,功力精进,她这套雕虫小技,在她面前丝毫不起作用,还显得很可笑。   黛玉坐在那里,就像看很拙劣的戏剧表演,觉得无聊,忍不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喊道:“秀姑,我有些累了,你帮我招呼客人吧。”说着,起身扶着雪雁,带着紫鹃旁若无人似的摇摇摆摆走了出去。   晾在那里的贾母王夫人一干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无比尴尬。   “瞧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怎么能如此目无尊长?老太太,我看真得把大姑娘接回府里好好调教,要不然,以后嫁了人,婆婆家会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对大姑娘没尽责。”王夫人眼见屋子里除了贾府人,再没有别人,就挑唆贾母做主硬把黛玉弄回贾府。   她的这种想法,贾母在心里不知思量了多少回,只是碍于皇上有密旨,还有元春在宫里的处境,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以时间换空间,反正黛玉年纪还小,就是说婆家,没有她这个外祖母拍板点头,黛玉是嫁不了人的。   除非两种情况,一是皇上赐婚,这事不大可能。林海已故多年,若不是今年上元节观灯出事,黛玉被皇上偶遇,就不可能被皇上留意。皇上日理万机,说不定这件小事早已忘记。二是黛玉自己不争气,瞒着贾府与人私定终身。   第一种情况,贾母心里时常盘算,已经交代元春要加倍提防。第二种情况,贾母虽然不愿承认,但心里确实很期待。倘若黛玉与人私定终身,那时,就怨不得外祖母不讲情面,要代替女儿贾敏执掌家法,清理门户了。   若真是如此,玉园说不得要名正言顺地由贾府管理,为保险起见,贾母暗暗决定对黛玉进行冷处理。   王夫人见贾母沉浸在默想之中,心里很不耐烦,情不自禁喋喋不休道:“我们都知道老太太宠爱大姑娘。可是……”   “住口!”见多识广的贾母,人老心不糊涂,老眼并不昏花,早从眼角瞧见了秀姑不屑一顾的讥讽,她此刻虽拿不准这秀姑来历,见她神情气度,处处显示着不同于众。   思忖道:即使一般大户人家的管家也达不到她的通达与干练,这不是一时能够学来的,而是多年浸润的结果。   贾母见王氏在这里,随心所欲,口无遮拦,忙厉声喝住。瞧王氏咻咻不平模样,心里很为元春可惜,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位母亲! 第100章   为了照顾面子,贾母不由放低声音,语气转为柔和,说道:“你既然知道我这心里极其宠爱林丫头,怎么还要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来。林丫头早早没了爹娘,我对她不免骄纵一点,养得她有点娇蛮任性。可是,她到底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大是大非面前,林丫头还是懂得好歹的不是?”   一直冷眼旁观的邢夫人,看到王氏惹了一鼻子灰,心里乐开了花。凑趣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女孩子就是娇贵,偶尔在长辈面前撒撒娇,也是长辈们宠得,我看外甥女儿就很好。”   王夫人急速转动着手里佛珠,心里恨不得把邢夫人很扁一顿,眼睛却盯着地面,嘴里小声辩解道:“我也是为了大姑娘好。”   秀姑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静静瞧这伙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些冠冕堂皇的台词。   王熙凤见宝钗坐在那里眼珠乱转,盯住一只古董,半天都回不了神。想贾母素日对自己的宠爱,不忍心看贾母被黛玉冷落,处在尴尬境地,转脸对秀姑笑道:“玉园有不少好景致,老太太、太太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陪着我们逛逛吧。”   秀姑微笑着点头,吩咐小丫头准备软轿给贾母坐。   贾府这伙人,依靠着祖宗挣下的富贵,居华屋,吃玉食,喝琼浆,养尊处优,过着奢侈豪华的生活,文不成武不就,养成了一副恨人富,笑人穷的心肠。此时跟着秀姑逛一处,赞一处,眼红一处。   王夫人是第一次进玉园,以前听宝钗说玉园怎么怎么好,她还半信半疑。现在,她的心像猫抓的般难受。   她仿佛再次看见了那个高傲美丽的女人——贾敏,正对她投来藐视的目光。她情不自禁地举起缠绕佛珠的手,潜意识地想把佛珠投掷出去,希望像老和尚法海用金钵盂罩住白蛇一般,把贾敏永远镇在地底下,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一只温柔的小手穿过王夫人背膀,耳边响起宝钗轻柔的声音:“太太,这里路滑,我搀着您走。”   王夫人转脸瞧着宝钗满月般晶莹皎洁的脸,心里就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   回头瞧落在自己身后,扶着丫头的邢夫人与尤氏正在东张西望,瞧她满脸的羡慕神情,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起了波动。   再瞧瞧贾母坐在软轿里,笑逐颜开地观赏着沿途景致,还不停地与身边的凤姐等人说笑,她恨不得手里能有杆长枪,如同秋风扫落叶,扫去心中所有可恨之人。   她痛苦地跟在贾母软轿后面,再也无心观赏风景,不知不觉跟着走到馨香馆。   贾母笑呵呵对秀姑笑道:“前面这所房子真是别有情趣,走了这么久,瞧她们也都累了,不如我们在此歇歇,再继续观赏。”   秀姑笑笑,引着贾府人走进馨香馆,见这里的屋子十分宽阔,四面装着落地通透长窗,在屋里即可环览园中景色,又可欣赏东西两个小岛及远处亭榭。   贾母端坐在上首主位上,望着通往小岛的雕栏拱桥,对秀姑笑道:“我那女婿真会享受,这所房子建的这么精致奢华,比我们家娘娘省亲的园子还要好。”   一个丫头过来通传道:“秀姑姑,姑娘说午饭开在馨香馆,请秀姑姑转告老太太,刚才来了位春姑娘,说不方便见贾府人。姑娘说午饭陪春姑娘不过来吃了,请老太太自便。”  听到此话,馨香馆的人全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话?不过来陪自己的外祖母,却去陪不相干的外人,大姑娘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王夫人眼睛闪烁着讥讽,瞧着贾母,故意愤愤不平地说着。   她自以为这下子抓住了黛玉不忠不孝的话柄,也看到了这位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婆婆笑话。   她很快就在心里盘算出一个绝妙主意,就是要把今天这件事情扩而大之,到处宣扬,让黛玉身败名裂,孤老闺中。暂且让她帮着宝玉夫妻守着玉园,留着慢慢消遣她,何乐不为?   宝钗见王夫人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有些摸不清头脑,却猜到她一定是想出了对付黛玉的妙计,有点不以为然,不自觉地咧咧嘴。转而似笑非笑地对秀姑说道:“我们这儿全是女眷,林妹妹不妨把春姑娘带过来,大家一起乐呵不好吗?”   秀姑微微笑道:“其实,这位春姑娘也不是外人。我们姑娘没带她过来,也是怕大家见面尴尬。”   最喜欢美女的贾母笑问:“既然林丫头这么喜爱那位春姑娘,可想而知,这春姑娘一定是位可爱的漂亮姑娘,让她过来给我瞧瞧。”   秀姑点头笑着答应着走了出去。   坐在邢夫人下首的王熙凤,拿帕子捂着嘴巴,咕咕笑道:“老祖宗,您调教出来的孙女儿不是在宫里当娘娘,就是在王府做王妃。现在听见个春姑娘,您老人家又动心了,莫不是嫌孙女儿少了,想再认个孙女来调教不成?”   贾母被奉承的心花怒放,老眼笑成了一条缝,指着王熙凤笑骂道:“就你这猴崽子会编排。”   宝钗听了也上来凑趣道:“凤姐姐说的极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姑娘,哪个不是出类拔萃?大姐姐是皇上宠爱的贤徳妃,富贵自是不用说了。三妹妹在亲王府,世子爷把她捧得要月亮不敢为她摘星星,一时也离不开。那天,我们去亲王府与三妹妹说话,世子爷在三妹妹面前,殷勤的像个小厮。他被三妹妹呼来喝去,还高兴得直笑。三妹妹想与我们说些姐妹间的体己话,要世子爷出去一会。你们猜世子爷是怎么说的?”   宝钗故意卖着关子,抿嘴笑看贾母。   大家东猜西猜,宝钗都说不对。   贾母笑道:“瞧你把人急得,你就说出来吧。”   宝钗故意忸怩着,装作十分羞涩的样子小声道:“世子爷说,说,他说我不出去,我要时时看着你,一时看不到你,我急……”   “急?急什么?”王熙凤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一本正经地问宝钗,惹得满屋人哈哈大笑。   “姑娘与春姑娘来了。”门外的丫头婆子招呼着黛玉,屋里人慢慢止住笑声,注意地瞧着门口。   蓦然,屋里的人仿佛遭到了雷击,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黛玉身边的春姑娘。   原来小丫头口中的春姑娘就是贾迎春。   衣着朴素的迎春,走到贾母面前欲要行礼,贾母呆着脸对她摇摇手,冷漠地瞧着她说道:“不必多礼,我贾家没有你这号人。”   迎春毫不在意,温柔地笑笑,平声静气地说道:“老太太是年长者,迎春这个礼是要行的。”   她弯下腰对贾母福了福,行了个普通晚辈之礼,贾母则扭过了脸,看也不看。   迎春走到王夫人面前,王夫人像是躲瘟神一样,把身子侧开,木着脸道:“不必,哼哼,丢人现眼的东西。”   迎春眼睛里透着一抹冷笑,没有说话,依次给邢夫人行礼,邢夫人也是冷漠地摇手道:“不必,我们已没有任何关系。”   她走到王熙凤面前时,还没等迎春弯腰行礼,王熙凤就一把攥住迎春的手,轻轻摇了摇,笑道:“二妹妹,不必客气。”迎春柔声笑道:“嫂子对我没少照顾,迎春是知道的。”   说罢,瞥了眼旁边衣着鲜丽的宝钗,微笑道:“宝兄弟还好吗?”宝钗迟迟疑疑,瞧了一眼贾母与王夫人,扭过头去,视如无睹。   黛玉坐在那里,像是观赏一场好戏,精彩的剧情让她止不住咯咯地发笑。   贾母屁股略微欠了欠,紧皱着眉头,声音如同冰窖里传出来的,带着丝丝冷气,说道:“老话说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覆水难收。孙家用大红花轿把你娶进门做正头奶奶,好歹你也是有名有份,有头有脸的人。没想到你竟然与人家义绝离,弄得灰头土脸,不像人样,丢尽了贾府的脸。”   说到这里,贾母似乎更加气愤,嗓子好像被气流堵塞,带着一种尖锐的哨音,继续说道:“贾府是贤徳贵妃的娘家,是京城有名望的皇亲国戚。我们若是让你这种伤风败俗之人进府,让宫里娘娘的脸面往哪搁?贾府的姑娘以后还有哪家敢要?我贾府是讲规矩的,既然把你嫁给了孙家,就认定你生是孙家人,死是孙家鬼。如今,你是从孙家门里出来的,我贾府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就是,素日看你也是本本分分的,真没想到你怎么会如此任性!孙家纵有万般不是,你也当忍着才是,没听说过千年媳妇熬成婆的道理吗?结亲还不到一年,你就与人家义绝离,弄得我们贾府丢人现眼不算,还让宫里的娘娘给人添笑柄,真没想到你这么毒!”王夫人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掌拍死迎春。   坐在一侧的邢夫人,眼睛里闪着冷光,一语不发,默默注视着迎春。   宝钗望着黛玉,用极关心的口吻说道:“俗语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劝林妹妹以后做事,得多留点心才是,免得被人牵连,带坏了名声。”   黛玉脑子里再次想起水镜的话:“要是有一天贾府犯了事,被抄了家,你会为为贾府说情吗?”   她瞧着眼前这些人,联系到自己奄奄一息时的情景,心在滴血,怒极而笑道:“黛玉的名声不用宝嫂子操心。”   迎春似乎根本没把贾府人的态度放在心上,没心没肝地说道:“除了贾府,谁会牵连妹妹?不过,妹妹姓林不姓贾,想牵连也牵连不上的。”   迎春丝毫不怒,竟然笑靥如花,返身回到黛玉身旁坐下,接过丫环奉上的茶碗,优雅地抿了一口,环顾贾府众人,微微笑道:“进门之前,迎春还心存幻想。现在,迎春是彻底明白了。此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正如贾老太君所言,我与贾府没有任何关系,这样很好。”   “话虽如此,我身为宫里娘娘的母亲,有句话要说在前面。饿死是小,失节是大,你若再做出什么下贱事情,给宫里娘娘抹黑,授人笑柄,我是不会饶你的。”王夫人眼睛紧紧盯着迎春,一字一顿,显得很有力度。   贾母也点头道:“此话极是,你若再做出什么不才之事,就是别人不说你,我也不会答应的。”   黛玉一只手端起茶碗,一只手揭开茶碗盖子,轻轻嘬茶,眼睛却滴溜溜地看着迎春。   “哈哈哈……”迎春很放肆地大笑道:“迎春已与贾府没有任何关系了,现在是自由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迎春高兴,别人管不着。今天,你们是林妹妹的客人,我也是林妹妹的客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再说,可就不好听了!”   贾母望着迎春,惊得目瞪口呆。   王夫人手指着迎春,横眉竖眼道:“你!你!”   迎春云淡风轻地端起茶碗,笑问黛玉道:“林妹妹,这茶吃着还行吗?”   “这茶吃着,口感不错,我很喜欢。”黛玉微笑着把茶端起,揭开茶碗盖子,重新嘬茶。   “林妹妹要是喜欢,我哪里有好几斤呢,绣橘说用这种茶煮茶叶蛋,味道挺不错的。明儿我派人给妹妹送一些过来,林妹妹不妨也煮来试试。”   宝钗听迎春用这么名贵的茶煮茶叶蛋,惊诧地瞪圆了杏眼,心里不相信这是真的。   贾府一干人这时才留意认真观察迎春,见她肌肤微丰,脸色晶莹红润,全身穿戴简洁,却十分考究。她的衣着发饰有点像姑娘打扮,又有点像小媳妇装扮。总之,迎春整个人打扮的精致典雅,处处透着高贵与自信。   宝钗不错眼地打量着迎春,腹议道:这个素日只比死人多了口气的贾迎春,难不成出了孙家门,当上了哪位贵人的小妾?若真是这样,倒是值得结交结交。   在京城上流社会滚过来的贾母,老眼并不昏花。  此刻,她也透过迎春的言谈举止,衣着打扮看出倪端来。她心里琢磨着,这个二木头性格怎么变化如此大?一点也没了素日唯唯诺诺的样子,京城之大,每天都有新鲜事儿,莫不是这丫头被哪位达官贵人瞧上带回去,金屋藏娇了?   若真是如此,对于贾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于此,竟然后悔自己刚才说话急了一些,鉴于当了多年贾府掌门人,陡然间,当着这些晚辈,还难以转弯。   脸色却柔和许多,看迎春的眼光也慈祥许多,完全恢复了慈爱老祖母的形象。   她声音亲切,语调温和地笑道:“二丫头,整个京城,你做的这件事可没第二例。虽然你这事做得极荒唐,我也是不忍心让你在外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只是,当时事情来得太突然,整个家族没一人不生气,就连你的父亲都忍受不了,你让我怎么说啊。这样吧,你暂且在这里陪林丫头住着,吃穿用度我要凤丫头按月给你送过来。我统共就这么几个孙女儿,元儿在宫里难以见面,三丫头又远离京都,也不知那年那月娘儿们才能见着,我膝下只剩你、林妹妹和四丫头了。如今,你虎口余生,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说什么我也不舍得让你再吃苦受罪了。”   狐狸露出了尾巴,即使再缩回去,人家也知道这是狐狸不是人。   贾母说得声情并茂,十分煽情,可惜太迟了,迎春却并不买账。   只见迎春站起来,对黛玉笑道:“林妹妹,我家里还有些事,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黛玉也站起来,说道:“春姐姐,清明节快到了,我明天一早就动身回南扫墓。”   迎春听了怔愣片刻,随即笑道:“那好,等你回来,我给你接风洗尘。”   迎春眼皮都没扫一眼在坐的贾府人,大刺刺地抬脚就往外走。   黛玉眼波一转,笑着顺手拉住她道:“我送送你吧。”   贾母等人见她俩人手挽手走了出去,对着秀姑长吁短叹道:“唉!二丫头还在生气,这也难怪她,都是她老子干得好事!秀姑,我听二丫头说要回家去,她现在不是跟林丫头住在一块吗?”   秀姑淡淡一笑,回道:“听说春姑娘的家又大又漂亮,她怎么会不住自己家,反而住在这里呢?”   尤氏瞧着宝钗,又瞧瞧王熙凤,看她二人情景,笑问道:“秀姑姑,二妹妹家在哪里?我们以后也好走动走动。”   “这个,我倒不清楚,只听说春姑娘现在过得可好了,住的那个园子极其美丽,奴仆成群,她就像个女皇一般。”   秀姑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贾府人再次怔愣,惊呆了。   黛玉对贾母不冷不淡,使贾母满肚子不高兴,又不敢表现出来。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再次提出要贾琏送她回南扫墓,都被黛玉不留余地的婉拒,再加上王夫人抽空就冷言冷语发泄不满,贾母只好暂且收兵,带着贾府女眷打道回府。 第101章   这个夜晚,真是有人欢乐有人愁。   白天,大家领略到玉园美景,嫉妒之火烧得心疼难忍,在大庭广众之下,各自不得不掩藏着内心妒火,一起说说笑笑,对玉园赞不绝口。而迎春的出现,更让贾府女眷的心如火上浇油。   暮色四合,京城炊烟袅袅,倦鸟归林,在外忙碌的人也回家了。   贾琏战战兢兢走到贾赦院子,站了片刻,忐忑不安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链儿,我听说二丫头日子过得不错,你知道吗?”贾赦坐在太师椅上,手捧一只精致小茶壶,眯着眼睛,冒着丝丝冷气,用淡淡地口吻,问着贾琏。   贾琏站在贾赦对面,冷不防听到此话,吓了一跳。忙问道:“父亲怎么知道的?”   “你先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是在问你呢!”贾赦眯细的眼睛射出尖锐的目光,逼视着贾琏。   贾琏稳住心神,猜想贾赦也不是很清楚,故意低头沉思道:“二妹妹离开孙家,儿子再没有见过她,也不知她现在流落在哪里。事情已经过去了,想她一个年轻女子在外,儿子心里很不好受,毕竟我与二妹妹是亲兄妹。若父亲同意,明天我就想法子把二妹妹找回来,如何?”   贾赦半晌没有声音,举着小茶壶发愣。   贾琏见他半晌没有下文,怯懦地问道:“父亲若没有吩咐,儿子就下去了?”说完,就轻轻退出屋子。   “站住,明天你出去,给我好好打听一下,看二丫头住在哪里?日子过得是否真的很富裕?”说着,没来由地感慨道:“唉!丫头真是赔钱货!养了十六年,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尽给人抹黑。”贾赦撅着山羊胡子,显得十分生气,吩咐完话,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贾琏滚蛋。   贾琏心事重重,回到自己房里,见凤姐正与平儿在那里说话。   她俩看见贾琏进来,高兴地笑道:“哟,今天怎么啦,这个时候爷就回来了,吃饭了没?”   贾琏嘟着嘴,抱怨道:“吃了一肚子气。”   凤姐瞅着他笑,平儿温柔地问道:“奶奶听说大老爷派人四处找你,要你赶快过去,还以为有什么好果子等你去吃,怎么却吃了一肚子气回来?”   “小蹄子,快去传饭来,爷今晚想喝两盅。”贾琏斜乜着平儿,笑骂一声,在凤姐对面坐下。   平儿出去一会,回来收拾好炕桌,把婆子送来的饭菜摆好,斟上酒笑道:“二爷,请入席吧。”说着,就站到凤姐身旁,准备伺候。   凤姐拿起筷子指指平儿道:“你也坐过来一起用吧,说不定一会老太太或太太派人来呢。”   平儿听了,微笑着挨着炕沿,斜着身子坐了半个屁股,盛了小半碗饭埋头吃着。   凤姐端起酒盅敬贾链道:“二爷,别生气了。”   贾链举起酒盅,把酒全倒进嘴里,咕咚一声咽下肚,哈着酒气,为难地笑道:“也不知道大老爷从那里听到二妹妹日子过得富裕,要我明天一定要打听到她的住处,看她过得是否真好。”   凤姐挑起丹凤眼,风情十足地笑道:“今天老太太带我们去看林妹妹,在玉园,我们见到二妹妹了,大老爷一定是听大太太说的。”   随后,凤姐叽叽呱呱把当时状况说了一遍。   然后,十分纳闷地问贾琏道:“我也很奇怪,二妹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根本找不到以前胆小怕事的摸样了。”   贾琏又猛喝了一盅酒,呛得他连声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平儿忙丢下饭碗去为他拍背,凤姐拿帕子给他擦拭,埋怨道:“又没人与你抢。”   贾琏擦着眼睛,尴尬地笑着解释道:“二妹妹也怪可怜的,也不知大老爷现在为何要找她,是不是念在骨肉之情,想接二妹妹回府。”   平儿眼睛含着讥笑,继续埋头吃饭。   凤姐小嘴撇着,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嘎嘎笑道:“不知道的,以为你在为大老爷脸上贴金。知道的,会说你在腌臜大老爷呢。”   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往屋里瞧,凤姐怒喝道:“鬼头鬼脑的,什么事?”   小丫头笑着回道:“老太太派人传话,要二爷赶紧过去,太太也在那里等着呢。”   贾琏摆手埋怨道:“去说,我一会就到,连个晚饭都让人吃不安泰。”   贾琏把手里的酒盅重重地放在炕桌上,端起饭碗连扒了几口,咕哝道:“凡是找我,准没好事。都是叫二爷,人家却如宝似玉地供着,我还是长房的呢,简直就是个打杂的小厮,吃苦受累,还不落好,命苦哦。”   “嘻嘻,能者多劳,谁叫你这么有能耐呢?”平儿调侃地笑着,放下饭碗,起身去给他拿出门衣服。   凤姐舀了大半碗汤递过去,笑道:“我估摸着老太太叫你过去,是为林妹妹回南扫墓的事情。今天,林妹妹已经毫无余地的拒绝了老太太的话。可能是老太太还不死心,硬要你去护送。你是去,还是不去?”   贾琏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汤,不高兴道:“去什么呀?又不是什么有油水的美差,我的事情多着呢。”   贾琏说事情多着呢,其实一点也不假。这个月底快到了,再过五天,就是迎春给他红利的日子。   最近,百花楼来了一个叫春桃的清倌人,长得妙不可言,他一见就喜欢,已于老鸨说好,五天后送去三千两纹银赎人。   这次,贾琏接受了偸娶尤二姐,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教训,悄悄地为春桃在提篮桥胡同买下了一个院子,有六七间房子。   这次没敢从贾府拨人,而是从远处庄子里挑了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双儿女过来,以后就让这家庄户人家服侍春桃过隐居日子。   现在要他送黛玉回南扫墓,怎么去赎春桃?   “这趟是个苦差,却不一定就没油水。据我观察,林妹妹很富有。要不然,老太太和太太也不会这么上心。说不定,这里面还有很多鲜为人知的内幕,我劝你还是走一趟。明着是听从长辈吩咐,暗地也好笼络林妹妹。狡兔还有三窟,我们也不能在一根绳子上吊死。过去,你我一心帮着二太太,现在又如何?还不是被人一脚给踢开。”凤姐嘴里这么劝贾琏,实际上是她想起贾蓉媳妇秦可卿咽气时,对她的临终赠言。   王熙凤是贾府难得的聪明人,管家多年,她深知贾府的经济状况。   她可没有那么多好心要为整个贾府打算,更没想过要力挽贾府没落的命运。   她只是想在贾府这条大船沉底前,自己先造一条舒适安全的小船,一旦乌云压顶,狂风暴雨来临之际,自己好带着女儿巧姐,乘着小船驶向避风港,继续过自己的幸福日子。  这些年来,她身为大房媳妇,却投靠实权派二房,对贾母竭尽全能巴结讨好,目的只有一个,掌权捞钱。   为了多捞得银子,她视银子如命,连贾府丫环婆子那点微薄的月例银子都要拖欠克扣,还不惜挺身犯险去放高利贷,满府怨声载道,丈夫与自己貌合神离。   银子是捞到了一些,可肚里的孩子也给累掉了。结婚好几年,只有巧姐一个女儿,这是她的命根子。   王熙凤的话深深触动了贾琏,他恼恨地翻眼道:“你这位姑妈,哼,我真不好说她!罢!罢!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去老太太那里,倘若回来太迟,你们就不要等我,自己先睡吧。”这话貌似关心凤姐,真实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   贾琏匆匆走到贾母房里,王夫人迎头斥道:“你真是长本事了!让老太太久等不至。”   贾琏心里特别反感,面子上不得不赔笑,作揖打拱道:“太太教训的是,侄儿知罪了。”   “链儿,你林妹妹明天就要回南扫墓,她一个女孩家,我很不放心。过去都是你送她来回的,明儿你再护送她,路上要用的银子,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鸳鸯奉上一张银票,贾琏眼角扫了一下,看出是五十两。   贾母看出贾琏不以为然的样子,笑道:“这五十两只是你路上的零花钱,吃住行自有你林妹妹自己出,不需要你花销。”   贾琏眼珠一转,态度诚恳地说道:“老太太吩咐,孙儿本不该辞,只是有件要紧事要禀告。前两天,孙儿与朋友吃酒,听说最近京城来了一位专治妇科的神医名叫赛华佗,是从巴蜀过来的。据说那位赛华佗可神了,不孕妇人,只要吃他两付药,保管当月就能怀上哥儿。孙儿想等神医来,求上几付药,献给宫里娘娘。另外,也好让自己媳妇沾沾光,吃上两付药,给老太太生个重孙子。”   贾母听了眉开眼笑道:“还有此等事?这真是好事情。你把你那朋友姓名地址留下来,我让你老子和珍儿去办,你放心去吧。”   贾琏再多说也没有,实在无奈,只得照贾母说的做。   从贾母房里出来,他就像被特赦的小鬼,一溜烟出了贾府大门,先去迎春那里说明日要送黛玉回南扫墓,希望迎春把红利提前预支给他。   迎春瞅着他调皮地笑问:“哥哥,你不说出真实原因,我是不会提前给你银子的。噢,别说是为了送林妹妹需要。”   贾琏知道这个妹妹对自己很好,有很多事情他瞒着王熙凤,却对迎春很坦白。   兄妹二人时常在一起,对一些事情有商有量。   贾琏觉得这个妹妹很聪明,许多自己看不透,想不明白的事情,这个妹妹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明白。   此刻,贾琏不想瞒着迎春,知道也瞒不了多久。就笑嘻嘻地,厚着脸皮道:“这事,我原本就不想瞒着二妹。你是知道的,哥哥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没个儿子。以前为生儿子,娶了尤二姐,好不容易尤二姐有了身孕,一个已成型的男胎不明不白地掉了,连尤二姐也跟着去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想好了,为了有后,我给你再娶个嫂子,坚决不让府里人知道。这事,还望妹妹成全。”   说着,贾琏腿一软,就要给迎春跪下。   慌得迎春忙伸手扶住他,笑道:“既然哥哥如此认真,想必此女是位很好的女子。”   贾琏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春桃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最后,贾琏特别强调道:“春桃虽然流落到烟花之地,却是位有情有义的烈性女子。她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只因庶女身份,她父亲去世后,嫡母不容,逼她母亲殉葬后,又把她卖入青楼。在青楼,她宁死不愿接客,被老鸨打得死去活来,她也不屈服。老鸨怕她真死了折本,正要转卖她,被我遇见。这也是缘分,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她愿意做我的外室,在贾府外过隐居生活。”   听说春桃是庶女身份,迎春不由起了隐恻之心,要绣橘拿出一千六百两纹银交给贾琏道:“哥哥,妹妹猜想你近来手头一定很缺,妹妹我统共只有这么些钱,给了你铺子里进货都很紧张了。这一千两是我给哥哥嫂子的贺礼,希望哥哥好好待她,千万不要始乱终弃。这六百两算是哥哥预支十个月的红利,我一总给你。天不早了,妹妹就不留哥哥了。”   贾琏没想到迎春如此善解人意,给的这些银子,真是救了他的急。   有银子好办事,他骑着马奔波了一会,很快凑足了银子,赶到百花楼顺利地赎出春桃,把她送到提篮桥胡同,交给她一百两银子,细细交代一番,顾不得多温存,就回到了贾府。   还没来得及喝杯热茶,凤姐亲自带着平儿来到书房,见贾琏坐在那里发呆,以为贾琏在想明天送黛玉的事情,笑着安慰道:“去姑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轻车熟路的,愁什么呢?莫不是京城还有野娇娘让你放心不下?”   贾琏抬头对凤姐温柔一笑,伸手抄过她细软腰肢,调笑道:“有你这大美人在,哪里还会有美娇娘?老太太只给了五十两路费,穷家富路,这点银子够什么呢?”他故意闷闷不乐,面含愁容瞧着凤姐。   再硬气的女人,对自己的终身伴侣都硬气不了。   凤姐轻轻叹息道:“五十两,这也太过分了!每年补贴宫里娘娘的银子不用说了,就是宝玉吃穿用度全是官中的不算,就每年的笔墨纸张,果子茶点,手头零花银子也得上千两。如今,要你千里迢迢去办差,就给五十两路费,这算做什么!”   凤姐气狠狠地发了通牢骚,继续说道:“我的链二爷,我现在不管家,也没了活钱。每月也就靠这么点月例银子过日子。从玉园回来,我就猜到老太太会差遣你,就让平儿把我的金项圈典当了二百两银子,你路上带着吧。咳!这金项圈也不知是否还能赎得回来。”   贾琏见凤姐眼睛湿润,声音低沉哀怨,细看她双肩瘦削,貌似明显瘦了不少。   身不由己,很动情地搂紧她道:“不要愁,车到山前必有路,纵观整个贾府,还能没了我夫妻活路不成?为夫虽然不才,料想还不至于让娘子挨饿的。这银子我暂且拿着,当做备有,回来再还给娘子。”   凤姐破涕为笑,搡了他一把,娇嗔道:“哪个要你还了?银子给了你,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小俩口子说说笑笑,平儿收拾好书房,故意笑问:“奶奶,爷明天要带的东西是送到这里,还是放在你房里?”   贾琏笑骂道:“好个糊涂东西,明天要带的东西当然是放在你奶奶房里方便。”   平儿抿着嘴,偷笑道:“噢,我还以为爷要在书房过夜呢。”   贾琏搂着凤姐,眼睛斜乜着平儿笑道:“我看你说话越发糊涂了。”   贾琏怀里拥着妻子,眼睛瞧着小妾,心里早把春桃丢到了脑后。   次日凌晨,天还未明,初春的寒风,呼呼的刮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玉园大门口,停着两辆各套四匹滇马的轿车,前面那辆式样简单笨拙,黑黄色桐油牛皮轿车是水镜送给黛玉乘坐的。外表极粗苯简陋,内里宽阔舒适,设施齐全。   后面那辆轿车是阿山为黛玉准备的,同样宽阔舒适。只因为水镜送来的车,安全性能更好,阿山就让后面这辆车就作为旅途生活的行李车。   东边刚刚泛白,黛玉就吃完早餐,紫鹃身背着包裹,细心地为她披上银丝挑花素缎披风,带上嫩绿色垂珠璎络帏帽,扶着她走出房门。   雪雁跟在身后,双手抱着黛玉随身贵重首饰箱,秀姑拎着一只精巧的描金小檀木箱子,里面装满了贵重药材,紧紧伴随在黛玉身旁。   走到轿车前,阿山打开车门,接过秀姑手里的药材箱放进车内。   秀姑眼泪汪汪,难分难舍地看着黛玉,话还没出口,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哽咽道:“姑娘,我在家,会想你的。”   “秀姑,我也会想你的。我回南扫墓,最快也要一个多月以后才能回来,阿山跟着我走了。虽然家里有四叔派人照应,但没有自家人看着,我还是不能放心。”   秀姑听黛玉此言,竟把她视为自家亲人,感动地呜咽道:“请姑娘放心,有四爷帮着照应,做我们的后盾,秀姑会把家看好的。”   黛玉伸出小手,紧紧握住秀姑的手,使劲摇了摇,孩子气的笑道:“我走了,回来的时候,我会带家乡好吃的东西给你。”   秀姑抹着眼泪,笑道:“好的,我在家等着,姑娘一路保重!”   阿山坐在黛玉车厢赶车人的旁边,对秀姑扬手笑道:“秀姑,好好看家,一个月以后,我们就回来了!”   一声清脆的鞭响,两名卫士骑着骏马在前开道,四匹滇马拉着轿车扬蹄启动,后面跟着两名卫士押车。   一行十人在初春的晨曦中,顺着官道,一路南下。   日上三竿,贾琏带着小厮慢慢吞吞来到玉园。   见玉园大门口冷冷清清,走上台阶,玉园门丁上前拦住,贾琏才知道黛玉清早就走了。   贾琏站在玉园大门口,在那里愣了很久,思索了很长时间,吩咐身边小厮道:“你回去告诉你链二奶奶,让她回禀老太太,说林姑娘天没亮就走了,我现在雇船从水路去追。”   “爷,我跟你一块去。”小厮讨好道。   “混账!林姑娘也许是从旱路走了,我也不知道可能追赶得上林姑娘。快回去禀告老太太,不要磨洋工了。”贾琏见小厮走了,轻轻一笑,调转马头,向提篮桥胡同策马而去。   水镜下了早朝,面对眼前小山一样高的奏章,心烦意乱。   他拿起一本奏章,翻开看也没看,使劲往龙案上一摔,震得宝珠刚沏的茶碗都歪倒了,茶水淌了半个龙案,宝珠慌得用自己衣袖去擦。他边擦边低着头,用眼角偷偷瞄着水镜,心里琢磨着主子的反常情绪,不敢随便开口。   “宝珠,你说玉儿现在该到哪里了?”宝珠听水镜此话,心里乐开了花。原来被世人尊为铁面冷心君王的皇上,是在想念林姑娘。   是啊,皇上也不是神仙,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会有人的感情。   只不过皇上把人的感情埋藏得比较深,不愿轻易把感情表露出来而已。   如今,看样子皇上是真动了感情。   “宝珠,没听到我在问你?”水镜如同炸雷一般的吼声,惊醒了宝珠的遐想。   “听,听清了。奴才在想,在想林姑娘现在可能到了德州。”宝珠紧张地翻身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回答着水镜。   “不对,玉儿前天就到了德州,今天也许到了济南府,一路走得够快的。”水镜眼睛望着门外,流露着亲切目光,声音异常柔和,好像在与宝珠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主子说的是,林姑娘归心似箭,这个时候一定是到了济南府,主子料事如神,比千里眼,顺风耳还看得清,听得真。”宝珠舌如莲花,极尽拍马之力。   “报!济南府六百里加急!”殿外太监双手高举加急文书,高呼着跑来。   “快!取过来。”水镜大手一挥,宝珠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取来加急文书,高举过顶,跪着献给水镜。   “呵呵,玉儿果真到了济南。”水镜舒心地大声笑着,返身走回龙案,稳坐在龙椅上,抄起朱笔,拿起奏章,嘴角衔着甜蜜,认真批阅起来。 第102章   抱琴知道主子在思索问题,最不喜欢被人打扰。就转到元春身后,轻轻地散开她浓密漆黑的长发,用象牙梳子细心地为她梳理着,按摩着。   抱琴的两只胳膊累得又酸又痛,元春不说停下,抱琴不敢有丝毫松懈。   好不容易熬到小晌午,元春才坐直身子,冷着脸,吩咐道:“给我梳个慵懒妆发式,不要太复杂,越简单越好。”   抱琴不敢多问,扶元春坐在梳妆台前,略微思索片刻,开始为她梳妆。   元春望着镜中成熟美丽的面庞,心里更加忧伤。皇宫向来就是美女集中营,推陈出新,迅速快得惊人。   一个女人,要想在皇宫熬成正果,即使有儿子,那也是凤毛麟角。   何况自己没有了儿子,以后也难再有怀孕机会。眼见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当年老色衰,青春不再时,元春不由浑身发冷。   想起后宫被皇上临幸过,却没有子女的女人,每当皇上大行时,这些女人的命运,不是被迫殉葬,就是被发配到冷宫为先皇守灵。   元春再次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有把皇上牢牢抓住这是正道。   然而,这谈何容易!   听抱琴探得的信息,思忖良久,她认为自己的表妹林黛玉可能很快就会进宫。   想起那年省亲见到的林黛玉,虽然当时她还是个孩子,可她那稀世容颜,绝世气度与才华,真是天上无二,地上无双。   当初自己很想肥水不流外人田,把她配给宝玉。母亲却是坚决反对,说这个表妹脾气古怪,身子娇弱,恐怕是红颜薄命。   从母亲的话里,元春知道母亲对这个美丽的表妹极其讨厌,而是非常喜欢薛姨妈家的宝钗。   离家多年,久居深宫,日夜都渴念亲人的元春,为了使母亲高兴,更是为了家族利益,她依着母亲意思,选择了富有的商人之女做自己的弟媳妇。   后来,听母亲进宫探视自己时说,林黛玉还为这事恼得差点一命呜呼,离开了贾府。   如今,皇上对黛玉是如此深爱,对贾府怀有满腔怨恨的黛玉若是进了宫,自己怎么办?贾府怎么办?   “娘娘,你看这个好吗?”抱琴手里拿着一朵红宝石片缀成的牡丹花,在她的鬓角比划着。   这朵红宝石牡丹花是元春的最爱,不仅是因为这件饰物昂贵,而是因为这是皇上初次临幸她,送给她的纪念。   她抬起手,接过这朵红宝石牡丹,见这花瓣上的每片宝石都红得耀眼,宛如自己胸膛里流淌着的滴滴鲜血,让人看得心悸不已。   “收起来吧,”元春无力地说着,把红宝石牡丹花递给抱琴。   自己亲自在首饰匣里翻检出一套素雅的发饰,意态懒散道:“今天就戴这些吧。”   抱琴展眼瞧了瞧,只见这是一支翠玉步摇,两朵东珠穿成的多瓣海棠花。   抱琴觉得元春头上发饰太少,自作主张取了一枚粉色绢花戴在元春脑后。   元春站起来,回眸再次瞅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微微叹息道:“好花不长开,好景不常在,也不知道御花园的花,如今开的怎么样了。”   抱琴打开衣柜,为元春挑了一身粉色系列衣裙,元春看了看,轻轻摇头,指着一套鹅黄色衣裙道:“这套衣裙,再配上翠绿霞帔,颜色娇柔鲜亮。”   她希望用这娇嫩的颜色,衬得自己脸色娇嫩一点的话,元春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只是把衣裙拿到面前,对着镜子比划几下,感觉比较满意。   一切准备就绪,元春带着宫女太监,携着瑶琴来到御花园的洗心亭,抱琴指挥小宫女铺好毡毯,摆放好瑶琴,只等皇上露面,即刻弹奏。   元春心猿意马,在亭子附近转悠着。   “元姐姐,好兴致啊!”元春循声望去,只见惠妃正扶着贴身宫女站在一株蔷薇树下,笑眯眯地对着自己笑。   元春强压下心中恶气,甜甜地笑着回道:“啊,是惠妹妹,你也来啦?”   惠妃笑的像只偷吃了鱼的小猫,显得非常满足。   元春仔细瞧着惠妃,见她嘴角上翘,又大又圆,亮晶晶的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   元春寻思着:这骚货是偶来还是别有用心?难不成她也知道皇上烦躁时,最爱到这里散步?   惠妃笑嘻嘻地走近元春,直直地盯着元春的脸,似乎很羡慕地说道:“元姐姐,你长得这么标致,我真想不出比你还要标致的林姑娘到底有多美?”   元春突然心惊,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表妹的?”   惠妃神秘地压低声音道:“我是听皇上说的。”   元春的心又酸又痛,水杏眼弯成了月牙状,强迫自己用十分自豪的口吻说道:“皇上说的极是,我的林表妹父母去的早,是我的祖母与母亲把她抚养大的。”   惠妃唏嘘不已,说道:“可怜!林姑娘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听说林姑娘与姐姐那位衔玉而生的胞弟年龄相仿,姐姐当初要是玉成此事,岂不是美事一桩?”   元春听了微微一怔,腹议道:这骚货对我家事情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下次母亲来时,得告诉母亲家里奴仆得清理清理了。   旋即笑道:“不瞒妹妹,当初不仅我有此等想法,就是我的祖母与母亲,也有此想法。只是我那表妹是个非常懂事的姑娘,她不知道从哪里听人说她命犯孤煞,在家克父母,出嫁会克死郎君。所以,我那表妹不但不愿结亲,还闹着要出府另住。我的祖母和母亲又特别怜爱她,事事都依顺着我表妹。听家母说府里已经给我那表妹另辟了一个叫玉园的园子居住,并派了许多下人过去服侍着。”   “哦,原来是这样的,林姑娘的命真苦哦。”惠妃心里仿佛卸下块大石头,扑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笑道:“皇宫是天子之家,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地方,也许不怕那些,林姑娘要是能进宫来,我们姐妹也就能时常亲近了。”   “谁说不是?自从那次回娘家省亲,见过林表妹之后,我这心里就时常想念。她虽说是我的表妹,实际上与亲姐妹一般。”元春说的情深义重,惠妃听了呵呵冷笑不止。   元春听着惠妃的笑声,好像半夜听到了猫头鹰的叫声,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心底里直冒凉气。   她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心里快速调动着所有信息,分析惠妃的最新动向。   也许是想得太认真,抱琴在她身后使劲拽她衣裳,暗示她皇上来了,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急得抱琴忍不住伏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皇上快到了。”   元春听到皇上快到了,精神振奋,容颜焕发,眼睛闪闪发亮,顾不得与惠妃寒暄,迈着轻盈步伐走向洗心亭。   她刚刚在瑶琴旁坐下,还未来得及调匀气息,就看见水镜带着宝珠,出现在太湖石左边的鹅卵石小径上。   元春抬起双手,轻拨琴弦,一阵清越欢快的曲子,如流水般从她指尖泻出。   抱琴见水镜停下脚步,眼睛转向了洗心亭。   惠妃甩开宫女,如同一只飞翔的春燕,伸展着背膀,急速飞向水镜。   飞到水镜眼前,见水镜无动于衷。   她倏然又变幻为无骨的鳝鱼,滑向水镜的怀抱。   谁知湘女多情,君王无意。面无表情的水镜,伸手拨开扑面而来的惠妃,旁若无人地抬腿走向洗心亭,把多情的惠妃晾在那里。   惠妃站在路边,眼含热泪,仰首望着洗心亭,见元春在聚精会神地弹琴,似乎完全陶醉在琴声里。   那灵气的双手,优美的身姿,左右摇摆着的精致脑袋,无一不在向惠妃彰显着她夺夫胜利。   “娘娘,我们回去吧。”贴身宫女小声地劝着惠妃。   “嗯,”惠妃咬牙切齿地狠狠瞪着洗心亭,身子像木桩一般,死死地钉在地上。   一曲弹罢,只见水镜拍着双手,满脸是笑地瞧着元春。   元春起身行礼,只见水镜双手扶着她,把她拥进了怀里。   惠妃看到这里,觉得心都碎了。   她闭上了眼睛,眼角却滚出热辣辣的泪珠。   她如同一位梦游者,在贴身宫女的辅助下,迈着机械的步子,摇摇晃晃回到自己寝宫,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她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她年轻漂亮,柔情似水,家世显赫。   贾元春,一个包衣奴才家庭出身的女人,何德何能,都这般岁数了,竟然还能把皇上从她的身边抢去。   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去!   她躺在床上,哭一会,想一会,贴身宫女在她身边,哭丧着脸,柔声劝道:“娘娘,你这样子只会伤自己身子,于事无补啊。”   惠妃翻了个身,捂着脸呜咽道:“我恨!我恨不得杀了那个贱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贴身宫女眼睛骨碌骨碌转了几转,说道:“奴婢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娘娘不如起来,先梳洗打扮的漂漂亮亮,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去太后那里瞧瞧,也许太后很不喜欢命犯孤煞的女子,只要太后不喜欢,那个林黛玉就进不了宫,贾元春那个贱人就不会有帮手。娘娘,别再伤心难过了,贾元春那个贱人都那个岁数了,又不可能再有孩子,她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惠妃抹去眼泪,坐起来要贴身宫女给她梳妆。   宫女见主子听进了自己的话,忙扶着惠妃坐到梳妆台前,拿着象牙梳子细心梳着她如瀑布似的长发,赞美道:“娘娘真美!”   这原本是惠妃最爱听的马屁话,谁知时过境迁,此刻再次触动惠妃敏感神经。   她望着镜中那张苍白俏丽的脸庞,只见两只眼睛像个兔子眼,红红的,湿湿的。   “娘娘,梳个丹凤朝阳,再配上那只翠羽金凤步摇,娘娘的风华气度更是无与伦比。”贴身宫女对着镜子,脸上挂着谄媚,讨好地问着。   “唉!你看着梳就是了。”惠妃无精打采地皱着眉头,喃喃道:“林黛玉命犯孤煞,不要说皇家了,就是一般平民百姓人家,选媳妇都很忌讳。这属于女孩家的隐秘,贾元春竟然毫无顾忌地告诉我,什么用心?”   贴身宫女听了,猛然醒悟道:“娘娘,您真聪敏!贾元春没按好心,她是想借娘娘的力量阻止林黛玉进宫。”   “嘿嘿……”惠妃冷笑着说道:“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明儿你在皇太后婢女面前,把贾元春那个贱人的话传出去,注意撇开自己。”   说罢,惠妃马上更改道:“太后又不是皇上亲娘,说不定她听到林黛玉命犯孤煞,还真把林黛玉给弄了进来。皇上现在正迷恋着,哪里会管什么孤煞不孤煞的。你想办法使人在皇上身边人跟前多散布些,我们既要让林黛玉进不了宫,还要让皇上知道这是贾元春使得鬼。”   “高!娘娘这招真搞!”茵茵举着象牙梳子,满眼欣佩地赞颂着,心里再次为惠妃的才智所折服。   惠妃得意的笑道:“还不是我爹爹跟我舅舅有先见之明,早就告诫我对贾元春要多留心眼,反其道而行之。贾元春那个贱人想撇开她自己,要咱们帮她说林黛玉命犯孤煞,阻止她表妹进宫。这次咱就帮她一把,帮她传播这犯孤煞的话。不过,一定得撇开咱自己,让皇上知道那个贱人的用意,咱们就静观好戏就是了。”   京城还是春寒料峭,江南已是新柳吐芽,绿草如茵了。   黛玉一路紧走,赶着清明节前之前,来到了姑苏城。   水镜派的四位卫士护着黛玉来到姑苏最好的悦来客栈,已是傍晚时分。   紫鹃背着包袱,扶着黛玉走下轿车,雪雁双手抱着装首饰盒的包袱,随阿山来到客栈后面,一所单门独户的二进小院,只见朱漆大门微开,院门上方有块“适园”青石匾额,走进大门,迎面有三间正堂,看样子是会客所用,正堂两侧各有两间厢房,想必是保镖住处。正堂旁边有个小门通往后院,应该是女眷住所。   后院有三间大出檐的房屋,外加两间小耳房。雕梁画栋,室内摆设铺成十分精致。   院子里栽了不少花草树木,天井旁还有个太湖石堆砌的玲珑假山。   阿山引黛玉主仆走进后院,笑道:“姑娘,您与紫鹃雪雁住在这里,很安全的。   前院厢房住着他们四个卫士与车夫,我就住在后院这个小耳房里。您看可行?”   紫鹃想说你是个男人,怎可与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看看他不足五尺的短小身材,终把话咽了回去。   心直口快的雪雁,点头道:“姑娘,我看行。”   黛玉瞧阿山期待的眼神,亲切地笑道:“一家人不住在一起,还能住哪里去?”   阿山顿时满脸生辉,眼睛发光,快乐地笑道:“姑娘,您先歇着,我出去安排他们。”   “呵呵,这个客栈真不错,是我们一路上遇到最舒服的,我看也不比贾府差多少。姑娘先坐着歇歇,我这去弄些热水来给姑娘洗浴。”雪雁说着笑呵呵地拿着铜盆跑了出去。   紫鹃扶黛玉坐在窗前椅子上,就快步走去检查屋子里床铺上的铺盖,观察着满屋的精美摆设,由衷地称赞着。   雪雁端着热水进来,准备服侍黛玉洗漱。   紫鹃打开手里的包袱,边整理着东西,边对黛玉笑道:“姑娘,你看这些家具摆设,我们哪像是住客栈?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阿山安排好那几个人,急急转回后院,来到黛玉屋子,大睁着两只异样的眼睛,迅速地打量着屋子每个角落。   然后,又快步走到窗口,伸头对着外面看了几眼,吸溜着鼻子,满意地说道:“这家客栈的确不错。”   回头见黛玉满脸哀容,他的心立刻如刀绞一般,怔怔地望着黛玉。   “噢,姑苏城原本是我的祖居,现在,我回来了,却如游子一般,只能住在客栈里。”黛玉不忍让阿山跟着自己难受,凄楚地笑着解释。   阿山点头安慰道:“姑娘,要不然,明天阿山去查查,看咱家祖屋卖给哪个了,咱以后再想办法赎回来就是了?”   “不必了,即使能再买回来,也是面目全非。”黛玉微微摇头,轻轻叹息一声,眼泪纷纷落下。   “姑娘,热水弄好了。”雪雁过来请黛玉去沐浴。   阿山垂着头,默然走出屋子,他暗自想道:只要姑娘答应赎回祖屋,就是再难,自己也要让姑娘如愿以偿。   这夜,黛玉几乎是一夜无眠,她是在酸甜苦辣回忆中度过的。   天刚放亮,紫鹃从朦胧中睁开眼睛,只见黛玉抱着膝头,默默地坐在床上。   紫鹃很清楚地知道,自从踏上回南的路途,黛玉时悲时喜,越是走近姑苏,黛玉的情绪越是波动起伏,很少睡得踏实。   现在看黛玉双手抱膝,埋头沉思的样子,紫鹃心头掠过一阵酸楚,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姑娘,你昨夜又没睡好?”   “唔,我睡得很好。”黛玉不想让紫鹃为自己身子担忧,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说话。   “姑娘说笑呢,昨天半夜了,我还听见姑娘在床上翻来覆去,我想问姑娘,紫鹃姐姐不许我说话。”雪雁趿拉着鞋子,睡眼惺忪地起来,没心没肺地说着,走过去尿尿。   黛玉瞧着紫鹃略显浮肿的眼皮,知道自己因思乡心切没睡好,紫鹃因担忧自己也没睡好,抱歉地对紫鹃笑笑,说道:“都是因为我,让你睡眠不足,瞧你眼皮都肿了。”   “姑娘快别这么说,都怪紫鹃没用,不能为姑娘分忧解愁。”说着,紫鹃出去端来一只小碗,笑着对黛玉说道:“姑娘,这是才熬好的参汤,一直在炉子上煨着的,您趁热喝了吧。”   黛玉接过来喝了半碗,递给紫鹃道:“不想喝了,剩下的你喝了吧。”   紫鹃柔声劝道:“这还是四爷让人送来的千年人参,很难得的。这几天您睡眠不好,多喝一点吧。”   紫鹃把小碗重新举到黛玉面前。   “不嘛,我都喝饱了,要你喝,就要你喝。”黛玉嘟起小嘴,半是撒娇半是命令道。   紫鹃温厚地笑笑,端着小碗妥协道:“好,喝饱了,我端过去继续煨着,等您洗涮好了再喝,这可是好东西呢。”   黛玉本意是想让紫鹃也补补身子,见她不喝,急道:“你把那点喝了吧,什么好东西煨久了,效用也就不好了。”   紫鹃瞧着手里的参汤,喃喃道:“这可是已成形的千年老参,我怎么能喝这么精贵的东西?这不是折杀我吗?”   “嘻嘻,是我要你喝的,不喝放长了,功效就不好了,你知不知道?”黛玉笑眯眯的忽悠着她。   紫鹃疑疑惑惑地瞧着黛玉,似乎下了决心,喊道:“雪雁,这是姑娘剩下的参汤,你把这个喝了吧。”   雪雁提着裤子过来,边走边系着腰带,瞧了眼紫鹃手里的小碗,笑道:“我才不喝呢,我这个人命贱,怕那个味道。”   紫鹃眨巴眨巴眼睛劝道:“要不,我俩一人喝一半,如何?”   雪雁看看黛玉,欣然答应。   于是,紫鹃雪雁俩个人你一小口,我一小口喝下了那半碗参汤。   最后,雪雁还把喝完的小碗拿去用开水涮了涮,把涮碗的水喝了一半,递给紫鹃笑道:“既然这是难得的好东西,我们就要一滴不剩地吃完。”   紫鹃接过碗一饮而尽,把碗放下,点着雪雁笑道:“你呀,真是会过日子,我算服你了。”   雪雁咯咯笑道:“不要服我,这是姑娘的恩典,我们不能辜负才是。”   紫鹃望着黛玉,小声咕哝道:“做丫头的,能喝上成形的千年参汤,这世上也只有我与雪雁了。”   “外人眼里,你与雪雁是丫头。我的心里,你与雪雁都是我的姐姐。”黛玉动情地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紫鹃上前一把按住她道:“我的姑娘,不要冻着了。”   说着,麻利地取过衣服,服侍黛玉穿戴完毕。   雪雁已端来热水,服侍黛玉洗漱好,雪雁为她挽了个姑苏女孩最常见的双环髻,紫鹃用两支白玉簪固定好发髻,并在双环四周绕上滚圆晶亮的白色珍珠,再用小梳子轻轻梳理着刘海。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黛玉,觉得很满意。才轻轻回道:“刚才阿山说祭奠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全部放在姑娘坐的马车上了。” 第103章   黛玉眼含悲戚,身子略为颤抖,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主仆草草用罢早餐,黛玉扶着紫鹃,带着雪雁走出客栈,阿山亲自驾车,在两个侍卫的保护下走出客栈。   马车刚出姑苏城,一阵狂风吹来,刚刚还是晴空万里,顿时乌云滚滚,黑压压地从东南方向,气势汹汹而来。   “不好!天要下雨。”轿车旁的侍卫,勒住马头,望着天空自言自语。   坐在轿车前辕上赶车的阿山,也仰头瞧着天空说道:“这又不是夏天,这天怎么变的这么快?”   紫鹃闻言,从车窗伸出头,对着天空瞧了一眼,回头告诉黛玉,说天要下雨了。   黛玉的心,完全沉浸在对父母的思念中,哪里听得到紫鹃的话?   紫鹃见她无动于衷地坐着,脸色很沉静,似乎在沉思问题。   再次伸出头,对阿山摇摇手。  车马继续前行,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郊外林家墓地停下。   这个墓地,黛玉没来过几次。第一次是为母亲贾敏送葬,那次父亲怜惜自己年小体弱,在母亲棺木下葬时,见自己哭晕过去,就让人把自己抱上车,先送回了家。   接着自己就生了病,父亲怕过世母亲舍不得自己,把自己带了过去,就是在母亲头七的时候,也没敢让自己再到墓地来,只是让自己在姑苏城故居后花园摆香案祭奠。   第二次来墓地,还是几年前为父亲送葬来的。那次是与贾琏、林氏族人,还有父亲的同僚好友一起来的。   当时,自己极度悲伤,只觉得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来,以致后来怎么也追忆不起父亲下葬的情景。   父亲去世后,自己一直沉浸在悲伤里,每天以泪洗面,身体极差。  若依自己意愿,那时很想留在姑苏老家,为父母守孝。   然而,贾府因为贾元春被封为贤德贵妃,皇恩浩荡,不久要回贾府省亲,急需大笔银钱,来信催促贾琏速带林家钱财回去。   贾琏仗着贵妃圣宠正浓,根本不理会林氏家族,更欺黛玉是个又小又弱的孤女,为了早日回京,就遵照贾府信里说的意思,擅自做主把林如海所有房屋田地山林,包括不能带走的古董字画全部给卖了。   随后,他饱中私囊隐藏了五万两银票,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林家七十多万两银子和黛玉一走了之。   今天,再次来到墓地,黛玉更是伤心欲绝,只是不再像以前那般哭得死去活来。   只见她神情庄重,面含悲凄,眼包泪水,走下轿车,扶着紫鹃,握着帕子,一路呜呜咽咽哭着走到父母的墓前。   在侍卫与阿山的辅助下,黛玉流着眼泪,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着,一边有条不紊的祭奠着。   祭奠完毕,她在紫鹃雪雁搀扶下,泪眼婆娑,绕着坟墓走了一圈,细心地查看多年没来扫过的双亲坟墓。   见墓地出乎意料地洁净齐整,黛玉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同时深感诧异。   想父母一辈子只得自己一个女儿,林氏家族亦无近支。   当年贾琏协助料理父亲丧事,仗着贾府气势熏天,对林氏一族不理不睬,银钱搂得特紧,一毛不拔,惹得林氏族人特别气恼。   听王嬷嬷说,父亲做头七时,林氏家族的头面人物竟无一人到场,只有姓林的穷苦人来了不少。   每当想起这些,黛玉就忍不住想:贾府不光吞没了自己钱财,还使出了让自己与林氏家族断绝的一记阴招。真是可恨!可恼!   “站住!”一名侍卫大声叱喝。   黛玉举目观望,见一个瘦弱书生站在远处,手指墓地,似乎在极力解释着什么。   “雪雁,你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黛玉轻声吩咐了一声,扶着紫鹃转到双亲墓碑处,抚摸着墓碑,眼泪止不住滚落。   “姑娘,那人说他叫林良玉,是您的本家。”雪雁回禀道。   “林良玉?”黛玉心如电石火光一闪,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   她在脑海里急速搜索这个名字,猛然想起父亲在临终前,曾痛苦地告诉过自己,还有个未曾谋面的堂哥,就是叫林良玉。   王嬷嬷也曾对自己说过,林良玉的父亲是祖父早年与一名烟花女子所生的儿子,因为祖母拼死反对,祖父一直到死,也没能让他的父亲认祖归宗。   林良玉的父亲一直生活在尴尬之中,郁郁寡欢,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叫林良玉的儿子。   父亲林海生前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也没能改变祖母的偏执。祖母临终前,还特意留下她死后,也不准父亲接纳林良玉的遗言。   父亲是社会名流,朝廷重臣,也是个有名的孝子。   母命不可违,他只好把林良玉母子安排在林府外面悉心关照,并延名师教导这个侄儿。   林良玉也很争气,十三岁就取得了秀才功名。不幸的是这年秋天,林如海死了,黛玉也被贾府带走了。   “快!有请兄长!”黛玉眼睛流露出真挚而热切的目光,急促吩咐雪雁。   林良玉跌跌撞撞,急急走到黛玉面前,从未谋面的兄妹相见,虽不不认识,但血脉相通。   兄妹俩相视良久,黛玉的心如钱塘大潮,波涛汹涌。   虽是第一次相见,黛玉铁定面前这个瘦弱书生就是自己的堂哥,因为他的长像,神态,举止,无一不酷似林海。若是不知内情人见了,简直会以为林良玉就是林如海的嫡子亲生。   良玉望着眼前这位神仙似的妹妹,激动的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山风呼呼地越刮越大,天空飘起毛毛细雨。   紫鹃高举着青绸油伞,黛玉的衣裙仍然被雨水打湿。   阿山蜷缩着身子,伏在车把上,两只异样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紧盯着林良玉。   黛玉兄妹相见,他心里很为黛玉高兴,同时又觉得心痛隐隐疼痛。   紫鹃雪雁猛然知道黛玉有个堂哥,既吃惊又兴奋,暗道姑娘不再是孤女,而是有亲人的。   她俩见黛玉情绪极其激动,想黛玉这些天来,夜里睡眠很浅,昨夜几乎一夜无眠,怕她身体吃不消,紫鹃忍不住低声劝道:“姑娘,这雨越下越大,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好的,不如哥哥与我同回客栈,如何?”黛玉爽快地应着,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林良玉。   雨,渐下渐大,已由毛毛细雨变成了滂沱大雨。   “妹妹,若不嫌弃哥哥家寒酸,请先到哥哥家避避雨。”林良玉指着不远处几间草屋,微笑道:“我与母亲就住在这里,一则是为了守墓,靠近亲人,心里踏实。二则此地清净,是读书的好地方。”   黛玉点头,吩咐道:“走,我们这就去哥哥家避雨。”   两个侍卫骑马开道,阿山与良玉分坐在轿车前辕赶车位置。   阿山竖着耳朵细心听着四周动静,两只怪眼时时注视着道路两旁,他无时无刻都保持着高度警惕。   不大功夫,黛玉一行来到林良玉家的草房,良玉跳下车辕把手,欢快地跑过去打开柴门,对着院子大声呼喊道:“娘!娘!黛玉妹妹来了!”   屋子里颤巍巍地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拄着棍子,睁着浑浊的眼睛问道:“良玉,你说什么?”   “娘,您看,是黛玉妹妹来了!”林良玉三步并成两步,跑到她的面前,又说了一遍。   “是吗?大姑娘,可把你给盼回来了!”老婆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大睁着眼睛,拄着棍子往前迈了几步。   “妹妹,我娘眼睛模糊,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林良玉对黛玉解释道。   黛玉紧走几步。来到老婆婆面前,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动情地喊道:“大伯母!”   从这位大伯母枯瘦灰黄的面容,混沌迷蒙的双眼,可以看出她的艰辛与磨难。   黛玉难以想象自己的伯母与堂兄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林良玉把黛玉主仆请进屋坐下,自己忙着去烧水。   黛玉笑着说道:“哥哥,让雪雁去帮着烧水,她会干这活,我们多年未见,好好说说话。”   老婆婆由衷笑的:“哪能让大姑娘的人烧水?这些年烧水做饭,家里家外都是良玉做,这孩子什么都会做的。”   阿山两只怪眼东张西望,见屋里家具很少,十分简陋,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不由暗叹:姑娘的家人也与众不同。  老婆婆拄着棍子,努力睁着模糊迷蒙的眼睛,拉着黛玉的手在长条板凳上坐下。   尽管她的两只眼睛模糊,看不清东西,却还是尽力大睁着,企图能看清面前这位声如黄莺,手指温滑柔嫩的侄女。   她嘴里不停地呼喊着良玉烧茶来,同时又羞涩地抱歉道:“家里太简陋,实在委屈大姑娘了。”。   阿山一手端着点心,一手拎着茶水走进来,递给紫鹃,小声嘱咐道:“我从车上取了一些来,你服侍姑娘先吃点。这雨一时也停不下来,看样子我们中午就在这里了,我出去寻点野味,一时就回来。”   紫鹃斜眼瞧着阿山,一声不响地接过东西,走到黛玉面前,把东西在桌子上放好,雪雁很有眼色地捧着茶具过来,倒了一杯水递给黛玉道:“姑娘,喝口水,润润嗓子。”   黛玉接过茶碗,亲自端到伯母面前,柔声道:“大伯母,请用茶。”   老婆婆接过茶,吃了一口,叹道:“好茶!”   黛玉示意紫鹃把点心送去,老婆婆捏了块点心,尝了尝,赞道:“好吃!”   “大伯母,喜欢您就多吃些,多着呢。”黛玉瞧她满脸沧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外面呜呜的风声,宛如妇人的悲鸣。   雨水顺着屋檐哗哗地淌着,如同伤心人止不住的眼泪。   黛玉静静地瞧着大伯母,满心的话不知如何说起。   “大姑娘,这些年,你在外祖母家还好吗?”大伯母瞪着浑浊的眼睛,关切地问道。   “嗯,我已经离开贾府,住在父亲留给我的房子里。”黛玉手指绞着帕子,声音悲凉。   大伯母叹息一声,不再问话,布满沧桑的脸庞,充满悲怆之情。   “大伯母,您与哥哥这些年受委屈了。”黛玉抬起头,眼睛饱含着泪水,望着老婆婆,柔声问道。   老婆婆闻言,扯起衣襟擦着眼角,未语泣不成声,连连咳嗽不止。   林良玉过来,忙为她捶背,悲愤道:“妹妹,往事不堪回首!”   原来林如海感觉自己大限快要来临,预料到贾府届时会派人来接走黛玉,林家财产也会被悉数卷走。   考虑到林良玉虽然没有认祖归宗,毕竟是林家骨肉,自己的亲侄儿。   鉴于母亲遗言不准承认这位可爱的侄儿,不准他踏进林家。   林如海苦思冥想到一个既可以让林良玉回到林府,又不违背母亲遗言的解决办法。   他暗中找来林良玉,悄悄塞给他五十万银票。要他在自己死后,出面把林家祖宅买下来,然后与他母亲搬回林府居住。   在林如海死后不久,贾琏就迫不及待地拍卖林家财产,林良玉用三十万两银子买下了林家祖宅,遵照叔父遗命带着母亲搬进祖宅。   本想着住进林家祖屋,刻苦用功,待大考之年进京取得功名,再想办法认祖归宗。   没想到金陵富商甄怀仁到姑苏游玩,喜欢上姑苏风物,要在姑苏行商,看中了林家祖宅。   他派人要林良玉五千两银子转卖给他,做他滞留姑苏的行馆。   林良玉当然不同意,甄怀仁见巧取不成,就设计豪夺。   甄怀仁拿着自己名帖,去拜见姑苏布政副使,亮出与京城贾府及王子腾的关系,由此买通官府,诬陷林良玉购买林家祖宅的银子是勾结盗贼所得,一纸公文把林良玉拘捕,把林家祖宅收入官府,贱价卖给了甄怀仁。   在狱中,林良玉受尽酷刑,他只是大喊冤枉,致死也不承认诬陷之罪。   幸亏林家旧仆,大管家林福深知内情,他不遗余力,托林如海在姑苏的故交,多方周旋,才算保住了林良玉的性命。   林良玉出狱后,才知道家没有了,母亲为了他的冤狱,哭坏了眼睛。   他曾打算去京城找黛玉,请贾府帮忙夺回祖宅。   林福告诉他万万不可,金陵甄家是贾府老亲,关系极为密切。   甄怀仁通过官府,谋夺林家祖宅,靠的就是贾府二夫人的哥哥王子腾的势力。   林福劝他说:叔叔不在了,林氏家族因为贾府做事太过分,如今连大小姐黛玉都不管了,更不会过问他的事情。   请贾府帮忙,无疑是羊入虎口。   劝林良玉还是好好地侍奉老母亲,保全好自己,不要让林家真的绝了香火。   无奈之下,林良玉就带着母亲来到这里,一边为亲人守墓,一边埋头苦读,等待复仇的机会。   “干什么的?怎么乱闯?”屋里人猛听到守护在门口的侍卫大声断喝,不由起身走到门口。   只见低矮的柴门被十来匹骏马冲破,眨眼间十来匹人骑已到房屋门口。   那伙人毫无顾忌地下马,对着侍卫笑道:“哟,看样子你们也是躲雨的,看样子好像还是练家子嘛。”   黛玉站在屋里,从窗户里往向外瞧,见这伙人骑得是高头大马,还带着两条肥嘟嘟的猎狗,龇牙咧嘴地正对着侍卫咆哮。   那伙人跳下马后,簇拥着一个头戴嵌宝紫金冠,身穿紫红团花箭袖衫,外罩豆沙色倭缎掐花长褂。足登宝蓝粉底朝靴的白面少年,目中无人地朝屋子走来。   侍卫拔刀拦住,怒喝道:“屋里有女眷,你们躲雨请在屋檐下。”   “啧啧,小子,你知道我们这位爷是谁吗?他是金陵甄府的嫡孙小少爷甄宝玉,若是冻病了,你担当的起吗?看你俩这派头,不像小户人家出来的,我们不撵你们滚,对你们就是客气的了。闪开!”来人仗着人多,气势汹汹地叫喊着。   “站住!再闯,我的宝剑可不是吃素的。”侍卫刷地一声抽出了剑,做出了拼斗架势。   黛玉见这伙人个个不像善类,表现的十分蛮横。思忖着阿山不在,若是硬与他们拼斗,担心侍卫会吃亏。   自己刚回故乡,为父母扫完墓,如今又见到了亲人,满心想息事宁人。   走出里屋,站在堂屋,小声吩咐侍卫道:“他们既然是躲雨,就让他们进来吧,等雨停了,让他们走就是了。”   说罢,转身进了里屋,紫鹃急忙拉下里屋的门帘。   侍卫听了黛玉话,收起宝剑,返身走进屋里,站在里屋门口守卫着。   那伙人拥着着甄宝玉进了堂屋,一个家丁讨好地摸着他的衣服,谄媚地说道:“瞧,少爷的衣服都淋湿了,这要是冻病了怎么好?”   “是呀,这要是冻病了,就是老太太不责备,我们自己也不好意思。少爷才从金陵过来,还没到三天,就冻病了,这是什么话?”一个人首领似的人物边说,边用眼睛四处打量着。   突然,他眼睛一亮,喜道:“有了,你们谁身上带有火折子?”   “我有,你要火折子干吗?”一个粗壮汉子瓮声瓮气的问着,手伸进腰里摸出了火折子。   “你这猪头,快点把火折子拿出来生火,赶紧把少爷衣服烤干。”他说着弯腰拎起堂屋的饭桌,毫不费力地把桌子翻倒,“砰!砰!”几脚就把桌腿跺断,又去屋子拐角“哗啦”一声推到碗橱,嘴里大声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啊,就看我一个人干活。” 第104章   旁边的人呼呼啦啦跑过去一起动手拾起他跺毁的饭桌,碗橱,在屋子里架起来准备起火。   里屋门口的侍卫瞪大眼睛问道:“你们进来躲雨,怎么能毁坏人家东西?走时,你们得照价赔偿。”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得真宽!这些破东西算得什么?要是冻坏了我们少爷,那可是天大的事!”   “头,没有引火的,怎么点燃?”一个小喽啰手里拿着桌腿问。   那个头领模样的人斜着眼,一个箭步跳到里屋门口,企图扯下门帘引火。   门口的侍卫以为他要往屋里闯,挥手一拳,把他打到对面墙上,他从墙上又弹到屋子中央。   只听他杀猪般嚎叫:“我的屁股,我的屁股。”   原来他被墙壁弹回,栽倒在他自己跺断的桌腿上,断裂的桌腿正好对准了他的肛门。   鲜血如涌泉,很快淌了一地鲜血。   那伙人围着他,目瞪口呆,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嚎了几声,眼珠翻白,闷哼一声,死了。   那个甄少爷吓得簌簌发抖,啰啰嗦嗦道:“死了,死了,真是扫兴。”   一个书童模样的人搂住甄少爷,安慰道:“少爷莫怕,没事,没事的。”   这下子提醒了其中一个人,只听他大叫道:“看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长贵,你快骑马回去报信,说张师傅被人打死了。”   那个叫长贵的跑出去骑上马就跑。   屋里这十来个人,瞅着站立里屋门口的侍卫,觉得他俩身手虽好,毕竟人少。   心想真要是打斗起来,必然寡不敌众。   这伙人一心想立功,又不敢轻易动手,纷纷里操起家伙,把那个甄少爷护在墙角,嘱咐书童保护好少爷,与侍卫怒目相对。  黛玉在里屋听的真真切切,心里十分气恼。忍不住走到门口,把门帘拉开一条细缝,刚向外瞄了一眼,只见那位少爷呼哧一下跳了起来,大叫道:“神仙妹妹!神仙妹妹!我要神仙妹妹!”   那伙人不解地望着他问:“少爷,哪里来的神仙妹妹?”   那个甄少爷指着里屋,跳着脚大叫:“就在里面,你们快进去把神仙妹妹请出来,我要带她回家去。”   那伙人被甄少爷逼着,迫不得已,操着家伙,蚂蚁搬家似的,一步步往前挪,直挪到侍卫跟前,一个个就像个木桩,不敢再向前挪半分。   “快!快进去请神仙妹妹出来。你们怎么不动?再不动,我回去告诉老太太,杀了你们全家!”   那伙人听了这话,好像被打了兴奋剂,神情亢奋,胆子猛地壮了起来,不顾死活地举着家伙涌了上来。   两个侍卫挥舞着宝剑,左杀右砍,不敢离开门口半步。   这伙人看样子也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确实有一定的真功夫。   死了的那个张师傅,是太狂傲,太大意了。   这伙人死死盯住黛玉的两个侍卫,实习车轮战术,妄图一拖二累,能擒住侍卫更好,若擒不住,等到家里来人,也是头功一件。   黛玉害怕两个侍卫寡不敌众,拉开门帘走了出来,大声喊道:“住手!”   那个甄少爷也跟着大声喊道:“住手!”   他一边叫喊,一边跑到那伙人面前,噼噼啪啪使劲煽那伙人耳光,然后对黛玉谄笑道:“神仙妹妹,他们不听你的话,我使劲打他们,回去再要老太太惩罚他们。他们下次若再敢犯,我就杀了他们。你不要生气了,跟我回家去,我把柳儿赶出去,让你住最好的房子。老太太最疼我了,只要你让我高兴,老太太就会喜欢你,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黛玉瞧那少爷长得倒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是个美少年。   若说贾宝玉是个长不大的纨绔少年,眼前这位就是位弱智的吃人小魔王。   小魔王甄宝玉见黛玉不说话,急得抓耳挠腮,色迷迷强调道:“我说的全是真话,不信你问他们。我是金陵甄家嫡长孙,名字叫甄宝玉,听我父亲说姑苏景物好,老太太带我过来游玩的。神仙妹妹,我家是金陵首富,几年前,父亲的事业发展到姑苏,现在姑苏的首富也是我们甄家。”   他嘴里巴巴地说着,瞧见黛玉眼睛盯着死了的张师傅,忙宽慰道:“神仙妹妹别怕,死的这个人是我表哥的属下,我回去让表哥多给些烧埋银子就是了。官府人来了也不怕的,姑苏府衙属我家亲戚王子腾大人管辖,他们是知道我的。只要我说句话,就是天大的事情,保管你什么事也没有了。”   黛玉抬起头,毫不领情地,冷冷地说道:“这是我的家,好心让你们进来躲雨,你们不仅砸毁我家东西,还要进屋伤人,这人是他自己找死,死有余辜,怨不得别人。”   那甄少爷呵呵笑道:“只要神仙妹妹答应与我回家,张师傅就如姑娘所说。要不然,呵呵,由官府来断就是了。不过,那时候,神仙妹妹就要吃点苦头了。与其迟来我家,不如早来我家好。”   黛玉微微一笑,像个调皮的小姑娘,举起那只带着特殊戒指的小拳头,从这人面前转到那人面前,在每人面前都停留片刻,并且很顽皮地伸手砸一下。   那伙人觉得眼前一亮,如沐浴春风一样温暖,迷迷糊糊地只有一个想法:眼前这位姑娘,是天上的仙女,自己就是这位仙女忠实的奴仆,一切都要听仙女的。   黛玉最后转到甄少爷面前,小拳头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在他左右脸上各砸了一下。   她随即笑道:“我们出来打猎,因为下雨,没有打到猎物,看这里有房子,就进来躲雨。看见屋里有位姑娘,就想抢回家去,这家人不愿意,因为人多屋子小,张师傅没留意,栽倒了,就这么死了。”   甄少爷同那伙人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起跟着黛玉重复了一遍。   黛玉满意地说道:“对,不管谁问这事,你就这么说。”   紫鹃神色紧张道:“姑娘,这里不可久留,我们得赶紧走。”   林良玉也催促道:“这些全是金陵甄家的人,他们与官府勾结密切。妹妹快走吧。一会官府人来了,妹妹会吃大亏的。”   黛玉向屋外看了一眼,不安道:“阿山怎么还不回来。”   “姑娘,我回来了。”阿山肩上扛着一根竹子,挑着好多野鸡野兔子,兴冲冲地跑了来。   阿山瞧见满屋狼藉,还有个死人,神色巨变,眼睛紧盯着黛玉,声音颤抖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紫鹃摇头道:“姑娘没事,我们快回客栈,再说吧。”   阿山望着黛玉问道:“姑娘,我们就这样走吗?”   黛玉沉思道:“我有个主意,你们看如何?”   说着走出屋子,来到柴门跟前,小声地说了一遍。   雪雁高兴地拍手赞道:“好,姑娘主意不错,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了,由人家编排罪名。只是姑娘不能留下,姑娘是何等身份,怎能抛头露面去衙门大堂受审?这是万万不能的。要留下,也是我留下才对。”   紫鹃争着也要留下,雪雁说自己会说姑苏本地话,阿山和侍卫也说让雪雁留下更好。   黛玉带着紫鹃,在侍卫护送下,绕道回到客栈。   她明知阿山不是寻常之人,更知道阿山会保护雪雁不会受到伤害,但心里还是万分焦虑。   她在客栈房间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紫鹃端来饭菜,黛玉伸手推到一边,紧蹙眉头道:“实在吃不下去,也不知雪雁阿山他们怎么样了。良玉哥哥和大伯母因为我,又要吃苦头了。”   紫鹃柔声安慰道:“姑娘,你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些垫垫肚子吧。”   “姑娘,我回来啦!”正当黛玉愁眉不展时,雪雁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   黛玉眼睛闪闪发光,一把抓住雪雁问道:“怎么样了?阿山他们怎么没回来,快说!”   “咯咯咯,让我喝口水,与姑娘慢慢道来。”雪雁满脸是笑,发出一连串笑声,接过紫鹃递过来的茶碗,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说道:“案子已经审完了,阿山怕姑娘担心,让侍卫把我先送了回来。”   “你这蹄子,怎么像个说书的女先儿,还要卖关子不成?快把详细情况对姑娘禀报。”紫鹃跺着脚,催促着雪雁。   “别急啊,话要一句一句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你这么催我,让我怎么说呢?”雪雁笑眯眯地抢白道。   黛玉坐在绣凳上,明亮的眼睛紧盯着雪雁的嘴巴,盯得雪雁忸怩着,脸色泛红,不好意思道:“姑娘,我真的没有卖关子。”   紫鹃又递上一碗茶给雪雁,笑道:“好了,快说吧。”   原来在黛玉走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甄家管家就带着家丁与官府人到了。   他们到达那里,发现对方只有阿山雪雁林良玉和瞎眼婆婆,这四个人怎么说也不可能是甄家那伙人的对手。   再问甄少爷和那伙人案情,甄少爷一伙齐口同声说是为了强抢民女,遭到人家反抗,张师傅自己没留神栽倒,被桌腿戳死了,这话被官府人听的一清二楚。   甄家管家觉得不妙,想不了了之,却无法办到,因为此事已经惊动了京城来的钦差大人。   管家想作弊,找几个人冒充受害人糊弄过去,也办不到。   因为官府来的人里面,就有两个是钦差大人的随从。   甄家管家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服侍甄少爷骑着马,让家丁们抬着死人,官府人押着甄家人与阿山雪雁林良玉和婆婆一起浩浩荡荡来到衙门。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钦差大人竟不辞辛苦,亲自上堂断案。   甄家管家想贿赂钦差大人,大堂之上,见这钦差面孔冷峻,摸不清来路,不敢贸然贿赂。其实,也没空隙下手贿赂。   他只得把希望寄托在钦差大人旁边正襟危坐的姑苏府台大人身上,这位府台大人,可是被甄家喂饱了的狗。   雪雁跟在阿山身后,随着众人走进大堂。   哇!公堂大厅两侧,排列着两行五大三粗的衙役,个个吹胡子瞪眼,喉咙里发着低沉厚重的声音:“威……”   他们手里拿着杀威棒,整齐而又有节奏地敲打着青石板地面,发出“咚,咚,咚”的恐怖声。   大堂上面高高坐着几位庄严肃穆的官爷,表情冷如寒冰,冷冰冰地注视着跪在下面的人群。   姑苏府台首先要甄家管家陈诉案情,甄家管家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信口雌黄说林良玉一家因怀恨在心,趁甄家少爷去躲雨之际,企图杀害甄少爷,被张师傅发现,以身相救,不幸遇害,要求官府严惩凶手林良玉及其帮凶阿山,雪雁和瞎眼婆婆。   甄家管家刚刚陈诉完毕,姑苏府台就对钦差大人介绍道:“大人,这姑苏甄家乃是金陵甄家,是京城贾贵妃娘家贾府的老亲。祖上也曾拜将封爵,也曾出过好几位贵妃娘娘,现在是金陵与姑苏城的第一首富。口碑极好,是诗礼传家,远近闻名的积德行善,最讲礼仪的大家族。”   姑苏府台附在钦差大人耳边,喋喋不休,正说得有劲,只见钦差大人鄙夷地瞟了他一眼,把手里的惊堂木“啪”的一拍,似对下面甄府管家,又似对姑苏府台大人,厉声问道:“说完了?”   姑苏府台心猛然一惊,乖乖地坐正身子。   地下跪着的甄府管家也颤声应道:“说,说完了。”   钦差大人鹰鹫般的目光落在林良玉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厉声问道:“林家人有何话说?”   也许是林良玉以前在狱中受得酷刑太多,此时此刻,他单薄的身子如秋风里的树叶,簌簌抖个不停。   阿山屈膝上前,对着上首钦差大人朗声说道:“此事主要与小民兄妹有关。”   “哦?既然与你兄妹有关,那就快快道来。”钦差大人声音柔和了许多。   阿山拉着雪雁再往前挪了两步,侃侃言道:“今天小民兄妹去为林海大人夫妇扫墓,回来途中遇雨,就到林海大人的侄儿林良玉家避雨。没想到甄家少爷也带着十来位家丁前来避雨。他们进到林家屋内,坼桌子砸板凳,在林家堂屋里生火烤淋湿的衣服。小民的妹妹实在是看不过去,起身斥责那伙人。甄家少爷瞧见舍妹,色心顿起,硬要强抢舍妹做他小妾。小民兄妹当然不愿意,在拉拉扯扯之中,那个师傅被他甄家自己人挤倒在毁坏的桌腿上,受伤死去,这也是报应,与别人无干,请钦差大人明鉴。”   “大胆狂徒!一派胡言!你有证人吗?”姑苏府台猛拍桌子,厉声断喝。   钦差大人斜眼瞧他一眼,不满地说道:“本钦差正在问话,你这是干什么?”   姑苏府台尴尬地坐下,不自然地笑笑,小声道:“下官看这个刁民,就不像个好东西,满口狡辩,大人,不给他点颜色,谅他不会说实话。”   说罢,也不顾钦差大人是否同意,就擅做主张,大喊一声:“大刑伺候!”   大堂两边的衙役齐声喊着“威……”   “砰!砰!”吓人的刑具被拿了过来,摔在阿山雪雁眼前。   雪雁吓得直啰嗦,只听姑苏府台狞笑道:“小姑娘,你说实话,要不然,你兄妹受了皮肉之苦,还是得说实话。”   雪雁咬紧牙关,倔强地大声说道:“我哥哥说的全是实话,没半分虚假!”   姑苏府台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活像只猫头鹰。   他的手指抖抖地指着雪雁怒道:“这丫头,可恶!扒掉她的衣服,给我狠狠地打!”   几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地衙役,淫笑着向雪雁慢慢拢过来。   雪雁大声呼叫:“不要!”   “好!那你就说实话。”姑苏府台阴森的眼里露出得意的目光。   雪雁从地上爬起来,大呼一声:“姑娘!雪雁走了!”猛地撞向大堂柱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飞来,抱住了雪雁。   阿山圆圆的大眼闪着关切的目光,狭长的小眼喷出灼热的火花。   他跑过去,情不自禁地搂住快要昏迷的雪雁,双手暗暗给雪雁施内功,助雪雁恢复神智。   怒视着稳坐在高堂上的官,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吼叫:“雪雁!”   “我可以作证。”那人说着,目光关切地瞥着阿山雪雁,向前跨了一步。   “你是何人?”姑苏府台目光闪烁,望着来人大声喝问。   钦差大人对姑苏府台怒气冲冲道:“是我在审案,还是你在审案?”   “是,是大人在审案,卑职怕这些刁民惹大人生气。”姑苏府台慌不择言,没想到这更让钦差生气。   “下去!”钦差大人毫不留情对姑苏府台低吼。   甄家管家见姑苏府台灰溜溜地从堂上走下来,站在案边。心里一阵着急,忍不住大喊道:“大人!我家人都死了,望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钦差大人定定神,温和地问来人道:“你既然说可以作证,就快快道来。”   来人气定神闲地说道:“事情发生时,我就在那个院子里躲雨,目睹了全部过程。”   原来是黛玉回到客栈,实在不放心,派了两个侍卫到衙门打探。   侍卫临走时,黛玉对两侍卫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此刻,这个侍卫正是按照黛玉交代的话,说了一遍。   钦差听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甄少爷,你们这些当事人还有何话要说?”   甄少爷和那伙人与阿山说的几乎一字不差。   那甄家管家与姑苏府台急得抓耳挠腮,无奈坐在大堂之上的是钦差大人,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贿赂。   如今当着众多围观者,又不能直接把银票递上去。   “砰!”一声惊堂木响起,只听钦差大人宣判道:“甄家下人仗势鱼肉乡里,死有余辜。甄家少爷欺男霸女,罪不容赦。林良玉等人,无故受欺,应无罪释放。另:勒令甄家赔偿林家白银二千两,作为修缮被毁家具之用。阿山兄妹无故遭辱,勒令甄家赔白银两千两,作赔偿名誉被辱之用。来人,把甄家下人拉下去,各打三十大板,听候发配。把甄家少爷拉下去打四十大板,收监等候发落。”   “请钦差大人手下留情!”甄家管家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大声呼喊。   姑苏府台也涨红了脸,急忙凑到钦差耳边,小声嘀咕道:“大人,这甄家少爷打不得呀。”   “哼,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富家少爷,如何打不得?”钦差丝毫没有回旋余地,竖直了眼睛,瞪着姑苏府台怒气冲冲,问道:“是不是你得过他家好处?想贪赃枉法?”   说着,对站着不动的衙役大喝道:“都想反了?还不给我拖出去,打!给我狠狠地打!”   姑苏府台急得两手直搓,脸上汗水直往衣领里钻。   甄家管家见实在无计可施,跑到姑苏府台面前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道:“大人,大人,我家少爷身子有病,经不起四十大板啊,能否让小人替他挨几下?”   姑苏府台瞅着钦差,哭丧着脸,满脸苦笑,力劝道:“大人,万一真给打死了,也不太好,要不,我过去看着。”   作证的侍卫,眼瞧钦差态度似乎想软下来,嘿嘿冷笑道:“这里还真是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啊!”   阿山扶着雪雁,笑道:“莫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大人,您听,他们在毁谤朝廷命官,理当处罚。”姑苏府台不识时务地想混淆视线。   见钦差听了,无动于衷,壮着胆子,自作主张,大声喝道:“这两个人毁谤朝廷命官,给我拉出去,往死里打!”   作证的侍卫对钦差有意无意地扯了扯衣襟,露出里面一截明黄色褂子。   钦差瞧见,顿时面色凝重,狠狠瞪了一眼姑苏府台,问道:“你想越本钦差权吗?”   姑苏府台闻言,吓了一身冷,再次跪倒辩道:“卑职不敢。”   外面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叫声,是甄家少爷甄宝玉与家丁受刑的声音。   姑苏府台脸色发白,跪在地上不敢动。   甄府管家如丧考妣,一头窜了出去。把自己身子伏在甄宝玉身上,对行刑的衙役嚎叫着:“要打就打老奴吧!” 第105章   钦差大人气红了眼,走出大堂,对正在院子里行刑的衙役说道:“这人刚才在大堂颠倒是非,做伪证。现在又阻碍公务,真是太藐视王法了。把他拉过去,也打四十大板。本钦差亲自监刑,看哪个还敢徇私枉法!”   刑刚执行一半,甄家就得到了消息。   甄二老爷带着小厮,扛着装满银子的袋子,匆匆赶来。   见到钦差纳头便拜,哀求道:“求大人饶命!银子带来了,罚多少都行,只求给我侄儿宝玉留条活命。”   他一心想救回自家侄儿,见钦差捻着胡须不做声。忙亮出王子腾这张牌,小声说道:“我这侄儿甄宝玉,刚与王子腾大人的小千金定亲,准备今年冬天就完婚。”   阿山看那边闹哄哄的,知道事情已告一段落,怕黛玉在客栈担忧,就让雪雁提前回来报信。   雪雁唧唧呱呱连说带比划,诉说了一遍。   紫鹃听了,欣喜道:“阿弥陀佛!多亏来了个钦差大人,要不然还真不知怎么样呢。”   这里主仆说的高兴,甄家那边是哭声震天,仿佛死了八口人似的。   甄老太太一见鲜血淋漓,昏迷不醒的甄宝玉,一下子就昏死了过去。   甄二老爷见自己最小的儿子命悬一线,纵然素日恼他不喜读书上进,此时此刻,心里也是千般心疼,万般不忍。   看老娘心疼孙儿昏死过去,更是悲伤不已,一叠声的叫人快请大夫来。   家人领着大夫,小厮拎着药箱,飞一般过来。   “二老爷,老太太是急火攻心,老朽给她施针马上就会苏醒。只是少爷伤势较重,已触及心脾,除了需要很长一段时日医治,更要精心调养才是。”大夫脸色凝重地说。   “这,该死的!”甄二老爷满脸怒气,焦虑不安。脱口大骂,不知究竟是在骂谁。  原来甄家少爷是在姑苏府台全力斡旋下,钦差大人才让人给担保出来救治,时间只给了三天。   也就是说三天之后,甄宝玉还得进牢狱服刑。   甄老太太悠悠醒来,搂着甄少爷大哭道:“这是哪个该天杀的把你打成这样?”   哭着哭着,瞪着泪流不止的老眼,对着甄二老爷猛喝道:“还不派人去查,把打我孙儿的人捉来,我要零刀碎刮了他们!”   “娘!”甄二老爷呼叫一声,忙弯腰捂住老太太的嘴巴,小声道:“是京城派来的钦差让人打的。”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甄老太太也是个精明之人,知道事情轻重。   她心儿肉儿的哭叫着,不敢再说狠话,只是叫甄二少爷赶紧送信给金陵的甄大少爷。   甄宝玉抹了药膏,喂下汤药,除了哭爹叫娘地呼疼,神智也还清楚,看情形没有性命之忧。   老太太始放下心来,问清了甄二老爷原由,沉默半晌,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死了一个人的,还有姑苏府台在旁边照应着,就是钦差也不该这么不讲情面,把人打成这样,这里面必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娘,这是不是林家够上人了?”甄二老爷恍然大悟般想起了一桩事,瞧甄老太太迷惑的眼神,忙解释道:“孩儿昨,接到京城贾府王夫人书信,说林海的女儿林黛玉回来扫墓。王夫人在信中暗示,林黛玉想恢复姑苏林家的产业。今天在衙门的大堂上,孩儿见那女孩模样清秀,穿戴不像一般小户人家女孩,说不定就是林黛玉。”   “怎么会?”甄老太太摇头否定,见二儿子不解,分析道:“林家丫头好歹也是侯门千金,贾府怎会让她单独回来?她身边又怎么会没多少人陪伴。”   “娘,贾府王夫人在书信里说,那林家丫头离开了贾府,自己在外单独过日子。信中还说林家丫头可能与皇上搭上了关系,林家丫头若进了宫,对贾贵妃极为不利。孩儿想,那林家丫头见到林家野小子,一定会想法子要夺回林家老宅。说不定今儿这事就与林家丫头有关,这事不可掉以轻心。”   甄老太太听了,极为慎重,翻着白眼珠子,问道:“你说该怎么办好?”   “孩儿当初一念之差,放过了林家野小子。如今,依我主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林家丫头和林家野小子一起结果了,永绝后患。”甄二老爷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   “这事我不管,我只要你赶紧为我孙儿报仇,还不能惹火烧身。”甄老太太说完,思索片刻,又道:“你最好不要莽撞,先与你大哥通个气,到王子腾那里摸摸底。若林家丫头真如贾府二太太所言,这事还要做得隐蔽些才好。”   恐怕是人越老,经验越老道,胆子也就越小。   此刻,甄老太太想的最多的不是心爱的孙儿被打,而是想朝廷钦差亲自监打孙儿原因,还没弄清事情的内幕,不能轻举妄动。她要求二儿子做事隐蔽,是考虑到今天这事发生很蹊跷。   甄家富贵了上百年,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因为一个没落的林家,实在是得不偿失。   甄二老爷看老太太陷入沉思,以为她是在思量报仇。   安慰道:“娘,结果林家那个丫头和那个野小子,还不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   突见甄老太太眼冒精光,忙又补充道:“娘,儿子知道这事不同以往,会小心隐蔽的派人先去调查,弄妥当了再……”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悦来客栈的“适园”今天是宾客盈门。   阿山怕林良玉母子遭甄家报复,自作主张邀请他母子来到“适园”前院住下,正要去禀报黛玉知晓。侍卫过来通报,说门外来了一位自称是甄家的管家娘子,带着厚礼说是来看望姑娘的。   阿山眯细了狭长的小眼,瞪大了圆圆的大眼,眼珠子闪着绿光,骨碌骨碌转了几转,狡黠地笑道:“嗯,让她进来,我带她去见姑娘。”   黛玉听说是甄家的管家娘子,心里不由恼恨甄家抢夺自家祖屋,诬陷堂哥含冤坐牢,受尽折磨。   思忖着这笔账还没找他们算,他们倒先找上门来。   知己自彼,百战不殆,看看她说些什么?   甄家的管家娘子,年约四十来岁,下尖脸,猴子眼,嘴唇薄薄的,身材像根竹竿。一脸谄笑地随着阿山进来,见到黛玉,惊愕地瞪园那双猴子眼,眼珠就像被钉死了一般,直直地看着黛玉。   黛玉不高兴地问道:“我与你家主子素不相识,为何如此?”   那管家娘子答非所问道:“天下竟有如此标志的姑娘!”   阿山上前,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嬉笑道:“喂!我家姑娘问你话呢,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我家孙少爷受伤严重,老太太和二老爷怀疑这里面另有隐情,正巧贾府送来书信,说林姑娘回来扫墓,暗示说林姑娘想夺回林家产业。我家老爷派人打探,果然孙少爷被打,与林家人有关。老太太和二老爷确信林姑娘回来,除了扫墓,可能还真是另有目的。”被阿山摄心大法所控的甄家管家娘子,把所知道的事,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黛玉冷笑着问道:“你来就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吗?”   管家娘子摇头回道:“我们甄家现在姑苏住的房子,就是原来林海大人的老宅,是我家主人施计把林海大人侄子弄进牢狱才得到的。林姑娘这次刚回来,官府就不讲情面,打伤我家孙少爷,三天后还要收监,这事一定与林姑娘有关。老太太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想接林姑娘去家里。我们孙少爷刚与王子腾大人的小女儿定了亲,让林姑娘给我们孙少爷做个屋里人。老奴想,凭林姑娘这般容貌,以后升为姨娘也是有的。这样,一来我们甄家落个收留遗孤好名声,二来官府也就不好再追究什么了。”   黛玉听了,脸气得铁青,浑身颤抖,又恼又羞,纤纤玉手,指着那管家娘子,怒视道:“你!”   阿山对黛玉笑道:“姑娘不要因小人生气,不值得。这婆子说的应当都是真话,姑娘准备如何处置?”   黛玉恨恨道:“快把她打出去!我一定要光明正大地要回林家祖屋!”   次日,钦差大人刚睁开眼睛,就见枕头旁放着一张诉状。   他心怀疑惧地拿起诉状,只见那诉状字字血泪,句句冤屈。   钦差手不住地发抖,不是被诉状深深打动,而是被这莫名其妙在他枕头边的诉状给吓坏了。   他暗自思量,这递诉状的人,若要想要他的性命,还不就像囊中探物一般容易。   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的性命是最重要的。   莫说这诉状所指十有八九是真的,就不是真的,他也要按真的判。   林家已经十分衰败,可林家状告之人是金陵甄家,这可是闻名遐迩的富贵之家。   钦差想起离京之时,皇上把自己找去,亲自交代,要自己留意回南扫墓的林海之女林黛玉。   从皇上语气眼神中,可以真切感受到皇上对那林姑娘的关切之意。   这份诉状,人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自己枕边。   这送诉状之人,可不是一般的人,说不定就是皇上的暗卫,除此之外,谁有这等能耐?   他琢磨着,若把这事办好了,不仅可以在地方上留个好名声,更重要是能讨得皇上欢心。他仿佛看见了如花似锦的美好前程,他再也耐不住兴奋,立刻穿上官袍,戴上官帽,早饭也顾不得吃,就要升堂理案。   姑苏府台昨夜被甄家悄悄找去,连吓带哄弄了大半夜才回。   一夜没合眼,把自己到姑苏上任以来种种事情梳理一遍,觉得甄家老太太,昨晚太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好歹也是朝廷五品命官,那甄家老太太,特别是甄家二老爷,简直就像呵斥教训自家仆役一般。   甄家少爷真是个猪头,把衙门大堂当成了自己厅堂,当着朝廷钦差的面,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带领奴仆欺男霸女,白纸黑字,都已画押签字。自己就算再想枉法,庇护于他,那时又能怎样?   这也许就是命运使然,这甄家少爷,有可能整个甄家,这次算是撞到了钦差枪口上。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甄家都会完蛋。   想保甄家少爷不坐牢,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甄家这些年在江南威风惯了,还真以为自家是天皇老子也管不了的。   昨晚,甄家老太太和甄二老爷不仅要求自己要保住甄少爷,还要自己帮着他们打回来扫墓的林黛玉主意。   姑苏府台越想越气,又无可奈何。   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   自己这些年吃了拿了甄家不少,早就与他们栓到了一条绳上。   倘若不帮甄家,万一甄家出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唉!真是进退两难。   一条滑溜溜的粉膊伸了过来,随着一个柔软的身子,像条章鱼向自己围拢而来。   他猛然觉得有张大网,想要罩住自己。   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定睛细看,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妾睡眼惺忪,带着暧昧的微笑,问道:“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花样?”   “胡说什么!我一肚子心思,不要烦我。”他厌恶地拨开小妾温软的身躯,不耐烦地拉过被子,围住自己半截身子,默默地想着心思。   小妾不识趣地撇撇嘴,含泪欲涕,伸手去抹眼睛。   “你这是怎么了?”姑苏府台不忍见她伤心,一把抓住小妾手,盯着她手指上硕大的,亮晶晶的戒指,就像审贼一般,大声喝问:“这是哪来的!”   小妾使劲拽回自己的手,翻眼不悦道:“昨天下午,甄家老太太派人送给妾身的,说这戒指是精钢钻的,从奥德曼国来的,漂洋过海几千万里才到这里,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小妾说着,把戒指举到眼前,再次认真欣赏。   姑苏府台就像被蝎子咬了一口,龇牙咧嘴道:“退回去!”   小妾瞟了他一眼,淡淡地笑道:“把甄家送来的好东西都退回去码?妾身以为,有些能退,有些恐怕退不回去了。”   是的,小妾说的没错。有些是退不回去了。譬如,身边这个柔媚的小妾,怎么可能再原璧归赵?   没办法,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   但愿甄家财大势大,手眼通天,根深蒂固,谁也撼动不了。   “爷!钦差大人起来了,现在就要去理案子。”门外小厮隔着门缝,通报钦差动向。   “这么早,理什么案子?”姑苏府台疑惑自己听错了,披衣下床,打开门仔细问道:“你说什么?”   等到小厮重复一遍后,姑苏府台心里七上八下,返回屋子,拿起褂子就往腿上套,怎么也套不进去,急得头冒汗。   转眼见小妾坐在床上,瞅着他笑。   不由怒道:“还不快起来,都死快临头了!”   小妾眨巴着大眼睛,撅着小嘴,娇声嗔道:“这才什么时候?审理什么案子?扯他娘的蛋!”   瞧他额头大颗大颗汗珠往下滴,觉得他说得不像玩笑,忙爬起来服侍他穿衣戴帽。   “你也不要磨蹭了,赶紧起来亲自去甄家,对老太太说一声,钦差不好对付,早些做好准备是正道。”他临出门时,瞥了小妾一眼,似有许多话要说,最终是摇摇头,苦笑一下,闭上嘴巴大步走了。   当他刚跨进门,钦差抬起头道:“我正想派人去找你呢,你看这个诉状,此事你多少应当知道一些吧?”   他接过诉状,稍微看了一眼。   这件事情,就是他帮着甄家做的,他心里当然是一本清帐。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当今皇上最恨的就是贪赃枉法,现在看来有些大事不妙,很有可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了甄家那点好处真是不值,说不定连自己老本都要被带掉,搞得不好还会被抄家,株连九族呢。   他拿诉状的手发抖,脸色苍白,颤声道:“这事,是下官办的,当时下官刚到姑苏上任,就遇到此等案子。当时,下官也觉得里面好像另有隐情,只是人证俱全,下官只得按律,把林良玉按从犯发落了。大人如今要重新开审,下官也想搞清此案内中曲直。”   钦差冷笑一声,说道:“以本钦差看来,此案脉络并不复杂,关键就是林良玉买回林家祖屋的银子来路,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姑苏府台头冒冷汗,点头哈腰道:“是,钦差大人说的极是。下官当时只是考虑到林海大人只留下一弱女,年纪尚小,且去了京城贾府,不好再去打扰林姑娘。这贾府与金陵甄家是老亲,关系极为密切。下官想这甄家看在贾府面子上,也不会冤枉林良玉的。再看手头证据也很齐全,就这么结案了。这也是下官一时糊涂,没能去京城贾府取证。”   “嗯,本钦差运气很好,接到这个诉状时,得知林海大人的遗孤已回姑苏扫墓,如今正在姑苏城。”钦差说着,眼睛发亮,信心十足,一副志在必胜的神态。   姑苏府台十分纳闷,很想不通这钦差怎么会对一个穷酸林良玉如此重视,难不成是想为死鬼林海讨回祖宅?   这边是朝廷钦差,背后是掌生死大权的皇上,那边是财大势大的豪门大户,一方土霸王。   自己只是一个五品官,夹着中间,得罪哪个都不好。   这钦差做事还真是雷厉风行,说风就是雨的。   只见他独断专行,发签子,派衙役,分头去了甄家和悦来客栈。   然后,就坐在大堂上边吃早餐,边等着升堂办案。   人们看见衙役押着甄家二老爷过来,觉得十分惊奇,纷纷跟着过来看个究竟。   姑苏府衙大堂,人越聚愈多,很快被围了个人山人海。   钦差心里明白,皇上对江南一直十分重视,暗探多如牛毛。自己在姑苏的行动,也许自己奏报没到龙案,密探的奏报早就到了。   他底气十足地瞧着此情此景,盘算着一会扳倒甄家,让老百姓好好看自己如何还林良玉公道的。   越想越乐,仿佛看见了一把歌功颂德的万民伞在眼前晃动。   “报!甄家人带到!”衙役大声禀报,把钦差从幻想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望着下面立着的甄家二老爷,暗叹道:“他娘的,保养的真好!”   “报!林家人带到!”他闻声瞧了眼林良玉,只见这位文弱书生,身材修长,眉目清秀,只是面黄肌瘦,明显是营养不足。   钦差心有成竹地开始审案。   甄家二老爷在众人围观中,巧言善辩,问一答十,眼睛还不时透着讥讽的微笑。   林良玉是话不多而中肯,句句落在点子上,让人不得不信服。   最后,甄家二老爷短粗的胳膊向上一抬,旁边涌过来六七位肥瘦不一,年龄各异的男男女女,手里捧着各种证明林良玉为盗贼的物证。   甄家二老爷对着公堂上首钦差,朗声道:“林良玉一介寒儒,怎会有大笔巨款购买林家祖宅?若说为林海所赠,为何林海生前不直接把祖宅给予来得便利?何必要多此一举?那张诉状说甄家谋夺林家祖屋,诬陷他为盗贼,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他什么也没有。”   说到高兴处,甄家二老爷指着旁边那六七位人证及他们手里的物证,得意地大笑道:“瞧!这些都是我甄家铁的证据,这些足以证明我甄家行事光明磊落,不怕小人伺机报复。”   说着,对旁边人摆摆手,那六七个人也不等钦差说话,更不要要衙役动手,径直走到钦差大人面前,把手里的所谓证据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钦差大人手里只有一张诉状,并无证据。   面对甄二老爷口若悬河,众多人证物证,心里虽气恼甄家二老爷太放肆,却又不知如何回驳他,有点招架不住了。  “啪!”一声巨响,只见钦差老爷面红耳赤,把手里的惊堂木使劲往案上猛砸了一下,怒吼道:“放肆!本钦差是代天子巡视,岂会冤枉人?”   “呵呵,钦差大人既然是带天子巡视,自然是最公正的,事实俱在,不容否认,请钦差大人把漏网盗贼林良玉立刻抓捕,依法处决,为民除害。”甄家二老爷眼睛露出凶光,得意地笑着。   姑苏府台不失时机地抓起令签,要衙役抓住林良玉。   林良玉母子大叫“冤枉!”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有说风凉话的人道:“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一个穷秀才怎么斗得过有钱有势的甄家?钦差又怎么样?还不是官官相护,为富人说话。”   也有人叹息道:“要是林大人还活着,还有得一斗。俗话说,人走茶凉,何况都死了好几年了,这些当官的,那里还会念旧情?”   衙役凶狠地拽过林母,反剪林良玉双臂,把他往地下按,准备绳索捆绑时。   大堂门口传来一声清脆响亮,宛如黄莺出谷,十分好听的声音:“住手!”   所以人的眼睛都朝大堂门口望去。   一个上穿浅荷色织锦缎面薄袄,下着雪缎掐丝百折裙,披着鹅黄披风,头上戴着白色垂珠帷帽的姑娘,扶着一位上穿淡紫丝绵薄袄,下着墨绿绣花裙女孩,袅袅婷婷,风摆杨柳似的走来。   两位持剑侍卫紧紧守护着她,前面引路的就是昨天大堂上那位身材短小,长相怪异的小侏儒。   林良玉看见黛玉来了,急得大叫呼道:“妹妹!你怎么来了?快快回去,这里无理可说的地方!”   “哥哥,你误会了,坐在上面的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自会主持公道的。”黛玉声音甜糯柔美,让人听了,如饮甘泉。   “你就是林如海大人的女公子林黛玉?”钦差望着黛玉温和地问道。   黛玉上前施礼道:“见过钦差大人,民女就是原江南巡盐御史林如海遗孤,前来为堂兄林良玉作证。”   紧接着,黛玉把林良玉的不幸身世,林海母命难违的遗憾,临终前采用的折中办法,简单而要地诉说一遍,拿出一张发黄的纸交给阿山,说道:“此是家父留下的遗书,完全可以证明堂兄林良玉是被人栽赃诬陷的。”   阿山把那张遗书(其实,是黛玉模仿林海笔迹伪造的)呈到钦差面前。   此时,围观的人群听了黛玉一番陈诉,即同情林良玉的不幸,又理解林如海的无奈,为林如海的折中办法而叫好,更为探花郎有如此出色的女儿而惊叹。   此刻,人们心情澎湃,达到了无以复加程度。   钦差把手里的惊堂木一拍,高声道:“本钦差宣判:……林家祖宅归林家子孙林良玉。”   “大人且慢!我有话要禀报大人!”甄家二老爷大声呼喊。   “嗯,你还有何话要说?”钦差眼睛含着不屑,讥讽地嘲笑道。   甄家二老爷往前爬了两步,指着黛玉大喊道:“这个女子不是林海林大人的遗孤,是盗贼头子的女儿,小民有证人证明。”   人群中走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走到钦差面前跪下道:“民妇可以证明此女子是盗贼头子的女儿。”   群情哗然,一片惊愕。   钦差也有些莫名其妙,瞧着黛玉发怔。   姑苏府台不失时机道:“你这妇人既是证人,就细细道来,不许有丝毫隐瞒,否则,国法不容!”   “是!大人,民女不敢有丝毫隐瞒。”   那妇人搔头弄姿,对着姑苏府台抛了个媚眼。   娇声娇气道:“奴家是夜来香的妈妈,这女子名叫白牡丹,她的母亲原是我的干女儿,十几年前被盗贼头子看中,抢去做了压寨夫人。前几年,因为甄家老爷协助官兵围剿,盗贼头子觉得山上不安全,就把我那干女儿与这女子送了回来。我念着旧情,也觉得我那干女儿是个柔弱女子,也算是个受害人,就收留了她母女。前阵子,这个女子不知怎么遇到了林良玉,俩人就勾搭上了。她的母亲被她活活气死,她不但不知悔改,还卷了她母亲的细软,居然在悦来客栈包了房子,与这林良玉住在了一起。大人,奴家说的句句是实话。不信,我院子里的姐儿都可以作证。只是,奴家有个请求,这女子的母亲是我的干女儿,这女子就是我的干孙女了,她年纪还小,请大人放她一条生路,把她还给我吧。”   姑苏府台望了一眼钦差,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看这女子年纪尚小,就放她一条生路,由这妇人领去算了。”   钦差大人见那妇人说的有鼻子有眼,搞得头都大了,晕头晕脑的。   姑苏府台以为时机到了,手一挥,代替钦差扔下令签,大声喝道:“大胆女子,竟敢冒充林海大人千金,戏弄官府,念你年小无知,与你生父早脱了关系,本官放你一条生路,快随夜来香的妈妈去吧。”   那妇人快活地从地上爬起来,乐颠颠地跑到黛玉身边,正要伸手去拉黛玉,觉得手脖子发麻,定睛瞧去,只见地下一只血淋淋的女人手。   再看自己手脖子,吓得两眼一翻,咕咚一声昏死过去。   原来是她的手被黛玉的侍卫砍掉了。   衙门大堂上下一片惊愕!这也忒胆大了吧?   “砰!”姑苏府衙不失时机,抢过惊堂木使劲敲了一下,指着堂下站立的黛玉等人,狂叫道:“大胆狂徒!胆敢如此藐视公堂!抓住他们!”   两边衙役试图一涌而上。   黛玉身边的侍卫一手持剑,一手举起一个玉牌,大声喝道:“谁敢!我等是奉主子之命,保护林海大人遗孤林黛玉回来扫墓。”   侍卫手中的玉牌,官场中无人不知其来历。   钦差惊魂未定地伸头瞧着侍卫手里的玉牌,揉了揉眼睛,仿佛吃了颗定心丸,恢复了活力。   皇上既然选他为钦差,当然他不是一般的人,他是惠妃娘娘的嫡亲哥哥,忠顺王爷的亲外甥。办差能力不怎么样,官场路数却是极其熟络。当然知道这侍卫手中的玉牌,只有皇上最信任的暗卫才有,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亮相的。   他看清了侍卫手中的玉牌,心中彻底清楚了眼前这位袅袅婷婷的女子,就是出京前,皇上特意要他关照的林黛玉。 第106章   他还清楚记得,自己出京前,舅舅忠顺王爷把自己找去,千叮咛万嘱咐,交代自己这次江南之行,务必要从贾府老亲甄家入手,最好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把贾府亲戚王子腾一并揪出来。   只要皇上能把王子腾给铲除掉,宫里的贾元春就没有了靠山,失去了依托,惠妃娘娘才能在宫里出头。   没想到自己运气真好!   刚到姑苏城,就遇到这桩子好事。   真是开张大吉!   钦差快活地鼻子眼睛都在笑,刚想抬起屁股下来与侍卫见礼。   只听清脆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请钦差大人为民做主!”   钦差的感觉就像在自家客厅一般惬意。   猛然听到黛玉的声音,他的脸上堆满笑容,近乎巴结地谄笑着,连声答应道:“是!是!”   接着,他把手里惊堂木一拍,指着地下躺着的老鸨,大声喝道:“这个死婆娘竟然敢在公堂之上,当着本钦差面作伪证,污蔑林大人的女公子。来人!把这个死婆娘给我拖出去埋了。再把这死婆娘的甄家同伙全部收监,等候秋后处斩。”   衙门大堂上下,又是一片惊愕!   钦差办案也太出格了吧?   那个老鸨只是昏死过去,就要人给拖出去埋了?律例上似乎没有活埋人的条文。   衙役却不管什么条文不条文,只管坚决执行钦差的命令。   个个争先恐后,上前七手八脚,捆人的捆人,拖人的拖人。   此时,夜来香的妈妈苏醒了,见此情景,知道甄家坏事了。   吓得哇哇大叫:“青天大老爷!民妇知道错了!民妇是受甄家二老爷所逼,民妇要是不照他的话说,他就会派人烧了民妇的夜来香,还要弄死民妇。”   钦差眼睛盯着她,伸着脖子,阴森森地问道:“这会子说的全是实话?”   “千真万确,民妇若有半句谎言,愿受千刀万剐。”夜来香老鸨捧着断了的手腕,发着血淋淋的誓。   钦差脸上浮着快乐,摆手笑道:“让她画押,收监,与甄家人一同秋后处斩。”   说完,钦差眼睛瞄着黛玉以及黛玉身边的侍卫,语气亲切和蔼,如同对待多年好友一般,讨好道:“这死婆子忒可恶!竟敢在林姑娘身上泼污水,我怎么也不能饶了她。一刀杀了她,那是太便宜了。看我怎么让牢役修理她,我要慢慢地折腾他们,非把东西全掏出来不可。”   黛玉一句话不说,冷冷地看着眼前一切。   衙役动作很快,不大功夫,收拾完了一切。   钦差转脸看着旁边面色灰白的姑苏府台,嘿嘿冷笑几声,讥讽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吃朝廷俸禄,就这样为君分忧的?你也是恶霸甄家的同伙。”   他微微瞥了眼身边瘫软如泥的姑苏府台,高喊一声:“来人,摘下他的官帽,扒下他的官服,关进大牢,明日押送京城刑部候审。”   “砰!”他又使劲拍了下手里的惊堂木,清了清喉咙,挺直腰板,拉足架势,高声道:“本钦差宣判如下:”姑苏恶霸甄家,勾结官府,作恶多端,诬陷秀才林良玉,谋夺林家祖宅,本钦差已经查明事实。即日起,林家祖宅归还林家。另:林良玉身世堪怜,着林良玉速择吉日,认祖归宗,届时,本钦差将亲自前往,为林良玉认祖归宗,主持仪式。“   府衙大堂,一片沸腾。   围观的人群纷纷拍手叫好,盛赞钦差大人秉公断案,为民做主。   特别是钦差大人办事果断,雷厉风行的作风,深得民心。   有人感觉此案断得是好,钦差确实为姑苏除去了一个大害,穷书生得到了公正。   也有人觉得这案子还是体现了官场黑暗,大鱼吃小鱼的现状。   林良玉之所以能赢,因为他是林如海的侄儿,更重要的是他有个不平凡的堂妹林黛玉,赢不足为奇。   宣判过后,钦差不但不觉得累,还劲头十足,要亲自带领姑苏官员,领着衙役去林家祖屋,抓捕侵犯林府的甄家人。   旁边的随从轻轻拽拽他的衣襟,小声劝道:”大人,杀鸡哪要宰牛刀,这事只要小的派人去看着就可以了。“   衙门大堂围观的人群还没散尽,钦差大人不管不顾,直竖竖地站在那里,眨巴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黛玉,满脸谄笑,不知如何巴结黛玉才好。   阿山笑眯眯地,带着调侃意味说道:”钦差大人办案,我家姑娘心里都有数。“   侍卫听了,接过话题,对钦差说道:”林姑娘回故乡为父母扫墓,居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主子要是知道了,心里一定不会好受。“   ”是!是!都是下官办事不力,让林姑娘受委屈了。请姑娘放心,下官一定把事情做好,还要请姑娘帮着下官美言几句。“钦差弓腰缩肩,殷勤得像个低三下四的奴才。   林家老宅,一片鬼哭狼嚎。   当甄家老太太靠着软榻,焦急地等待甄二老爷从衙门传好消息回来,并在心里盘算着,等甄二老爷把林黛玉带回来,一定要让她跪上几天几夜,以泄甄宝玉被打之恨。   突然,涌进来许多如狼似虎的衙役,就像驱赶野兽一般,拿着棍棒赶甄家主仆出门,并且只准甄家主仆穿着随身衣服,不准携带任何东西出门。   大门外站满了持枪兵丁,被赶出门的甄家主仆,在林家大门口,被圈在一处,不问男女老少,都被衙役当众验身,检查是否偷携财物出门。   然后,用一根绳索,就像栓牲口一般,把甄家男女老少串在一根绳索上,要拉去全部收监。   养尊处优惯了的甄家人,站在林家祖宅大门口,望着住了几年的宽敞雅致的宅邸,像牲口一般,被衙役强行拉走了。   最后,有几个年轻的丫环婆子,扶着甄老太太,抬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直着嗓子叫疼的甄宝玉,歪歪倒倒走出林家大门。   衙役吆喝着,要她们坐在地上,等候钦差大人的指令。   甄家这几个丫环婆子表现很有趣,她们瞧着地上坐着的甄老太太,躺在地上嗷嗷叫疼的甄宝玉,脸上却似笑非笑,低头瞧着地面,说不清是喜是忧。   不大一会工夫,一个衙役跑来说道:”钦差大人有令,允许这一老一小保外候监,三天之内,甄家得上缴保银一千万两。“   ”老太太,你老有福了,暂时不用吃牢饭了,请吧。“一个小官模样的人,走过来用脚尖踢踢甄老太太,笑嘻嘻地说道。   甄老太太好像做梦还没醒,习惯性地把手里楠木拐杖往地上使劲磕了磕,大声呼道:”管家!管家在哪里?快给我找来!“   一个丫头小声回道:”回老太太话,大管家昨天就被钦差大人下大牢了。“   ”去!找个管事的过来。“甄老太太嗓子已经变腔,就像被人扭着脖子,快被宰杀的老母鸡,憋着嗓子叫唤。   旁边婆子过来,悄悄回道:”回老太太的话,管事的人,一个也没有了,全被官差捉去下大牢了。“   甄老太太似乎明白了过来,眼角滚出一颗浑浊的老泪,两只小脚在地上乱蹬,哭道:”你去雇辆马车过来,我们去郊区别院等大老爷来。“   那个婆子磨磨唧唧地说道:”官差来的太突然,我们一点防备也没有,身上一个铜钱也没有。“   甄老太太听了,直翻白眼,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递过去,道:”拿去,快去雇车。“   姑苏城外,甄家别院,人人哭丧着脸,一派惨云愁雾。  甄老太太脸色蜡黄,从早上起,一直到掌灯时分,滴水未进。   她坐在床前,眼睛直盯着一直哭叫不止,现在昏昏沉沉睡去的宝贝孙子甄宝玉,心里既恐惧又恼怒。   周围的丫环婆子,一个个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测,遭来杀生之祸。   甄老太太身边跪着一个高举托盘的丫环,托盘上放着碗温了热,热了温的参汤,浓浓的参汤丝毫引不起她的味觉。   ”大老爷到了!大老爷到了!“一个丫环跌跌撞撞跑来,累得直喘,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声禀报。   甄老太太木雕泥塑似的身子动了动,眼睛有了亮光。   ”母亲,孩儿不孝,让您老人家受惊了!“甄大老爷哭着进来,跪在甄老太太膝前。   甄老太太摸着他的头,悲痛欲绝地哭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快想法子救你二弟,救我的孙儿。“   ”是!孩儿马上就去想办法,请母亲放心,好好保重身子。“说着,甄大老爷亲自端过托盘上的参汤,拿起勺子喂她。   这天晚上,姑苏城的达官贵人,商贾富豪在最豪华的禧宾楼大摆筵席宴请朝廷钦差。   怪不得京城的官员,都巴望着外放出来做官。   这天,整个晚上,钦差在满眼珍馐,满耳朵阿谀奉承中飘飘欲仙。   但他醉意熏熏回到官邸,荷包里装满了小纸条裹着的银票。   钦差打着酒嗝,掏出荷包,扯去那些小字条,看也不看小纸条上进贡人的名字,只顾一张一张地数着银票,朦胧的醉眼,笑成了一条缝。   门被无声地打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钦差打了个冷战,两手按在银票上,不高兴地说道:”没喊你,怎么进来了?“  ”呵呵,这点银子算什么?钦差大人若是喜欢,我们大老爷有很多。“来人说话声音很小,却字字清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你是何人?“钦差心惊肉跳,看着眼前鬼魅一般蒙头盖脸,身穿夜行服的男人,他不由吓得声音发抖。   ”呵呵,你是钦差大人,我怎敢伤害你?我是来请你去见见我家老爷,有要事商谈。“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钦差身子簌簌发抖道:”你家老爷是谁?这夜半三更,我如何去得?“   ”呵呵,我背着你去,很舒服的。“那人说着话,手在钦差身上点了几下,钦差身子软绵绵的,仿佛睡着了。   当钦差醒来,睁开眼睛,瞧见自己坐在一张很大的,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对面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年近六旬,身子很富态的男子,眼睛炯炯有神,很认真地瞧着自己。   不等钦差问话,那位男子微微笑道:”我是甄家老大,不得已用这种方式邀请钦差大人,实属冒犯,请大人原谅小民的苦衷。其实,这也是为钦差大人着想。“   甄家大老爷语言和顺,态度却桀骜不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贪婪无厌的钦差,此时哪里还有半分操守可言。   他两腿哆嗦,冷汗顺着脊梁滚滚而下。   甄家大老爷瞧着钦差坐得太师椅上的软垫湿乎乎的,还滴答滴答往地下滴着骚哄哄的水。   甄家大老爷也不说话,只管瞅着钦差椅子下面的水渍,脸上荡出玩味的笑容。   他不慌不忙端起茶碗,轻轻揭开茶碗盖子,用嘴吹拂着茶面上漂浮的叶子,很悠闲地品了一口茶,猛然把茶碗往地上一摔,大声喝道:”不知道本大爷爱喝碧螺春吗?怎么沏龙井茶来?“   一位十分俊俏的丫环忙跪下,哀声求道:”求大老爷饶命!“   甄家大老爷把手轻轻一挥,柔声细语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上来两个彪形大汉,架住那个丫环就往外拖。  那个丫环面无人色,只是大声哀求道:”饶命啊!“   钦差坐在那里,瘫软在太师椅上。   甄大老爷微笑道:”今夜请钦差来此相会,实乃因为侄儿被钦差大人暴打,此刻仍昏迷不醒,舍弟又被关进大牢,不知他们是在哪里触犯了钦差大人?我想向钦差讨个情,不知能否赏在下一个薄面?“   ”这个……“   甄大老爷见钦差迟疑,脸色立刻降至冰点。不悦地问道:”不愿意?“   钦差马上否定道:”不!不!令弟与贵公子的事情可以商量,只是林家祖宅这事有些难处。“   ”哦,请钦差大人明示,或许我可以帮助钦差大人一二。“甄家大老爷面带笑容,伸长脖子,一副洗耳恭听状。   钦差这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出京时皇上的嘱托,舅父的叮咛,所有一切,一股脑儿全盘托出。   甄大老爷细细听了,沉思半晌,说道:”既然钦差大人对在下如此信任,在下也不会使钦差大人为难。明天钦差给皇上奏章,只要说明此案系姑苏府台受盗贼欺蒙,导致错案,大人你已经改正了。并为林良玉平反了冤案,还主持了林良玉认祖归宗仪式。姑苏甄家得知此事真相,深明大义,主动归还了林家祖宅。这样,大人你有了功绩,甄家也有了好名声。“   钦差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只怕那个姑苏府台到京城会胡说八道,还有那个林黛玉回京也是可以面呈皇上的。“   ”这个,钦差大人不必顾虑。明天,你在奏章上再加上一句,姑苏府台已经畏罪自杀,你正在全力缉拿在逃的姑苏府台犯罪同伙。至于林黛玉,在下想办法不让她回到京城就是了。“甄家大老爷拍着胸膛,胸有成竹地大包大揽道。   钦差站起身,双手抱拳,一揖到底,由衷说道:”多谢!“   ”好说!我俩真是不打不相识。钦差大人若不嫌在下身份低微,我很想高攀钦差大人做个好朋友,好兄弟。“甄家大老爷显得极其诚恳。   ”大哥在上,小弟有礼了。“钦差大人没有任何身段,对甄家大老爷居然率先行起礼来。   锦上添花世人多,雪中送炭无几人。  林良玉认祖归宗的仪式极其盛大,朝廷钦差主持,林家宗族头面人物全部到齐。   仪式快结束时,甄家大老爷走来,双手持林家祖宅房契奉上,并赔礼道歉,说了许多动人的话语。   林良玉接过林家房契,冷脸相对。   钦差和林家族长及族里长辈纷纷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只是场误会?怨只能怨姑苏府台,昏庸无道,贪赃枉法。“   林良玉母子搬回林家老宅当天,母子亲自来悦来客栈迎接黛玉回家。   回到林家祖宅,黛玉看见林家大管家林福夫妻率着林家旧仆,满脸殷切地在大门口毕恭毕敬地迎候。   短短几年光阴,恍如隔世。黛玉心情激荡,拉住管家林福,哽咽道:”辛苦了,福伯!“   林良玉母子也流着泪道:”若不是福伯,良玉怕早就不在人间了。“   走进老宅,黛玉见整个格局依旧,心里油然生出无比亲切感。   黛玉在林家老宅住了几天,虽然良玉母子万般怜爱,还是有人去物非的感觉。   阿山见黛玉整日睹物思情,怕黛玉忧伤,鼓动紫鹃雪雁一起劝说黛玉姑苏京城两头来回过。   姑苏虽是故乡,黛玉在姑苏的日子是有数的。  她出生在扬州,随父母在扬州长大,母亲去世后,来姑苏过了几天。   然后,就去了京城贾府,只过了一年多平静的日子。   父亲去世之后,在贾府的日子江河日下,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饱尽精神煎熬。   然而,在黛玉的心里,认为京城依旧是自己的第二故乡,那里有自己的家——玉园。” 第107章   黛玉最终被紫鹃雪雁说动了心,决定北上回京。   林良玉母子苦苦挽留,无奈黛玉经不起紫鹃雪雁,还有阿山的说劝。   再说了,自己不回京城,那四名侍卫也不会回京交差。   说实话,自己内心也是很想回玉园的。   黛玉再次去父母墓地焚香拜祭,洒泪告别,就择日蹬车启程回京了。   林良玉一直送她到十里长亭,滴泪道:“妹妹,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哥哥经历了这些事,出世之心已淡,以后耕读一生,永远为妹妹守护着林家老宅。”   这日,黛玉轿车走到山东境内,黛玉从车窗里瞧外面山峦起伏,郁郁葱葱,感到心旷神怡。  紫鹃掀开车帘问道:“阿山,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现在到泰安了,离济南府只有一百多里。”阿山扭头对车里大声回道。   “咦,这不是到泰山了吗?”黛玉欣喜地揭开车帘,望着田野远处,逶迤不断的山脉,自言自语道:“泰山是五岳之首,有天下第一山之美誉,又称东岳,是最美的、最令人震撼的十大名山之一。既然路过此处,何不去浏览一番?”   雪雁忍不住笑道:“姑娘,我记得以前王嬷嬷常说碧霞元君仙子,眼光奶奶,送子奶奶的老家就在泰山,我们既然有机会路过这里,不如上去拜一拜,祈求霞元君仙子,眼光奶奶,送子奶奶保佑姑娘多福多寿多子女。”   雪雁顺口说出最后一句话,羞得黛玉满脸通红,举起小粉拳,边捶着雪雁,边嗔道:“你这小蹄子,胡说什么!”   雪雁舌头伸了伸,自觉得说姑娘“多子女”的话,为时过早,话说得实在,却不是好听。   紫鹃见黛玉希望去泰山游览,高兴地探出半个头,对阿山笑道:“阿山,看前面是否有客栈,我们在这里住下来,陪姑娘去泰山玩玩,也好让姑娘散散心。”   “前面有座岱庙,凡是准备登山的人,大多都落脚歇在那里。一般是半夜上山,清晨看日出。要不,今晚我们就住在那里?”阿山回头看着紫鹃,希望她征询黛玉意见。   具有诗人气质的黛玉,想象站在泰山顶上看日出得情景,情不自禁地兴奋道:“泰山日出,景象一定非常美丽,非常壮观。人生如斯,何其幸也!”   晚膳,在岱庙吃过素斋,黛玉按捺不住对泰山的向往,不顾一路颠簸,身体疲惫,很想当晚就上山。   到底是年轻人,做事麻利。紫鹃雪雁已经做好了上山准备,过来问何时动身上山。   黛玉考虑到侍卫与阿山白天骑马驾车,劳累了一天,说道:“今天赶路,大伙都累了,等明天吧。”   “姑娘,刚才庙里的师傅说,泰山天气变幻莫测,在泰山看日出,是可与不可求的事情,我们今天来的正是时候。今天是四月十七,明天就是泰山碧霞元君的诞辰,四乡八里的乡民都会来朝山进香,要连续庆贺三天。庙里的师傅还说,据他多年观察,今夜子时过后,天空就会万里无云,月色很好,明天最适宜观日出。”阿山进来告诉黛玉,面上呈现着愉悦神情。   “明天上山,人一定很多。只是今天,你们赶了一天的路,都很累。”黛玉犹豫不决地蹙眉,望着阿山柔柔地说。   阿山不以为然道:“嗨!这点路算什么呀?比我以前在山上,走这点路等于是在休息。他们四个侍卫也是有功夫的人,就是几天几夜不睡,也算不得什么。这里还有专门抬轿子的山民,刚才侍卫让庙里的师傅帮着雇了三顶轿子,六个可靠的轿夫。姑娘若是不嫌累,不如今晚就上山,明天清清静静地看过日出回来,避开那些赶庙会的乡民,省得乱哄哄的,惹姑娘不清静。”   阿山一番话,打消了黛玉原有的顾虑。   她高兴地笑道:“既然如此,甚好。”   这天,虽是夜晚,十七的月亮不比十五差多少,也是很明亮的。   三顶轿子,雪雁在前,紫鹃在后,黛玉在中间。   四个侍卫,两个在前引路,两个在后护卫,阿山紧傍在黛玉轿子后面,侧着耳朵细听周围任何细小的声音,分辨着是否有不协调的声响。   夜风习习,送来阵阵花香,鸟儿不时地扑棱着翅膀飞过去,还不忘对着上山的人鸣叫几声,似乎在热情地打着招呼。   轿夫很有抬轿技巧,一点也不颠簸。   黛玉坐在垫得软软的轿子里,围着丝绵薄被,就像坐在摇篮里,晃晃悠悠,完全可以入睡。   然而,她的两眼睁得很大,亮晶晶的十分有神,她的脸颊紧贴着窗口,看得很贪婪。   走到半山腰,发现天空没有一丝云,月色真的很好,能让人看见远处黑黝黝的,起伏的山峦,还有摇曳的小树。   阿山随着轿夫矫健有力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跟在轿子旁边,支愣着警惕的耳朵,更加用心分辨周遭的细微声音。   随风摇曳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衬托着四周环境更加静谧。   悬挂在空中的星星,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似乎被春天的夜风吹的发抖。   走过中天门,山路似乎越发陡峭,黛玉感觉轿子倾斜的厉害,心都提到了嗓子。   她把脑袋稍微伸出一点,月色里,依稀可以看见上山的石阶很窄,似乎只能容下一只脚。   黛玉急忙把目光移到远处,只见点点星光好像就挂在山腰上。   一行人默不作声,似乎是在天地之间游走。   好不容易走过了天梯,黛玉听轿夫长吁道:“到南天门了。”   阿山扶着轿子,柔声说道:“姑娘,山风很大,别冻着了。”   说着,递进来一个热乎乎的水袋和一包零食。   黛玉快乐地问阿山道:“阿山,进了南天门,我们现在不是走在天上了吗?”   阿山呵呵笑道:“说是这么说,其实这里没什么看头,四周黑糊糊的。再走一会,就到泰山绝顶了。”   终于,轿子停了下来。   紫鹃雪雁捧着大红羽缎貂皮大氅,红狐大毛昭君帽过来,掀开轿帘,服侍黛玉穿戴整齐,扶着她走出轿子。   只见名闻遐迩的泰山极顶,只不过是个面积不大的平台。   轿夫说他们不看日出,想去避风处歇歇,等看完日出再过来。   黛玉让紫鹃拿了些食物与酒递给轿夫。   阿山在前引路,紫鹃扶着黛玉走到一块铺着狐皮的石头上坐下,侍卫已经找来木柴升起了一大堆火,架起了水壶和铁锅。   大家喝着热茶,吃着热食,觉得身子热乎乎的,不觉困意袭来,看看天色还早,就歪在篝火旁睡着了。   “不好!”只听阿山大声怪叫一声,一个箭步跳到黛玉身边。   四个侍卫立刻惊醒,耍地抽出宝剑,四下观望,见没有动静。   齐齐看着阿山问道:“怎么了?”   “快扑灭火,准备战斗。”阿山边说边把黛玉拉到绝顶处一个凹槽旁,迅速铺好狐皮褥垫,看紫鹃雪雁气喘吁吁抱着东西跟过来。   急促地吩咐紫鹃雪雁道:“你俩陪姑娘坐在这里,一会听到打斗声,就伏下身子,我没有要你们起来,你们千万不要抬头,更不要站起来。”   一阵山风吹来,黛玉打了个寒颤。   紫鹃雪雁紧靠着黛玉,紧张地点头道:“我们会死死护着姑娘的。”   阿山还没来得及答话,不远处侍卫已与人接上了火,黛玉她们已听到激烈的打斗声。   阿山把黛玉迅速推进凹槽,紫鹃雪雁也跳了下去,紧搂着黛玉。   仰脸瞧阿山瘦小的身躯像棵小松树,坚挺地立在凹槽边缘,他的眼睛在向着打斗处观望。   黛玉实在忍不住,拱起腰,抬头向打斗处瞧了一眼。   惨白的月光下,四名侍卫分别处于山顶四周,身若蛟龙,宝剑在月光下发出闪闪银光。   只见他们不停地翻腾,飞跃在头蒙黑巾,身穿黑衣的人群之中。   “噗!噗!噗!”手起剑落,血珠随着剑势飞舞。   紫鹃伸手按住黛玉,哭唧唧地哀求道:“姑娘,危险!”   聚精会神,密切注视战斗的阿山,安慰道:“姑娘,别怕,阿山不会让他们靠近的。”   他沉稳冷静的声音,使人听了,心里就像吃了颗定心丸。   紫鹃用力把黛玉按住凹槽里,让她脸对着天空躺着,自己与雪雁坐在她的两侧守护着。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山顶终于安静了下来。   阿山对他们招招手,四名侍卫快速围过来,阿山递给他们每人一个饼子,呵呵笑道:“先垫垫肚子,喝口酒解解乏,一会战斗会更激烈。”   四个侍卫吃下阿山递来的饼子,觉得香味浓郁,入口即化,一忽儿功夫,疲惫尽除,精力倍增,知道这饼子不是一般的好东西。   四个侍卫喝了口酒,觉得心头热乎乎的,浑身是劲,抹抹嘴巴,正想去山顶边缘等待战斗。   阿山摆摆手道:“不急,不急,先坐下休息,估计他们刚才硬拼,吃了大亏,人数减少了不少。现在,他们或改变战术,或等待援军。”   果不其然,不到半柱香功夫,山下裹着油浸的箭头,带着火焰如蝗虫般飞来。   四名侍卫团团围在凹槽四周,手持宝剑左右挥舞,把火剑纷纷击落。   偶尔有穿过侍卫剑网的火箭,阿山就用手里的树条击出老远。   这场火剑战大约持续了一炷香时间就停止了。   山顶除了凹槽附近,地面上,树丛里,都是燃烧的火箭。   透过火光,可以看到山顶边缘下,露出一个个战战兢兢的脑袋,在往凹槽这边偷窥。   “山下的杀手人数可能增加了不少。”阿山说着,面色凝重地看着侍卫。   四名侍卫手持宝剑,单膝跪下,视死如归地说道:“请林管家带着林姑娘寻机突围,我们誓死缠住他们。”   阿山望着天空,说道:“现在杀手人数很多,恐怕整个山头都被他们给包围了,这些人不但武功不俗,还带有火箭。不到两个时辰,天就大亮了,那时上山的香客会陆续上来,料想这伙人会在天亮之前撤退。”   四周,鸟儿不飞,虫儿不鸣,死一般的寂静。   短暂的沉寂过后,有数十名身手敏捷的黑衣人窜了上来。   侍卫拔剑迎了上去,以一对三地缠斗着。   山下,又涌上来几十名黑衣人,一步步逼近阿山。   形势万分严峻!   倏然,黑衣人眼前白光一闪,一位身穿白袍,手持宝剑的人,从他们头顶掠过,站在了他们的对面。   “你是何人?速速离开,饶你狗命!”黑衣人首领高声断喝。   “嘻嘻,小爷最看不惯尔等见不得人的勾当!想要小爷离开,要看尔等是否有这个本事。”听来人说话,语音不高,中气极足,带着磁性,非常好听。   “小子,你想找死,成全你好了。”黑衣人头领,猛然大喝一声:“上!”   几十名黑衣人得到命令,就像发疯的野狗,挥舞着钢刀,嗷嗷叫着扑上来。   白衣人呵呵冷笑道:“来吧,小爷正想练练手。”   他一声长啸,凌空跃起,宝剑如银蛇吐信,眨眼功夫,他的面前躺下了一排横七竖八的尸体。   黛玉被噼里啪啦格斗声震得耳朵嗡嗡响了好一会,她不顾紫鹃雪雁的死命阻止,硬是坐了起来,伸长脖子往外瞧。   紫鹃雪雁伸出双手拼命搂着她,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一阵山风吹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呛得黛玉差点呕吐。   紫鹃雪雁忙扶着黛玉肩膀,拍打着她的后背,劝道:“姑娘,你还是躺下吧。要不然,会使阿山他们分心的。”   黛玉只好重新躺下,心却如乱麻。   这伙黑衣人也真了得!不惧生死,前面人倒下了,后面的人踏着血泊继续扑上来。   渐渐地,四名侍卫有些力不从心。   虽有白袍人相助,阿山还是寸步不敢离开黛玉,生怕出现意外。   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了。   黑衣人越打越疯狂。   阿山心急如焚,他想趁白袍人格斗空隙,去援助侍卫一把。又怕白袍人是使苦肉计,让自己认定他是友非敌,对他放松警惕,好使他有空偷袭黛玉。   眼看东侧两个侍卫快要招架不住了,阿山就像闪电一般,飞到侍卫面前,指风如刀,刷刷几下,黑衣高手连倒四人。   东侧的侍卫压力顿时减轻,斗志大增。   阿山急速退回凹槽,见西侧两名黑衣高手已窜到凹槽边沿。   阿山正要使出凌空弹指绝招,只见白袍人一个回身,与两名黑衣高手缠在了一起。   此刻,阿山心底完全清楚白袍人的确不是黑衣人的同伙,他是真心实意在帮着自己这边。   西侧的黑衣高手,也许是受到阿山启发,只留下四个人缠住侍卫,其余的黑衣高手,一起涌向凹槽。   原本与两名黑衣高手打斗游刃有余的白袍人,对手猛然变成了四个高手,又加上他刚才与黑衣人打斗,用力过猛,现在有些体力不支。   天快要亮了,太阳快要出来了。   那四名黑衣高手突然停止打斗,围住白袍人对视片刻,猛地一声大吼,宛如狮子狂吼,震天动地。   紫鹃他们随即把手里的剑掷向白袍人,轰然一声,四人同时倒下。   白袍人的身子,随之摇晃了一下,也跟着倒了下去。   阿山见状,身子立刻跃起,两手如同散财童子一般,随手挥洒,围在凹槽四周的黑衣人如同木桩,直挺挺地立在地上。   阿山顺势饶了一圈,帮助侍卫解决了最后那四名黑衣高手。   战斗结束了。   侍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东方,五彩缤纷的彩霞,显得格外绚丽,整个天空一片通明。   阿山对着凹槽柔柔地说道:“姑娘,没事了。”   紫鹃雪雁扶着黛玉站起来,只见东边天际火红火红的。   一轮红日,眨眼间跳出了火红的云海,喷薄而出。   漫天朝霞,染红了整个天空,仿佛人也被染红了似的。   黛玉扶着阿山的手,走出凹槽。   只见满地血流成河,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缺胳膊断腿黑衣人,还有那十来个站着的,如木桩般死了的黑衣人,更是怵目惊心。   躺在黑衣人中间,最显目的是那位血迹斑斑的白袍人。   阿山见黛玉眼光投向白袍人,轻轻说道:“多亏了这位白袍人,要不然……”   黛玉一声不响,快步走到白袍人身边,蹲下去,伸出洁白如玉的小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鲜血。   “阿山,他,他还活着。”黛玉惊喜地大声说道。   阿山心想:他被那四名黑衣高手拼死一击,明明已无生机,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听到黛玉惊喜的呼声,阿山还是抱着白袍人生还的希望,弯下腰细看。   这一看不要紧,阿山觉得自己的胸口猛然一阵剧痛,就像有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突然摘去了自己鲜红鲜红的心。   他不由自主地捂着自己的心口,觉得那里被一位不俗之客给掏空了。   “阿山,你瞧他似乎还有气。”黛玉指着那位白袍人,满怀希望地对阿山说。   不错,这白袍人受了重创,命若游丝,还没断气。   此刻,阿山眼里注意的不是白袍人的生命迹象。 第108章   阿山全神贯注着白袍人饱满宽阔的额头,浓黑修长的眉毛,高挺肉乎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巴。   虽然这白袍人脸色煞白,嘴唇没有血色,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面容。   阿山自第一眼瞧见这个白袍人,就被他那神工鬼斧般雕琢出来的精美五官所震撼。   此时此刻,阿山就像得了疟疾,整个身子怎么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阿山,这个人与我们素不相识,为了救我们,他连自己性命都不要。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活他才好。”黛玉紧蹙眉头,对阿山说罢,小手捏成了拳头,好像在暗暗发誓一般。   黛玉顾不得瞧阿山反应,忙着招呼紫鹃雪雁拿布来为白袍人包扎伤口。   “姑娘,这里不适合您,请把这个人就交给阿山吧,阿山一定要救他。”阿山的声音好像漂浮在空气中,显得忽忽悠悠。   黛玉十分信任地看了一眼阿山,身子闪到了一边。   阿山就像个机器人,没有知觉,没有思维,只是按照一定程序,熟练地操作着。   他伸出两个指头,快速地对着白袍人伤口点了几下,汨汨流淌着的鲜血被止住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葫芦型玉瓶,倒出一些黑色粉末洒在白袍人伤口上,又掰开白袍人的嘴巴,塞进一颗朱红色药丸,嘴对着嘴为白袍人度气。   过了好一会,只听白袍人的喉咙“咕咕”响了几声。   阿山才站起身,擦了一把汗,把白袍人扶坐在自己对面。双手抵住他的前胸。   四名侍卫也调息好了,走过来坐在白袍人身后,一字排开,手抵住各自的后背。   约半柱香时间,四位侍卫脸红的像猪肝,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额头脸颊滚落。   阿山的头顶升起一团白气,风吹不动。   白气渐渐凝为白雾,笼罩着阿山与白袍人。   白雾由浓变薄,最后完全消失。   阿山站起身,摇晃了几下,趔趄几步才算站稳。   他脸色异常苍白,无力地说道:“姑娘,这人只要好好调养几天就完全好了。”   黛玉心疼地掏出自己帕子,就像姐妹一般擦着阿山脸上的汗,喃喃道:“这人救了我们而受重伤,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也应当把他救活。”   雪雁快言快语道:“姑娘,这就是常言说的生死之交吧?”   紫鹃白了雪雁一眼,说道:“姑娘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人为我们受伤,阿山尽力救了他,我们好好照顾他就是了”   “姑娘,这样子,我们与这人算是扯平了。”阿山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尽量让自己语调平静,却还是能让人体味到其中的酸味。   雪雁见紫鹃打断了自己的话,说得又是那么有理,就把不满撒在阿山身上,说道:“阿山,你向来精明,怎么这事倒糊涂了?人家救我们在先,我们救人家在后,怎么算扯平呢?况且,这种事情,也不能用‘扯平’来断定的。”   阿山脸像块大红布,偷眼瞅了下黛玉,心怀鬼胎似的笑道:“姑娘,一会就有人上山了,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免得招麻烦。”   侍卫剥去黑衣高手的衣衫,准备用来做担架抬白袍人,突然惊诧道:“咦!这些人的左胸,怎么都有虎头纹身?”   侍卫接二连三把所有黑衣高手上衣剥去,见十几名高手的左胸都是虎头纹身。   黛玉明白了,这些人与上元节谋害自己的歹徒是一伙的。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一个柔弱的孤女,怎么会招来如此强悍的人追杀?   阿山伸手解了黑衣人身上的穴道,押着他们抬着三顶轿子与一副担架下山了。   回到岱庙,主持和尚见到疲惫不堪的侍卫,还有担架上的人,先是吃惊,继而欢喜,合掌道:“阿弥陀佛!总算有惊无险。   侍卫把俘虏回来的黑衣人交给主持和尚,由他派人把黑衣人交给当地官府。   经过惊心动魄的一夜,大家都很累。   阿山见黛玉眼睛不时地瞧着白袍人,神情很关切,感觉自己的心头如同扎了把尖刀,比初见水镜时不知要痛多少倍。   他忍着心口疼痛,微笑着安慰黛玉道:”这人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处于恢复阶段,熟睡是好现象,对伤口愈合最好。估计他这一觉要到明天下午才能醒,请姑娘放心。“   黛玉眼圈泛红,内疚道:”都怪我,昨天要不是想上泰山,想看日出,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姑娘快别这么说,该来的终归会来,迟来不如早来。“阿山这话,与其是安慰黛玉,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紫鹃也安慰道:”姑娘,阿山说这人的伤很快就会好的。等他伤好了,我们好好谢谢他就是了。“   阿山看黛玉默默离去的身影,感觉到自己心中圣洁的小仙女,感情归宿将要到了。   尽管他异常痛苦,但心中还是很宽慰。他望着黛玉的背影,心中默念道:阿山只求能继续做玉园的管家,终身留在小仙女身边,只要能日日看着,夜夜保卫着,在小仙女痛苦的时候,能安慰她,在小仙女为难的时候,能帮助她,在小仙女欢乐的时候,能悄悄地品尝着她的欢乐,这就是自己今生今世最大的幸福与快乐。   这两天,黛玉明知阿山雪雁紫鹃会精心照料那个白袍人。自己仍然会不知不觉就信步走到白袍人房间,在他的床前一坐就是半天。   见他不吃不喝,只是紧闭着眼睛呼呼大睡,总是不安地问紫鹃或雪雁道:”侍卫们说这人受到的致命重伤,却没有死掉,是个奇迹。好的这么快,更是奇迹。这个人救了我们大家,阿山又救了他。我们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紫鹃!雪雁!你们瞧,他动弹了。“黛玉惊喜地呼唤着紫鹃雪雁。   白袍人的眼睛慢慢张开,看见面前那张美丽清纯的脸,他使劲睁大眼睛,紧盯着黛玉问道:”仙女,这里就是天堂吗?“   ”傻子!这里是岱庙,这是我家姑娘。“雪雁咯咯地笑着说。   ”我记得那四个黑衣高手,同时对我发出武林传说中的狮子吼神功,震得我心慌肉跳。我还看见他们对我掷出了剑,我知道很难躲过。以后,我眼睛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我还活着?“那白袍人试图想坐起来。   黛玉忙柔声劝道:”你才醒过来,不要动,以防伤口裂开了。“   随即吩咐道:”雪雁,快去把熬好的参汤端来给公子用。“   阿山端着参汤进来,平静地笑道:”我帮着给端来了。“说着,把手里的碗递给紫鹃,绕过去把白袍人轻轻扶起,让他靠着自己,微显酸楚地笑道:”紫鹃,喂他喝吧。“   看紫鹃一勺一勺地喂他参汤,阿山的心里直冒酸水。   看黛玉关切的眼神,阿山忍不住安慰道:”姑娘,这碗汤喝下去,再睡一觉,我保证他明天早晨就能下床了。“   ”能好这么快?“黛玉眼睛流露着欣喜,追问了一句。   阿山的心就像被刀又狠狠戳了一下,眼底透着悲哀,微笑道:”我在这汤里加了些料,这是我与师傅研制了十年才得到的,若不是为了使姑娘心安,我还真舍不得呢。“   黛玉美丽的眼睛含着感激的泪花,轻轻地点头。   她觉得”谢谢“二字太苍白,她说不出口。   阿山身子一怔,一股热流立刻流遍全身,感觉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冒着热气。   问世间,何为幸福?直教人生死相许,祸福相依!   白袍人乖乖地喝完汤,脸上有了血色,眼睛更见明亮。   他定定地望着黛玉,话却是对阿山说道:”你为了让姑娘心安,竭尽全力救我性命。我也会让你心安,竭尽我一生精力回报姑娘。“   ”浑话!“黛玉愤然丢下一句,起身走了出去。   雪雁跟着黛玉,临出门时,还怒冲冲地扭头狠狠瞪了白袍人一眼。   白袍人急忙抓住要走的紫鹃,苦歪歪地问道:”我说错什么了?“   ”你!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你就是真的这么想,也不能当着姑娘的面,这么直白地说呀,你这岂不是让我们姑娘难堪吗?“紫鹃甩着手,生气地责备他。   白袍人委屈道:”我水溶可以对天发誓:若说了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紫鹃瞧着他那张好看的脸,十分委屈的摸样,有点心软的说道:”我们姑娘是何等清贵之人,岂容如此轻薄语言。“   他还想解释,阿山笑着问道:”兄弟是初入世吧?“   水溶惊奇地望着阿山,说道:”不错,我前几天才拜别师傅,刚走到泰山脚下,原本想上山看日出的,没想到在山脚下,听那伙强人说什么甄家少爷脑子坏掉了,他们要杀了你们几个,抢了林姑娘去给甄家少爷做小妾。我一听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就尾随他们上了山顶。“   说着,他忧心忡忡地瞧着紫鹃,可怜巴巴地求道:”这位姐姐,请转告那位姑娘,就说我知道错了,请她原谅我这一次吧。“   紫鹃回眸一笑,心想:这人看起来比宝玉还要英俊漂亮,又有一身厉害的武功,说话怎么比宝玉还要低三下四?   他见紫鹃闷头不说话,急得鼻子冒汗,挣扎着要爬起来。   阿山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躺下,笑道:”你的伤口还没愈合好,不要乱动。紫鹃会帮你传话的,是不是?“   阿山望着紫鹃,带着调皮的笑容问,紫鹃点头答应着,她似乎看到阿山眼底闪过一丝悲凉。   夜晚,黛玉躺在岱庙客房的床上,听窗外山风带着哨音,一阵一阵吹过,如万马奔腾。   回想这两天的经历,实在是胆战心惊,极其后怕。   这些杀手不是一般毛贼,据阿山与侍卫回禀,这些杀手都是经过严格正规训练的杀手。   金陵甄家怎会豢养这些高级杀手?   他们一路跟踪,企图暗杀一个无权无势的柔弱孤女,他们为何如此看重自己,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在阿山药力与内功双管齐下,水溶的伤势恢复极快,短短几天时间,他就能下床行走了。   可是,水溶的心却终日不安,时时刻刻想念黛玉。   自从能从床上爬起来,他不是在廊檐下踱来踱去,就是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黛玉住的地方张望。   阿山见他神思恍惚,茶饭不香,时常在睡梦中大声疾呼:”姑娘!别怕!我来了!“   他知道这个叫水溶的小伙子与自己一样,刻骨铭心地爱上了黛玉。只是,这个水溶比自己更加单纯直率,他不像自己这般,把对姑娘的深爱埋藏在心底。   阿山苦恼地暗笑道:水溶敢于直率地对姑娘表白爱慕之情,那是他身材挺拔,容颜俊美,不像自己身体残缺,容颜丑陋啊。   每天瞧着水溶因见不到黛玉而心烦意乱,憔悴不堪,阿山的心很矛盾。   通过这几天相处,他看出水溶是个很优秀的青年。   水溶不仅有健美的身材,英俊的容貌,超群拔类的武功,更难得的是有一颗善良正直脱俗的心。这些优秀品质,放眼天下,很难找出第二人。   尽管阿山的心在滴血,为了黛玉的幸福,他还是愿意随其自然,一切看缘分。   自那天水溶醒来,不管不顾,率性说出了那句话,对黛玉明确表露心迹之后,黛玉显得十分恼怒,甩手而走后,再也不见水溶。   只有雪雁紫鹃一如既往,为水溶熬汤煎药,做吃做喝的。   其实,黛玉走了之后,心里并不是真的气恼,甚至还是隐隐的有甜蜜感觉。当时,只是面子上下不来而已。   刚拜别师傅,从深山老林出来的水溶,哪里能知晓黛玉的心思?   黛玉一是出于女孩子矜持的本能,总觉得不好意思再见水溶,更不好意思再对他表示关心。二是联想到在贾府的经历,想到表兄贾宝玉。现在,虽然对贾府毫无感情可言,但贾府对自己的伤害实在太深,特别是感情的伤口很难愈合。   身体上的伤害即使愈合了,逢天阴下雨时,还会发痒,甚至隐隐疼痛。   感情上的伤害更有甚于身体上的伤痕。   平时,黛玉似乎早已修复好自己的伤口,对那些痛苦往事早已放下。   可是,遇到了水溶的真情表白,黛玉心潮起伏,过去令人心碎的往事一一浮现,宝玉的甜言蜜语,不时在耳边回响,宝玉大婚时的场景更是历历在目。   黛玉的感情之门被痛苦锁紧,她不愿再为任何人打开。   紫鹃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在黛玉面前提起水溶,雪雁更是把水溶的所有表现,事无巨细对黛玉禀报。   黛玉面子上装作不耐烦,有时还言不由衷地斥责几句道:”你这小蹄子,整天把水溶水溶的挂在嘴上,也不害臊!“   实际上,心里还是很乐意听的。   到四月底,水溶身体完全康复,黛玉经过泰山日出,那幕惊险之后,已经没有游玩的兴致,决定动身启程。   水溶说他家也住在京城,要跟大家结伴而行。   一路上,水溶与阿山一左一右守护着黛玉的轿车,就像庙里的哼哈二将。   这天,暮色中,几位不速之客,带着十来口箱子,神色紧张,从贾府后门仓皇来到荣禧堂。见到王夫人就跪下行礼,呈上一封书信。   王夫人示意周瑞家的扶起来人,指着箱子,和颜悦色问道:”这是干什么?“   来人回禀道:”家主只是吩咐我们把信和箱子交给贵府当家人,并没告诉我们原由。“   王夫人接过信件,要周瑞家的带来人下去吃饭。   来人很客气的谢绝告辞,饭没吃,茶也没喝,坐着来时的马车,连夜赶回去复命。   原来这是甄家派来的人。   当甄家大老爷得知四月十七日夜,在泰山预谋绑架黛玉不成,就地杀害的计划失败。   连同王子腾的十来个虎头死士都战死了,几十名隐身绿林的壮士死伤大半,一小部分被俘,被送到了官府,就感知大事不妙,仓皇做着最坏打算。   为子孙后代生计,在积极做狡兔三窟的准备。   甄大老爷思来想去,觉得自祖上起,与贾王两府关系最为密切。   这次泰山事败,王子腾有可能受牵连。   贾府有贵贵妃娘娘罩着,应当不会有事的,就收拾了些好东西,派管家媳妇带着人偷偷送到了贾府。   当然,真实情况不会告诉贾府。   他只是在信中说:甄家子孙年纪渐渐大了,想要他们以后去京城发展,先送些东西寄存在贾府,以备不时之需。   殊不知,这只是甄家一厢情愿。   甄家送东西的人前脚离开贾府,王夫人后脚就叫来宝钗,关上房门。手持蜡烛,撬开铜锁,一一查看。   当这婆媳俩发现这十来只箱子里装得全是金银珠宝,珍贵古董,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王夫人连声叫道:”钗儿,我这是做梦吗?你使劲掐掐我。“   当她确信这不是做梦,就赶忙要宝钗带领心腹把箱子搬进自己房内收藏。   大家庭也很有趣,这里王夫人心花怒放地指使自己的媳妇与心腹搬运甄家寄存的箱子。   贾府里,不仅贾母通过眼线得到了确切可靠的情报,就是王熙凤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天,王夫人给贾母请过早安,坐在那里愁眉不展道:”眼看端午节就快到了,该给宫里娘娘准备节礼了。我寻来寻去,也没寻到什么合适的东西。老太太,您看送什么好?“   贾母听了,皱着眉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望着王夫人道:”端午节也算是个大节,是该送点像样的东西。“   说完,扭头对着众人笑道:”我小的时候,家里也有个园子,那时姐妹也不少,每到端午节,就喜欢在园子里挂上我们自己缝制的香包,五颜六色,花色新奇。现在老了,回想小时候的事,倒也觉得有趣。“   王夫人见贾母不提银子事,更不提从她小库房拿东西的事。   心里有气,就存不住气道:”虽说娘娘是我生的,可这一大家子,几百口人,都靠着娘娘享福。这过节的银子,我看还是按老规矩,各房按份子摊。“   邢夫人听了,龇着牙,哭着脸,像是吃了干辣椒面,疼得嘴巴直吸溜。   王熙凤像是叙闲话,问宝钗道:”宝妹妹,前天晚上,甄家派人送了十来只箱子来,莫不是甄家有了什么事情不成?“   宝钗神情很不自然,怔愣着不知如何回答,眼睛不自觉地瞧向王夫人。   ”凤丫头,你听谁说甄家送东西来的?前天分明是我大哥从任上派人给我送了点土仪,怎么倒变成了甄家的东西?“王夫人神情严峻,声音低沉缓慢,问得以伶牙俐齿的王熙凤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干笑道:”我只是这么说说,太太不要放在心上。太太若是生气,我回去好好想想,把那胡说的人找出来,送给太太出气。“   王夫人冷冷地说道:”那倒不必,我要是爱生气的人,还能活到现在吗?早就被人给气死了。“说着,眼睛瞟向贾母,又环顾四周,见没人接她话茬,心里很得意自己这番话说的实在好。   她只顾高兴自己凭空得到了十来箱好东西,哪里能想得到这十箱东西,就像十来箱炸药包,将来能将贾府炸得人仰马翻。   贾母听她不仅狡辩,说话还十分噎人。想给她点颜色瞧,碍于她是贵妃生母。   再说,也不能去她房里把东西拽出了。只有干瞪眼,没有办法。   心底冒出丝丝悲凉,觉得老了真伤心。   为了维持自己地位,贾母只好打起精神,呵斥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谁还给你气受?“   王夫人到底不敢硬斗,忙道:”媳妇不是这意思,媳妇是说自己不爱生气。“嘴巴恭谨,态度冷淡。  众人冷眼看婆媳过完招,嘻嘻哈哈应酬几句,匆匆寻机走了出去。   王夫人气哼哼地带着宝钗回到荣禧堂,元春的节礼只好从甄家箱子里取了 第109章   端午节是水镜一年中最黑暗的一天,端午节也是水镜心中永远的痛。   每当端午节这天,水镜都会独自去御花园,一个人默默地在御花园牡丹亭,静静地坐上两个时辰。   这天,是他最心爱的嫡长子水溶的生日,也是水镜与他结发妻子,原皇后的第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的出生,给水镜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和惊喜,也使年轻的水镜第一次真正感到了责任和希望。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起,他就觉得这个孩子太不平凡。   一般孩子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上,水溶却是脚踩七星(脚底板有北斗七星痣),肩担日月(左右肩膀各有日和月红色胎记),咧着嘴巴笑着来到这个世上的。   水溶在的那些时光,他每天处理完公事,就会到爱妻院子里抱着水溶玩耍,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人的一生原本就很短暂,快乐时光更如划破夜空的流星,给人一瞬的闪亮之后,就沉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十五年前的端午节,他在朝廷上抓紧处理完国事,匆匆赶到妻子院子里,把镇宫之宝,一柄上古七星宝剑赠予三岁的嫡长子水溶做生日礼物。   同时,册封了水溶为太子,未来皇位的继承人。   曾记得:幼小的水溶,当时还没有力气举起那柄珍贵的宝剑。   但水溶悦耳清亮的童音,还有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庄重表情,让水镜至今仍然记忆犹新:“谢谢父皇,孩儿绝不会辜负父皇厚望,孩儿长大了,定会用这柄七星宝剑,保我朝江山永固。”   童言无忌,刚登上皇位不久的水镜,从争夺皇位的无形激战中过来,疲惫的身心还没完全恢复,紧张的神经也没完全放松。   猛然听到三岁的嫡长子,早朝才册封的太子水溶,此时说出如此切合太子身份的话来,心里又惊又喜,又有点担心此话被传到别有用心人耳朵里,嫉恨生事。   水镜忍不住对四周环顾一圈,情不自禁地对准水溶小脸,巴巴地亲了几口,掩着水溶小嘴,把他连同他怀里的七星宝剑一把抱起,带他去御花园玩耍。   那天,他抱着水溶走到牡丹亭,刚刚放下水溶,一阵怪风刮来,飞沙走石,令人不敢睁眼。   水镜突然觉得心就像被人摘了一般巨痛,他捂着心口蹲在地上,眨眼功夫,水溶连同他怀里的七星宝剑不见了。   结发妻子皇后,因为此事,伤心过度,没过几年,郁郁而终。   十五年来,水镜时时记得水溶是从他的怀抱里没有了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水溶。   十五年来,他派了无数奇士异人四处寻找,至今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十五年过去了,人们都认为水溶不在了。   只有水镜心底坚信水溶还活着,期盼哪一天,水溶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每当想到这里,水镜就格外内疚。   水溶是自己的嫡长子,是自己登基不久,就选定册封的太子。   水溶聪明伶俐,天赋极高。三岁就认识了许多字,能背诵许多艰深拗口的诗词歌赋,他是朝中无可争议的皇位继承人。   可惜的是,他失踪的太久,且没有任何归来的迹象。   为了防止众多皇子争夺皇储之位,也是为了避免儿子们手足相残,泯灭人性的事情再有发生。水镜采纳了大臣们的建议,内心也是为了表达对死去的结发妻子内疚,给亡妻一个交代。去年,册立了水溶的胞弟水澈为太子。   今天,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端午节。   水镜独自坐在牡丹亭里,望着天边时散时聚的白云,心头默默地思念着心爱的水溶。   “父皇,太后请您过去用膳。”   沉浸在无边思念中的水镜,听到说话声,抬头看见十六岁的太子水澈,面如满月,神清气爽,恭敬地站在自己面前,   水镜细细瞧着眼前的水澈,思量着水溶要是还在,今年应该十八岁了,一定也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   水镜长长地叹息着,与水澈来到太后宫里,见自己的大小老婆都在。   水镜心情抑郁,走到太后面前,淡淡地说道:“请太后先用膳,朕现在一点也不饿,不想吃东西。”   太后知道水镜心思,也不计较他。   说实话,太后也不能计较他。   这个太后不是水溶亲生母亲,是先皇晚年时,弄进宫里来的,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宠妃。   先皇对这个宠妃爱得无以复加,临咽气时,还不忘谆谆告诫水镜,一定要尊她为太后,不可委屈了她。   百善孝为先,皇帝是全国人民的表率,况且自己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   说到底,后宫也不在乎多一个女人吃饭。   水镜严格遵循父亲遗言,尊这个女人为太后,把她作为孝敬先皇的象征,后宫的一个活摆设供养着。   太后和蔼慈祥地笑笑,温柔可亲地说道:“今天是过节,多少吃点,应应景吧。”   水镜懒懒地坐下,瞥见元春今天打扮的很出众。   不由得心里猛然想起金陵甄家在泰山谋害黛玉未遂的密报。   据黛玉的侍卫禀报,说刺客里面,有数十名胸前有虎头纹身的死士。   他联想到上元节谋害黛玉的虎头死士,思忖这些虎头死士应当都是贾元春嫡亲舅舅王子腾的属下。   王子腾现在是九省都检点,手里还是有很大部分的兵权。   这个王子腾蓄养了如此多武功高强的死士,不是想造反,又是何为?   水镜瞧着美丽的元春,觉得这是一个披着画皮的鬼,她的背后王子腾就是鬼王。   他决定不能再姑息养奸,必须尽快把鬼除去,自己才能安然无恙。   “皇上,臣妾今天有件喜事要禀报皇上呢。”惠妃娇滴滴地撒着娇,瞧着水镜小声说着,脸色绯红,似乎有些羞涩。   丽妃见惠妃此等模样,调笑道:“是喜事?姐姐快说了,让我们听了,也跟着高兴高兴。”   惠妃见水镜神情冷漠,斜乜着眼睛瞧着丽妃,笑嘻嘻瞅着水镜道:“太医才告诉我,说我有了身孕,你怎么知道的?”   太后听到此话,满脸堆笑,喜气洋洋地吩咐皇后要多派人照料。   皇后酸溜溜地笑着,迅速扫了一眼惠妃,把眼睛转向元春,眼光里似乎饱含着极大的同情,答应太后回去就多派人手照料惠妃。   水镜无动于衷地对元春微笑道:“俗话说吃一见长一智,元儿若是有空,不妨多去陪陪惠儿,这样惠儿会更加精心调养。”   元春闻言,想起自己肚子里还没见天日的孩子,被人暗下毒手,不明不白地没有了。不禁眼圈泛红,埋藏在心底的恨陡升。   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水镜,用心琢磨着他说话的用意。   “不!皇上,元姐姐身子弱,我不忍心劳她陪我。”惠妃惊恐地脱口而出,坚决拒绝。   惠妃的惊恐,更坚定了元春对她下毒手害自己流产的猜测。   此仇不报非君子,你害我一生,我也要害你一世。   元春笑容可掬地说道:“妹妹如此心疼姐姐,真让我更加怜惜妹妹了。我那里有只已成形的百年老参,是我母亲探视我的时候,送给我补身子的,我一直没舍得用。就送给惠妃妹妹补身子用吧,希望妹妹身体健壮,为皇上再添龙子。”   说罢,就催促身边的宫女绿珠快回凤藻宫取了来,赠予惠妃。   水镜连声称赞元春为人大方,众人跟着奉承,连太后皇后都夸元春真不愧“贤德”二字。   水镜脸上带着微笑,与太后及大小老婆用罢午膳,无视大小老婆期盼的目光。更没理睬惠妃渴望的眼神,只对元春温柔地笑了笑。   他独自回到养心殿,立刻下了道颇具深意的圣旨给王子腾,要他接旨后,即刻协助地方官员对甄家抄家问罪,一网打尽。并尽快肃清甄家一切残余,不得留任何后患。   元春回到凤藻宫,满含笑容的俊脸立刻寒了下来,斜歪在榻上,挥手让屋里宫女全出去,皱着眉头说道:“本宫累了。”   宫女悄悄退了出去,抱琴端了茶奉上,微笑道:“娘娘,我几天前就把那棵老参拿出来包装好,放在了多宝阁上。娘娘说要送给惠妃,我就赶紧告诉绿珠放老参的地方,让绿珠把那棵老参送了过去。”   元春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不放心地问道:“我总觉得绿珠太乖巧了,这几年我简直看不出她一点毛病。”   抱琴机灵地笑道:“越是没有差错的人,说明越是有问题。我正要向娘娘回禀呢,我才从皇后宫里的丫头嘴里得知,绿珠原是惠妃娘家的家生子,前些年作为粗使宫女进来的,总管太监见她长相清秀,手脚麻利,把她选送到皇后宫里。也许是皇后知道了她的来历,要总管太监把她分到了咱们这里。咱们这次让她去送东西,算是物归原主了。”   惠妃宫里的李嬷嬷见绿珠手里捧着东西进来,笑着把她迎进屋里,询问了一些凤藻宫的事情,见都是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事情。   李嬷嬷打开盒子见到那只已成形的老参,惊奇地问道:“贾元春怎么舍得送这么好的东西来?说不定这里面有毒。”   绿珠笑道:“这是贾元春母亲送进来的,一直放在多宝阁上,我每天打扫都留心的,这次她当着皇上面做好人,没有空隙时间,想来应该不会有问题。”   惠妃从太后处回来,见到老参,心里特别快活。   有人做了坏事,被害人不但没有发觉,反而把害人的人当做朋友,这会让害人的人觉得自己很有本事,心里越发觉得很有成就感,也就越容易放松警惕。   元春虽然没学过心理学,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心理专家。   年轻的惠妃欢笑道:“那个贱婢,当时只想着如何讨好皇上,在人面前装好人,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说着,得意的咯咯大笑道:“人家既然是一片好心,我也不能辜负了人家的盛情,何不用了?”   李嬷嬷想贾元春就是想使坏,也没有时间派人去下毒,更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派人送过来,何况还有自己人绿珠在那里盯着呢。   也许是命运使然,惠妃这次是大意失荆州!   她带着嘲弄,带着讥笑,美滋滋地喝下元春送来的老参熬得汤。   睡到半夜,肚子如刀绞般疼痛。   剧痛把惠妃从睡梦中疼醒,李嬷嬷发现她的下身见了红,等到太医赶到,惠妃肚里的孩子早就流下来了。   惠妃欲哭无泪,痛骂贾元春,折腾到天亮。   皇后出于职责,过来看望,惠妃痛哭流涕,说元春的老参有问题,害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   其实,这的的确确是元春所为。   这只老参,她用滑胎绝育散烘焙了很久,就是等有朝一日供惠妃使用。   知道惠妃怀孕消息,正愁没机会送她享用。   皇天不负有心人!   没想到瞌睡,皇上给自己送来了枕头。   元春欣喜若狂,报仇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   皇后心里十分快乐,极力掩藏内心的喜悦,一本正经地去找元春去问话。   元春显得委屈万分,眼圈红红地辩解道:“那只老参是妾母亲送给妾补身子用的,因为太珍贵,妾一直没有舍得用。昨天送给惠妃妹妹之前,妾并不知道惠妃妹妹有了身孕。妾派人送惠妹妹老参的时候,正在太后屋里与姐妹们一起陪侍太后和皇上。”   皇后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巴不得隔山观虎斗,既看了热闹,又得了渔翁之利,快活还来不及呢。怎会去为这两个女人费心费力,去管她们的屁事?   水镜听说惠妃流产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惠妃这个事情,应当是个意外,与元春无干。”   皇后得了水镜的话,更加放开了手。   她思量着老参已经被惠妃用掉了,没有留下证据,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这两个女人都不是好东西,都是争夺自己丈夫的女人,乐得她们狗咬狗,自己在一旁看戏去。   出生于名门豪族的惠妃,何曾吃过这样大亏? 第110章   当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怀孕的机会,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她又气又恼,憋出了病来。  惠妃日见消瘦,时间不长,只剩了一把骨头,眼看命是早不保夕。   她的舅舅忠顺王爷好不容易打到水镜身边的内线,眼看快要毁了。   心如火燎,更加痛恨贾元春及她身后的王子腾。   忠顺王爷决心要不惜一切,寻机除掉贾元春,让她的舅父王子腾在宫里也没有内线。   五月中旬,黛玉一行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到家了。   雪雁快乐的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说说笑笑个不停。   她瞧见水溶离京城越近,心思好像越重。关心地问道:“水公子,快到家了,你不高兴吗?”   水溶瞥一眼轿车内的黛玉,苦笑道:“我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三岁就离开家。记忆中,父母的音容相貌都模糊了。”   正陪着黛玉趴在车窗看风景的紫鹃听了,心不在焉地问道:“水公子,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家是记得的,只是我离开十五年了,想来变化一定很大。”水溶忧郁地叹息一声,眼睛瞟向黛玉,试探道:“越是离家近,心里越是忐忑不安,想必家里人已经习惯没有我的日子。”   “怎么会呢?儿行千里母担忧,你离开家这么多年,你的父母兄弟一定很记挂你的。”紫鹃安慰着他,眼睛瞧着外面闪过的景物。   水溶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家很大,兄弟姐妹很多。下山时,师傅告诉我,说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好多年了,谁知道父亲兄弟是否还有人记得我?”   黛玉瞧了他一眼,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三岁就离开家了?”   水溶马上回道:“我三岁时,师傅云游到京城,一时好奇,来到我家,见我投缘,要收我为徒,又怕我父母舍不得,就想办法把我悄悄带走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随师父在深山老林里习文练武,上个月艺满出师,刚下山就碰到了你们,这是不是缘分?”   黛玉翻眼瞧他一眼,狠狠瞪着他,没有说话。   雪雁倒爽快地接道:“的的确确是缘分,那天多亏了你舍身相救,要不然,后果还真怕人。”雪雁说着,猛然意思道水溶说这话,是不想先回家。   就帮着他央求黛玉道:“姑娘,你看水公子这些年都没回家了,一切都很陌生。不如先让他在我们玉园落脚歇歇,再回家也不迟。”   紫鹃瞧着黛玉,虽然没开口,目眼睛里也是期盼的眼神。   黛玉把头扭到一边,见阿山紧傍着轿子,绷着小脸一声不响,默默地走着。微微笑道:“你们别问我,阿山是大管家,这事归他管。”   雪雁听了,举起两只粉背欢呼道:“姑娘不反对就成了!水公子,到了京城,你可得好好谢我!”   “谢姑娘收留!”水溶激动地脸泛红光,眼睛就像夜空的星星,从马上躬身对着车窗里的黛玉抱拳作揖。   黛玉见状,把眼睛转到一边,娇嗔道:“瞧你!没有正经样子,要是从马上摔下来,又得受罪了。”   坐在车辕一侧的阿山,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直翻酸水,他此时此刻真的希望自己身受重伤,能得黛玉的关切与照顾。   冲动的想法在阿山脑际一掠而过,他摇头苦笑。   理智的阿山还是宁可自己心比黄连苦,也不愿受伤,劳黛玉费心费神。   再说,倘若自己真的受了重伤,谁能保护小仙女?水溶行吗?   通过一路的观察与试探,阿山知道水溶爱黛玉的心不亚于自己。   平心而论,水溶年轻俊逸,文才武略,放眼天下,鲜有匹敌。但他毕竟不像自己,身世奇特,适逢奇遇,才被羽化的师傅锻造成不世顶尖高手。   不可否认,水溶爱小仙女爱到了骨髓,为了小仙女的安危,水溶会毫不犹豫地献出他的性命。   若论真正保护小仙女,阿山不是小瞧水溶,他真是心有余力不足,泰山绝顶的战斗,充分证明了这点。   阿山想到这里,舒心地笑了,为自己有能力守护小仙女黛玉而感到欣慰!   大家都是年轻人,虽然在回京路上遭遇过刺客谋杀,差点丢了性命。   但时过境迁,大家依然是快快乐乐。过去了的危险,就像很遥远的梦,早就被丢到了脑后,丝毫不影响快乐的心情。   在回家的最后一天,大家心情格外愉快,只顾说说笑笑往前赶路,没想到竟然错过了投宿客栈。   一路上,阿山看水溶高兴的样子,心里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脑子懵懵懂懂的。   猛然发觉天色将晚,他们一行人走到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半道上。   这里距离京城还有小半天的路程,若是紧赶到京城,正是半夜时分,城门早已关闭,回不了家。若是往回走,赶到客栈也是半夜时分,不知客栈是否还有空房。   阿山急得直拍自己额头,埋怨道:“猪脑子!死脑子!”   雪雁还没心没肝地笑问:“阿山,我们什么时候到家啊?”   阿山脸通红,期期艾艾道:“这个,这个……”   侍卫笑着告诉雪雁:“大约半夜能到京城,明天一早就可以到家了。”   紫鹃吃惊地看着阿山道:“我们今晚住在哪里?”   阿山脸涨得通红,圆圆的大眼满含着泪水,狭长的小眼充满悔恨道:“姑娘,对不起,今晚要受委屈了。”   黛玉瞧阿山痛苦不堪的样子,亲切地安慰道:“阿山,你瞧,今儿天气多好!你寻个好地方,今晚我们野营,我想一定很有趣。”   水溶听了十分来劲,快活地笑道:“姑娘说的极是,野营真的很有趣。”他还引经据典,说了一些有关野营的趣事,逗得一向严肃的侍卫都忍不住笑了。   阿山让侍卫把轿车赶到的一处山坡,在树林旁边找到一块平坦地方,他把四个侍卫分成上下夜两班,坐在最高的树杈上警戒。   他燃起熊熊篝火,让紫鹃雪雁烧水做饭。   水溶自报奋勇地要求做黛玉保镖,阿山看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转身朝树林深处走去。   不大功夫,阿山背回来一大捆藤条,雪雁睁大眼睛不解地摸着藤条问道:“阿山,这是做什么的?”   阿山笑眯眯地说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只见他在两颗树之间,用藤条很快编织了一张行军床。   紫鹃拿来狐皮铺上,坐在上面试了试,就像是坐在摇篮里,摇摇晃晃很好玩。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   黛玉坐在篝火旁,看阿山他们架在篝火上烧烤着野鸡野兔,滴下的油在火上吱吱地响,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烧烤香味。雪雁学着侍卫们口撕手拽,蘸着小碗里的调料,大口大口地吃着,心里很是羡慕。   水溶慢吞吞地把手里的野鸡翻来覆去,烤得又焦又黄,吱吱地冒油,递给黛玉道:“姑娘尝尝,很好吃的。”   紫鹃接过去,笑道:“我们姑娘脾胃弱,这个东西虽好,却不能多吃。”   黛玉笑着抢过去,说道:“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好得很。”   说着,也学着阿山他们蘸着碗里的调料,连吃了几口,看紫鹃瞪着眼睛瞧自己,一副担心的样子。笑着把手里的烤野鸡递给紫鹃道:“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吃烧烤,还真是别有风味。”   蓦然,她想起那年冬天,与湘云她们吃烤鹿肉的情景。离开京城三个多月了,探春出嫁了,随夫家远离京城,去了遥远的地方,这辈子很难再见面了。   想自己在贾府这些年,大观园里除了探春,李纨这两个人,还真难找到第三个对自己好的人来。   湘云太势力,处处顺着宝钗与自己争锋相对,惜春对自己冷冷淡淡,除了礼节上必须的,她很少与自己搭腔。   对了,还有二姐姐迎春,她在大观园似乎是位可有可无的人,没有人在意她。   她整日战战兢兢地,谁也不得罪,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却有事没事到潇湘馆找自己下棋,陪自己消磨时间。   无人时,迎春常在暗地里劝慰自己,凡事要看开些,对任何人和事都不必认真,更不必计较。   现在想来,迎春真是贾府最善良,也是最聪明的人。   那时候,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与宝玉是没戏的,暗示自己不必浪费感情。   想起宝玉,黛玉的心开始沉了下去。   那时候,自己真是太傻,明知道宝玉与袭人偷偷摸摸干些不可见人的勾当,还对他抱有幻想,以为他对自己心是最实的。对老太太更是抱有幻想,以为她会念着血缘关系,会为自己做主,让自己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经过了一场生死关,总算是看清了一切。   一根穿着野兔的树枝伸到黛玉眼前。   “瞧,我都烤出油来了,真香,姑娘尝尝。”水溶声音像春天的雨,无声无息地滋润着黛玉受伤的心。   他见黛玉神奇黯然,微笑着举着烤得焦黄,散发着浓香的野兔,在黛玉眼前晃悠。   黛玉脑海里忽然冒出宝玉的笑脸,她想起宝玉带给她的痛苦与难堪,情不自禁地伸手挡了过去,冷冷地说道:“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   水溶怔愣地瞧着黛玉,笑道:“真的好吃,你瞧我烤的多好!尝尝,就尝一小口,好吗?”   黛玉站起身,朝空旷的地方走去。   水溶举着滴油的烤野兔,嘟哝道:“今晚你还没吃什么呢。”   晚风习习,空气中夹着野花的清香。   黛玉仰望天上明月,不知父母在天之灵是否能看见自己。   倘若父母在天之灵能看见自己,想必他们也应放心,自己在这世上,虽然孤身一人,没有亲兄热弟同胞姐妹,但身边的紫鹃雪雁还有阿山,他们对自己好过那些所谓的骨肉至亲,何止千倍万倍?   “姑娘,山上风大,别受凉了。紫鹃已经把粥熬好了,回去用些饭。明天中午之前,我们就可以到家了。”不知何时,阿山站到了身后,小声地宽慰着黛玉。   黛玉没有说话,转过身子,见阿山背后站着水溶,他满含关切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烤肉,眼睛盯着黛玉,一副着急模样。   她把眼光从水溶那里收回,对阿山温婉一笑,说道:“你忙到现在,也要多吃一些。”   雪雁扶着黛玉回到篝火旁坐下,紫鹃捧来冰糖燕窝粥,劝道:“姑娘,这荒郊野岭,晚上冷,多用些粥,会好些的。”   没等黛玉说话,水溶跑了过来,跟着笑道:“紫鹃姐姐说的对,夜晚天凉,多吃些粥暖和些。”   黛玉接过粥,白了水溶一眼道:“我暖不暖和,与你何干!”   水溶丝毫不觉得黛玉话不好听,只是呵呵笑道:“我的错,请姑娘趁热喝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走半天的路才能到家。”   紫鹃在一旁抿着嘴笑,她觉得水溶人长得高大英俊,在自己的姑娘面前,一点性子也没有,比小绵羊还要温顺。   她暗自思忖:也不知道这水溶家世怎样,倘若不论家世,只看外表性格,比贾宝玉强得多,他与姑娘倒真的很般配。   黛玉吃罢燕窝粥,雪雁扶着她钻进轿车里稍事洗漱,涂抹好护肤精油,走出轿车,来到阿山制作的行军床边,爬到床上坐着,雪雁轻轻荡着,黛玉仿佛回到了童年幸福时光。   月光如水,照在她如诗如画的脸上,真是美不可方物,无法用语言形容。   阿山与水溶瞧得如梦如幻,真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此时此刻。   夜渐深,夜风渐大,气温下降了,天凉如水。   紫鹃劝黛玉回车里休息,黛玉兴致很高,微笑道:“阿山做得这张藤条床很好,今夜我就露天而眠,岂不有趣?”   年轻人天性就是好奇心重,紫鹃雪雁也不想进轿车里睡。   这些天日日坐车,坐得腰酸背疼,真是过足了车瘾。   紫鹃拗不过黛玉,只好妥协道:“既然姑娘非要如此不可,得听我的才行。”   她为黛玉戴上风帽,包上头巾,身子底下的狐皮褥子上加铺棉被。上面又给黛玉盖了一床厚厚棉被,外覆一件貂皮大氅,黛玉直嚷喘不过气了,快要热死了。   黛玉躺在行军床上,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深邃的夜空,明媚的月亮,闪烁的星星。   她想着明天就到家了,心里很兴奋,想到贾府,又难免心存隐忧。   阿山与水溶守护在黛玉两侧,各想各的心思。   紫鹃雪雁睡在篝火边柔软的厚厚的茅草铺上,裹着棉被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山野的风,清新凉爽。   也许是坐车太累,黛玉闻着沁人心脾的野花香,眼皮渐渐沉重,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呱!”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鸟鸣,紧接着一群飞鸟从远处掠过长空,大叫着急速飞了过去。   阿山猛然弹跳起来,小声叫道:“快!快起来,有情况。”   水溶嗖地一声拔出宝剑,立着眼睛道:“快!你保护林姑娘,我来对付来人。”   紫鹃雪雁也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吃惊地问道:“你们睡梦了吧?哪里有人?”   树上警戒的侍卫飞身而来,问道:“哪里有人?我们怎么没有看见?”   黛玉刚刚睡着,此时也被惊醒了。   她惊恐地问道:“阿山,没看错吧?”   阿山指着惊飞的鸟群,肯定地说:“来敌人数不少,很快就会到了。”   水溶望了一眼飞鸟,镇静地指挥道:“紫鹃雪雁,你俩快收拾东西扶林姑娘进车子里去。我们现在赶紧离开这里,一会敌人到了,我和他们四人挡住来敌。阿山,你个子小,没有多少力气,就赶车带林姑娘沿着官道快跑。只要赶到京城附近,就安全了。”   阿山听水溶听了,狡黠地笑道:“好的,倘若你们抵不住,我再护着姑娘跑也不迟。”   黛玉俏脸涨得通红,坚定地说道:“我不跑,要死大家死在一起,我绝不丢下你们逃跑。”   水溶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声喝道:“胡说什么!谁也不许死!”   他使劲推了阿山一把,吼道:“还磨蹭什么!”   阿山圆圆的大眼调皮地眯了眯,边帮着侍卫收拾东西,边吩咐紫鹃雪雁快扶黛玉上车。   半盏茶的光景,他们已经下了山坡,来到了官道。   水溶松了口气,刚把悬着的心放下,树林那边有几十人骑着马飞驰而来。   “不好!”水溶大叫一声,抽出宝剑,回头对阿山道:“你快带着姑娘跑,我来挡住他们。”   阿山丝毫也不紧张,曼声应道:“放心吧。”   水溶紧盯着来人,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阿山!保护好林姑娘!我来生衔草结环报答你!”   阿山见他表现得视死如归,不由为之动容,遂嘿嘿笑道:“不用你来生报答,只要你今生好好待我们姑娘就行!”   说时迟,那时快,几十个人已策马近前。   水溶顾不得回话,已把宝剑舞得如天女散花。   阿山停下轿车,对着车里的黛玉说道:“别怕,姑娘只管坐好,来得只是些小毛贼,没事的。”   黛玉理了理头发,朗声说道:“不怕!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阿山,别管我,去多杀几个祸国殃民的毛贼!”   阿山听了黛玉的话,心头热乎乎的。   他圆圆的大眼湿湿的,狭长的小眼柔情似水。   他在心里感佩自己这位柔柔弱弱的小仙女,如此的坚强勇敢。每当生死关头,她都是异常镇定,毫不惊慌。就是须眉男儿,又有几人能比?   他温柔地笑道:“姑娘,阿山听您的就是,请您坐好,千万别往外看。”   叮叮当当的枪剑撞击声,听得黛玉心惊,她是担心水溶和侍卫,以及阿山的安危。   她不顾紫鹃雪雁阻止,强行拉开车门,探头一瞧,没有瞧见阿山(此时,阿山正站立在车顶上)。   黛玉看见离自己车子不远处,倒下不少已经死了的人和马。   稍远一点,只见水溶白衣飘飘,手起剑落,正带领着四个侍卫与敌人殊死厮杀。   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雪亮的大刀,突破水溶密集的剑网,冲向黛玉的轿车,紫鹃惊叫一声扑在黛玉身上,死死地护着黛玉。   雪雁则不声不响,屁股对着车门,两手紧紧搂着黛玉脑袋,用自己的胸膛护着黛玉。   黛玉使劲拨开她俩,说道:“听,好像没有冲过来。”   紫鹃抬起头,浑身颤抖着往外瞧了一眼,高兴地笑道:“姑娘说的真准!”   雪雁也松开手,扭过身子,趴在车门上往外瞧,手舞足蹈地笑道:“都死掉了。”   说着,她歪着脑袋,思索道:“是谁打死了那些强人?是阿山还是水公子?”   她见没人说话,继续探头往外瞧。   天渐渐亮了,从灰蒙蒙的晨光里,黛玉发现水溶雪白的袍子全被鲜血染红。   他与四名侍卫虽然身手没有以前敏捷,姿态也没有以前飘逸,却仍然在奋力拼杀。   地上血流成河,横七竖八倒得全是人与马的死尸。   天色大亮,还有十来名强人,完全失去了斗志,有的躺在地上装死,有的跪在地上求饶。   水溶把宝剑在强人衣服上擦去血迹,大声喝问:“说!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   跪地求饶的强人哭丧着脸,战战兢兢道:“我们是卧虎山上的强盗,前几天我们大王出去踩点,遇到了你们,知道你们是护送一位姑娘去京城的。他看见你们姑娘的丫环长得漂亮,猜想你们姑娘一定很美,就想抢回山上去做压寨夫人。我们跟踪了你们好几天,原想今夜在客栈先用迷药后动手的,谁知你们没住客栈,我们就寻到这里动的手。小的把知道的都说了,求大爷饶命。”   水溶听说要抢黛玉去做压寨夫人,举剑就要杀,侍卫笑着阻止道:“他们已经放下武器,杀也没意思。不如先饶他们不死,交给官府处置,岂不省事?”   水溶想想也对,笑道:“这些人就由你带去交给官府,我得去瞧瞧林姑娘被吓着没有。”   他三步并成两步,欲见黛玉,却见阿山已把轿车赶走,远远地送来一句:“水公子,我们先行一步了。” 第111章   水溶眼睁睁地看着愈行愈远的车子,气得使劲跺脚,恨不能扯下阿山,狠捶他一拳。   侍卫押着俘虏过来安慰水溶道:“不急,林姑娘回到京城,自然是在家里。”   对呀,水溶翻身上马,这才懊恼地想起自己只知道黛玉家住京城,却不知道黛玉具体住址。   忙弯腰问道:“林姑娘住在京城什么地方?”   侍卫记起水镜的命令,他们的职责是保护林姑娘,只能听命于林姑娘。虽然与水溶是生死之交,但林姑娘没有告诉水溶住址,他们也不敢贸然告诉他。   只好模棱两可道:“我们与你一样,也不是林家人。”   水溶听了更急,双腿夹紧马肚子,顺着官道拼命追赶。   眼看快要到京城了,不争气得马却累倒了,趴在地上直喘粗气,不要说跑了,就是走也不愿意走了。   水溶只好丢下坐骑,撒开脚丫子狂奔。   呵呵,终于在城门口看见了黛玉的轿车。   阿山心里得意,悠闲地赶着轿车,哼着小调,来到城门的时候,觉得车子猛地沉了一下。   他以为是进城的人多,有人没注意撞到了轿车。猛然间,水溶的影子在脑际闪了一下,他咧嘴笑了笑,把手里的缰绳紧了紧,拉车的马放慢了脚步。   听着嘈杂的人声,黛玉微微掀开车帘,知道已经回到了京城。   雪雁看着路边林立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兴地咧嘴笑,想着玉园的人,想着芷兰堂的狗,自言自语道:“离开家有三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王嬷嬷身体是否好些,秀姑是否还是老样子,追风赶月是否还认识我们?”   紫鹃看黛玉默默地望着外面,脸上挂着微笑,眉尖却微蹙着,小心地试探道:“强盗已被打败,水公子他们不会有事的,现在可能押着俘虏正往京城走着呢。”   “就你话多!”黛玉心头一颤,脸不觉红了,感觉紫鹃猜到了自己心思。不好意思地柔声斥责,眉间却舒展开来。   雪雁扭过脸瞧黛玉脸红红的,调皮地笑道:“紫鹃姐姐,你吃辣椒了吗?”   紫鹃摸着自己脸颊,笑道:“胡说什么呀,我何曾吃过辣椒?”   “噢,你没吃辣椒,脸怎么火辣辣的红?”雪雁笑得鼻子眼睛都快挤到了一起,唧唧地笑声,活像一只小狐狸。   黛玉越发羞涩,脸涨得通红,伸手拉过车帘,遮住发烧的面孔。   紫鹃捅捅雪雁,挤挤眼,撅撅嘴,意思告诉雪雁道:姑娘真生气了,你看怎么办?   雪雁伸伸小舌头,可怜巴巴地说道:“对不起,我只是想逗姑娘开心,没有别的意思。”   紫鹃搡了一把雪雁,惊喜道:“哟!这不是快到家了吗?”   黛玉闻言,忘了刚才被人窥破心思的小小别扭,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瞧,看了一会问紫鹃道:“这是到哪里了?”   “姑娘,再转个弯就到撒花胡同了。”雪雁也把头凑过来仔细分辨着,见黛玉脸色好转,缩回身子,倒了一碗茶捧道黛玉面前,笑道:“姑娘,先喝口茶,一会就到家了。”   看雪雁诚惶诚恐的样子,黛玉扑哧笑出了声,说道:“瞧你这副小媳妇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天都受气呢。”   “呵呵,我就知道姑娘不会真生雪雁气的,姑娘知道雪雁是个心直口快的大好人。”雪雁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小嘴巴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说个不停。   说笑声中,车子到了玉园。   秀姑带着人迎了出来,黛玉扶着紫鹃走下车子,秀姑忙过来搀扶,两只眼睛关切地瞅着黛玉,细瞧了一会,舒心地笑道:“几个月不见,姑娘好像长高了不少,越发清丽动人了。”   “姑娘,你瞧咱们车顶上,怎么有个人趴在上面?”雪雁指着黛玉坐的轿车顶子,果见一个血迹斑斑的人趴在上面,好像是一条蛇盘踞在上面。   林家小厮上去拽那人,只听车顶上面那人嘟哝了一句:“到家了吗?”   说着就跳到了地上,对着黛玉呵呵傻笑。   黛玉瞧得心疼,眼圈泛红,美目含泪,却紧闭双唇,扭过头去,一句话也不说。   阿山对着他的胸口捶了他一拳,似恼非恼地笑道:“好家伙!”   秀姑瞧这人全身血迹斑斑,脸上也血糊糊的,只有两只长长的凤眼亮晶晶的,却闪着快乐的光芒。   吃惊地望着黛玉问道:“姑娘,他……”   阿山知道水溶是蛤蟆吃秤砣,对黛玉是铁了心肠。他强行按捺住心中的酸痛,审视着水溶单纯热切的眼神,由衷地为黛玉感到高兴。   他心里彻底明白,此后根本不可能再赶走水溶了。  阿山露出一丝苦笑,对秀姑低声说道:“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伙武功高强的强盗,是这个人帮我们打退了那伙打劫的强盗。我看这人有点本事,想请他做我们玉园的护院。”   秀姑听了,注意地瞧着水溶,对他福了一福,笑道:“有劳了。”   “阿山,你先把他带过去收拾一下,要好好款待。”黛玉稳了稳心神,尽量把话说的平和自然。   黛玉见阿山带着水溶走后,才扶着紫鹃边往芷兰堂走,边告诉秀姑道:“此人名叫水溶,在路上救过我两回。他身上的血迹,也是在离京不远处,为了救我性命,才如此的。你一会派人去买几套衣服给他送过去。哦,他挺喜欢白颜色。”   秀姑会心地笑笑,说道:“奴婢明白,这就派人去办。”   芷兰堂收拾的纤尘不染,如黛玉没离开时一模一样。   黛玉刚刚坐下,端起茶吃了几口,小丫头回禀道:“洗澡水已经备好。”   紫鹃扶着黛玉走进浴室,见汉白玉水池里热气腾腾,水面上飘着美丽的玫瑰花瓣,整个房间清香宜人。   秀姑解释道:“这个浴池是水老爷派工匠来修的,池子下面有个活塞,洗完澡把活塞抽去,水就可以放掉,很方便清洗水池。池子四周边沿上粉色白色的荷花枝就是水管子,转动白荷花蕊里面的莲蓬头可以放凉水,转动粉红色荷花蕊里面的莲蓬头可以放热水,水温可以随自己喜好调节。那个竖起来的的莲蓬头可以淋浴,水温也是可以调节的。扭左边的花苞是凉水,扭右边的花苞是热水,扭中间的花苞是不冷不热的温水。”   她说着伸手试了下水温,笑道:“水温正好,姑娘可以洗浴了。”说着,直起身子走了出去,顺手关上浴池房门。   黛玉站在水池边缘,望着宽敞的浴池,不好意思脱衣服下去。   雪雁四周瞧了瞧,小声笑道:“姑娘,你看这池子四周雕漆木立柜上还有红漆栏杆,这是做什么用的?”   紫鹃过去打开柜门,原来是遮掩池子的围屏。   她拉开围屏,遮住了池子四周,扶着黛玉走下水池,坐在水中台阶上,为黛玉洗涤。   紫鹃擦拭着黛玉洁白无瑕,细腻柔润的身子,仿佛是在触摸着神圣的女神,无比虔诚的敬意油然而生。   沐浴后的黛玉,穿着玫瑰红浴袍,赤足站在嵌花红地毯上,乌黑闪亮的发丝,如瀑布一般披在脑后,柔顺地垂到足跟。   雪雁拿着象牙梳子用心地,仔细地梳理着。   这样美丽的秀发,她相信除了自己的姑娘,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人。   雪雁一边梳理,一边欣赏,觉得自己十分享受。   黛玉穿着贴身衣裤,外罩一件宽松的嫩绿色绣花长袍,腰间系一条玫红银丝绣花汗巾,在腰的左侧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披着半湿的秀发,头上没有半点装饰,就这么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地坐在芷兰堂用着午餐。   房外小丫头跑进来通报道:“水老爷来了!”   黛玉听了一愣,心想自己才到家,刚洗完澡用餐,他怎么就知道了呢?   不容黛玉多想,水镜已经笑呵呵地走了进来,瞧着黛玉大声笑道:“玉儿!可把你给盼回来了!”   “四叔好!”黛玉来不及进去换衣服,只得站起来行礼,微笑着解释道:“我刚到家不久,这个样子迎接四叔,实在是不礼貌,还请四叔见谅。”   水镜一眼看见素面朝天,穿着随意,没有任何装饰的黛玉,简直惊艳到魂魄出窍。   他怔怔地瞧着黛玉,一时竟以为自己是到了天上,忘却了身在人间。   “四叔请坐。”黛玉柔柔地招呼他坐,喊紫鹃奉茶。   水镜这才从神游中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玉儿就是好看,天生丽质,任何脂粉都会污了玉儿颜色。”   说罢,感觉此言太不合身份,尴尬地连笑几声,回眸看见桌子上的饭菜,为掩饰自己慌乱的心神,笑问:“玉儿在用饭吗?”   此话问得实在拙劣,像个未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秀姑在一旁微笑着,腹议道:皇上啊,你能获得天下,坐拥江山,却不一定能得到我们姑娘芳心。玉园今天来了一位叫水溶的年轻俊才,虽是白衣,却魅力无穷。   黛玉眨着美丽的眼睛,望着水镜微笑道:“刚端起碗,还没吃呢。”   “呵呵,我听说玉儿回来了,就赶着过来看你,我也没有吃饭呢。”水镜笑嘻嘻地望着黛玉,声音比小溪流水还要柔。   “四叔若不介意饭菜粗糙,请在这里用些,好吗?”黛玉善解人意地询问。   “哈哈,好个玉儿,我今天就是要来蹭饭的。”水镜毫不客气,坐在黛玉对面,桌上是秀姑为黛玉精心准备的菜式,相当精致可口。   水镜眼睛始终不离黛玉,深邃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爱意。   黛玉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低着头默默地,一粒一粒地扒着饭,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秀姑紫鹃雪雁在一旁布菜。   水镜不知不觉吃了三碗饭,桌子上的菜也吃了不少,却一点也不知啥滋味。   他的眼里心里全是黛玉笑颜,耳朵里全是黛玉甜糯温软声音。   用罢饭,黛玉陪着水镜坐在小花厅里,细声细语地向水镜诉说着自己回南扫墓以及在姑苏衙门发生的故事。   说道伤心处,黛玉声音哽咽,水镜的心比刀扎的还要痛。   水镜一直是默默地瞧着黛玉,用心倾听,并不插言。   黛玉说了一会,睁着明亮清澈的美丽眼睛,孩子气地问道:“四叔,你怎么光听不说话?”   水镜顺口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知道,只是从你口里说出来,感觉更是不同。你在回来的路上,那个作恶多端的金陵甄家,已经被下旨抄家问罪了。”   “哦,皇上这么英明?他也知道金陵甄家作恶多端?”黛玉似乎不敢相信,惊诧地问着,美丽的眼睛亮亮的,欣喜地望着水镜。   水镜得意的仰头笑道:“你以为皇帝天天不做事,只是吃干饭的?”   “不!不!”黛玉精致的小脑袋使劲地摇着,开心笑道:“听四叔这么说,玉儿倒是很敬佩皇上呢,皇上的确英明,伟大。”   雪雁也凑趣道:“我们的皇上比秦始皇,唐太宗,汉武帝都伟大。”   “玉儿,你的小丫头,都能知道这些人物,真不得了!”水镜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   雪雁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喃喃说道:“我是听我们姑娘说的,这几个皇帝是历史上最厉害的。”   有个丫头探头探脑往屋里瞧,紫鹃过去问了一下,过来回禀黛玉道:“是水公子想来拜望姑娘。”   黛玉微笑,温柔地说道:“打斗了半夜,也不知道累。请他安心休息,让阿山派人去好好款待。”   见水镜带着询问的目光瞧着自己,黛玉微笑着把水溶在泰山,京郊如何舍身相救的惊心动魄的故事说了一遍。   当水镜听到水溶名字的时候,脸色不由一怔,微微变了一下,迅即合掌笑道:“谢天谢地!玉儿有惊无险地归来。”   水镜看黛玉有些疲惫,知道她昨夜没有睡好,又受了惊吓。虽然十分不舍,还是克制着自己感情,勉强笑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该回去了,玉儿好好休息,改天我再来看你。”   水镜站起身,望着黛玉,眼底积蓄着无尽的柔情,依依不舍地走了。   巍峨高大的皇墙,遮不住水镜的思绪,他人走进了皇宫,心还停留在黛玉身上。   “皇上!”一个娇滴滴的媚声响起,水镜抬眼瞧是惠妃,他不屑地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皇上很久没去臣妾那里了,臣妾实在想念皇上。皇天不负苦心人,没想到臣妾在这里遇到了皇上。”惠妃骨瘦如柴,身子纤细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她。   今天,她得到水镜出宫的情报之后,就让宫女为她精心装扮,并派人守候在水镜回宫的必经之地。   听说水镜回来了,她就匆匆赶了过来,希望能用自己的柔情,自己的柔弱,唤醒皇上往日的怜爱。   水镜冷漠地瞥她一眼,见她空洞无神的大眼睛里,夹杂着期盼,等待和狡黠。   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促狭念头,故意地哼道:“我已经与元儿说好了,要去凤藻宫看望她的,顺便把她想要的小玩意带给她,改日再去看你吧。”说着,目不斜视地迈着大步,很冷酷地从她身旁走过。   惠妃又气又妒,心就像碎了一般,她仿佛能感觉到鲜红鲜红的心血在汨汨外流。   她浑身如筛糠一般,站立不住。   宫女扶住她,柔声劝她回去。   她大睁着阴毒的眼睛,望着水镜离去的身影,执拗地跟了过去。   元春这阵子,心里也很郁闷,虽然水镜时常召见她,在人前对她关心呵护,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水镜的内心对她相当的冷漠,甚至是厌恶。   小宫女急急跑来禀报,说水镜往凤藻宫走了过来。   元春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忧,忙整妆出去迎接。   水镜头似乎毫无目的,眼睛直视前方,信步走了过来。   当他听到元春柔媚甜美的声音,止住脚步,看她精心描画的眉眼,齿白唇红,脸庞消瘦了,模样倒是清秀了不少。   水镜定定地瞅着元春,见元春伸过来的白嫩无骨的小手,水镜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两步,仿佛是在躲避迎面袭来的美女蛇。   他的目光里透着着高度的警惕。   元春惊惶地瞧着水镜,美丽的水杏眼像只受伤的小鹿,可怜巴巴地瞧着水镜。   水镜十分明了元春的心,也清楚地知道元春对自己的感情基础,是取决于自己给贾府的荣华富贵。   这种权与利交换的感情,如同三伏天的冰块,见不得天日就会融化。   冷静理智的水镜很多次想要亲自解决她。   然而,每次见到她,水镜都会否定自己的想法,不愿让自己的手沾上她的血。   毕竟贾元春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女人,水镜更愿意假别人之手除去她。   那样他不仅更加心安理得,同时还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爱妃,我今天心烦,你陪我出去走走。”水镜声音平和,似乎真把元春当做了自己红颜知己。   元春受宠若惊,脸上荡着幸福,依附着水镜,俩人手牵着手,沿着鹅卵石小径向御花园的湖心亭走去。   惠妃在远处看到,心如钝刀在自己心头来回拉锯。   不过,她就是不走,执拗地跟着后面,冷眼旁观。 第112章   来到湖心亭,水镜望着波光潋滟的湖面,心中实在想念那张清丽无比的素颜,瀑布一般乌黑柔顺的长发,那一举手一投足,无不牵动人心,使人爱慕不已。   水镜放飞思绪,顿感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他背对着元春,引吭高歌:“上天呀!我渴望与你相知相惜,长存此心,永不褪减。除非巍巍群山消逝不见,除非滔滔江水干涸枯竭,除非凛凛寒冬雷声翻滚,除非炎炎酷暑白雪翻飞,除非天地相交聚合连接,直到这样的事情全都发生时,我才敢将对你的情意,抛弃决绝!”   从来不唱歌的水镜,此刻声音浑厚嘹亮,仿佛身后背了个大音箱,对着天地,扯着喉咙,放声高歌,歌声响遏云霄。   元春眼含春水,面如桃花,如痴如醉……   惠妃如万蚁钻心,疼痛难捱,她捂着那颗破碎的心,也不要侍女搀扶,踉踉跄跄,独自快速离去。  就在这天夜里,惠妃打开箱子,找出一枚金疙瘩,也没用热水,就直着嗓子硬咽了下去。   天亮了,侍女发现惠妃穿戴整齐,画着浓妆,盖着被子静静地睡着。   直到发现梳妆台上的遗书,才知道惠妃已经芳魂远去。   忠顺王爷拿着惠妃遗书,只见遗书工工整整留下一行漂亮的小楷:“贱婢贾元春,我化厉鬼找你!”   这封遗书,无疑说明了自惠妃死亡的死因。   忠顺王爷恨得眼睛都要冒火,他费尽心思安插在水镜身边的耳目,就这样被人给除掉了。   惠妃死了,怨也无用。   忠顺王爷在心里暗暗下定要尽快除掉元春的决心。   水镜听说惠妃亡故,显得既怜惜又生气,不高兴地对皇后说道:“惠妃心胸狭小,按贵人规格安葬。”   皇后为了安抚人心,表现出国母的气度,跪下为死去的惠妃求情,水镜说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也不想让元贵妃为难,勉强同意惠妃按嫔的规格安葬。   水镜的这个旨意更加激怒了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对水镜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对贾元春及身后的贾府,王子腾却是义愤填膺,敢怒又敢言。   安葬完惠妃,忠顺王爷与惠妃的家人开始不惜一切收集王子腾与贾府的罪状,水镜不动声色,静观其变,乐得推波助澜,坐收渔翁之利。   黛玉回到自己家里,心情放松,倍觉慵懒。   除了去看望王嬷嬷之外,整天连芷兰堂的院子都不想出。   她每天用过餐,不是看书就是写字,要不就弹琴,顶多也就是逗小狗追风和赶月玩玩。   水溶被阿山安排在玉园澄湖边的留园居,这留园居原是林如海考上探花之后,在玉园读书会友留客的地方。   约有十几间房屋,前后两进院子,前院是花厅书房休息室,后院才是客人居住的屋子。   阿山特意为水溶选了两名聪明伶俐的林家小厮,名叫侍剑和侍墨做他的贴身小厮,另派了两名俊俏活泼的贴身丫环芍药和腊梅,还有一个婆子两个媳妇,几名粗使下人打扫庭院。   一直跟师傅在深山老林习文练武的水溶,那天随阿山来到留园居,洗涤干净身子,换上秀姑送来的衣服,就要去见黛玉,被阿山好一顿斥责。   阿山说:“我们姑娘身子原本就弱,一路颠簸,吃不好,睡不好,昨夜不仅没有休息好,还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皮糙肉厚?我劝你好好跟我去吃饭,然后好好睡一觉。等姑娘养好了,愿意召见你时,再去不迟。”   水溶思忖阿山说的话很有道理,强行克制自己想见黛玉的感情,与阿山去吃饭,被阿山狠灌了不少酒之后,把他送回留园居呼呼大睡。   也许是太疲惫,也许是阿山的酒精起了作用,水溶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醒。   水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豪华的床上,身上盖着松软轻柔的被子,空气里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他一骨碌爬起来,丫环芍药笑靥如花,娇媚地过来问道:“爷,您醒啦?我去给爷端热水来。”   说着,扭着水蛇腰,对水溶抛了个媚眼,走了出去。   腊梅过来欲掀他身上的被子,水溶漂亮的凤眼圆睁,厉声喝道:“干什么!”   吓得腊梅猛地缩手,跌坐在地上,嗫嚅道:“我是想服侍爷起床。”   水溶冷哼道:“你把爷当成了废物!滚出去!”   腊梅哭唧唧地垂头走了出去,芍药端着热水过来,见到腊梅满脸委屈,问道:“你怎么了?”   “那人看着是个懂情知趣的人,其实脾气很大,是个怪人。”腊梅小声地指指屋子,十分胆怯地告诉芍药。   水溶起来,穿上衣服走出屋子,见两个丫环正在嘀嘀咕咕,不高兴地问道:“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   当水溶弄清这是阿山安排的,他哈哈大笑道:“这个阿山!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要丫头来服侍,你们回去吧,我不需要。”   芍药撇撇嘴,不屑地腹议道:一个护院而已,本姑娘还不想伺候呢!   芍药不高兴地放下热水,拉着腊梅走了出去。   刚出留园居院门,迎面碰到阿山走来,急忙行礼,声音清脆甜美地说道:“大总管好!”   “你们怎么不在里面好好侍候,怎么跑出来了?”阿山圆圆的大眼睁得很大,显得很不高兴。   芍药仗着自己与腊梅是贾府王夫人派来的(黛玉回南扫墓期间被派到玉园的),以为自己是有面子的,把身子一扭,捂着小嘴笑道:“屋里那个护院,天生就是贱命,不要我们姐们服侍,把我们赶了出来。”   阿山脸色阴沉沉的,冷冷笑道:“既然连个护院都照顾不好,要你俩还有何用?来人!把这两个贱货打二十板子退回贾府。”   说罢,不顾芍药腊梅哭叫哀求,径直走进留园居。   可怜那两个丫头本以为自己是贾府王夫人派来的,在小孤女林黛玉这里,还不是钦天大臣一般尊贵?   她俩没想到,被人送进玉园,秀姑说姑娘不在家,她不方便把她俩退回贾府,就把她俩派去后花园帮花匠拔草浇花,不准踏出后园半步。   这两个丫头也是不安分的,在玉园后花园干活,嫌累嫌脏,更嫌伙食差。   每天面对着不拘言笑的花匠,实在提不起精神。   有次竟然想悄悄溜出后花园,刚到院门,就有两只牛犊般肥壮的狼狗,扑上来按住了走在前面的腊梅,把腊梅吓得病了将近一个月。  好不容易盼到黛玉回来,阿山派人把她俩从后花园叫出来,她俩心花怒放,还没来得及告知黛玉,她俩是王夫人派人送来服侍黛玉的,不是来当粗使丫头的。   她俩早就准备好了,见到黛玉要好好陈诉厉害,不重视她俩,就是瞧不起贾府,瞧不起贵妃娘娘的母亲。   要让黛玉知道,她俩可不是没有来头的,要狠狠告秀姑的状,最好把秀姑挤兑走,由她俩管理玉园。   没想到的是,阿山根本没要她俩见黛玉,只是被派她俩去侍候一个护院。   昨夜,这两丫头嘀咕到半夜,计划着怎么回贾府向王夫人兑黛玉坏水。   今天一早,就被阿山叫人打了二十板子,然后被扔在板车上,给送回贾府了。   正在荣禧堂想心思的王夫人,听说腊梅芍药被打得爬不起来,被送了回来,脸都气绿了。  她知道自己准备安放在玉园的钉子,被人给明目张胆地拔了。   气这俩丫头真是一点用也没有,害得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夫人气没处撒,只好撒在这两个丫头的身上。只听她恨声大道:“拉出去,卖了。”   腊梅芍药做梦也没想到,当初派她俩去玉园时,手持佛珠,慈眉善目,口吐莲花的贵妃亲生母亲,话说得比唱的还要好听。此刻,却如此的冷酷无情。   当她俩被卖进青楼之后,内心不但不痛恨秀姑阿山,反而暗自敬畏起秀姑阿山,对王夫人倒是恨之入骨。   吃罢晚饭,雪雁陪着黛玉领着追风赶月沿着澄湖散步。   走在黛玉身边的雪雁,忽然哧哧地笑个不停。   “你怎么了?吃了笑药不成?”黛玉美目微斜着雪雁,笑嗤嗤地问她。   雪雁连讲带笑,叽叽咕咕把阿山整治贾府送来的丫头腊梅芍药的事情说了一遍。   黛玉听了,半晌没吭声,过了一会低声说道:“秀姑和阿山没有做错,腊梅芍药也是两个人可怜人。”   “哼,她们是贾府派来的奸细,是爬高踩下的恶奴,留着她们会是祸害。”雪雁拧着脖子,翻着白眼珠子,小声反驳着。   黛玉微微叹息一声,仰脸望着对岸桃林掩映着的一溜粉墙,她知道那就是留园居。   雪雁见她略微驻足,美丽的面庞微红了红,立刻恢复自然,脑子里突发奇思。   腹议道:水溶相貌英俊,风度翩翩,武功超强,最难得的是能舍生忘死保护姑娘。比起贾府那个没有担当,只会说甜言蜜语,大难来临,躲得远远的银枪蜡枪头宝玉,不知道要强多少倍。看起来,水溶与姑娘在一起,正是郎才女貌。   其实,黛玉无意间看见留园居,想到水溶的时候,也想到了宝玉。   宝玉是自己的亲表哥,与自己也算是一块长大的,他对自己表现得一贯情深。   然而,事实又是怎样呢?   最终,还不是抛弃了自己,迎娶了宝钗。   黛玉不由想起年初一,在贾母房里,宝玉凑近自己身边,对自己的一番真情告白,居然想要自己去做他的小妾。   想到这些,黛玉就像吞了一只苍蝇,十分恶心。   水溶,看起来丝毫不像那位将“读书上进”称为“禄蠢”;将“求取功名”,看做是“钓禄之徒”;将“仕途经济”斥为“混账”。文不成武不就,靠祖宗荫庇,过着奢侈生活,成天混在女孩堆里,爱吃女孩嘴上胭脂的贾宝玉。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深受感情创伤的黛玉,因为想到在贾府的经历,她告诫自己道:黛玉,你是林家的女儿,你宁可小姑独处,终生不嫁,也不能折了林家风骨,堕了林家名声。   黛玉心念于此,身子一扭,转身就往回走。   “姑娘,走慢些,地下有点滑。”雪雁正在提醒,只见黛玉脚步一趔,身子倾斜,差点栽倒。   雪雁忙疾步过来扶黛玉,只见一条白色身影一闪,已经扶住了黛玉。   “哟,水公子何时来的,我们怎么没有见到?”雪雁小嘴张成了O字,惊讶地瞪着水溶。   水溶不好意思地看了雪雁一眼,傻呵呵地笑着不说话。   黛玉俏脸涨得通红,紧张地用两手去推水溶。   水溶这才发觉自己双手还在紧紧搂着黛玉纤腰,也羞红了脸。   忙松开手,嘴里喃喃说道:“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黛玉站在那里,通红的面颊滚下了大颗汗珠。   雪雁扶住她问道:“姑娘,你怎么啦?”   “我的脚好像被扭着了。”黛玉疼得身子发颤,额头上的汗珠如雨珠般直往下掉。   雪雁又急又心疼,咧着嘴要哭,眼睛瞧着水溶道:“这,这怎么办?”   水溶呼哧一下,脱下自己外袍铺着地上,说道:“姑娘,你坐着,让我看看。”   雪雁猛地一把推开他,怒道:“混说!我们姑娘的脚也是你能看的?你想毁姑娘清誉?”   水溶急得乱蹦,搓着双手,大睁双眼,也大声道:“你混说什么呢!姑娘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我怎么会对姑娘不好?我是瞧姑娘崴了脚,想帮她推拿一下。”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家的脚怎能被外男瞧见?”雪雁为难地辩解着,瞧黛玉坐着地上,两手抱着脚,痛苦不堪的摸样,心想这是在玉园,又没外人瞧见,万一他真能把姑娘的脚推拿好,也未尝不可。   正要妥协,黛玉声音颤抖道:“雪雁,扶我起来,回屋里去。”   雪雁泪眼婆娑扶着黛玉站起来。   黛玉一手扶着雪雁,一手使劲攥着拳头,咬紧牙关,用那只好脚一点一点地往前蹦。   水溶跟着后面,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实在忍受不了,不顾一切地把黛玉横抱起来,健步如飞,向芷兰堂奔去。   黛玉被水溶鲁莽行为惊呆了,她又羞又怒又不敢出声,只得闭着眼睛,把脸贴在他的怀里。   脑子急速思考着:“怎么办?”   走进芷兰堂大门,有趣的是追风与赶月一声没叫,更没有扑上去。只是跟在水溶身后走了几步,用鼻子嗅嗅,就回到门口,趴在地上骨碌骨碌转着眼睛,继续注视着门外。   紫鹃正在屋子里为黛玉熨衣服,忽然见水溶抱着黛玉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大惊失色,张口结舌地望着他。   水溶把黛玉轻轻放在软榻上,跪下去一手托起黛玉纤纤玉足,一手慢慢地,轻柔地抚摸着,猛听“咔嚓”一声响,黛玉嗷地大叫一声。   紫鹃一个箭步冲过去,就像老母鸡张开翅膀护小鸡一般,紧紧搂住黛玉,紧张地问道:“姑娘,疼吗?”   站在门口的雪雁,就像一只发威的母老虎,一头冲过去,揪住水溶的头发,张嘴就咬水溶来护头发的手。   “喂!怎么咬人!你?”水溶嗷嗷叫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说:“松口,我是帮姑娘推拿的,请姑娘下地走着试试。”   黛玉闻言,脚踩在地上,轻轻试了试,果然不疼了。   又在地上走了一步,感觉的确好了。   雪雁急忙松口,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扭身跑进了里屋。   水溶抚摸着自己的手背,见手背被咬的很深,已经渗出了血渍。   生气地翻着眼说道:“看起来,倒也清清秀秀的,怎么脾气这么大,一定是属狗的。”   “你是属狗的!”雪雁从里屋转出来,不好意思地强词夺理道:“你又没说是在帮姑娘推拿,谁知道你是怀着啥心思。”   “好了!我说不过你,算我的错,行了吧?”水溶捧着手,红着脸,小声嘀咕着,可怜巴巴地瞧着黛玉。   黛玉想着刚才一幕,俏脸红的像朵鸡冠花,不敢抬头。   紫鹃不忍心地说道:“雪雁,你也太用力了,看都要咬出血来了,快去拿创伤药给水公子涂上,不要发炎了。”   雪雁嘟着小嘴从身后拿出创伤膏,笑道:“就算我咬破了他的手,他也不亏。”   抹好创伤膏,水溶觉得手背不像刚才那般火辣辣的疼了。   想起雪雁说的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又看黛玉低垂着头,羞得不敢抬头看人。   居然脱口而出,说道:“我会给姑娘一个天下最盛大的婚礼。”   “快把他打出去!”黛玉怒目而视,大声吩咐着,转身进了里屋。   “啐!给你三分颜色,你到开起染缸来了!”雪雁把水溶向屋子外面连推带搡。   水溶不解地问道:“我说的全是实话,我可以对天发誓,今生我一定要娶林姑娘为妻。”   “你真不要脸!你以为帮过姑娘,就可以娶姑娘吗?”雪雁气得破口大骂,扬言要赶他出去,再也不准他进玉园。   水溶委屈万分,急切地叫喊道:“你说,我怎样才可以娶姑娘为妻?”   紫鹃见水溶大喊大叫,怕影响黛玉清誉,忙扯过雪雁道:“你去看着姑娘,我来哄他走。”   “水公子,你这样大喊大叫,是想要姑娘的命吗?”紫鹃小声地说着,一手把水溶往外拉,一手去捂他的嘴巴。   “我不喊就是了,紫鹃,请你告诉我,怎样做,才能娶林姑娘为妻?”水溶压低了声音,态度却是十分决绝。   紫鹃拉着水溶走到澄湖边,找到一块石头坐下,微笑着对他说道:“我们姑娘是侯门之后,探花之女,人品才情你也是知道的。放眼天下,我敢说再也找不到第二位。你想娶我们姑娘为妻,我很感激你对我们姑娘的一片诚心。只是这婚姻乃是人终身大事,不仅得门当户对,还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这般闯进来大喊大叫的?倘若你再如此这般,就算你有条件娶我们姑娘为妻,我们姑娘也不能嫁给你的。”   水溶听了,使劲挠头道:“我三岁生日那天,师傅就把我带到上山学艺十五年。满师刚下山,就在泰山遇到姑娘。见到姑娘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是属于姑娘的,姑娘也是属于我的,我与姑娘是不能分的。”   紫鹃瞧着他站在那里,如玉树临风,说说得直白笃定,不带丝毫虚假。   不由得内心十分喜欢,微微笑道:“我不怀疑你对我们姑娘的真诚。我刚才也对你说了,婚姻是终身大事,不是你想就能成的。”   “那么,请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成?”水溶又急了起来,声音不由又大了。   紫鹃慌得对他连连摆手道:“你若再这样大喊大叫,我就要真的把你赶出玉园了。”   “好,好,我小声就是了。请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娶林姑娘为妻?”水溶压低声音,带着讨好的神情问道。   紫鹃想起宝玉的懦弱,想起黛玉在贾府受得委屈,暗暗思量着水溶相貌心性文采武功都好,最难得的是能舍生忘死护着姑娘,这点就比宝玉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惜他的出身来历不明。   于是,紫鹃故作轻松地说道:“这婚姻就像是一杆秤,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我们姑娘虽然没有了父母,但还有我们老爷的故友在。假如水公子真的想娶我们姑娘,就赶紧回家禀告你的父母,按照礼俗先遣媒人过来说合。倘若你俩真有缘分,两家都没意见,待我们姑娘及笄之后,就可择个吉日,用大红花轿娶我们姑娘回家了。”   水溶听了,眼睛露出兴奋的光彩,惊喜地问紫鹃道:“这样就可以了?没问题,可以办到。”   “这只是嫁娶应该走的步骤,你回去问问你的父母就是了。他们都是有年纪的人,知道婚姻大事该如何去做。”紫鹃觉得水溶刚下山,对世事了解太少。   紫鹃思忖着,虽说自己与黛玉亲如姐妹,但自己毕竟只是个丫环,况且自己还是个女孩儿,有些话也不太好明说。只想赶紧让他回家去见他的父母,让他父母帮他分析,倘若他条件相差甚远,由他父母让他知难而退。如此,也好彼此留些体面。   水溶听了紫鹃的话,一刻也不想停留。笑眯眯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回家去。”   说罢,一溜烟跑了。 第113章   这几天,水镜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就像长了草,走坐不安。   他老是想到失踪的大儿子水溶,耳边老是回响起记忆深处水溶的欢笑声,水溶叫父皇的稚声。   听到禀报,他知道黛玉回京的消息,急忙抽空过去瞧了。   从玉园回来之后,他心里的草越长越疯,以至于奏章都批不下去了。   晚膳,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勉强吃了一点,就回到了御书房。   宝珠瞧他心事重重,烦躁不安,也不敢上前搭腔,只是远远地垂手侍候。   水镜心烦意乱地坐在龙椅上,习惯性地闭目思考。   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庞,乌黑闪亮的秀发。   水镜微微笑道:这是怎么啦?她还是个孩子呢。   蓦然,水镜觉得身旁似乎有人。   睁看眼睛,瞧见眼前真的站着一位漂亮的年轻人,他正直直地紧盯着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仔细地瞧着自己。   “你是谁?”水镜大喝一声,猛地站起身来。   “嘻嘻,我是水溶啊,父皇,你不认得我了?”年轻人笑嘻嘻地回答着。   “你是溶儿?你真的是溶儿?”水镜趋前一步,手伸了出去。   水溶以为他是要来拥抱自己,激动地张开双手迎了上去。   水镜一手抵着水溶迎上来的身子,一手伸到他的领口,急着去拽他的袍服。   水溶止住脚步,有些失望地小声问道:“父皇真的认不识孩儿了。”   “哗啦”一声,水镜撕开了水溶的袍服,露出他双肩日月胎记。   水溶转过身,对着灯光,有些凄凉地说道:“父皇是要验身吗?请!”   “溶儿,溶儿,这些年,父皇并没有忘记过你,十五年了,你已长成了大人。”水镜的感情,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此刻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猛地抱住水溶,抬头细瞧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英俊面孔。   父子血脉相连,情感通融。   很快,他们就拉近了十五年的距离,父子俩手握着手,坐在龙榻上亲切交谈。   金鸡高唱,天已拂晓。   这对父子谈兴正浓,毫无困意。   水镜仔细听取了水溶别后十五年的深山学艺生活,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愧疚。   他低头瞧着水溶的脚,认真说道:“你脚踏七星,肩担日月,天生就是皇位继承者。十五年前,你无缘无故失踪了,朕一直认为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朕没想错,你终于回来了。明天,朕就在朝堂宣布,要重立太子。”   “不!父皇千万不可。孩儿这些年来,远离父皇,一直随师傅在深山学艺,对世事不甚了解。怎能担负如此重任?如今太子当得好好的,怎能说换就换?再说,孩儿一点也不想当太子,请父皇成全孩儿。”水溶说着,竟然长跪于地,眼睛里蕴藏着深切期盼。   水镜也是一时冲动,听水溶如此说话,深感水溶言之有理。同时觉得不让水溶做太子,实在有些对不住他。一时间不知如何补偿水溶是好,竟然怔愣在那里,静静地瞧着自己最心爱的大皇子。   过了一会,水镜默默沉思道:“溶儿,明日早朝,父皇要向朝臣宣布,封溶儿为铁帽子辅政亲王,与太子永远兄弟相称,永远不行君臣之礼。除此之外,还要再颁给你一份丹书铁劵,刻上朕恕卿不死,卿子孙九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照理说,如此厚遇,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水溶为天下第一人。   然而,水溶依然长跪不起。   水镜心里揣摩道:这就奇了,溶儿既然不愿做太子,这个待遇已经很特别了,他怎么还不起来谢恩?   “溶儿,你觉得父皇这样安排还行吗?”水镜温柔地笑问。   “父皇,孩儿心里有位姑娘,想娶她为妻,求父皇给孩儿做主。”水镜听了哈哈大笑着拉水溶起来,说道:“是父皇粗心了,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你的那些兄弟们,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大婚了,你的胞弟澈儿比你还小两岁,有一个太子妃,两个侧妃,孩子都有两个了。说吧,是哪家姑娘,父皇把她指给你做正妃,另外再给你选两个侧妃。”   水溶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孩儿这辈子只要一个妻子,别的女人就不要了。”   水镜瞧着水溶坚定不移的态度,心里为之震撼,笑问道:“谁家的姑娘,会让我的溶儿如此钟情?说吧,朕答应你就是了。”   水溶高兴地呵呵笑道:“她,就是孩儿在泰山遇到的姑苏林黛玉,她现在就住在京城的玉园里。”   水镜就像傻了一般,似乎充耳不闻。   水溶只顾高兴,没有注意皇上的变化,又补充道:“孩儿从第一眼瞧见她,心就在她身上了。孩儿真的很爱她,我保证父皇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水溶为了让水镜对黛玉有好感,喋喋不休地诉说着黛玉的善良,勇敢与美丽。   水镜越听心越乱,只好说道:“这,这林姑娘似乎年纪尚小,还不宜婚配。”   “父皇,林姑娘真的非常美好,是孩儿最爱得姑娘。父皇若不及早为孩儿做主,她若是被别人娶走,孩儿就活不成了。”水溶急得跪在地下,双手拽着水镜袍子,苦苦哀求道:“父皇,您是答应了孩儿的。”   水镜无奈地苦笑着拉水溶起来,说道:“朕没说不答应啊,只是说林姑娘年纪还小。”   “孩儿愿意等,等林姑娘长大就是了。孩儿只是想请父皇早早给孩儿把林姑娘给定下来,这样孩儿就放心了。”水溶毫不妥协,一心一意地要求着。   水镜实在抵不过父子深情,眼前晃动着黛玉倩影,实在舍不得,又不忍心失踪十五年才回来,失去皇位继承权的大儿子痛苦。   想着肥水总算没有流入外人田。   自己深爱黛玉,可惜自己年纪大了。   玉儿与溶儿年纪相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天合佳偶。   水镜终于咬咬牙,下狠心道:“起来吧,父皇答应你就是了。”   天大亮了,一夜未睡的水镜,依然是神采奕奕地挽着水溶步入大殿,走上皇帝宝座,抬眼见大殿下面黑压压朝臣一片。再瞧瞧水溶,心里更加愧疚。   他紧握着水溶的手,坐在龙椅上,还舍不得松开水溶的手。   他用另只手招呼太子澈过来,澈毕恭毕敬地来到他的身旁,与水溶站在一起。   水镜瞧着这俩兄弟,鼻子有点发酸,沉闷地说道:“澈儿,这位就是你失踪十五年的哥哥溶儿,他回来了。”   水澈心里咯顿一下,十分机警地扫了一眼水溶,马上笑容可掬地放下太子身段,对水溶礼貌有加地行礼问好。   水镜见此,心中甚是满意,舒心地微笑道:“你俩是一母同胞,以后要同心协力,保我江山社稷千秋万代,永远昌盛。”   说罢,眼光深邃地瞧着水澈,见他面色镇定,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水镜觉得这二儿子水澈,面对太子废立大事,能如此从容对待,应是社稷之福。   他心情愉快地对朝臣宣布道:“大皇子水溶出生不久就被立为太子,因十五年前特殊原因外出,太子之位由二皇子水澈暂代。现大皇子水溶已经归来,二皇子水澈理应退还太子之位。但大皇子水溶考虑到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外,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坚辞太子之位。   兄弟谦让,堪比尧舜,实为国家之幸,社稷之福。   朕决定尊重大皇子水溶的意见,太子之位任由二皇子水澈继任。   封大皇子水溶为辅政亲王(即铁帽子亲王),并赐丹书铁券一部,九龙宝剑一柄,亲王之爵位,永世承袭。”   太了不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群臣心里十分清楚这等封赐,水溶比“并肩王”还要厉害。   因为“并肩王”不能制裁皇太子(即下一任的皇帝),而辅政亲王水溶有丹书铁卷护身,下一任皇帝不能治他死罪,连他的子孙犯死罪,都可以免死九次。他的九龙宝剑象征着他不仅可以诛杀危害朝廷的大臣,还有制裁昏君,重立明君的权利。   这,太了不得了!   其实,这也是水镜为了水家基业千秋万代所采用的政治手腕。   他在让这弟兄俩之间的关系相互依存,相互渗透,相互制约,有点像现在美国的国会与总统关系。   只不过这个国会的统领与总统的人选,都是水镜的后代世袭,不需要民主选举。   水溶的这个国会拥有法律所规定的很大权力,如对外宣战权、修改法律权等。除此还拥有特殊权力。譬如:有权在特殊条件下复选水澈这个总统;有权提出财政案和弹劾案,有权在特殊条件下罢免水澈这个总统。   水澈这个总统的权利也很大,他有权处理水溶这个国会各种工作,可以对水溶这个国会发有法律约束力的政令,有权选任所有(须经水溶这个国会认可)高级官员。水澈这个总统是军队的总司令,在战争和紧急情况下,水澈这个总统还可以拥有更大的权力。   朝臣欢呼,纷纷上前行过。   水镜瞧水溶有些拘谨,面红耳赤,心急如焚,焦虑不安,索性对着朝臣宣布了指前巡盐御史林海之女林黛玉为水溶正王妃,待林黛玉及笄之后,择日完婚。   贾府很快得到黛玉被皇上指婚给辅政亲王水溶的消息,一个个都愣住了,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贾母很快清醒过来,幽怨地对人说道:“怎么样?当初我就说我的玉儿是有福的,你们今后还要靠着她享福,我说中了吧?”   “老太太,您就是我们大海航行的舵手,不管什么大风大浪,只要有您老人家掌舵,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你说我们要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就是了。”凤姐谄媚地奉承着。   贾母长叹一声吩咐道:“皇上给玉儿指婚,是玉儿福气,也是我们贾府的福气。你们快备礼物,我要去瞧瞧我的玉儿。”   王夫人极其不高兴地瘪瘪嘴,腹议道:小狐狸精只不过是个被指定的王妃,还不知道是否有那个福分迈进王府大门呢!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女儿还是正儿八经的贵妃娘娘呢!   再说了,三丫头探春,只不过是个庶女,不也是个王妃吗?   小狐狸精虽说以后要嫁的是辅政亲王,可是这个辅政亲王才回朝,只是个光杆司令,现在连个窝还没有呢。   心念于此,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太太,大姑娘从南边扫墓回来,都不知道先过来拜见您,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老太太若是去玉园瞧她,这事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贾母老眼一翻,暗骂道:蠢妇!这个时候还说这话,不知道今非昔比了吗?   她把手里的拐杖使劲磕地,怒道:“我去看我的外孙女儿,谁能说三道四?”   王夫人脸红的像块没有煮熟的猪肝,额头上冒汗,跪下辩解道“媳妇也是心疼大姑娘,担心大姑娘被人说闲话,才慌不择口的。”   宝钗见状跪地解释道:“请老太太息怒,太太知道林妹妹回京,早就吩咐我备好了礼物。原本想着林妹妹知书达礼,忙完家事,会很快就来探望这些长辈的。太太心诚实,并没别的想法,刚才也是怕人知道了说林妹妹刚被指婚为辅政王妃,就目中无人,连自己的嫡亲外祖母都不认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心急之下才那么说的。请老太太明鉴。”   在这百善孝为先的年代里,宝钗这话说得更是厉害!   她明面上好像是为黛玉,其实是在给黛玉扣帽子,企图打棍子,给黛玉下套,要黛玉不得疏离贾府。   凤姐毕竟是王夫人的内侄女,虽然对王夫人婆媳心存很多怨气,场面上还是要维护的。   只见她对贾母笑道:“老太太,你瞧,太太心里还是很疼林妹妹的,礼物早都备好了。”   贾母当然不能太扫王夫人面子,笑道:“我老了,你们紧着我活,我也没有几天活头了。我所想所作还不是为了贾府,为了你们的将来。既然你们都想到了,礼物也备好了,我也就不操着心了。宝丫头,去帮我把你太太扶起来,就说老太太老了,请她不要怪罪。”   宝钗婆媳对贾母磕头笑道:“瞧老太太说的,这不是折杀晚辈吗?” 第114章   自认为国色天香的宝钗,自从得知黛玉被皇上指婚给辅政亲王为嫡妻,尽管她不愿承认自己在嫉妒黛玉,事实上她的心如同喷发的火山,灼热的岩浆在她的心头奔腾,烧得她寝食难安,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没意思,心烦意乱。   她看见宝玉,气就不打一处来。暗恨自己命苦,怎么找了这么个银样蜡枪头,好看不中吃的货。   这天,她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莺儿打络子,不由地想起黛玉,想她在潇湘馆的日子里,哪一点比自己好?眼看着她与自己地位悬殊,如云泥之别。   宝钗是个有心计,不认输的女子,她在心里设计了一条又一条计谋,觉得都不称心。   正当她冥思苦想怎么才能出人头地时,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她抬头看是宝玉,怨恨地猛然起身,一声不响抬腿就走。   宝玉见她没来由的恼恨自己,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怪事!真是怪事!”   莺儿忙丢下手里的活,跟在宝钗身后追了出去,临出门时,回头瞥了一眼宝玉,目光里似乎也含着不屑。   “这是怎么了?又没人惹你们,怎么一个个这样?”宝玉怔怔地瞅着莺儿,心里很不舒服。   “我的爷,你怎么还不知道啊。”袭人过来拉着宝玉走到桌边,请他坐下,顺手给他端来他喜欢的枫露茶,说道:“爷,这是我给你沏的枫露茶,一直温着呢,喝吧。”   宝玉伸出手攥住袭人的手,真情流露道:“还是你对我好。”   袭人忸怩着,红着脸小声笑道:“我不对爷好,还能对谁好?我是从小就服侍爷的,把爷看的比天高,比地厚。爷就是我的命,爷好我就好。”   宝玉叹息一声,感慨道:“要是林妹妹在这里,我们三人厮守在一起,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大家一起欢笑,一起化成灰,我这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爷,快别这么说,这话只能装在心里,千万别被奶奶知道了。”袭人眼睛乱转,显得十分害怕。   恰在这个时候,莺儿回来给宝钗拿帕子,正好听到袭人后半句。对着袭人冷笑道:“怕被奶奶知道了,必定是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袭人眼圈泛红,脸上陪笑道:“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只是在劝二爷要好好念书,千万不要再惹奶奶伤心。”   莺儿撇嘴冷笑道:“我又不是聋子,你不要东拉西扯的。”   宝玉站起身,瞪着莺儿怒道:“你觉得我们这里不好,跟着你姑娘走就是了,又没人拦着你们,干什么非要在这里吵?我可禁不起你这般闹腾。”说着,他瞅着莺儿气白了的小脸,故意气她道:“我知道了,莺儿姑娘人长大了,心也变大了。明儿我去告诉太太,要你姑娘给你配人就是了。”   莺儿气得顾不上给宝钗拿帕子,捂着脸哭道:“我们姑娘是你贾府大红花轿娶来得正经奶奶,你怎么能为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这么欺负她?亏你还是大家子的公子哥儿,宫里娘娘的嫡亲兄弟。”   宝玉呵呵冷笑道:“我说错了吗?走,走啊,没人拦着你们。”他就像赶小鸡一般,甩着两只膀子,做驱赶的动作。   袭人也觉得宝玉太孩子气,不想让事情扩大,过来拉着宝玉,想劝宝玉少说几句,给莺儿个台阶下。   谁知宝钗左等右等莺儿没来,自己便转身回来瞧是怎么回事,刚好看见这一幕。   心头的火腾地升起,忘了素日端庄大方,温柔体贴,竖起眼睛骂道:“你这蹄子,一时错眼不见,就要作怪!我看你是吃黄了牙,好不好拉出去卖了才好!”   袭人知道这话不是骂婴儿的,是真对自己的。想这些天来,宝钗是风都碍事,见她总是鼻子眼都是气。   她现在是领教了宝钗的厉害,知道宝钗面子上美丽温柔,心比毒蝎还要狠,这事她是说出能干的。心里不由害怕,扑通一声跪在宝钗面前,凄楚可怜地说道:“请奶奶息怒。”   宝钗冷笑道:“你又没有惹我,要我息什么怒?再说了,你是爷身边得用的人,我怎么敢得说你?我只不过在责备我的丫头而已,难不成这也惹着你了?”   袭人不敢再说话,只是流着眼泪,对着宝钗连连叩头。   宝玉见此状况,加上刚才宝钗的冷淡,莺儿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想着袭人的温柔体贴,一时居然强硬起来,伸手拽起袭人,赌气地说道:“起来,你有没有错,干什么要给她下跪,说这些软话?我就不信,你一个好好的人,她就能害了你?还真是没有了王法,反了天不成?”   听到王法二字,宝钗情不自禁地瘪瘪嘴,杏眼含怒,脸挂寒霜,讥笑道:“是呀,你们现在又有了一门好亲戚,可惜!就怕人家现在眼高于顶,看不上你了。”   宝玉眨巴着两眼,纳闷地问袭人道:“什么好亲戚?她说的是哪个?”   袭人听说了黛玉被皇上指婚的事情,却不敢告诉宝玉,只是使劲摇头。   宝钗鼻子哼了哼道:“还会是谁?是林妹妹呗。”   宝玉听了,脖子上青筋暴得很高,眼睛急得就像要突出来似的,大声问宝钗道:“怎么回事?”   “瞧你急得,是好事,又不是坏事,是林妹妹要嫁人了。”宝钗轻描淡写的说着,水杏眼很玩味地瞧着宝玉。   宝玉扑哧一声笑道:“你在骗人!林妹妹要嫁人,也得老太太答应才行,老太太答应我了,明年春天……”   莺儿报复性地撇嘴道:“听说是皇上指的婚,老太太也管不着。”   宝玉一把揪住莺儿,眼睛睁得像铜铃,大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莺儿吓得说不出话来,直瞪着眼睛望着宝玉。   “爷!爷!莺儿妹妹是在说笑话,没有的事情。”袭人惊恐地摇着宝玉,大声叫喊。   宝玉大呼一声:“我不信!”人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翻着白眼珠子昏了过去。   袭人跪在地上,搂着宝玉,扯着喉咙,拼命叫喊:“二爷!二爷!醒醒啊!”   贾母颤巍巍地扶着鸳鸯,带着众人急急赶来时,宝玉已经苏醒过来,只是脑子还没转过弯。直直盯着贾母问道:“宝姐姐说林妹妹嫁人了,是真的吗?”   贾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转过头狠狠瞪了宝钗一眼,回头对宝玉笑道:“你妹妹才多大年纪?我还想多留她过两年呢。”   宝玉躺在袭人怀里,虚弱地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心里还是很疼林妹妹的,宝姐姐在骗我呢!”   王夫人看着眼前,心里明白宝玉的心思,气得心都快要炸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闷声喝道:“还不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丫头婆子七手八脚把宝玉扶进里屋,宝玉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   宝钗低头也要跟着进去,贾母翻着老眼,狠狠地盯着她道:“素日看起来,你也是个懂事的,明知道宝玉有这个病根子,怎么还要这样?宝玉不好了,你又能好到哪去?”   宝钗站在那里,垂着头低声辩道:“孙媳见二爷心里老是放不下,不好好念书,怕他影响明年大考。也是心里发急,只想着劝二爷把心彻底放下,才略略透了句林妹妹的好事。”   王夫人看眼前委委屈屈的宝钗,贾敏清冷高傲的身影在脑际略过,她的心里充满了恨意。对贾母说道:“老太太,这事也怨不着钗儿,都是宝玉不争气。以后,还得钗儿多督促宝玉,要不然明年的大考……”   贾母不等她话说完,摇摇手打断她的话道:“是宝玉的人重要,还是他念书重要?在明年大考之前,谁都不能再提林丫头。”说着,她的楠木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几下。   扶着鸳鸯转身走的时候,又狠狠盯了宝钗一眼。   此事就这么过去,以后贾府没人再提黛玉的事情。   贾母对王夫人婆媳所作所为,心里明镜似的清楚。   她们对黛玉态度如此冷淡,是因为清楚黛玉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她们能为所欲为地欺负的了。   也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从黛玉那里算计到什么有形的物质好处,送不送东西给她无所谓。   反正黛玉是贾府嫡亲外甥女儿,这种血缘关系是跑不掉的。   她们认为贾府不好,黛玉脸上也没光。   黛玉是特别爱面子的人,她不可能对贾府不利。   王夫人觉得有东西不如送给宫里的贵妃娘娘,更加实惠。   宝钗想如果能借上黛玉这只跳板,寻到机会攀上太子高枝,岂不更好?   人啊,特别自以为是的女人,总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其实,她们真是傻得莫名其妙。   也不想想,这些年来,她们是如何对待黛玉的,黛玉的个性又是怎样的,怎会与她们同流合污,做她们的跳板?  再则,这些年了,她们连太子的屁都闻不到,还梦想着攀上太子高枝,借助太子辅政王兄弟,狐假虎威。   呵呵,想得太美!   贾府现在对黛玉采取了冷处理的策略,对黛玉佯装不理不睬,想冷眼看她一个孤女在京城社交圈里怎么扑腾。期盼黛玉招架不住时,再做出亲人的架势去俘获黛玉。   玉园,黛玉一肚子不高兴,坐在那里在生闷气。   紫鹃雪雁束手无策,不知道是应该帮着黛玉,还是应该帮着水镜父子。   阿山自从宝珠来传圣旨那刻起,就不见了身影,没人知道他这两天去了哪里。   秀姑接过紫鹃手里的茶,对黛玉既温柔地笑着劝道:“姑娘,请喝口茶吧,您这样不吃不喝光生气,气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黛玉美丽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似恼怒又似不解地抬头看着秀姑,凄楚地问道:“为什么要骗我?欺骗一个孤女,很好玩,很有趣吗?”   秀姑不由自主地把黛玉搂在自己怀里,温柔地亲切地笑笑,和风细雨般地劝说道:“姑娘,奴婢以为皇上和辅政王都不是有意要对姑娘隐瞒他们的身份。皇上可能是怕姑娘知道了他的身份,见面说话会受一些礼节的拘束,这也是爱惜姑娘的意思啊。”   “四叔就算如你说的那样,是为了我好。可水溶与我们一路走来,对我们半点口风都没有透露他的皇子身份,什么意思嘛?分明就是想捉弄我。哼,说不定,他心里还很轻视我呢。”黛玉气呼呼地说着,不时地用帕子擦拭涌出的泪水。   “呃,这个,这个,也有可能是辅政王没好意思说,这也是人家谦虚,不愿炫耀,这也是人家的美德啊。姑娘,请设身处地想一下,辅政王三岁离宫,在外十五年,他也不知道宫里的变化。就是这个辅政王爵位,也是回宫后才有的,路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就是辅政王啊。瞧着皇上对你的细心关爱,再想想辅政王对你舍生忘死的深情,就别想那么多了吧。”秀姑极力劝说,黛玉始终是眉头不展。   勤政殿,水镜认真听取宝珠回禀之后,他的心感到无比酸楚,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帝王的痛苦与无奈。   当他听到黛玉没有听完宝珠宣读的圣旨,就晕了过去。醒过来第一句话是:“怎么是这样的?四叔不是四叔,怎么变成了皇上?”   水镜的心充满了酸甜苦辣,很不是滋味。他摸着下巴,体味着做父亲的苦恼。   水溶,自己寄予无限希望的大儿子,怎么就偏偏爱上了玉儿,宁要玉儿,不要江山。   他苦笑着挥挥手,腹议道:水溶,真是太像自己了。   自己若不是早已身为皇帝,身为众多孩子的父亲,现在也处于水溶这个年龄,这个地位,自己将会不顾一切,带着玉儿,哪怕是私奔,终老江湖,也是如食甘饴,心比蜜甜。   他相信玉儿对自己是有感情的,是有所依恋的。   想起那张素面朝天,满头乌发,无与伦比的美丽倩影,水镜的心如钱塘大潮,久久难以平静。   水镜就像一只困兽,在勤政殿打着转儿。 第115章   宝珠胆战心惊地瞧着他,跟在水镜身边十几年了,这是第一次看见他是如此的痛苦与沮丧。   水镜不停地踱步,不停地转悠。   只见他猛地挥手吼道:“爱!就要尽心尽力地关爱她、保护她。尽自己毕生力量,让她得到最大的幸福与快乐!”   宝珠眼睛湿润了,他看水镜跌坐在龙椅上,浑身无力,却脸上布满无比的幸福,眼睛闪着热烈的光亮。   “去,通知内务府,为辅政王与玉儿按照民间礼俗准备下定的礼品。”水镜声音比挑花潭水还要深沉清柔甜美。   父皇给他指婚黛玉为妻,水溶志得意满,心里乐开了花。   这两天,他整天咧着嘴,按照父皇指示,由水澈陪着他熟悉家人与朝中大臣,整日忙得不亦乐乎。   好多次他控制不住地要去玉园看望黛玉,想与黛玉共享被指婚的喜悦,水澈都毫不客气地拉住他,劝道:“父皇刚刚给你们指婚,你就跑去见嫂子,人家女孩儿会害羞生气的。”   水溶怕黛玉害羞,才没敢去看黛玉,只是有空就跑到玉园门口转悠,望着玉园青砖白墙,心里才算能稍减思念之情。   又到了进宫探视的日子,贾母不顾年老体弱,与王夫人带着凤姐坐着轿子来到凤藻宫。   贾母坐下还没来得及寒暄,元春就把水镜指示内务府在撒花胡同玉园后墙外,圈了一块很大的有山有水的地皮,据说是紧贴着玉园的围墙,要为水溶建造一所富丽堂皇的辅政王府。   听内外府人说,水镜要求辅政王府要按照江南园林格局建造。   还有一件事,就是要内务府要按照民间习俗准备为水溶纳吉文定,纳徵过大礼的礼品。   贾母眨巴着老眼望着元春说完,问道:“皇上怎么要按民间习俗呢?”   王夫人自作聪明地说道:“这可能与大姑娘幼年父母双亡,克父克母,命八字太硬有关?”   元春眼睛急速地瞧了一眼,忙道:“次话不可再提。前阵子太后宫里有人说这话,被皇上知道了,龙心大怒。多亏总管公公见机行事,把那几个议论此话的宫女太监立即打死了,把事情指向死去的惠妃,才算断了线。要不然,还不知要牵扯出多少冤魂呢。”   王夫人听了不寒而栗,但又心有不服道:“怎么会这样?”   元春叮嘱道:“林表妹是我们贾府嫡亲外甥女儿,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不说,你们也知道辅政王与太子同胞兄弟,因为特殊原因,才把太子之位禅与二皇子的。皇上极其宠爱辅政亲王,放眼天下,能位极人臣者,除了水溶,别无他人。现在,以后,将来他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林表妹嫁给辅政王,是林表妹之福,也是我们贾家之幸。”   贾母点头微笑道:“我早就对他们说过,玉儿是有福的,有人还不信。”说着,眼睛瞟着王夫人。   “我们把她从小养大,现在她不是还没当上辅政王妃吗?翅膀还不算硬,眼睛就长到了头顶上,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更不把我们这些人当回事了。我真担心我们是养虎为患,真的养了只白眼狼。”王夫人坐在那里,望着元春,愤愤地抱怨着。   贾母若有所思道:“哪位王爷不是三妻四妾的,通房丫头无数,就算辅政亲王娶了林丫头为嫡妻,不是还有两个侧妻,四个侍妾的名额不是?明年我们四丫头也就十三岁了,你不如去求皇上个恩典,让四丫头也去辅政王府,让她们姐妹俩相伴,总比别人强些。”   贾母这么一说,王夫人来了劲,说道:“可不是嘛,四丫头性子虽冷,但她好歹她姓贾。大姑娘一个孤女能做嫡妻,按四丫头的嫡女身份,做个侧妻的确是委屈了些。”她的话意思好像元春能当得了水镜的家,让元春把惜春与黛玉调换一下位置。   元春听了,觉得自己母亲真是信口开河,让自己苦笑不得。   静静坐在一边的熙凤陪着笑脸道:“林妹妹与辅政亲王的婚事是皇上在朝堂上当众宣布的,应当是铁板上钉丁了。”   王夫人冷冷地说道:“未必。大姑娘身子一向不好,且不说生育的事,就是……”她似乎在卖关子,好像很有预见力地笑道:“还是不说了,你们瞧着就是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这番话竟变成了元春的催命符。   水镜得知元春与娘家人的谈话,考虑黛玉已是自己的大儿媳妇,进宫是迟早的事,深恐黛玉年纪小,不知防备,遭人毒手,决定先下手为强。   黛玉与水溶文定大礼刚一结束。水镜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水溶与忠顺王爷去铁网山围猎,临行之前,还特意把元春也带上了。   贾府人知道后,又是兴奋不已,觉得元春是圣宠不衰,贾府是福禄源长。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没过几天,宫里的公公来贾府宣旨,说元春在铁网山不幸身亡。   这真是晴天霹雳,震昏了贾府人。   贾政贾赦带着贾珍贾琏宝玉赶到铁网山,看见了元春静静地躺在床上。   贾政掀开被子一角,发现元春死的很难看,也很凄惨。   元春是被人杀死的,她的头颅被人给砍掉了。   现在,元春的头被缝在了脖子上。   据说,水镜带着元春到达铁网山的次日,接到一封朝廷密件,即刻带着水溶回京,把元春留在了铁网山,由忠顺王保护。   水镜告诉元春,说办完事情很快就回来,没想到这竟是与元春的永诀。   那天,水镜与元春依依惜别,元春一直站在那里,望着水镜与水溶的身影消失,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不幸的是水镜走后的当天晚上,铁网山附近有伙朝廷叛贼得到皇上在铁网山的准确情报,带人前来偷袭。   据忠顺王回禀:那天,忠顺王率军奋战,打死数名叛匪,清晨又率军围剿叛匪,等到胜利归来,发现元春却在混战中,被叛匪杀死了。   水镜表现得十分难过,怕见贾府人更加伤心,一直没有露面,下旨贾府派人协助宗人府,按皇贵妃待遇安葬贾元春。  元春死得其所,身后极其哀荣。   贾府虽然觉得失去了元春这个擎天之柱,但心理上还是很得慰藉。   从贾政给王子腾的信中可以看出,贾府对元春的最后归宿很满意,觉得皇上对元春还是很有感情的。   宫里的元贵妃没有了,贾府最大的靠山倒了。   大家去为元春送葬归来,还沉浸在悲痛中,薛家又传来噩耗,薛蟠与人斗殴,被拘到官府,不知怎么扯出了来京路上打死人的事情来。   宝钗急忙派薛家伙计前去打探,回来说呆霸王薛蟠在衙门里态度极其不好。   说他不等人家问他话,他就嗷嗷大叫,说他妹婿是皇上的小舅子,自己嫡亲舅舅是九省统制都使大人,打死人就像捻死一只臭虫。叫嚷着要官府赶紧放了他,要不然,到时候会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打探的人还回禀道:“没想到最近京城各衙门官员调换很大,听说许多官员都是才进京任职的,特别是刑部的官员,根本找不到脸熟的人。舅老爷在外地做官鞭长莫及,薛大爷的事情,看样子非得贾府出面摆平不可了。”   宝钗来到荣禧堂找王夫人,只见母亲薛姨妈正对着姐姐王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姐姐,不管怎么样,你也得救救蟠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王夫人刚死爱女,受到了沉重打击,还没有缓过气来,脸色蜡黄,萎靡不振地坐在那里,就像一位正在害大病的人。   听到薛蟠惹事,她心里很不高兴,木着脸,耷拉着眼皮问道:“我有什么好法子?现在宫里的娘娘不在了,人走茶凉。”   “呜呜,姐姐,哥哥在外地做官,嫂子也跟了去,他们是够不着管我的事了。我只有靠着姐姐了,求姐姐救救我的儿子,就等于救您的妹妹了。”薛姨妈捂着脸,伤心地哭着,要给王夫人跪下。   王夫人一把拽住薛姨妈,见宝钗进来,有气无力道:“钗儿,快扶你妈妈坐下。这事得好好合计合计,看怎么办好。”   宝钗扶薛姨妈重新坐下,劝道:“妈妈,你不要哭了,太太是我们的嫡亲姨妈,为哥哥的事情,姨妈还能不尽心帮忙吗?”   薛姨妈擦着眼泪,呜咽道:“也不知我前世造了什么孽,这个蟠儿总是爱惹是生非,姐姐,你快想办法把蟠儿弄出来吧,他哪里受过那个罪。”   王夫人瞅瞅宝钗,又瞧瞧薛姨妈,叹口气道:“我已经让链二去打听了,这个时候,他也该回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贾琏掀开帘子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行过礼,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基本上与薛家人打探的一样。   贾琏紧锁双眉,为难地说道:“太太,姨妈,都是自家人在这里,侄儿不敢说谎,这次薛兄弟可能很麻烦了。侄儿谋划着,姨妈须先拿些银子出来打点衙门,才能不使薛兄弟吃苦,别的事情,只能慢慢找关系托人办。”   “你没有找到什么可靠的,得用的人问问,蟠儿怎么才能赶快给弄出来?”薛姨妈努力睁大哭肿的眼睛,急切地追问道。   贾琏哭丧着脸回道:“以前的熟人朋友,我都去找了。没事的时候,一个个都好得很。现在遇到事情了,一个个都像缩头乌龟。我去找他们想办法,一个个不是出门不在家,或者就是生病在家,一问三不知。在京的几家亲戚家,我也都去找了,人人都说薛兄弟这事难办。”   “林妹妹那里,你也去找了吗?”宝钗犹犹豫豫地问道。   “没有,林妹妹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她能做什么?”贾琏想也没想地回答,心里觉得宝钗怎么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话来。   薛姨妈就像溺水的人,猛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眼睛顿时一亮,说道:“林姑娘可是未来的辅政王妃,现在正得皇上眼。”   “姨妈说得是不错,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林妹妹还没出阁,一个闺中弱质,又认不识什么人,如何能帮忙说上话呢?”贾琏觉得一个深闺女孩,又是刚定的新亲。怎么能让黛玉出头露面,去为八杆子沾不上的薛蟠出头露面求情。   反过来说,就是去找黛玉求情,黛玉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愿意?薛姨妈这话,说得有些离谱。   王夫人挑起眼皮,生硬地说道:“琏儿,你回去继续打探着,就先照你说的办,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在里面吃苦受罪,要尽快想办法,把人弄出来。”   贾琏站起身,摊着两只手,望望王夫人,又望望薛姨妈,见她们都不说话,也没有拿银子的意思。   腹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舍不得掏银子。我是没钱为你们花的,要我打探,我就帮着打探就是了。   贾琏刚迈出门,薛姨妈就急不可耐道:“姐姐,我看把林姑娘接回来,在府里好说一些。”   王夫人想起王子腾离京时的嘱咐,想起刚死去的元春,底气不足道:“林丫头脾气古怪,心眼又小,很难接回来。就算能把她接回来,还有老太太护着。”   宝钗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起身走到王夫人身旁,嘴巴凑近她的耳边,薛姨妈也过来,伸着头听着。   只听宝钗小声地嘀咕了几句,薛姨妈舒心地赞道:“多亏我还有个钗儿,要不然,我真没法活了。”   王夫人眉开眼笑道:“能娶到钗儿这么聪明能干的媳妇,真是我和宝玉的福气。”   这天,黛玉吃过午饭,逗了一会追风赶月,觉得犯困,刚上床迷迷糊糊想睡着,听道雪雁在外屋,很不耐烦地说道:“不要理睬,等姑娘睡醒再说。”   “这样不好吧?毕竟老太太是姑娘的外祖母,元贵妃的死,对她打击很大,万一是真的不好了,姑娘不去看,让外人知道了,有点说不过去。”紫鹃的声音很小,还是传到了黛玉耳朵里。 第116章   “紫鹃姐姐,你忘了贾家是怎么对待姑娘的了?那位看起来很仁慈的外祖母对姑娘又是怎么样?还不是照样私吞林家银子,照样抛弃姑娘不管不顾,照样由着那起子小人欺负姑娘?要不是姑娘命大福大,早就被贾府给气死了。”雪雁越说越激动,声音不由得逐渐高了起来。   外屋紫鹃雪雁一席激烈对话,驱散了屋里黛玉的睡意。   黛玉坐起来,趿着鞋子出来问道:“你俩吵什么?我的瞌睡虫都被你俩赶跑了。”   雪雁仍然很激动,两颊带着争论之后的潮红,气圆睁双眼,看着黛玉,咻咻地申诉道:“我看那个贾府还真是阴魂不散,这大中午的,派人来接姑娘去贾府,说什么老太太病了,念叨着姑娘,不愿意吃药,要姑娘现在就去劝老太太吃药。我担心她们又想耍什么幺蛾子,劝姑娘不要理睬她们。”   紫鹃瞧着黛玉,忧心忡忡道:“百善孝为先,倘若老太太真的不好了,姑娘知道了不去,被人知道了,总不太好。”   雪雁不服气道:“她们处处算计姑娘,是算计惯了的,谁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算计?现在她们宫里娘娘没有了,三姑娘虽是王妃,却隔着千山王水,算计不着。我看她们就是吃定了我们姑娘心地善良,说不定又是想来算计。”   黛玉听了雪雁的话,心里很矛盾,暗自苦笑自己,怎么摊上了这么一家亲戚,就像狗皮膏药,沾上就很难甩掉。   说实话,黛玉真的不想与贾府再有任何纠葛,想到贾母是自己嫡亲外祖母,自己在贾府受够了算计,欺凌。   然而,在外人眼里,自己毕竟在她身边生活了好几年。   如今自己刚被指婚与水溶,是未来的辅政王妃,知道她病了不去探视,正如紫鹃所说,外人知道了怎么说自己呢?   人言可畏!以自己目前的身份,更是引人瞩目。   黛玉内心思来想去,老年人经不起病痛,万一真的一口气没上来,一命呜呼了,自己内心是否真的会心安理得,没有一丝后悔?   她寻思了一会,看秀姑在旁闷头做事,心里有了主意。笑道:“紫鹃,你去把那只百年老参拿来,再配几样吃食,与秀姑一起过去瞧瞧。老太太若是精神还好,就什么都别说。倘若精神不好,就告诉她,我这阵子感冒了,怕把病气过给她,加重她的病情,不敢过去看望,请她多保重。”   秀姑眼底透着欣喜的目光瞧着黛玉,觉得黛玉长大了,有主见了。   贾府来接黛玉的婆子见秀姑紫鹃带着东西出来,高兴地问:“林姑娘呢?”   紫鹃说:“姑娘派我们先过去看看。”   那婆子眼睛一暗,不高兴地说道:“老太太想见的是林姑娘,你们去有何用?快请林姑娘出来。”   秀姑眼睛一翻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们玉园撒野?我们姑娘是未来的辅政王妃,也是你能大呼小叫的?来人,把她捆起来,一会顺便送回贾府,问问他们还有没规矩?”   那个婆子是周瑞家的亲家,才被选拔上来不久,在贾府仗着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也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惯了的。   虽然知道黛玉是未来的辅政王妃,觉得毕竟还没出阁,只不过是个小女孩儿。   以为她跟前的下人过去都是好说话的,甚至是好欺负的,就毫无顾忌地用老眼光看人。   这下可好看了,随着秀姑话语,过来两个小厮,毫不手软,就像捆小猪一样,很麻利地把那个婆子捆成一团,顺手在路边扯了一把青草,揉了揉塞进她的嘴里,把她撂进车里,随秀姑紫鹃去了贾府。   王夫人接到传报,得知玉园轿子已到门口,腹议道:小狐媚子,我还以为你有多能呢!   只见她冷笑一声,吩咐道:“把大姑娘直接送到潇湘馆去吧,让她先在潇湘馆休息。没有我的话,你们谁把她放出来,我就唯谁是问!”   紫鹃秀姑的轿子刚到贾府,台阶上早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在等着。见到玉园的轿子进来,就笑嘻嘻地围了过来,说道:“姑娘得由我们抬进内院。”   不由分说,接过轿杆,甩开大步,抬起就走。   紫鹃坐在轿子里,觉得有点不对劲,掀开轿帘往外瞧,吃惊地说道:“秀姑,这不是去老太太那里,好像是去大观园。”   “你没看错吧?”秀姑盯着紫鹃,认真地问道。   紫鹃紧张地肯定回道:“没错,我从小就在这府里,怎么会看错呢?”   “停下!停下!”秀姑掀开轿帘大叫,抬轿子的贾府婆子跑得更快。   那些抬轿子的到底是些女人,力气虽大,还是比不上男人有劲。   秀姑扯开轿帘,跳下轿子,大声责问道:“我们是去看望老太太的,你们要把我们抬到哪里去?”   抬轿子的婆子不知道内情,笑道:“太太要你们先去潇湘馆歇息,我们只是遵命行事,请姑娘上去坐好。”   紫鹃笑道:“这位妈妈说笑了,我们是奉林姑娘之命,前来探望老太太的。如果不让我们探望,我们回去就是了。玉园离这里又不远,干吗要去潇湘馆歇息?”   “这个我们不管,太太要我们送你们去潇湘馆歇息,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了。”说着就动手拉扯紫鹃秀姑,企图把她俩弄进轿子里。   正在拉拉扯扯之际,玉园的小厮押着车里下来的婆子过来,见这几个婆子对秀姑紫鹃动手动脚。跑过来连推带搡,把婆子们推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秀姑拉着紫鹃道:“走!”   紫鹃秀姑坐上来时的轿子,喊道:“快走,回玉园。”   等到贾府守门人醒悟过来,紫鹃秀姑已坐着自家轿子走远了。   宝钗知道了黛玉轿子回去了,气得乱蹦。   她原本计划无论如何也要把黛玉逛来,把她留在贾府,让水溶与黛玉失去联系,再以黛玉名义写信请辅政亲王水溶尽全力帮薛家忙,如果有可能,再以黛玉名义,让水溶去求皇上,把惜春的侧妃名分也定下来。只要黛玉住在潇湘馆,所有一切,都不会穿帮。一旦事情成功,黛玉想不承认,也无能为力。   可惜的是没把黛玉逛来,连她的丫环婆子都没有留住。   宝钗又急又怒,无奈之下,只得抓紧空隙,赤膊上阵了。   她是个有心人,以前住在大观园时,就很留意黛玉的笔墨。   此刻,她模仿着黛玉笔迹,以黛玉口吻,给水溶写了一封她自认极感人至深的求救信。   宝钗在信中用黛玉的口气盛赞薛家怎么怎么好,薛家姑娘宝钗如何如何美丽端庄,博学多才,温柔体贴,又说宝钗在大观园时如何如何照顾自己。   现在,薛家哥哥薛蟠遭人陷害,求水溶无论如何要想尽办法,把薛家哥哥薛蟠赶紧放出来,洗刷他的冤屈。   宝钗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为薛家与自己涂脂抹粉的信。   写好之后,她来来回回,仔细看了几遍,觉得自己都要被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就去告诉王夫人,说是要回去看望薛姨妈。   王夫人正在生气黛玉没进圈套,不知该如何帮助妹妹薛姨妈,见宝钗过来,说要回去看望母亲,也没多问,只是摆手道:“回去吧,这阵子,你有空就多回去看看她,不必时时告诉我。”   宝钗回去与薛姨妈细细地商量一番,打扮的花枝招展,不顾礼仪,不顾廉耻地带着莺儿,坐着轿子,怀里揣着自己写的信,直接去找水溶去了。   她辗转打听了好几个地方,终于打探到水溶在太子府,就贸贸然赶了过去。   她来到太子府,递上贾府名帖,特意说是姑苏林黛玉派来送信给水溶的。   水溶此时正坐在太子府大厅,与太子,忠顺王爷等人说事。   门人进来通报贾府来人,说是姑苏林黛玉派人送信给辅政亲王。   屋里的人听了,一时都愣住了。   虽说水溶是林黛玉的未婚夫,在大婚之前,男女一般都是要回避的。   林黛玉一个大姑娘家,怎么会主动派人找水溶,找到太子府来?   真是不可思议。   水溶听说是黛玉派来的,喜出外望,一叠声地喊请。   宝钗扶着莺儿,摇摇摆摆,忸忸怩怩地走进来,莺声燕语,面如桃花,眼含春波。   她见着水溶,竟然愣住,一时忘了来干什么的,眼睛盯着水溶英俊的面孔,漂亮的五官,心里是又妒又恨又羡慕。   “姑娘找本王何事?”水溶瞧这薛宝钗,看自己的眼睛像钩子,觉得很不舒服。   宝钗听到水溶温文尔雅,略带磁音的问话,这才想起自己的主要任务,莞尔一笑,风情万种地恭恭敬敬呈上书信。   水溶心里念着黛玉,对宝钗不敢有丝毫怠慢,忙吩咐看座。   太子看水溶如此客气,当然也不敢怠慢,吩咐小丫头奉茶。   老奸巨猾的忠顺王爷,瞧着浓妆艳抹的宝钗,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他暗自冷笑几声,心里拿定了主意,只等水溶开口。   水溶看完信,抬起清亮的眼眸,瞧着下首屁股只敢沾椅子边的宝钗,笑问道:“这是林姑娘写的信吗?”   宝钗破釜沉舟道:“是的,奴婢的哥哥遭人诬陷,奴婢家中只有老母一人,实在想不到找谁救哥哥出来,只好去求林妹妹想法子帮忙。林妹妹念着与奴婢姐妹情分,就为奴婢写了这封信,让奴婢自己来找辅政王爷。求王爷看在奴婢与林妹妹自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的情分上,救救我哥哥吧。”   说着,她就势跪了下去,手持粉色绣着牡丹花的帕子,捂着半边脸,低着头,露着半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带着哭腔哀求着。   身材丰腴,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凄切哀婉的宝钗,看得太子有些动心,年老好色的忠顺王更是心痒难忍,心想这送上门的小肥羊,不吃白不吃。   水溶看看太子,太子微笑着望望忠顺王,应付道:“今天正好主管刑部的忠顺王爷在此,辅政王哥哥有什么吩咐,只管对忠顺王说就是了。”   水溶低头暗思,想着自己与黛玉主仆,从泰山一路结伴回京,从紫鹃雪雁口中的得知贾府对黛玉伤害很深,薛家母女在里面扮演的角色很不光彩,甚至很阴险龌龊。   瞧这信的内容,根本不像素日黛玉所说的言语。   细瞧此信的字迹却又很像黛玉笔迹,水溶一时拿不太准,不敢贸然答应。心想不如借此机会,去玉园找黛玉问个清楚,若真是黛玉的意思,这个忙是一定要帮的。   水溶心念自此,微笑着对宝钗说道:“父皇虽然要我辅政,可是我才回京,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再说,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太子在父皇身边学习历练多年,比我经验丰富。薛家的事请太子和忠顺王爷查明真相,秉公办理就是了。”   宝钗听水溶说要查清真相,秉公办理,有些心寒。   转而想自己能走进太子府,见到这三个人,已是胜利。忙跪下叩头,带着哭腔,娇声娇气地呜咽道:“我家哥哥确实是冤枉的,请太子爷辅政亲王忠顺王爷明鉴。”   水溶见宝钗虽然又是跪,又是苦哭,但行为娇柔做作,他看着有些恶心,更加怀疑这封信的真实。   太子水澈虽然见宝钗美丽动人,但碍于自己太子身份,又见水溶说话滴水不露,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便硬着心肠把皮球踢给忠顺王,笑道:“忠顺王,你看这事如何处理?”   忠顺王爷呵呵笑道:“既然是未来的辅政王妃要求主持公道,这事待臣查清楚之后,再禀报太子与辅政亲王定夺。”   水溶瞧着他们咧嘴憨笑,腹议道:一切等我去玉园,问清楚了玉儿,再说不迟。   于是,对忠顺王爷嘿嘿笑道:“我说了,我对这些事情不懂,也没有兴趣。我还是那句话:查清事实,秉公办事。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回禀太子,不要烦我。”   太子笑眯眯地,十分平静地望着水溶,脑子里却在调动着各方面的信息,仔细分析水溶这些年随他师父在深山修炼,也许真如他所言,很厌烦繁琐俗事。   他见水溶淡薄名利,不热衷手里的权力,打心眼里喜欢这位皇兄辅政亲王。   水澈由衷地笑道:“忠顺王,辅政王兄不喜这些烂事,你就不要烦他了。”说着,对宝钗笑道“你回去吧,你哥哥的事情,以后由忠顺王爷亲自过问处理。”   宝钗听了,美丽的杏眼满含喜悦,对忠顺王爷深深一拜,娇声娇气地说着许多肉麻的感谢话。   她前脚走出太子府,忠顺王后脚就告辞,跟在宝钗身后走了出来。   在太子府不远处,忠顺王的轿子撵上了宝钗的轿子。   宝钗坐在轿子里晃晃悠悠,认真回忆着与太子,辅政亲王,忠顺王爷的每一句话,努力不漏过每一个细节,细心品味着其中每一个含义。她觉得水溶接到自己这么感人的信,却要忠顺王爷查清真相,秉公办理,丝毫不见私情,还没有太子好说话呢。   她的脑际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莫不会水溶对林黛玉不是像传说的那般上心?还是林黛玉个性太清高孤傲,不讨水溶喜欢?   宝钗坐在轿子里,全心身地思索着英俊潇洒的水溶,高大威严的水澈,臃肿老迈的忠顺王爷。   她琢磨着不管是太子还是辅政亲王,只要是能傍上其中一人,这辈子就可以过呼风唤雨,耀武扬威,光耀门楣的日子了。   如何才能傍上这两位当朝最大的权贵呢?   正当宝钗想的出神,轿子被人给拦住了。   她掀开轿帘,正要询问。   耳边响起一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薛姑娘,你不想对本王仔细说说你哥哥的案情吗?”   只见忠顺王掀着轿帘,对旁边轿子里的宝钗柔声细气,目光游离地小声笑问,却故意喊她为“薛姑娘。”   极其精明的宝钗,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不由发麻,一阵寒意,袭遍全身。   她犹豫了片刻,知道拒绝的结果,就是哥哥上断头台。   哥哥虽然是个混球,呆霸王。   然而,他却是自己的嫡亲哥哥,从小到大对自己都是非常好的哥哥。   哥哥是薛家的独根,没有了哥哥,薛家就绝户了,妈妈的心也就碎了。   宝钗紧咬银牙,腹议道:做人就要取大义而不拘小节,反正自己也不是大姑娘了。宝玉也不是专情的君子,到现在还心心念念里想着他的林妹妹。他既然对我寡情,我又何必要对他忠贞,何况我这是为了救人,救我薛家的香火。   “薛姑娘,本王在等你回话呢。”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再次响起。   宝钗伸出玉手,轻轻挑起车帘,对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微微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忠顺王爷满意地颔首笑道:“前面是快意酒家,我在那里等你。”   宝钗的轿子紧跟在忠顺王爷的后面,晃晃悠悠去了快意酒家。   这快意酒家的确名符其实,酒菜闻名京城,环境更是一流,服务质量更是上乘。   宝钗下了轿,扶着莺儿步入客堂,早有一眉清目秀小厮迎着,眼底满是讥笑,戏谑道:“薛姑娘,楼上有请。”   小厮把宝钗主仆引到二楼一间豪华包间前,伸手扯过莺儿,不屑地说道:“你随我来。”   莺儿怔怔地瞧着宝钗,不敢动身。   “我们王爷要与薛姑娘商量你家案子的事情,你夹在里面不方便。”那小厮毫不客气地拽着莺儿的手,笑得很暧昧。   这个时候,宝钗一门心思都是要救哥哥薛蟠,其他的都顾不得了。   她转头对莺儿说道:“你随这位小哥等我。”   说着,推门而入。   进门,只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宝钗立在门口发愣。   “过来呀,还等什么?”珠帘后面传出忠顺王爷甜腻的声音。   宝钗脖子一拧,以慷慨赴死的勇气,面带无所畏惧的笑容,两眼空洞地望着珠帘,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快步走了过去。   她伸手拨开珠帘,映入眼帘的是一丝不挂的忠顺王爷,平躺在床上,扭着脸看着宝钗,两只眼睛就像恶狼,又红又亮地对着她狞笑。   宝钗脑子懵了,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转身要逃。   “嘿嘿,过来吧。”一只有力的大手把她拽了过去,扔在了床上。   此刻的宝钗,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完全是听天由命的摸样,任由忠顺王爷蹂躏。   忠顺王爷面对如此美色,大口吞着唾液,想着她是贾元春的嫡亲弟媳妇,王子腾的嫡亲外甥女儿,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   他拼命地对宝钗狂轰烂炸,把宝钗揉得像摊烂泥。   事毕,忠顺王爷像条死鱼,光溜溜地躺在宝钗身旁,看也不看宝钗一眼,更没一句好话安慰她。   宝钗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还满意吗?”   “嗯,还好。”忠顺王爷带着重重的鼻音,哼哼了一句。   宝钗瞧着自己光滑的身躯,青一块紫一块的。忍着周身疼痛坐了起来,柔声细语问道:“王爷,我哥哥何时能出来?”   “唔,你哥哥是命案,不光太子爷,辅政亲王知道这事,就是皇上都有耳闻,不好办得很哦。”忠顺王爷冷声冷语,猛地翻过身,使劲按倒宝钗,又欺身上来。   宝钗身痛兼心酸,不由自主地推了忠顺王爷一把。   “嗯,”忠顺王爷瞪大牛眼,恶狠狠地看着宝钗。   宝钗立刻意识到不妥,娇声笑道:“王爷要是想办的事情,还有办不了的?”   此时,忠顺王爷脑子里想着全是贾元春与王子腾,听着身子下面宝钗的话,快乐地嘿嘿笑道:“那当然,这话你可说对了。看着你的面子,回头我与刑部打个招呼,你自己再派人去活动活动,先把你哥哥的生活条件改善改善,别的事情要慢慢来。” 第117章   宝钗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以后他要是再找自己“商量”哥哥的事情,自己得立马过来。   一阵悲苦不禁油然而生,美丽的杏眼汪着泪水。   忠顺王爷瞧着宝钗悲伤的容颜,不禁心花怒放,劲头更大了,他像个不要命的狂蜂浪蝶,死命地吸吮娇艳的花蕊。   宝钗忍羞含垢,由着忠顺王爷再次尽兴之后,起身收拾好自己容妆,连口水都没喝,带着忠顺王爷开的空头支票,拖着浑身伤痕回到梨香院。   薛姨妈见宝钗疲惫不堪,目光呆滞地回来,不放心地望着宝钗,想问又不敢问。   宝钗凄然笑着安慰她道:“妈妈,事情总算有了些眉目,一会派伙计去刑部打点一下,先让哥哥不受屈再说。”   薛姨妈点头应着,心里算是落下块石头,觉得自己这个女儿真是没有白养。   宝钗筋疲力竭波更大躺在软榻上,薛姨妈坐在她身旁,让丫头们都出了屋子,小声告诉宝钗道:“我的儿啊,你走之后,你婆婆派人给我送了点吃食。我怕你不在家,万一她来看出破绽,刚才去了她那里一趟,说你受了凉,吃了一剂药,正躺着发汗呢。我告诉了你婆婆,这两天,你身子也不太好,不要过了病气给宝哥儿,让你在我这里住两天,好透了再回去。”   “太太怎么说的?”宝钗面含羞耻,耷拉着眼皮瞧着地下,不好意思抬头看薛姨妈。   “她能说什么?怕你把病气过给宝玉,赶紧就答应了,还说要你在我这里多过几天呢。我跟她说起你哥哥的事情,她就推三推四的,支支吾吾的。最后,总算答应了帮我写信托人。”薛姨妈见宝钗似听非听,好像在想什么心思。   瘪瘪嘴又道:“我这个姐姐被我软缠硬磨,虽然答应为我写信托人,张口就问我要十万两银子,说是为我找人打点,如今没有了娘娘,银子少了不好说话。”   这次宝钗没有沉默,冷笑道:“真是狮子大开口!以为我们家是专门铸造银子的衙门了。”   薛姨妈也气哼哼地说道:“可不是吗?我们就是把家里的箱底子全都翻出来,才能有多少!八字没见一撇,她张嘴就要十万,亏还是你与蟠儿嫡亲姨妈!”   母女俩议论着薛蟠官司,觉得王夫人实在是雁过拔毛,不顾亲情。   商量来商量去,薛姨妈觉得薛蟠的事情若再指靠她,即使花光家产,也不一定就能把人给弄出来。   宝钗躺在榻上,稍微动一下,骨头都像散了似的,又酸又疼。   她默默地忍着羞耻,思忖半晌,觉得堂弟薛蝌虽然贫寒,到底是自家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决定让薛姨妈出面,把他喊过来住在自己家里,有事让他出头露面去跑腿。   今年的京城似乎比往年都要热,还没有入伏天,人们就觉得特别热。   自从皇上给黛玉指婚水溶起,阿山一声不响,出去了几天,至今还没露面。   黛玉因为水镜父子对自己隐瞒身份,心里觉得气闷,郁郁寡欢,整天在屋子里不出来,也没在意阿山。   秀姑紫鹃等人更是不愿说出阿山出门的事,以免增加黛玉更大的不快。   “姑娘,水公子求见,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姑娘。”雪雁两只眼睛犹疑不决地望着黛玉,深怕黛玉听了生气。   紫鹃听了,眼睛眉梢都带笑,问道:“他不知道未婚夫妻不好见面吗?”   雪雁没心没肝地咯咯笑道:“我说了,水公子说今天上午,薛宝钗去太子府找他,给他送了一封姑娘写的亲笔信。水公子说姑娘在信里说的有些事情,他看了不太明白,想请姑娘当面说清楚了,他好依照姑娘意思去做。”   黛玉听了,十分反感,气得俏脸通红,大声嚷道:“呸!找借口也不带这样的。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会私下传递书信与他?原先对我隐瞒身份,现在又来欺负我。告诉他,我再也不想见他!”   雪雁也是年轻,虽然是忠心护主,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丫头。   她听黛玉这么说,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也不管水溶是什么辅政亲王,在她的眼里,姑娘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姑娘的话就是圣旨。   雪雁再见到水溶,没有了刚才的礼貌,劈头盖脸把他狠狠训了一顿。   最后传达黛玉说再也不想见他的话。   急得水溶抓耳挠腮,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玉园门口团团转。   水溶心里恨死宝钗的胆大妄为,竟敢模仿黛玉笔迹,假冒黛玉写信与自己。可想而知,她们的思想是如何的龌龊,行为又是如何的卑鄙无耻!   水溶在玉园门口转悠了半天,好话说了几箩筐,就是进不了玉园。   秀姑看了很不过意,出来安慰了他好一会儿,并暗自许诺他,一定会好好劝说黛玉,等黛玉气消了些,就派人告诉他,让他偷偷进去瞧看黛玉。   看着水溶很不情愿离去的背影,秀姑深为黛玉感到高兴,她开心地笑了。   这天一大早,阿山回来了,几天不见,他形容消瘦,看起来人仿佛又小了一圈。   只见他步履蹒跚,迈着一长一短的罗圈腿,身后带着一个鹤发童颜老人回到玉园。   回来之后,他也没去见黛玉,带着老人直奔玉园后花园,东瞧瞧西望望,最后花园的西北角停下。   那个老人让阿山派人挖了一个很深的大坑,取出里面的岩石,对着阳光,仔细观察了很久,笑道:“从这岩石看,此处地下有条面积很大的冰河。”   阿山听了,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他快乐地让小厮送老人去客房,欢快地吩咐小厮要好好服侍这位老人。   然后,他飞一般地跑去找黛玉,见到黛玉,连说带笑地说道:“姑娘,大喜!”   黛玉以为他是说水镜指婚的事,嘟着小嘴,蹙着眉头,不高兴道:“喜什么?我一直都在受人欺骗。”   阿山眨眨圆圆的大眼,小声道:“姑娘对这桩亲事不乐意吗?”   黛玉微微点头,默不作声。   阿山听了,心里冒出一丝丝甜,心更如刀割般疼痛。   他强作笑颜,劝道:“姑娘不要想那些,水公子对姑娘的心意,阿山看的很清楚,他是位很实诚的人。当时没告诉姑娘他的身份,也属事出有因。阿山观察了他很久,也前前后后想了很久,觉得水公子确实是姑娘的良人。阿山真的很为姑娘庆幸,阿山也庆幸自己以后多了一位好主子。”   他见黛玉低垂着头,满脸红晕,知道黛玉害羞,心里却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见此状况,阿山忙转过话题,笑道:“姑娘,我们家西北角的地底下,有一条很大的冰河。我想打个巷道直通冰河。这样,咱们家就像冬天取温泉热气一样,夏天可以取冰河冷气。以后,咱们家夏天就不热了,姑娘,你说这是不是喜事?”   黛玉听是这回事,欣喜地说道:“阿山,这可真是一桩好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山看见黛玉脸上有了笑容,心里就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酸酸甜甜的。   他满脸是笑,高兴地回道:“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我发现西北角的井水特别清凉甘甜。想起以前师傅说过的话,估计咱们地底下大约在十几里以下的地方,有冰河,冰洞或者冰湖。那些天,我也只是猜测咱们家的西北角可能有冰河,心里也拿不准。这两天我出去,碰巧遇到了天山童叟来京城游荡,就请他过来帮我看看,他看了之后,他说的与我想的一样,这就不会错了。”   黛玉赞赏地望着阿山,说道:“这是件很好的事情,你只管依照你的心意去做,我只有赞成,没有反对的理由。”   阿山轻车熟路地请来施工队,他与天山童叟领着施工队夜以继日地挖巷道,当巷道越挖越深,巷道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一般人不能继续干了。   阿山与天山童叟鼻子嘴巴捂着如同医院的氧气面罩,亲自去挖通了西北角地下冰河的巷道。   因为有过修建暖气管道的经验,阿山与天山童叟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就把冷气管道与暖气管道并网。   阿山把通往冰河的闸门打开,玉园所有的屋子里就像装了中央空调。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玉园的所有房间,却是十分凉爽宜人。   除此之外,阿山还在西北角弄了个几个大小不等的冰窟,比现代的冰库还要高级。   冰窟内贮藏着许多夏季瓜果蔬菜及各种夏季花卉,放在里面保鲜,留作寒冬时节,再拿出来使用。   夏日的夜晚,闷热的天气,让人们寝食难安。   玉园的人在屋子里睡觉,还要盖上被子,要不然会觉得冷。   从姑苏回来后,黛玉整日在自己家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画画弹琴,要不就与紫鹃雪雁做做针线,小日子过得平静而舒适。  自从水镜在朝堂上宣布了水溶为辅政亲王,赐予了铁卷丹书,并当着满朝文武大臣赐婚。此消息在京城上空,不亚于八级台风,吹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每个角落。   不仅贾府得到消息,动起算计的歪心,京城其他权贵也动起了心思。   水溶不仅仅是位极人臣,更重要的是:水溶是铁帽子亲王,不光水溶的一生位高权重,连他的子孙后代,富贵荣华比装在保险箱里还要保险。   更加引京城人耳目,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水溶三岁被世外高人收去为徒,刚刚回朝。   至今只有皇上指定的一个未婚妻林黛玉,他的身边还有两个侧妃,四个侍妾的名额空着,没有名分的格格,更是不胜其数。   而且,这个林黛玉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独自支撑着林家门头。   林黛玉似乎有点本事,毕竟是个孤女,以后哪家豪门贵女进了辅政亲王府,到底谁当家主持中馈,呵呵,还真是个未知数!   目前,玉园整天都能接到不少王公大臣的妻女,以种种名头投贴请安问好,还有不少自以为有头有脸的人家妻女,发帖子邀请黛玉去赏花、听戏、品诗、观画。   企图以玉园为台阶,攀上辅政亲王的玉带。   京城闺阁五花八门的活动,有俗有雅,络绎不绝。   黛玉统统让秀姑以自己刚刚从姑苏扫墓归来,悲伤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为借口加以拒绝。   王夫人最近因为元春暴亡,薛蟠被关押,不好的事情赶到一块了,整日泪水涟涟,沉浸丧女之痛中,暂时顾不得算计黛玉了。   迎春从贾琏那里得知黛玉回来的消息,顾不得吃中午饭,就带着平时早就备好的东西,坐着轿子赶到玉园看黛玉。   她刚踏进芷兰堂,就看见黛玉穿着象牙白底子,绣着粉红海棠花的夏衫,下着淡绿色银丝苏绣百褶裙,外罩粉红刻丝比甲。   头上很随意地挽着慵懒髻,一只硕大精美的碧玉簪斜斜地固定着发髻。   很休闲地斜倚在绣榻上,手里拿着本书,正笑眯眯地与雪雁说话。   “林妹妹!”黛玉听到迎春激动的呼喊声,抬头看见迎春激动不已的摸样,笑着站起来招呼道:“二姐姐!”   迎春笑着扑过来,握住黛玉的小手,对着她的脸细细瞧着,说道:“林妹妹,你又长高了,身子也健壮了,变得更加美丽了。”   “二姐姐比我走时又胖了不少,要减减肥了。不然的话,窈窕淑女,就要变成丰腴肥女了。”黛玉瞧着迎春,伸出玉指轻轻捏了一下迎春白嫩的面颊,眨着美丽的眼睛,调皮地笑着。   迎春摸摸自己的脸,快乐地笑道:“托妹妹的福,我现在一个人,自由自在,过得挺幸福,喝凉水都长肉,能不胖吗?”   紫鹃端着茶盘过来,笑道:“二姑娘请吃茶,我们姑娘这几天也正在想着你,就准备派人去接你过来呢。”   迎春接过茶,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紫鹃笑嘻嘻地说道:“二姑娘很有口福,这是皇上才派人送来的大红袍。”   “听链二哥说你被皇上赐婚给大皇子水溶了?”迎春眼睛闪着欣喜的目光,求证地问道。   黛玉面色泛红,低着头,嘟着小嘴,不高兴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迎春由衷地笑道:“恭喜妹妹!”   黛玉羞涩地扭过脸,轻轻说道:“喜从何来?嫁给皇子有什么好的?”   迎春听了默然,按照一般推论,黛玉是位没钱没势的孤女,在贾府里,那些人还算是至亲骨肉,她都受尽了欺负。以后,她在皇宫贵族中,将如何安身立命呢?   迎春不由地为黛玉暗暗担忧起来。  雪雁笑嘻嘻地对迎春说道:“二姑娘,你不知道这个大皇子,他与我们都是认识的,他对我们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好,他为了我们姑娘安危,那真是舍生忘死,不顾一切。为维护我们姑娘的安危,他可真是连命都舍得的。我们姑娘嫁给他,一辈子保准幸福。”  黛玉红着脸,笑着骂道:“你这小蹄子!一定是被人给收买了。”   迎春听了,眉头舒展,开心地笑问道:“好妹妹,快给我说说这里面的故事,让我听了也喜欢喜欢。”   雪雁唧唧呱呱把回姑苏所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迎春听得眼睛瞪得很大,一会担惊受怕地紧张兮兮,一会高兴地开怀大笑,一点也找不到大观园那个贾迎春的影子了。   听罢雪雁的诉说,迎春兴奋不已,真诚地劝黛玉道:“好妹妹,别不高兴了,我想人家也不是故意对你隐瞒身份的。你想想,你又有没问人家出身来历,人家怎么好对你说自己的身份呢?别的不说,就凭人家为救你,孤身犯险,身负重伤,你也该原谅人家了。”   黛玉把脸再次别过去,嘟着小嘴不说话,眼底却流露出幸福的亮光。   迎春把她从贾琏和铺子里伙计那里听到的贾元春死亡,薛蟠被收监的事情说了一通。   “活该!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紫鹃雪雁快活地说着,非但没有丝毫同情,还觉得非常解气。   黛玉听了这些,瞧着迎春红润细嫩的脸庞,细声细气地问道:“贾府出了这样大事,二姐姐是否想去瞧瞧?”   “我是被贾府扫地出门的人,贾府与我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莫说贾府就出了这点子事情,哪怕他们被炒了家,全都死在路旁,也休想我去看他们,更休想我会为他们滴一颗眼泪。”向来被人称为善良懦弱的贾府二姑娘,此时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情感。   黛玉主仆一点也没觉得迎春心肠硬,更没觉得迎春对亲人冷酷无情,贾府人的确是伤透了在座的所有人心!   迎春话音刚落,又笑道:“妹妹回南这几个月,听说史湘云也出嫁了,嫁的是京城旧族卫家,她的夫婿名叫卫若兰,现任内阁中书。听连二哥说卫若兰风流倜傥,很有文采,前途似锦,与史湘云感情甚好。”   雪雁眨巴着大眼睛,没心没肝地问道:“史大姑娘出嫁时,有没有请你?”   迎春眼神黯然,随即自嘲地笑道:“她出嫁之前,我在我的绸缎庄,倒是见了她一面。我还故意问她为何选这么多好料子,她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告诉我是她是在挑选嫁妆,更没有告诉我她出嫁的日子。瞧她对我冷淡的样子,生怕我会沾上她似的,想来人家是嫌弃我这个不祥之人。也好,为我省了我一笔礼金。”   紫鹃淡然笑道:“以前,在大观园里,大家都说是史大姑娘没有心眼。其实,我倒瞧她是很有心计的。”   “这话紫鹃算是说对了。”迎春微笑着赞同,瞅着黛玉正要说话。   门外丫头伸头,对黛玉回禀道:“李阁老家的敏之纳之姑娘来访。”   黛玉略思片刻,笑道:“有请。”   说着就站起身,与迎春走到廊檐下迎接。   敏之纳之姐妹带着丫环,捧着许多东西,笑眯眯地走进芷兰堂,见到黛玉眉开眼笑,说道:“恭喜林妹妹!贺喜林妹妹!”   说着,拿过身后丫环捧着的盒子,笑道:“一点土仪,聊表心意。”   黛玉接过,交给身后的紫鹃,对这俩姐妹淡笑道:“我还以为两位姐姐忘了我呢。”   “谁都敢忘,唯独不敢忘了林妹妹。”敏之走上台阶,一把挽住黛玉,仔细瞧着黛玉,言不由衷地笑道:“林妹妹比过去更加美丽了!”   “敏之与纳之姐姐怎么清减了许多?”黛玉挽着俩姐妹边往屋里走,边笑着询问着。   “哎,说来话长,容姐姐向妹妹细禀。”敏之眼睛神情黯然,声音随之低沉哀婉。   走进花厅坐下,紫鹃奉上香茶,雪雁送上小点心。   敏之抿了口茶,惊讶地瞧着黛玉,赞道:“好茶!”   黛玉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娇嗔道:“好茶,你就多吃些。”   纳之静静地坐在那里,两只眼睛微笑着审视着黛玉。   敏之抿了口茶,落寞地笑道:“妹妹回南没几天,我的父亲夜间起来,不幸摔折了腿,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太医说我父亲腿伤好了,也会留下严重残疾。父亲听说之后,不知为什么,竟然心灰意冷,上书与皇上,请求辞官归隐,回乡过耕读生活。现在,我们全家已从京城搬到西郊老家居住了。”   纳之微笑着补充道:“昨天,我们姑妈从京城去我家看望我大伯,我们才知道林妹妹已经从姑苏回来了,并听说皇上给林妹妹指了婚,我们全家都为林妹妹高兴。若不是大伯母要照顾我大伯,今天就与我们一起来看望林妹妹了。”   说了一会话,敏之四处张望了一会,笑问:“林妹妹,你家好凉爽,我坐了一会,身上的汗全没了。”   她见黛玉微笑不语,神情亲切地说道:“我与纳妹今天来瞧林妹妹,还有几句要紧的话想说与妹妹听。”   她扑闪着大眼睛,见黛玉神情安详,嘴角微微翕动,似乎很难开口。 第118章   “有什么话,你我姐妹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但说无妨。”黛玉低着头,手指捻着绣花帕子的边,柔声细语地说着,语气很亲切。   敏之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迎春,问道:“这位姐姐是贾府姑娘吧?”   不等黛玉说话,迎春微笑着答道:“我是林妹妹的表姐,与贾府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我的二姐姐,她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黛玉瞧了瞧迎春,微笑着点点头,示意敏之姐妹,此人可靠。   敏之爽朗地笑道:“其实,这话说是机密,其实也不过是个公开的秘密。”   她端起茶碗,小口抿了口茶水,清清嗓子,显得很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我姑妈的女儿,是五皇子福王的侧妃,她说太后与皇后知道大皇子回京,被皇上封为辅政亲王,还赐了铁卷丹书,并且还赐了正妻。太后与皇后得知林妹妹你年纪还小,皇上说要你及笄之后才择日完婚。这样,你与辅政亲王得两三年之后才能完婚。太后与皇后说太子比辅政亲王还小两岁,有一正妃两个侧妃,侍妾好几个。就是一般皇子,到了大婚年龄,屋里也是三妻四妾,通房格格更是不少。辅政亲王已经十八岁了,屋里连一个暖脚的女子都没有,就想先给辅政亲王选两个侧妃,几个侍妾放在屋里。”   黛玉闻言,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声音微微打颤,勉强笑道:“这是皇家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听。”   说着,黛玉捂着耳朵,满脸通红,扭着身子,脸上强颜欢笑,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纳之显得很亲热地拍拍黛玉的背,笑劝道:“林妹妹不要生气,敏之姐姐还没说完呢。”   黛玉跺着小脚,赌气地连声说道:“不听,不听,这事与我林家女儿无关。”   敏之怔怔地瞧着黛玉,曼声笑道:“你是皇上指定的未来辅政亲王的嫡王妃,这事怎么能说与你无关,请听我把话说完啊。”   说着,她微笑着望着黛玉,又端起茶碗,轻轻抿了口茶。   接着继续说道:“听说太后与皇后都很关心辅政亲王的婚事,各自都为辅政亲王选了两个侧妃。按照祖制,皇子只有两个侧妃名额,这下却有了四个侧妃。太后与皇后争持不下,竟闹到了皇上那里。   皇上不置可否,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只管指婚辅政亲王的嫡妃,侧妃这等小事,他懒得问,劝太后与皇后也不要问了。皇上还说侧妃也好,侍妾也罢,由辅政亲王自己做主就是了。”   黛玉不由点头,暗自感激水镜对自己的爱护之意。  纳之捂着小嘴,咯咯笑道:“林妹妹,你不知道现在京城,好多王公大臣,包括宫里的娘娘们,凡是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急吼吼地,在想方设法想送女儿,或亲戚家的女儿给辅政亲王呢。”   黛玉听了,又是可气又是可笑,忍不住扑哧扑哧地发出一串冷笑。   坐在那里默默细听的迎春,想起自己在孙家所受的苦难,忍不住担忧道:“林妹妹,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我听人说太后不是辅政亲王的嫡亲祖母,皇后也不是嫡亲母后。这婆媳关系本就十分难处,又加上太婆婆和婆婆都不是亲的,还有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恐怕更加不好相处了。”   雪雁翻着白眼,不服气地说道:“当家的是皇上,又不是太后和皇后。大不了咱们姑娘以后就住在自己家里,不去皇宫,也不去辅政亲王府,咱们玉园舒舒服服的,不比皇宫与王府差。”   “小妮子说得比唱的好听!就算皇上疼爱林妹妹,可他是皇上,有多少国家大事在等着他?这后宫之事原本就是归太后和皇后管理,皇上怎会过问这后宫婆媳之间的琐事?”敏之说着貌似为黛玉担忧的话语,眼底却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精光。   其实,她今天与纳之来,不是没有目的,随便来探望黛玉的。   她的父亲是前朝状元,娶得是显赫的亲王之女。又是当朝阁老,位极人臣。   最近却因为一点小伤就上折子,要辞官带着老婆孩子归隐。皇上连句挽留的客气话都没说,就准奏了。   李阁老知道皇上很爽快地准奏,同意他回家休养,也是对他的爱护。但在官场滚爬摸打,混了大半辈子,猛然回家做个田舍翁,还是很寂寞,很不甘的。   他是状元出身的官员,有丰富的学识,也有深远的目光。他从江南甄家被炒,贾元春的死亡,朝廷官员的频繁调整,嗅出了风雨前的潮湿味道。   一朝君子一朝臣,他妻子娴郡主的父亲,是过了气的亲王,外甥女儿是福王的侧妃,福王是当今皇后的小儿子,这就等于把自己拴在了皇后的车轱辘上。   从种种迹象看,皇后这两个儿子,是志大才疏,皇上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大皇子是先皇后所出得嫡子水溶,二皇子是水澈。   怡王在众皇子中,年纪最长,因为当今皇后出身较低,坐上皇后位较迟,兄弟俩一直不被皇上看重。兄弟俩被封为怡王,福王也只有几年光景。   前两年瞧着皇后精明,怡王福王也还算聪明,以为太子之位有得一争。没想到刚冒出相争之意,皇上就把太子之位给了水澈。   如今,水溶又回来了,当上了辅政亲王,皇后这边算是彻底没戏了。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李阁老在朝中为官多年,不可能没有牵扯。   他知道自己与当今太后,皇后牵绊太多,不是好事。就毅然决定在事态不甚明朗之际,赶紧找借口逃离权力纷争的漩涡,保住一家老小安全是最重要的。   现在,皇上让他如愿以偿了。   他回到京郊的西山老家,过着采菊东篱下的悠然日子,心里却又寂寞难耐。   面对眼前晃来晃去的如花似玉的女儿侄女敏之纳之,想着京中如火如荼的侧妃大赛,他的心也不由地动了。   水溶侧妃的位置他倒不是很眼热,他主要是看重了水溶超凡脱俗的人品与能耐,还有林黛玉的才华与修养。   他知道任何女子,走进辅政亲王府,都会得到最起码的人格尊重与生活保障。这在当今时代,是女子很难得到的东西。   他的想法,得到了夫人娴郡主的热烈支持。   敏之纳之姐妹,对水溶早已芳心暗许,对黛玉也是颇为喜爱。   纳之望着默不作声的黛玉,情不自禁地问道:“林妹妹,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宫里太后皇后就会来接你去宫里,参加一些必要的宫廷活动,你会去吗?”   紫鹃见黛玉只是微笑,对纳之笑道:“我们姑娘刚从南边回家,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纳之笑着,攀着黛玉肩膀,附在黛玉耳边,小声说道:“林妹妹,听说这阵子京城不少人家的女眷,带着礼物来探望邀请你,都被你一一回绝了。这已经惹不少人不高兴了,说你太孤傲,目中无人。还有人说你不懂礼数,以后很难执掌辅政亲王府中馈呢。”   秀姑走过来,对着敏之纳之姐妹笑道:“两位姑娘说的话无不道理,不过奴婢也听人说过,这夫妻之间,两人的感情是最重要的。妻子有自己夫君的爱惜,那是比什么都好的。那些有的没的闲言碎语,我们姑娘才不在乎呢。”   敏之听了,眼睛稍微暗了暗,随即笑道:“秀姑话说得不错,到目前为止,据说辅政亲王不但没有答应太后和皇后为他挑选的侧妃,连太后与皇后挑选的姑娘看都不看,甚至连太后皇后那里都不再去了,有人背后说辅政亲王不懂规矩,目中没有尊长。”   雪雁拍手笑道:“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事实上,敏之纳之姐妹与黛玉说的是有这么回事,但多少还是有点出入。   现今的太后年纪不大,也只有四十来岁,比水镜不过大几岁,是水镜母亲去世之后,先帝扶正的小妻子。   先帝生前极其宠爱这位年轻美丽的小妻子,在临死之际,还喘着粗气,不愿闭上眼睛,念念不忘这位小妻子,特别嘱咐水镜一定要答应自己,在他死后,务必要好好善待他的这位小妻子。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水镜被父亲强迫着,答应了父亲最后的要求。   登基当天,追封了自己亲生母亲之后,就册封她为太后。   水镜尽管没有做到先皇所要求的那样尊重她,却也一直把她高高在上,按太后规格供养在颐和宫。并且要求自己的后妃,对这位太后该有的礼仪,一样也不准少。   这个太后倒也随分从时,从来没有给水镜找过什么麻烦,一直相安无事。   只是水溶归来,一夜之间,他得到了亘古未有的权力与地位。这个消息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给波澜不惊的后宫很大的震动。   太后与皇后,还有那些不甘寂寞的嫔妃,一个个都转起了脑筋。   她们知道:水溶虽然不是皇太子,以后不会继承大位,但他手中的权利并不比皇太子小。   从某些方面看,水溶甚至比皇太子更有优越性。   水溶有一身出神入化的真功夫,还有水镜赋予他的丹书铁券以及罢黜昏君另立新君的权力。   水溶,并不仅仅是皇太子的皇兄,朝廷的辅政亲王,他简直就是未来的太上皇。   不!水溶比太上皇还要厉害。   因为太上皇毕竟太老,而水溶只比皇太子大两岁。   颐和宫的太后盘算着,自家要是能攀上水溶,不仅是自己的地位又上了一层保险,自己娘家的荣华富贵也更加有了保障。   安于寂寞,不问世事多年的太后,此刻心潮起伏,仿佛又回到了争宠夺利的年轻时代。   她的心房开始膨胀,热血开始沸腾,容颜如休眠的花朵,在黑暗中徐徐盛开。   她想起自己最疼爱的侄孙女儿恬欣,巧的是自己这位侄孙女儿恬欣,正值豆蔻年华,又长的花容月貌。无论是相貌家世才情,都是做正妻的料。   可惜,水溶嫡妻已被皇上指定,目前只有侧妻可图。   皇上已经明确说了,侧妻侍妾由水溶自己做主。   太后只好退其后求其次,把娘家的侄孙女儿恬欣配给水溶,她认为恬欣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配给水溶都是绰绰有余的。   那天,太后把水溶请到颐和宫,刚对水溶说自己要为他挑选一位美丽非凡的侧妻。这个深山沟长大的水溶,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没听完自己的话,就一口回绝,起身就走,再也不愿踏进自己的颐和宫了。   此事让太后非常尴尬,幸亏没有说出恬欣的名字,要不然更加难看。   太后很恼火地坐在凤榻上,心里细细琢磨着,这天下男人应当都是一样,皇帝也不例外,没有不爱美人的。   她琢磨着,只要水溶看见了自家侄孙女儿,就保管跑不了。   若能让水溶与自家侄孙女儿接触接触,保证他会死乞白赖地来向自家求亲的。   如何让水溶见到自家的侄孙女儿呢?   难不成平白无故送去不成?  太后心乱如麻,皇后也是如此。   当今皇后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怡王,算是水镜的长子,今年二十一岁,比水溶还大三岁,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   小儿子是福王,是水镜的七皇子,今年十六岁,也是妻妾成群,但子嗣没有大儿子旺,目前只有正妻生了一个女儿。   这个皇后十三岁进宫,她原是水镜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她的运气很好,有次水镜心情不好,喝醉了酒,让她怀上了大儿子怡,水镜只好收她为通房格格。   第二个儿子福,那年皇后生病,水镜十分烦闷,又喝醉了酒,让她逮住机会怀上的,这个儿子福让她坐上了妃子宝座。   她处处察言观色,熬了十来年,一直等到先皇后去世将近七年,她终于坐上了皇后宝座,实在不容易。   也许是所有的聪明智慧都让这个皇后给占了,她生的两个儿子看起来很聪明,其实脑瓜子并不精明。   两个儿子除了女色比较在行,其他方面似乎一窍不通,她教给两个儿子歌,这两个儿子都唱不出调。   皇后时常在睡梦中惊醒,暗自伤心流泪。   想自己虽然贵为皇后,实在是连皇宫的管家婆都不如。   水镜心里只有过去的先皇后和与先皇后所生的两个儿子水溶水澈。   自己在宫里的吃穿用度,除了皇后应得份例之外,因为不受宠,什么额外的好处都没有。还要靠自己娘家的不断支援,才能支撑住皇后的颜面。   在外人眼里看起来,自己是天下最富贵的女人,这里的辛酸苦楚,唯有自己心知肚明。   皇太子水澈自小就对自己冷淡,后来长大了,怀疑怡王暗地里与他争太子之位,对自己更加冷若冰霜。   她时时担心有朝一日水澈掌了权,自己的两个儿子会吃大亏。   如今,他的同胞哥哥水溶,从深山老林回来了。   这个水溶,看起来憨呼呼的。   若是把水溶掌控在自己手里,自己的儿子即便当不成太子,坐不上龙椅,儿子及娘家人荣华富贵可保,在朝堂上地位还会依旧显赫。   如何才能把水溶掌控在手?唯有联姻。   皇后把自己娘家及亲戚家所有适龄女孩子排了一遍,最后胜选的自己嫡亲侄女儿芳华。   然而,皇上已经明确地说水溶的侧妃要水溶自己选择。   本来,皇后是想以关心水溶生活为由,把自己的侄女儿指配与水溶的,但听到太后在水溶面前碰壁的消息,皇后不敢贸然行动了。   为此,皇后很伤脑筋。   据说,目前京城所有王公大臣,豪门权贵家,凡是有年龄适婚女儿的人家都纷纷行动起来了。   皇后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别人家的女儿捷足先登上水溶的床。   她思来想去,决定与太后连手,同心协力瓜分水溶的两个侧妃名额。   黛玉从南边扫墓回京,已有十几天了,贾母一直没见二媳妇去接黛玉,更没人提给黛玉送贺礼的事。   她在心里嘀咕道:这个儿媳妇本来就是个蠢货,只会看眼面前的蝇头小利,没有长远眼光。现在宫里娘娘已经没有了,她比别人更要伤心。这是可以理解的。   为了贾府几百口人的荣华富贵,自己少不得再拼着老脸,去笼络黛玉,帮他们一把。   这天,吃过晚饭,贾母派人找来贾赦贾政两对夫妻,并把贾珍两口子与贾琏两口子也找了过来。   鸳鸯关上贾母房门,独自走到廊檐下,坐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发呆。   其他的婆子丫环知道贾母等主子有事,都很识相地走开,离得远远的候着。   贾母歪靠在引枕上,睁大眼睛问王夫人道:“二太太,你去接玉儿了吗?她是怎么说的?”   王夫人耷拉着脑袋,抬起微肿着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贾母。   贾母不得已,又问了一遍。   王夫人嗯嗯唧唧地回道:“媳妇这一阵子精神不济,也没顾得上去接大姑娘。原想着大姑娘从南边回来,应当过来看望老太太才对。谁知到现在她也没有过来,真是不懂礼数。”   贾赦睁着酒色过度,略显浮肿的眼睛,着急地说道:“母亲,我们家的娘娘已经没有了,现在能为我们独挡一面的只有外甥女儿了,以后凡事都要靠着外甥女婿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去把外甥女儿接回府里?”   贾赦叽里咕噜把京城豪门权贵都想用女儿巴结水溶的话说了一遍,贾珍也把从狗朋狐党那里听到的太后与皇后都动了心思的话,对屋里人细细学说了一篇。   贾赦十分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道:“早知如此,二丫头就不许配给孙家了,留着送去给外甥女儿做伴多好。”  贾母狠狠瞪了贾赦一眼,瘪瘪嘴道:“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如何把接林丫头回到府里。”   “母亲所言极是,我们不光是要接回外甥女儿,还要肥水不流外人田,让辅政亲王娶我们贾府女儿为侧妃,岂不是更好?”贾赦挤着眼睛,若有所思地嘟哝着。   贾母觉得这个大儿子,这次算是说对了话,脸色稍微好转,瞧瞧贾珍说道:“现在,我们府巧姐年纪太小,况且辈分也小了些。只有四丫头年纪相当,与林丫头感情不错,要是她能嫁进辅政亲王府,做辅政亲王的侧妃,她们姐妹俩个也能相互照应。”   尤氏听了点头笑道:“若能如老太太所说,当然是最好的。只是四妹妹那个性子,大家都是知道的,我是不敢与她说的。”   贾珍也咕哝道:“母亲走时最舍不得的就是四妹妹,临死时还紧攥着我的手,要我答应四妹妹的婆家,不管穷富,一定要合她的心意。老太太说的,我看很好,就是不知道四妹妹是怎么想的。”   “她一个姑娘家能说什么?这婚姻大事就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都不在了,长兄为父,你做主就行了。”贾赦拧着脖子,瞪着浑浊的色眼,不耐烦地大声训斥着。   贾珍无奈地耸耸肩膀,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事全凭老太太做主就是了。”   王夫人闻言,就像被注射了鸡血,精神振奋地大声说道:“这些年,你们都靠着我们家的娘娘享福。现在,我们家娘娘不在了,林姑娘性子孤傲,对人尖酸刻薄,莫说她以后是个王妃,她就是个皇后,你们也别想能指望得上她。哼哼,就她那个秉性,还不知能做几天王妃呢。”   屋里人全都惊讶地望着她,腹议道:这二太太怎么啦?这不是她的一贯做派啊。   大家商量了很久,一致认为惜春应当嫁过去做侧妃。   至于惜春是否愿意,这个无须多问。自家的女孩儿,哪有不为自家着想的,何况这是一桩极荣耀的婚事,又是过去享福的。   自以为是的贾府人,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水溶是否愿意。 第119章   那天,敏之纳之姐妹在玉园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见黛玉面容平静,似乎很不在意,情不自禁地问道:“林妹妹,你是怎么想的?”   黛玉压制着心头的不快,强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愿意娶哪个,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干。”   纳之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十分好奇地问道:“林妹妹一点也不生气?”   “你这妮子!林妹妹生气有什么用?那个皇子不是三妻四妾的?一个嫡妃,两个侧妃,四个侍妾,通房格格无数,这是皇家的规矩。难不成辅政亲王只有林妹妹一个?”敏之瞥了黛玉一眼,笑吟吟的,说的轻松自然。   纳之貌似很为黛玉着想,替黛玉出谋划策道:“林妹妹,既然这是皇家规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想林妹妹不如索性放大方些,为辅政亲王选择两个自己熟悉的,相好的姐妹做侧妃。这样,一来全了姐妹们的情分,二来彼此也相知相惜,说不定这是一桩可以与娥皇女英媲美的千古佳话呢。最重要的是堵了那些别有用心人的口,省得那些人说三道四,对林妹妹评头论足,说长道短的。”   黛玉听了,猛然觉得纳之单纯的面庞,显得很成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自己过去住在贾府,这套说辞不正是薛宝钗袭人之流惯用的伎俩吗?怪不得这套说辞听起来,竟觉得如此熟悉。   她忍不住暗自发笑,腹议道:嘿嘿,什么好姐妹?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望着敏之游移不定的目光,以及纳之期盼的眼神,黛玉微微点头,调笑道:“瞧你俩说的什么?哪里像是女孩儿说的话?”   “人家还不是为你好吗?”纳之装疯卖傻,娇痴地说道。   黛玉转脸瞧瞧面无表情的迎春,又瞧瞧脸色不悦的紫鹃雪雁,微笑道:“既然你姐妹对我推心置腹说了这么些体己话,我在姐妹面前,也就说句不害羞的体己话。皇上指婚时说要等我及笄之后,才择日成婚。我离及笄之年,还有两三年时间。目前,我是林家未出阁的女儿,怎好过问水家的事情?要不然,我还真想为你姐妹保媒了。”   敏之姐妹羞红了脸,笑道:“不与你说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迎春意味深长地笑道:“林妹妹最识好人心了。”   敏之姐妹听黛玉如此说话,以为目的已经达到,认为自己已经得到黛玉的明确表态,黛玉愿意水溶娶她姐妹为侧妃,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临走时,笑着对黛玉说道:“我们回家跟妈妈说,明儿搬到玉园来陪林妹妹。这里凉快,比我们香山别院舒服多了。”   “别来,我这里庙小,装不下你这两尊菩萨。再说了,皇上有旨,要我静养,不准外人打扰,我不想让两位姐姐抗旨。”黛玉摇着手,笑呵呵的拒绝着。   “姑娘,我看这俩姐妹来没按好心。”紫鹃望着黛玉,小声嘀咕着,收拾着她们用过的茶碗,显得满脸不高兴。   黛玉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苦笑。   迎春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李义山的诗集,随便翻了翻,重重地放下道:“这对姐妹,心术不正。”   “二姐姐看出来了?我早就知道,二姐姐是胸有丘壑的人,只是那起子俗人不知道罢了。”黛玉笑着把李义山诗集放进书橱里,坐在绣凳上,刚端起茶碗,紫鹃忙笑着过来说道:“姑娘,这茶有些凉了,我去给你换碗热的来。”   黛玉笑道:“这大伏天,喝什么热茶?”说着,一仰脖子,咕咚一口,喝了下去。   然后,抹着嘴唇笑道:“还是自己家里舒服!”   几人说说笑笑,刚把敏之姐妹带来的不愉快消去。   芷兰堂门口传来吵吵嚷嚷,追风赶月也跟着汪汪大叫。   紫鹃走出房门,瞧了以后,笑道:“让他进来吧。”   黛玉伸头一瞧,见水溶大步流星地走来。   “玉儿!玉儿!”水溶大声呼唤着,走进了屋子。   两只眼睛紧盯着黛玉傻笑,也不管屋子里还有迎春,说道:“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一日三秋了!玉儿,这阵子,我真是度日如年,我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就知道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们是一家子,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拉黛玉小手。   黛玉身子一扭,把手缩到背后,嘟着小嘴,瞪着美丽的眼睛,呵斥道:“你作死了!谁与你拉拉扯扯的。”   “玉儿,请原谅。我一见到你,就什么都忘了。”水溶陪着小心,低声笑着解释。   “玉儿是你能叫的吗?”黛玉生气地转身就往里屋走。   迎春笑眯眯地拉着紫鹃就往外走,雪雁跟着后面,走到廊檐上停下,紫鹃疑惑地问迎春道:“我们都走出来了,姑娘……”   “傻丫头,林妹妹是皇上指给辅政亲王的嫡王妃,怕什么?再说,我们就在这里,还怕谁欺负你姑娘不成?我们出来,让你姑娘把心里的话问清楚,解开心结不好吗?”迎春微笑着看着紫鹃,眼睛里闪着狡黠的目光。   “不许你这么喊我!”黛玉大声斥责,气愤地瞪着水溶。   “你是我没有过门的妻子,比我小好几岁呢,我不这么喊你,那让我喊你什么呢?”水溶脸红红的,低声下气地笑着,情不自禁地又伸出了手。   黛玉两只小脚跳了起来,用力地猛打了一下他伸过来的手,没成想到,被他一把抓住,紧紧握在手心里,并用力一带,把黛玉揽进了怀里。   她像头发怒的小狮子,两只小脚乱踢,头使劲向后仰,眼泪汪汪地叫道道:“松开我!”   水溶见她眼睛里流出泪水,慌得赶紧松开了手,把她扶到绣凳上坐下,单腿跪地,饱含深情地望着她,悠悠说道:“玉儿,你这样伤心,让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我伤心,与你何干!”黛玉扭过头,用帕子捂着自己的脸,不愿看水溶。   水溶双手扶着黛玉的膝盖,把头埋在黛玉膝盖上,喃喃细语道:“玉儿,你知道吗?当父皇答应把你指给我做妻子时,我感到这天底下再没有比我幸福的人了。这些天来,我每时每刻都想来看你。他们告诉我说,我们是未婚夫妻,不许见面的。不看见你,我,我实在受不了。玉儿,我要天天看到你,让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好吗?”   “哼,说的好听,鬼才信你呢!”黛玉虽然还捂着脸,不看水溶,但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玉儿,我怎样做,你才能相信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水溶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用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掩饰着快要流出来的泪水,声音温柔低沉,显得仓皇无措。   “听说,现在京城,许多豪门权贵人家,只要家里有适婚女孩儿的,都想与你攀亲。听说太后皇后也要为你指婚呢,你还不高兴?还不满足?来我这孤苦无依的苦命人这里,浑说什么?”黛玉嗓子有些发硬,说话声音颤抖,听起来令人十分心酸。   水溶跪直了腿,双手轻轻掰开黛玉的手,盯着黛玉娇羞凄楚的俊脸,柔情万分地说道:“玉儿,今生今世,你是我水溶的爱妻,唯一的爱妻,我可以对天发誓。”   黛玉忙把脸再次扭过去,娇嗔道:“谁愿意听这个,还不快起来,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亏你还是什么辅政亲王!”   水溶站起身,举起一只手,面对着黛玉,幸福地笑道:“我,水溶,这辈子,只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师傅,还跪我的妻子林黛玉。”   “少给我油嘴滑舌!让人给听见了,非笑死你这个辅政亲王不可。小心以后没人再愿意与你攀亲,把女孩儿送给你了。”黛玉身子一滑,跑到博物架旁边,捂着小嘴巴,似笑非笑地望着水溶。   “好你个玉儿,又胡说八道了,非给你个厉害不行!”水溶面红耳赤地奔过来,抓住黛玉,把她搂进怀里,对着她的脖子使劲哈气。   暖暖的气流,吹在黛玉脖颈上,痒酥酥的,黛玉身子扭成一团,连声求饶道:“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水溶还是不放黛玉,笑道:“不行!以后要喊我溶哥哥。快喊,快喊溶哥哥。”   说着,又对黛玉的脖颈使劲地哈气。   黛玉实在忍不住,笑着小声喊道:“溶哥哥,请放了我吧。”   水溶刚放开手,黛玉连蹦带跳,跑到一边,看着水溶大笑道:“你这个样子,当心以后太后皇后不给你指婚了。”   水溶大呼道:“好啊!刚刚放了你,你越发说的厉害!看样子我还得给你个更厉害的。”   说着,又要过来抓黛玉。  黛玉笑着躲开,求饶道:“好了,不要闹了。”   水溶看黛玉气喘吁吁,瞅着黛玉笑道:“玉儿,该说的,我都对你说了,你要相信我。要不然,我就把心挖出来给你瞧。”   黛玉低着头,沉思片刻,认真说道:“我相信你,可是有些事情,将会很烦人呢。”   水溶跨前一步,握住黛玉双手道:“玉儿,别管那些,父皇说了,那些事情由我自己做主。不管你对我怎样,反正这辈子我就认定了林黛玉,我这辈子只有你这一个妻子,我只爱林黛玉一个人。如果有人找你麻烦,我会用我的拳头与宝剑帮你说话。”   黛玉低垂着头,眼睛不敢再看水溶,担心水溶说傻话做傻事。   她小声地转移话题,问道:“你三岁离开京城,那些年过得好吗?你的师父一定是位奇人吧?”   黛玉一句不经意的问话,勾起了水溶无边的回忆。   水溶的师父名叫鬼无涯,据说是鬼谷子的嫡系唯一传人。鬼无涯生性孤僻好静,一个人在终南山孤独地修炼了许多年。   晚年时,性格大变。   十五年前的春天,他看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开得煞是好看。   他突发奇想,思忖道:这世间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京城,最富贵的家庭莫过于皇家。   想自己终年在这深山老林修炼,日日钻研的这些文治武功,不要说没有实用之地,垂暮之年连个衣钵传人都没用。   他越想越不快活,一时兴起,日夜兼程,不几日来到京城。   他在京城游逛了几日,觉得到处乱哄哄的,很没兴趣。   端午节那天,他来到了皇宫,也是天赶地催,他毫无目的刚到御花园,一眼看见皇上怀里的水溶,他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小小的水溶,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无处不透着难得的灵气,这是天下难得的,绝好的练武苗子。   鬼无涯知道凭这个孩子尊贵的身份,皇上是不可能让自己把他带走,做自己的衣钵传人。   他呆呆地望着水溶,心里实在喜欢这个孩子。   他想如果不把水溶带走,自己恐怕穷尽一生,再也寻觅不到这么好的练武苗子了。   同时,他也惋惜水溶那身独特的练武骨骼被浪费了。   于是,他为了使自己有衣钵传人,不惜使出有悖人伦的手段,强行带走了水溶。   那天,正是水溶三岁生日,也是水镜在朝廷之上,刚宣布水溶为皇太子的日子。   水溶被鬼无涯带回了终南山,强行收了水溶为弟子。   当他看见水溶脚心有七星红痣,双肩有日月胎记。   他如雷击顶,猛然顿悟到自己的使命:上天是要自己造就一代安邦定国的奇才。   十五年来,他含辛茹苦,兢兢业业,把自己所有的本事全部传给了水溶。   水溶的确不负他所望,只用了十五年时间,不仅学完了他的所有本事,还举一反三,推陈出新,把他这一门传承下来的东西,全部融汇贯通,真的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水溶十八岁那年,鬼无涯实在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出来教水溶了。   同时,他觉得水溶不宜再留在自己身边。   鬼无涯就如实地告诉了水溶一切,让水溶下山回京,回到属于他的位置上去。   若说这十五年来的生活,水溶觉得几句话就可说完。   他日复一日的生活,是闻鸡起舞,挑灯夜战,春夏秋冬,不论寒暑,苦学苦练。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水溶从来就没闲过一天。   白天习文,夜晚练武。   深山老林之中,只有师徒二人。   他们除了谈论历史通鉴,就是商榷武功,除此之外,几乎无话可谈。   尽管如此生活如此枯燥单调,水溶依然不失他的纯真与活泼。   在这里,水溶的个性就像一匹野马,不受任何规矩礼仪羁绊。   水溶絮絮叨叨对黛玉诉说了他与师傅鬼无涯的经历,望着黛玉微笑道:“其实,我原本很喜欢终南山那种单纯的生活方式。现在,我更喜欢玉儿这种优雅舒适的生活方式。”   黛玉嘟起小嘴,问道:“你不怕舒适的生活,会消磨你的英雄气吗?”   “无情未必真豪杰,爱妻如何不丈夫?”水溶严肃认真地瞧着黛玉,继续说道:“我没有什么大志,只愿自己一生,尽其所能为国为民做点事情,守着自己心爱的玉儿一同变老。足矣!”   水溶说着,满含深情地握住黛玉小手,轻轻地摩挲着。   黛玉六岁丧母,九岁丧父,寄居在贾府,心灵饱受伤害,差一点命归西天。   水溶的话语,如一泓清泉,滋润着她缺爱的心田。   她情不自禁地流着眼泪,说道:“谢谢你!”   廊檐下的迎春及紫鹃雪雁,一个个被感动的热泪盈眶。   一个婆子急匆匆地过来禀报,说贾府的四姑娘五姑娘过来看望姑娘。   不仅是紫鹃雪雁糊涂了,连迎春都糊涂了。  贾府现在只有惜春一个四姑娘,哪里又冒出来个五姑娘?   原来那天贾家几位巨头商讨的结果,是一致认定惜春的婚姻,必须落实在水溶身上。   对此,惜春是毫不知情。   因为这件事贾府几位巨头虽然嘴里认定了,心里却也知道要想把这事做成功,有很大的难度。   主要是惜春个性太孤僻,太冷漠。   为了确保贾府与水溶联姻成功,还有一些技术活需要认真去做,他们做这样的技术活,还是很有经验的,在做得时候,嘴巴也是很紧的。   这天,惜春与往常一样,带着丫头去给贾母请安之后,默默地坐在一边。   贾母瞧着惜春,怜惜地叹息道:“我这么些孙女儿,如今园子里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了,真是太孤单了!”   元春死了,王夫人没有了做娘娘的女儿,心了悲苦不已。   她除了薛姨妈家的事情之外,凡事都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此时,她撩起眼皮,瞧了一眼惜春,瘪瘪嘴,重新耷拉下眼皮,一声不吭。   邢夫人讨好地说道:“老太太最喜欢女孩儿,可怜四姑娘孤单,不如给四姑娘寻个伴来。”   她的话音刚落,贾母的陪嫁丫头赖大家的在一旁笑着接道:“大太太这个主意不错。前几天,贾王扁的老娘带着女儿来找我,说贾王扁太老实,前两年在庄子里,栽倒犁头上伤了腰,现在腰算好了,却不能持重,阴天下雨还隐隐的疼,都快二十岁了。因为家穷,到现在讨不到媳妇,连锅都快要解不开了,想在府里找点事情做。”   王熙凤笑道:“你说为四妹妹找个伴,说了半天,我竟没听明白。”   赖大家的忙笑着说道:“老奴就是嘴笨,不像二奶奶三言两语就说清了。”   贾母笑着打断她的话道:“捡要紧的说。”   赖大家的点头道:“那贾王扁的妹子只有十几岁,长得可真是漂亮,水灵灵的,让人一见心里就喜欢。我这老婆子这么大年纪了,看见那闺女都舍不得眨眼。”   贾母笑道:“我们家人太多,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我老了不想动,她们年轻的也不来看我。知道的说她们忙,或是心粗,不知道的反说我们不是。贾王扁的爷爷以前常跟着老太爷,他的奶奶我也很熟。到了他老子这辈子,腿就懒了,我也不常见了。这女孩儿算起来与四丫头是一辈的,也是我的孙女儿。哪天你去把她给我接过来,由我养着,不比跟着她老娘强?”   赖大家的笑着奉承道:“那当然,老太太最会调教女孩儿,她能到老太太膝下,那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那女孩儿名字叫喜鸾,真是让人看了喜欢,我带她过来了,没得老太太示下,没敢让她进来。”   “快让她进来给我们瞧瞧,看你夸得像朵花,说得我们也动心了呢。”屋里一叠声地催着。   很快,赖大家的出去领着一位姑娘走了进来。   大家只觉得眼前一亮,贾母拿起玳瑁眼镜细瞧着,满脸是笑地招呼道:“好孩子,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那喜鸾袅袅婷婷走到贾母身边,贾母仔仔细细把她瞧了一遍,拉过她的手认真看着,笑道:“果然是个齐整的孩子,可认得字?会做些什么?”   “回老太太的话,父亲活着时,跟着父亲认了几个字,现在家里日子艰难,每天跟着母亲,靠绣花做针线卖钱度日。”喜鸾柔声细气地说着。   贾母握住她的手笑道:“真是个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当贾母听喜鸾说十二岁,是八月出生的。越发喜欢道:“很好,与四丫头同年,只是小月份,以后你就与四丫头一样,跟着我过吧。你的母亲与哥哥由你宝二嫂子负责照顾,这些年来,让你们受苦了。”   贾母兴致很高,当场认了喜鸾为孙女儿,把她排行第五,要求大家以后都叫喜鸾为五妹。   她对喜鸾好像真的喜欢,不仅要宝钗让人抓紧为喜鸾赶制衣裳,还要鸳鸯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交给王熙凤为喜鸾添置头面首饰。   并亲自交代王夫人道:“三丫头远在千里,你们娘儿们很难见面,这五丫头就算在你的名下。原本想让五丫头与也住到园子里去,但五丫头才来,还是让她跟着我住,多陪陪我这老太婆。”   众人都笑道:“有老太太亲自调教,五姑娘很快就会脱颖而出,说不定咱们家又要出个娘娘呢。” 第120章   今天与惜春来玉园的五姑娘,就是贾母才认得贾王扁的妹子喜鸾。   紫鹃瞧瞧迎春,见迎春眼睛望着远处带着哨音飞翔的鸽子,似乎看出了神。   再瞧雪雁,雪雁娇俏的小脸泛着红光,眼中含着泪水,快乐地咧着嘴巴,正在注意倾听屋子里水溶对黛玉的真情告白。   紫鹃思忖半晌,对那婆子笑道:“我去问问姑娘,看姑娘怎么说。”   处在幸福之中的人,对待一切总是很很宽容的。况且来的是自己的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黛玉连想都没想就听:“请她进来吧。”   尽管以前在贾府,惜春对自己很冷漠,黛玉从来不计较她,知道她就是那个秉性。   黛玉对惜春也有着同病相怜的情感。惜春很小就没有了母亲,父亲一心想成仙,根本就不问她的事,她有这个父亲等于没有父亲。有个哥哥贾珍,可能是年龄悬殊很大,彼此之间的感情也很淡漠。   也许正是如此,惜春的情感相当封闭,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仿佛这世界谁都不好似的。   今天,她主动到玉园来看望自己,黛玉很意外。   黛玉很热情地起身,要到门口去迎接,水溶讪讪地笑道:“来得什么贵客,还要玉儿亲自去迎?”   黛玉见水溶醋意很浓,笑着解释道:“是我的小表妹,说起来也是个苦人,很小就没有了父母。被老太太接到身边养着,也是个缺人疼少人爱的。”   “去吧,你的亲戚来了,我让位就是了。”水溶松开黛玉,酸溜溜地讨好道。   黛玉刚跨出房门,就看见了惜春已经到了。   只见惜春小脸比以前似乎更加苍白,而她身旁的那个姑娘小脸却是红扑扑的。   惜春看见黛玉,紧走几步,上前行了个礼,神情凄凉,眼含羡慕地笑道:“听说林姐姐从南边回来了,妹妹一直想过来瞧林姐姐,只是没有机会。今天正好老太太说起林姐姐,说林姐姐一个人住在外面,实在是放心不下,让我与五妹喜鸾过来陪伴,妹妹心里高兴极了。这下子,我们又可以在一起谈诗论画了。”   走进花厅坐下,雪雁送上茶水,黛玉见喜鸾体态婀娜,皮肤白皙,眉目如画,说话声音轻柔。静静地坐在那里,如一朵悄然开放的睡莲。虽然有些拘谨,却也不似一般小户人家出生的女孩儿,倒像是惜春嫡亲姐妹。   惜春见黛玉目光望着喜鸾,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本家远房妹妹喜鸾,没有了父亲,只有寡母带着她兄妹二人过活。前些年,她哥哥在庄子里受了伤,身子一直不太好,家里日子更加清苦,老太太就把她接过来与我一起养着。”   黛玉点头微笑道:“哦,我说这位妹妹怎么面生,好像没有见过。”   喜鸾很有眼力,也是个很会说话的。   只见她对黛玉笑道:“虽说我是贾氏女儿,因为是远房本家,家境清贫,连件出门见人的衣裳都没有,所有一直没有到老太太面前请安问好,也就没有与姐妹们见面的机会。前阵子,家里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母亲就去求赖大娘,希望能在府里找个差事糊口,没料到老太太如此怜老惜贫。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老人家还记得我的祖父母,知道了我家情况,不仅对我母兄伸出援救之手,更是把我当成亲孙女儿一般对待。此等胸襟,普天之下,也只有老太太才有,喜鸾没齿难忘。”   她的一番言语,让黛玉不由得又深深瞧了她一眼,腹议道:瞧这女孩清清爽爽,秀美可人。看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就知道老太太对她是下了本钱的。老太太如此厚待她,绝不会真的如她所言是怜老惜贫。   迎春听了喜鸾的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把嘴里的茶喷了出去。   惜春睁大眼睛,怔愣着瞧着如此失态的迎春,这才想起招呼道:“二姐姐这一向可好?”   迎春嘻嘻笑着,没有正面回话,反问道:“你看我可好?”   “瞧二姐姐面色红润,似乎比以前在园子里还要好些。”惜春老老实实地说道。   “这话你是说对了,我现在与贾府没有了任何关系,日子能不好吗?”迎春说着,眼波流转,瞧着喜鸾笑问道:“这位喜鸾姑娘,你知道我是谁吗?”   迎春见喜鸾微笑着摇头,淡淡一笑,就像说故事一般,说道:“我曾经是贾府的二姑娘,被亲生父亲五千两银子卖给一个畜生为妻,在畜生家里,我受尽了非人折磨,差点被折磨死。上天怜我,让我遇到了恩人,脱离了畜生家,获得了自由。可是,贾府却埋怨我怎么不死,说我丢了贾府门风,不准我再进贾府门。让我一个年轻女子在外飘零,自生自灭。说起来,我曾是贾府正牌孙女儿,尚且如此。你一个远房孙女儿,能得到如此厚遇,真是个奇数啊。”   惜春见喜鸾惊诧地瞪着迎春,小嘴翕动,不知说什么好。就安慰似的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对迎春说道:“二姐姐,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谁让我们是女儿家,名誉可比性命重要的多啊。”   “这位姑娘此话差矣!”惜春猛然听屏风那边,传出一个好听的男中音。   她眼睛转过去,只见一位身穿江牙海水金丝绣四爪白龙袍,头戴碧玉束发金冠,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他身材高大挺拔,如玉树临风。面如傅粉,鼻若悬胆,唇似涂丹,浓密的剑眉下,是一双黑如点漆的凤眼,五官是无与伦比的俊美。   惜春自小学画,又特别善画,对事物的感官更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敏感。   她第一眼瞧见这位男子,就被他超凡脱俗的相貌给震住了。   素来都说宝玉是天下少见的美男,没想到眼前这位男子,美得简直不是人,是个妖孽。   他的身上散发着摄魂夺魄的魅力,说他是女孩子的杀手,克星,一点都不为过。   迎春见惜春张着小嘴,傻乎乎地只盯着水溶,甚至眼珠子都不会动弹了。   她觉得这个小妹实在是太失礼了,就使劲咳了一声。   惜春依然没有感觉,她整个的心都被水溶所吸引去了。   喜鸾见到水溶,也是芳心萌动,爱慕不已。   但喜鸾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她明白这位仙人似的大人物,不是自己这般贫寒女子能拥有的。   正是无欲所明,喜鸾倒显得比惜春矜持。   喜鸾红着脸,低垂着粉颈,轻轻拽了拽惜春衣角。悄目流转,斜视着黛玉,羞答答地低声问黛玉道:“林姐姐,这里怎么还有位公子?”   她的这句话问得很尖锐,也很有深意,让黛玉不得不解释,也不得不给她们介绍。   黛玉被喜鸾问得脸发热,狠狠地瞪着水溶,正要准备开口介绍并解释。   水溶走到黛玉身边,拉过一张绣墩,很自然地坐在黛玉身旁,笑眯眯地说道:“这里是我的家,我当然会在这里。”   黛玉羞红着脸,啐道:“胡说什么!”   水溶嘻嘻笑道:“玉儿,我们是一家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这玉园是你的家,当然也是我的家。”   他就像绕口令一样,说的惜春喜鸾听得发怔。   迎春见惜春面如挑花艳红,眼如春水泛波,粉颈低垂,玉手使劲扭绞着帕子,羞答答的小模样,表现出十分不自然的羞涩。   喜鸾本就是个极聪明的女孩,从赤贫如洗的家里,跳进了金玉富贵窝,对她来说,这是一个质的飞跃。   她很清楚自身的价值,就是没有迎春刚才那番话,她也很清楚贾母为什么会给她这么大的恩典。   所以,她在贾母身边时间不长,对贾母的言行身教,受益菲浅。她很快就心领神会,懂得如何利用上天赋予她的美貌,保住自己及母兄的幸福日子。   此刻,喜鸾脑子十分清楚地记得来玉园之前,贾母对她的谆谆教导。此时此刻,她知道发挥自己作用的时候到了,为了自己与母兄的好日子,她不仅要帮助惜春,更要帮助自己。   她极其甜美地笑问道:“林姐姐,这位公子是谁?怎么如此说话?”   水溶俊眼扫了一眼喜鸾,不屑地问道:“你是何人?敢与玉儿姐妹相称?”   喜鸾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很大方地回道:“我是贾府姑娘喜鸾,算是林姐姐的表妹,有什么不对吗?”   水溶听她如此回答,觉得这小女子说话爽快,一点也不扭扭捏捏。腹议道:既然她自称是黛玉表妹,那就是黛玉的亲戚,自己倒也不好太冷淡了人家。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瞧了黛玉一眼,微笑道:“我是水溶,玉儿是我未来的妻子。”   喜鸾听了,赶紧站起身,对水溶大礼参拜,娇笑道:“原来是辅政亲王,请恕民女失礼!”   水溶虚扶一把,笑道:“不知者不罪,玉儿是知道我的,我是最不讲究那些虚礼的。”   喜鸾捂着小嘴,天真烂漫地咯咯笑道:“林姐姐,你瞧辅政亲王,说你最了解他呢。”   黛玉抬眼望去,见正对喜鸾微笑着的水溶,心里猛然想起宝玉,想起在贾府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宝玉可算是自己唯一的知己,他也知道自己把他视为最好的朋友。   在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里,自己是多么想他这个朋友能多给自己一些力量。   然而,他总是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结果他到底是丢了妹妹,娶了姐姐。   黛玉瞧着喜鸾用帕子捂着小嘴,咯咯地娇笑不止,美丽灵活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水溶身上扫来扫去,那神情模样,与当年薛宝钗对待宝玉情景一般无异。   黛玉不由地气往心头涌,一阵酸痛使她头发懵。   她赌气道:“呔!谁了解他。”   说着,扭过头去,不愿再瞧水溶。   水溶面红耳赤,急得嚷道:“玉儿,你还不了解我吗?”   黛玉眼眶里含着怒气,起身拂袖而去,临出门时丢下一句:“我算看透你了!”   这话分量有些过重,紫鹃雪雁一时也不知所措。   水溶见黛玉脸含怒容,不知所措地望着雪雁,求救道:“雪雁,玉儿是怎么了?”   雪雁很生气地回道:“你问我,还不如问你自己呢。”   说着,雪雁紧跟着黛玉走了出去。   紫鹃狠狠盯了一眼水溶,一句话没说,也追着黛玉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贾府姐妹与水溶。   惜春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水溶怔怔地说道:“林姐姐就是这样脾气,在我们府里的时候,大家都说她爱耍小性子。不理她,一时就好了。若是去劝她,会越劝她越生气,哭起来没完没了。”   迎春恼怒地瞪了一眼惜春,责备道:“素日看你虽然对人冷漠,却不会背后伤人。现在,你怎么也跟着那起子人一样,如此中伤林妹妹?亏林妹妹还把你当成姐妹看待。”   惜春委屈地望望迎春,转过头对水溶瘪瘪嘴,满含深情地说道:“过去,在园子里,大家都是这么说林姐姐的啊。你也是知道的,林姐姐最爱哭,有事没事,她都会流泪。人家越是劝她,她就越是哭个不停,甚至哭得肝肠寸断。”   水溶急的抓耳挠腮,问道:“这是为什么?”   迎春横了他一眼,推他一把,说道:“王爷,还不快去追。”   水溶如醍醐灌顶,忙跑去追赶黛玉。   迎春也跟在水溶后面追了出来。   黛玉扶着雪雁,后面跟着紫鹃,气得呼哧呼哧地来到澄湖边,累得气喘吁吁。   紫鹃在一块石头上蒙了块帕子,劝道:“姑娘,坐一会吧。”   “我不要再听他的话,男的都是一个秉性,我再也不相信他了。”黛玉坐在紫鹃铺的帕子上,面对着澄湖,止不住心酸。   迎春边走边对水溶诉说着黛玉父亲活着时,贾府如何花言巧语,把黛玉接到贾府。   当黛玉父亲去世后,贾府又如何私吞了林家财产,待花光了林家财产之后,却对黛玉的冷漠无情。说黛玉一草一木都用贾府的,是靠贾府养活的孤女,连下人都歧视黛玉,说黛玉不是正经主子。   黛玉在贾府心里饱受伤害,差一点就被他们折磨死了。贾府人心想黛玉死了,私吞的林家财产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幸亏黛玉命大福大,好几次死里逃生。   黛玉心地善良,从来不计较贾府。不要说没向贾府讨回林家财产,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就这样,贾府人还要一次又一次地算计黛玉。   迎春的诉说,水溶听得心痛,肺都快要气炸了。   他对迎春说道:“我明白了,这些年,玉儿受了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委屈,贾府人还有脸说玉儿爱哭。等着,我以后一定会要贾府人好看!”   “二姐姐,你们等等我啊!”喜鸾拉着惜春,紧跟在后面,听到迎春对水溶的诉说,心急如焚,忙喊迎春,希望迎春听到她的呼喊,能意识到自己也姓贾。   迎春扭头瞧了一眼喜鸾,没有理睬,继续与水溶说道:“林妹妹的心,如同水晶一般透明,一点也不懂人心险恶,从来就不会防备人。幸亏林妹妹命大福大,要不然,真是不敢想象。”   说着,她们也来到了澄湖,水溶对黛玉弯腰笑道:“玉儿,我要是哪里做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要这样生气,好吗?”   他见黛玉不理他,眼睛只是瞧着湖水,眼里含着泪水。不由自主地低声下气说道:“玉儿,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把气闷在心里,要是闷出病来,让我怎么好啊?要不,你打我吧,我喜欢玉儿打我。”   他不知不觉地单膝跪在黛玉身边,仰着俊脸要黛玉打他。   看得紫鹃雪雁只想笑,心里一点气也没有了,反而觉得很高兴。   惜春在一旁看的直发愣,觉得水溶一个堂堂辅政亲王,在黛玉面前,没有丝毫硬气,连宝玉都不如。   她见水溶在黛玉面前如此柔弱,心里实在心疼水溶,很为水溶抱不平,上前一步,生气地说道:“林姐姐,你这样也太过分了,人家王爷又没惹你,你怎么又耍起小性子来了呢?”   雪雁不等黛玉说话,怒道:“这是我们姑娘的家,容不得外人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雪雁!你越发没有规矩了。我在与林姐姐说话,你一个奴才坯子也能插嘴?真是的,怪不得太太要接林姐姐回府,说要好好教教她学规矩呢,要不然,以后还不被人笑话死。”惜春小脸满是正气,话说的理直气壮。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甩了过来。   迎春眼见水溶转过了头,眼睛里闪烁着奢血的目光,心里大吃一惊。   到底是自家姐妹,迎春担心惜春吃亏,万一她被水溶打了,她一个姑娘家以后还怎么见人?   所以,迎春手疾眼快,甩了惜春一个响亮的耳光,把惜春打到了一边。   惜春虽然没有了父母,但她还有嫡亲的哥哥贾珍。   从小到长大,她这位嫡小姐,尽管缺乏亲情关爱,却也是丫环婆子围绕着,服侍着长大的。   只有她打人的,那有她被人打的?   惜春捂着脸,瞪着眼睛,嘴里大叫一声:“你!你竟敢打我!”   迎春淡淡地说道:“打你,是为你好!喜鸾,把他带回贾府吧。”   喜鸾过来拉着惜春,眼睛瞄着水溶,见水溶看也不看惜春,只顾低着头在那里与黛玉说话。   惜春又羞又怒,瞧着无动于衷的水溶,眼泪如同决了堤的河水,哗哗地直往下流。   瞧着惜春如此窘态,迎春彻底明白了贾府的用意,知道她们这次让惜春来玉园,绝不是仅仅来看望黛玉这么简单。   再瞧瞧容貌秀美的喜鸾,迎春更加洞悉了贾母收她为孙女儿的用心与企图。   原来这些,都是为了来与黛玉争夺水溶的。   迎春决定要趁着水溶在场,打消惜春心中痴念,粉碎贾府不道德的美梦,一定要维护黛玉的幸福。   “王爷,林妹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不像其他王妃,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以后,林妹妹保不准会被人欺负。”   水溶立着眼睛怒道:“谁敢!谁敢欺负玉儿,我杀了她。”   “就怕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迎春冷冷地盯着水溶说道。   “你,你怎么可以乱说?我看你是玉儿表姐的份上,听玉儿说你也个很好的,不计较你,也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水溶说完,埋下头对黛玉苦笑道:“玉儿,你的表姐妹怎么一个个都是这样的啊。”   迎春瞥着水溶,轻蔑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你现在对林妹妹说的好听,就怕你转过脸去,对你那些姬妾说得也好听。”   水溶忽地站直了身子,大声说道:“我告诉你!我都与玉儿发过誓了,我这一辈子只爱玉儿,我唯一的妻子就是玉儿。哪里来的什么姬妾?再胡说,我真不愿意了。”   雪雁小嘴巴一翘,哼了声道:“我听说一般的皇子,都有一个嫡妃,两个侧妃,四个侍妾的。”   水溶急得额头青筋爆出,睁大眼睛说道:“别人这么说,那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难不成你也是这么看我?”   黛玉明白迎春的心思,心里倍加伤心。   暗想自己还没有大婚,自己的那些口口声声称是自己骨肉至亲的,就想方设法来抢了。   黛玉也明白雪雁如此说,是在挤兑水溶公开表态,让别有用心的人死心。   可是,自己乃是侯门之后,探花之女,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怎能公开与人争夺夫君呢?羞死人了!  她满脸通红,额头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立起身子,怒视着雪雁,娇嗔道:“你这小蹄子,说话越发不知羞了。”   说罢,她身不由己地伏在迎春肩上,伤心地呜咽起来。   迎春满怀同情地安慰着黛玉,水溶急得直搓手。   他虽然聪明睿智,文采武功超群,但自小在山野中长大,十五年来,只跟着师傅习文练武,哪里懂得女孩子的心? 第121章   惜春见他一副焦急不安的摸样,想起二哥哥宝玉,以前看见黛玉哭,也是想方设法地安慰。   她到底年纪还小,素日性情孤僻冷漠。自以为看透了世间事,甚至还有跳出红尘,去庙里当尼姑出家的念头,很少想儿女情事。   过去,她只要听到有关男女之情的闲话,都是嗤之以鼻,很瞧不起的。   今天,她看见了水溶,心底的堤坝彻底崩溃,她不由自主地被水溶所吸引,眼里已经看不见别人,整个眼里心里都是水溶。   刚才,她为水溶被迎春扇了一巴掌,脸上还火辣辣的疼着。   正在又气又羞又怒之际,听到水溶说今生只爱黛玉一人,黛玉是他唯一的妻子,她不由得大放悲声。   迎春见她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肝肠俱裂的样子,以为是自己打了她,让她面子难堪,才如此这般。   她正想着该如何安慰惜春时,只见阿山顺着湖畔走来,见惜春大哭不止的样子,厌恶地皱着眉头,眯着小眼,瞪着大眼呵斥道:“哪里来的,在这里嚎叫什么?”   他不容紫鹃解说,手一挥道:“把这丧门星撵出去,省得在这里烦姑娘。”   旁边走来几个婆子,连拉带搡,把惜春喜鸾拽了过去。   惜春含羞忍辱回到贾府,一头扎到床上,呜呜咽咽哭了很久,不愿吃饭,也不愿见人。   贾母认真听了喜鸾回禀,只是随口夸奖道:“好孩子,你做得很对。”   这次,贾母表现的很慈爱,亲自带着人过来看望惜春。   进屋见惜春眼睛哭成了水蜜桃一般,劝慰道:“好孩子,不要哭了,二丫头心里有气没地方撒,知道你是她妹妹,不会真的记她的仇,才如此这般对你。这个二丫头也正是太过了!当时一声不响,与家里人连个招呼都不打,与孙家义绝离。一点也不考虑你三姐姐才出嫁,你还待字闺中。我心里知道她会去林丫头那里,才没让她回府的。怎么如今变成这个样子,竟然对你动粗!”   说着,贾母用帕子抹了抹眼睛,叹息道:“唉!好端端的,却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王熙凤讨好道:“老太太也不要难过了,牙齿还常与舌头碰呢,姐妹磨牙斗嘴也属常事,这全是二妹妹的错,哪天我见到了她,非好好说她一顿不可。四妹妹,你看老太太都来了,你就不要再生气了。”   “是呀,连老太太都来看望你了,你的面子也够大了。你要是真想争口气,就起来好好吃饭,养足精神,以后找个好夫婿让二丫头瞧瞧。”   提到找个好夫婿,惜春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水溶的影子。   她哭歪歪地问贾母道:“老祖宗,林姐姐会怎么看我?”   修炼成精了的贾母,听了心里一喜,知道惜春是看上了水溶,这是好事!   俗语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成纱,这样看来有戏!   贾母猜惜春是不好意思提水溶,才故意问自己黛玉如何看她。   忙安慰她,笑道:“林丫头与你都是自家姐妹,你养好身子,我自然会让林丫头接你过去玩的。”   惜春的心思,贾母确实猜的很准。   自此,惜春心里情根深种,再也抹不去水溶的影子了。   她接受了贾母的劝导,振作起来,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没事就想象着再与水溶相见,如何能如黛玉那样得到水溶的关注与爱护。   水镜对水溶真是无比的宠爱,他告诫人们说,水溶刚回宫廷,不许用宫规约束他,要让水溶随心所欲,过得舒心快乐。   水溶回到宫里,眼看快有一个月了,他还是刚回来的时候到颐和宫拜见过太后与皇后。   其中,太后单独召见过他一次,是为了关心他,为他选侧妃的事情。   谁知那次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太后刚提起为他挑选侧妃的事,水溶就站起身,冷冷地说道:“不劳太后操心,父皇已经给我指过婚了,我这辈子有了玉儿,早就心满意足矣!”   说罢,很没礼貌地抬脚走了出去,把太后晾在那里,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此后,皇宫里除了水镜,后宫人再也见不着他的踪迹。   太后与皇后这对婆媳,素日全是按照宫规戒律行事。   两人在面子上是彬彬有礼,媳妇贤惠孝顺,婆婆慈祥可亲。   实际上,是各人心里都揣有一本帐,是面和心不合。   皇宫里的女人们,吃饱了无所事事,自然而然就热衷于八卦,喜欢制造些事端以供消遣。再加上一切行动准则,都是围绕着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转,还要想方设法为自己及娘家人谋福利,要是能相安无事,那就奇怪了。   不过,这次为了关心水溶,给水溶选娶侧妃,太后与皇后真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了。   这天早上皇后按照宫规,一早就穿戴整齐,仪态万方地带着水镜的大小妃子去颐和宫给太后请安。   因为太后不是水镜的亲生母亲,所以对太后的礼仪很注重,对皇后要求甚严,不容后宫女人及众皇子有丝毫的马虎,只有水溶是个例外。   皇上解释说:“溶儿三岁离宫,在深山老林长大,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这次有幸回来,朕要好好地补偿他。在规矩上,只要溶儿大体上能过得去,就是很好的了,不能苛求他与别人一样守规蹈矩。”   皇后例行公事般对太后请安问好后,太后赐坐叙话。   大家不由地把话题转到水溶身上,继而转到未来的辅政王妃林黛玉身上。   皇后恭敬有礼地立身笑道:“太后,臣媳听说那林黛玉幼失怙恃,着实堪怜。”   皇后言毕,底下的女人们纷纷交头接耳,有说皇上怎么会选这样的女子做辅政王妃?也有说没有母亲教导的女孩,恐怕不会懂得规矩,还有人说这个林黛玉有些……   “咳咳,听皇后这么说,这个女孩子命很苦。不如皇后把她接到宫里来,再派嬷嬷好好教导她,这可是未来的辅政王妃。”太后环顾着下面嘀嘀咕咕的女人,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地嘱咐着皇后。   皇后心领神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着,回到坤宁宫,就立马派人去接黛玉入宫。   由于水镜的提议,太子水澈的负责,水溶的辅政亲王府开工修建速度快得惊人。   短短二十来天,征地已经结束,围墙也已经拉了起来。   水溶见自己的王府与玉园只一墙之隔,喜欢的心花怒放。   他认为只要在王府与玉园之间,开个小门,就可以直接来看黛玉,这下子来见黛玉是方便了许多。   黛玉知道以后,坚决反对。   她认为自己还没大婚,这样子暗通幽曲,被人知道,是会招惹闲话的。   水溶不以为然道:“我对玉儿的心,上可仰天,下可俯地。我们行得正,做得直,管别人怎么说做什么?”   随后,水溶给黛玉说了这么一个故事:从前,有祖孙二人牵着毛驴赶集,路人看了笑话道:“瞧,这祖孙俩真傻,牵着毛驴不骑,也不嫌累。”   爷爷听了,把孙子扶上毛驴,有路人见了,指责道:“这个孙子真不孝,自己骑着驴,让爷爷走路。”   孙子听了觉得人家说的对,就下来,让爷爷骑驴走。又有路人见了说道:“这个爷爷也真是的,自己骑驴,却让孙子走路,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心疼晚辈啊。”   怎么办呢?着祖孙二人就一起骑着毛驴走,结果怎么样呢?看见的路人,更加指责道:“这两人心真狠,两个人骑着驴,这驴能受得了吗?”   这祖孙俩牵着毛驴走,被人说闲话,骑着走也被人指责,最后,两人没办法,只好抬着毛驴走,人们见了,笑道:“这两人脑子有病。”   水溶说完故事,微笑着瞧着黛玉道:“所以说啊,走自己的路,甭管别人怎么说。只要我们无愧于天地良心,自己觉得好就行。”   在水溶的循循善诱,软缠硬磨下,又加上秀姑的开导,紫鹃雪雁的劝说,黛玉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水溶得到了黛玉的默许,从正在修建的辅政王府开了一处小门,他可以随时随地经过这处小门悄悄进到玉园来。   阿山瞧见容光焕发,满脸幸福的水溶,整个心就像被泡在了醋缸里,又酸又痛还有些甜。   他知道,在这个世上,只有水溶可以给黛玉真正的幸福与快乐。   他决定把酸痛深深埋在心底,为了让自己心中的小仙女黛玉,真正地幸福快乐,自己以后对水溶就要像对黛玉一样忠心耿耿。   于是,阿山给水溶重新安排了一所与芷兰堂遥遥相望,名叫香草园的院子,并为他挑选了侍剑与墨香做贴身小厮。   现在,除了水镜知道水溶在哪里,京城谁也不知道水溶整天是呆在玉园。   黛玉虽然很有名士作风,毕竟是那个时代的闺阁少女,深受儒家教育的千金小姐。   每次与水溶见面,脸都泛红,说话行动处处不自然,很受拘束。   水溶也很体贴黛玉,他除了早晚去湖边僻静处练功,就是坐在书房里研究地形与兵法,要不就找阿山说话。   每天与黛玉共进午餐与晚餐,见上两次面,说上一会子话。要不然,他就像只没头的苍蝇,东一头西一头,六主无神。   正当水溶幸福地享受着爱情的时候,皇后派的轿子停在了玉园大门口,来人向黛玉宣布懿旨,说皇后娘娘要黛玉即刻收拾东西,进宫学规矩。   这对水溶来说,真不亚于是晴天霹雳。   他面色铁青,起身就要出去把人赶走,秀姑一把拽住他,劝他道:“王爷,你千万不能出去,你要是被人看见在姑娘这里,姑娘会被世人笑话死的。”   水溶止住脚步,竖着眼睛,愤愤地说道:“去,告诉来人,玉儿不需要学什么狗屁规矩,让来人滚回去。”   秀姑怔怔地望着水溶,柔声劝道:“姑娘早迟要过进宫这一关的,王爷若是真的舍不得姑娘进宫受委屈,就赶紧去求皇上,奴婢想皇上会为姑娘做主的。”   黛玉接过皇后懿旨,进屋收拾东西,准备进宫。   水溶凑近黛玉,小声问道:“不去行吗?”   黛玉苦着脸,闷闷不乐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进宫学规矩?这下子好了,你称心如意了吧?”   雪雁也哭唧唧地跟着说道:“听说宫里那些老嬷嬷,个个都是很变态的,也不知道会怎么折磨我们姑娘呢。”   黛玉很郁闷,轻轻呵斥道:“别说废话了,快去跟着紫鹃收拾东西吧。”   “玉儿,不想去,就不要去。谁也不可以勉强你,皇后也不行。”水溶非常烦躁,急得直搓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秀姑安慰黛玉道:“姑娘,别担心,您是未来的辅政王妃,她们不敢对你怎么样。不过,姑娘吃东西,喝水什么的,都得小心提防,不要着了小人的道。奴婢跟着姑娘过去,会时时注意,提醒姑娘的。”   黛玉想了想,说道:“当年害你的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秀姑跟着我过去,也许能发现些蜘蛛马迹,要是能逮着害你的人,四叔,不,皇上,皇上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不会放过罪犯的。”   秀姑点头笑道:“我心里一直都在怀疑当年先皇后的去世,是有人做了手脚。只是事关重大,我不敢说而已。想皇上那么的英明睿智,这事他一定也有察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等着吧,害人的东西,迟早会落网,会受到应有报应的。”   门外传来很大的吆喝声:“林姑娘还没收拾好?皇后娘娘说了,随便收拾点东西就可以了,宫里什么都有。”   水溶面孔涨得发紫,气得又要冲出去。   秀姑使劲拽住他,柔声劝道:“王爷,皇后娘娘可是一国之母,以后也是我们姑娘的婆婆。你要是真心疼姑娘,就耐着性子,等我们走了,你再出去想办法不迟”   紫鹃抱着衣包,雪雁捧着妆盒,秀姑扶着黛玉走出院子。   皇后派的嬷嬷见了,斜着眼睛,撇着嘴,讥讽地笑道:“皇后娘娘说了,林姑娘只能带一个丫环进宫。”   黛玉站在那里,微微怔了怔,瞧着那位嬷嬷,淡淡地笑道:“皇后娘娘的话,黛玉不敢不听,只是这位姑姑是皇上所赐,要求她要随时伺候。”黛玉扭头对秀姑说道:“秀姑,你就留下来吧,以后见到皇上,你如实说就是了,想必皇上也不会怪罪你的。”   那位嬷嬷听了,想自家主子虽是皇后,却并不很受皇上待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后只是吩咐只准林黛玉带一个丫环进宫,并没说不准带婆子的话。   自己面前这位可是未来的辅政王妃,得罪了她也不太好。   于是,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说道:“要不然,这位姑姑随林姑娘去,奴婢回去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要帮着姑姑求情,皇后是最体恤下人的了。”   黛玉怕雪雁秉性耿直,存不住气,把她留在玉园,要紫鹃与秀姑跟自己过去。   雪雁翻着白眼,娇声恨道:“姑娘就是偏心。”   紫鹃敦厚地笑道:“回来我一定做双新鞋子送给你。”   “不要磨蹭了,让皇后等急了不好。”那个嬷嬷不耐烦地催促着,口气显然比刚才要柔和了不少。   但是,在秀姑听来,她是根本没有把黛玉看着眼里,仿佛在训斥一个小宫女,横了她一眼,问道:“这位嬷嬷进宫没几年吧?”   那个嬷嬷冷笑道:“哼哼,不是我要说你们,这皇宫可不比你们民间,规矩大着呢!”   秀姑冷冷笑了笑,斜视着这位嬷嬷,心里明白黛玉这次进宫,定然是宴无好宴。   黛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坐在车子里,摩挲着手指上阿山送给防身的戒指,心里坦然了许多。   在忧心忡忡中,黛玉来到了坤宁宫。   抬眼望着精美的建筑,黛玉心里一点也没有喜悦的感觉。   只是觉的这不过是座豪华的牢笼,自己可不想被关在这样豪华的牢笼里。   小宫女引着黛玉走进坤宁宫大殿,只见空旷华美的大殿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   黛玉扶着紫鹃站在大殿门口,迟疑地瞧着身旁的宫女。   “请林姑娘进去稍等一会,皇后娘娘有事。”说着,小宫女撂下黛玉主仆,独自走了出去。   既没人让坐,也没人倒茶,屋子里只有黛玉主仆三人,站在那里发愣。   秀姑悄悄走到黛玉身边,附在她的耳边小声道:“姑娘,别怕,这是皇后在给您下马威呢。”   随即又大声说道:“姑娘,您感冒才好,身子弱,有些累了吧,请在这里坐着歇歇。”   紫鹃怯怯地问道:“可以吗?”   秀姑笑着大声说道:“姑娘皇上指定的大儿媳妇,辅政亲王的嫡妃,这里就是姑娘的家,累了坐一坐,有什么不可以的?”说着,扶黛玉过去,坐在皇后正位旁边的次主位上。   聪明的黛玉不用问,也知道,这个主位应当是太子妃或皇贵妃的,自己身为未来的辅政王妃,坐在这里既表明自己身份,也含有谦虚的态度。因为自己的身份地位并不比皇贵妃低,就是坐在主位上也是可以的。   皇后把黛玉接过来,把她晾在坤宁宫里,自己却在御花园凉亭了坐着观景赏花。   秀姑紫鹃陪着黛玉在坤宁宫大殿坐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   这期间,没有一个人进来招呼黛玉,更没有让黛玉喝上一口水。   紫鹃有些担忧,秀姑紧握着黛玉手,用眼神不断地传递着:别怕,没事儿。   坤宁宫宫门口突然响起:“皇上吉祥!”   黛玉眼光转向殿门,只见水镜迈着大步,快速走了过来。   黛玉站起身,欲行跪拜大礼。   水镜微笑着伸手扶住道:“玉儿无须那些繁文缛节,行那些虚礼。”说着,见黛玉身边茶几上没有茶碗,大殿内除了黛玉主仆,没有一个宫女嬷嬷,他的眼睛快速地朝四处扫描一下,冷着脸问道:“皇后呢?”   跟着水镜进来的宫女嬷嬷一个个颤抖着低头不语。   水镜火了,大声问道:“皇后在哪里?”   宫女嬷嬷扑通跪下,战战兢兢回道:“回禀皇上,皇后在御花园。”   水镜一句话不说,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转脸对黛玉,温柔地笑问道:“玉儿,既然来了,要是不嫌累,我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宫女嬷嬷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幕。   因为她们从来没有听过皇上还有这么温柔好听的嗓音,对这林姑娘竟然不称朕,而说“我”字,这不表明林姑娘的地位与皇上差不多了吗?   这等殊荣,皇后娘娘可是从未有过的啊!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此时此刻,坤宁宫人人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望着黛玉,恨不得能变成虫子飞过去,围着黛玉旋转,吸引黛玉的注意。  黛玉点头笑道:“玉儿很想出去瞧瞧,怕四叔,不,怕皇上没有空闲。”   水镜伸出手,用手指点着黛玉笑道:“不许再喊四叔,与溶儿一样喊我父皇吧,迟喊不如早喊。”   黛玉羞红了脸,深深埋下了头,不好意思再瞧水镜。   水镜哈哈大笑道:“好玉儿,父皇说的是实话呢。”   他爽朗的笑声,略微驱散了黛玉心中的阴霾,抬起明亮清纯的眸子,微笑着正要说话。   皇后领着宫女嬷嬷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对水镜行礼笑道:“皇上吉祥!”   “嗯,起来吧。”水镜十分冷漠地答应着,看也没看她一眼。   转脸对黛玉微笑道:“走,今天父皇为玉儿做向导。”   父皇?还没娶进门,就叫父皇了?皇后腹议道:看来这林黛玉手段不低哦。   “皇上,臣妾想着林姑娘幼失怙恃,两年之后就是辅政王妃,这副担子很重,臣妾特意把她接到坤宁宫悉心教导。”皇后说的情真意切,不知内情的人听了,不由感叹皇后不愧是宽厚仁慈的国母。 第122章   水镜却不买她的帐,吹胡子瞪眼,不屑地说道:“皇后!我只是看见玉儿在皇后宫里,被人孤零零地冷落在此,没人照应,连口水都没得喝啊。”   皇后悻悻然道:“臣妾一早就派人去接林姑娘,并在宫里等了很久,有些困乏,刚去御花园,想吹吹风就回来的。”   水镜根本就不想听她的辩解,引着黛玉走出坤宁宫,边走边微笑着,温柔地对黛玉说话。   皇后跟在后面,瞪着死鱼眼,怔怔地望着渐行渐远的皇上与黛玉,心里充满了怨恨。   她捏紧拳头,暗道:这样可不行!   皇宫比想象中还要辉煌壮观,黛玉跟在水镜身旁,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目不暇接,还不时地驻足问上几句。   不知不觉,随着水镜走到养心殿,水溶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黛玉瞧见他得意的样子,不禁脱口问道。   “这小子担心你受委屈,跟在你后面来找我,要我把你快快解救出来啊。”水镜笑眯眯地说着,瞧着这对璧人,内心不得不承认这是天配佳偶。   虽然心里有种酸溜溜的感觉,水溶毕竟是自己最爱的嫡出大皇子,黛玉毕竟身归皇家,成了自己的嫡出大儿媳妇。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平衡了许多,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黛玉是第一次进宫,受到皇上如此款待,很快传遍了三宫六院。   太后当然也知道黛玉进宫了,现在正在养心殿与皇上共进午膳,心里又惊又怒。   她没曾想到一个小小的林黛玉,既没有显赫的娘家背景,又没有富可敌国的财产,只不过是位寄人篱下的小孤女,皇上怎么会如此看重她?   养心殿是何等地方?那是皇帝批阅奏章,勤政亲贤,读书休息的地方,岂是一个小孤女可以进出的地方?   未来的辅政亲王嫡妃?哼,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呢!   只有从享受过权力顶峰,并从权力顶峰上跌落下来的人,才能更懂得权力带给人的快乐与失去权力的痛苦。   这个太后是先帝最宠爱的后续小皇后,先帝活着的时候,她是天下最尊贵最风光,是个要月亮不能给她摘星星的女人。   那个时候,除了先帝爷,没有一个人敢不匍匐在她的脚下。   如今,她虽然身为太后,表面上依然风光无限。实际上,与当年的风光相比,无论是在那个方面,都是天壤之别。   别的不说,自己唯一的儿子欣王,今年才十九岁,就被迫离开京城,去了遥远荒凉的琼州,与其说是被水镜重用,不如说是被放逐更确切。   海角天涯,儿子与自己好几年都见不上一面。   自己的娘家人,在水镜登基短短几年间,已经渐渐淡出了朝廷,成了有名无实的豪门贵族。   看今朝,朝堂之上,已无自己至亲。  倘若自己不在了,太后每想与此,都不敢再想下去。   水溶,这个在深山老林长大,看起来似乎很单纯的嫡出大皇子,深得水镜宠爱,自己一定要把他牢牢把握住,万万不可错过联姻的好机缘。   太后日思夜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既然欲速不达,那就来个曲线迂回战术。   她通过自己的切身经历,更加坚信:天下没有不爱腥的猫。   水溶若是个真男人,就不信他面对送上去的美女能不动心。   “走,我们去养心殿瞧瞧。”夏嬷嬷听到太后吩咐,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岔了话语,直愣愣地望着她。   确信太后真是这么吩咐的,才心存疑惑地扶着她走出了颐和宫。   水镜正与黛玉水溶在养心殿用膳,太监宫女川流不息地捧着各色菜肴进进出出。   这顿饭,是水镜吃得最愉快的一餐。   他觉得今天这顿饭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实在一餐。   因为在今天,他才感到自己作为一家之主,做孩子父亲的幸福与乐趣。   水溶不懂得皇宫的深规戒律,一切举动都是自然而然地发自内心,没有任何虚伪与做作。   黛玉青春年少,娇俏活泼,说话诙谐有趣。   水溶黛玉分坐在水镜两侧,水溶眼盯着每道新上来的菜肴,都忍不住马上去尝,只要觉得好吃,就夹起来先送给水镜,然后送给黛玉。惹得黛玉端着碗盘东躲西躲,娇声笑道:“你看,你看,人家碗盘都盛不下了,还要给人家,想撑死人家。”   水溶不知道皇帝的膳食标准就是这么多,乐呵呵地傻笑道:“玉儿,父皇为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不吃浪费了可惜,放开量,使劲吃。”   “溶儿,你以前跟着师傅,每餐有几个菜?”水镜亲切地问道,并顺手为他搛菜。   水溶嘴里咀嚼着美味,嘴丫子流着油,笑吟吟地回道:“师傅很疼爱我,让我与他吃一样的饭食,早晚是盐水煮黄豆,中午炒一盘青菜,饭是馒头稀饭。有时馋了,就去打些野味改善生活。”   水镜眼睛有些湿润,转脸笑问黛玉的日常生活。   不等黛玉回话,水溶哈哈笑道:“玉儿很会生活,早晚菜肴都有两荤两素。就是分量太少,开始我还以为是猫食呢。”   说的水镜听了直想笑,强忍着听他继续说道:“记得我第一次跟玉儿吃饭,她那几盘菜味道实在好,我半碗饭没有吃完,盘子里的菜全没有了,玉儿就叫紫鹃快去让厨娘赶紧做来。后来听雪雁说,我那天一共吃了八盘子菜,两大碗汤,外加十几碗米饭。”   水镜瞪着眼睛问道:“怎么吃这么多?是不是饿了好几天?”   “没有饿好几天,是玉儿家的碗和盘子非常好看,就是太小了。她家的饭菜又太好吃,每样菜都只装在盘子的中间,分量不够多,数量更没有父皇这么多。呵呵,从那天起,只要我在,玉儿家的碗盘都换成大号的了,汤碗也换成了汤盆。”水溶毫不在意地说道。   黛玉脸红红的,小声嘀咕道:“哪个见过你这般大肚子名士啊,那天他边吃边等着饭菜,足足吃了小半天,才抹着嘴巴,拍拍肚子说吃饱了。”   水镜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得噎住了。   他使劲地咳嗽,黛玉忙起身,握着小粉拳为他捶背。   水溶忙着为他端水,他此时心里很甜蜜,感觉到了家的温馨。   他一手拄着桌沿,一手指着水溶,边咳边对黛玉说:“不要紧,不要紧。”   水溶送上茶水,黛玉接过来送到水镜手里,水镜连喝几口,红光满面地看着水溶笑道:“这小子!”   宫外太监进来禀报:“太后来了。”   水镜眼睛一暗,心里很不高兴这个时候有人来扫兴。   眼神阴晴不定道:“请她先去西暖阁休息。”   小太监还没走出去,太后已经走到门口。   可能是保养得太好,这位太后看起来也不过三十来岁,肌肤如雪,乌发如云,身材高挑,凸凹有致,挺着两个奶子,好像要戳人似的。   这位年轻的太后,的确是位不可多见的性感美女。   可惜在这个年代,处在这样的位置,注定不能改嫁,也不可能偷人,更不可能养情夫,是要终身守寡的。   每天锦衣玉食养着,金奴银婢使唤着,豪华奢侈的生活,更加使她精神空虚。   终日无所事事,必须找些事情做做,要不然怎么打发枯燥无味的日子呢?   地位崇高的水溶归来,孤苦无依的黛玉被指婚,这些美好的事情,却带给了太后许多无限遐想。   人啊,真是奇怪,平静的好日子总是过得腻歪。   也许人的天性就是好斗,男人如此,女人也不例外。   如今这位年轻的太后,只要想起年轻英俊的水溶,未曾谋面的林黛玉,她就有不可抑制的激动,人也不由地有了精神,看什么眼睛都有了神采,两颊时常有病态的潮红。   她好像枯木逢春,要死的鱼得到了活水。   瞧!原本在颐和宫好好的,听说水溶黛玉在养心殿,脑子发热,兴冲冲地赶了过来。   宫女拦都拦不住,她就像年轻的少女,轻盈地迈了进来。   水镜满肚子厌烦,碍于身份,只得站起了招呼道:“太后,你不在颐和宫纳福,来这里做什么?”   此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生硬。   黛玉听了,心里顿感这对名义上的母子,感情绝对不是很融洽。   也难怪,这个小妈忒年轻美丽,皇上是得避嫌。   水溶跨前一步,敷衍了事地草草行了礼,退到一旁站着。   黛玉走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道:“太后吉祥!”   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这太后看水溶却看得忘乎所以。   她对黛玉视而不见,两眼紧盯着水溶,扶着她的宫女扯扯她的衣襟,身旁的嬷嬷轻轻喊道:“太后。”   太后这才回过神来,摆手道:“起来吧。”   水镜眼含讥诮地微笑道:“太后,这就是溶儿的媳妇,辅政王妃林黛玉。”   太后猛地一怔,雪亮的目光刷地对准黛玉。   然后,故意退后一步,圆睁双眼,似乎很惊讶地问道:“你就是林黛玉?”   黛玉温润柔和地回道:“民女就是姑苏林黛玉,给太后请安。”   太后收回了灼人的目光,有些沮丧地再次扫了黛玉一眼,来时的满腔热情被熄灭了不少。   太后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胃里在突突地直冒酸水,傻呆呆地望着黛玉,猛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   原以为自己与侄孙女恬欣联手,就能百分百地拿住水溶。   此刻,她看见黛玉超凡脱俗的惊人容貌,她不由地把自己与侄孙女的希望降到了五成。   她歪着脑袋,细细端详着面前的黛玉,觉得眼前这个女孩,美得难用语言描述,这种美不似红尘中的美。   黛玉就像不食人间烟火仙女,美得清纯,美得飘逸。   太后从手腕上抹下一只白色里面似乎闪烁着鲜红血珠的玉镯,拉起黛玉的手就套。   她的眼睛含着热泪,嘴巴无比亲切地说道:“这只玉镯叫凤凰啼血,是我当年封后时,先皇送给我的。欣王大婚时,我都没舍得送给欣王妃,我觉得这么名贵的玉镯,只有辅政王妃配戴。”   黛玉听了急忙退下玉镯,双手奉上,婉辞道:“民女福薄,实在承受不起这么贵重之物。”   水镜听是“凤凰啼血”,感觉名字不好,从黛玉手中接过道:“这玉镯的确不一般,既然是父皇送给太后的,还请太后收好,她一个小女孩儿,哪能戴这么好的东西!请太后收起来。”   太后神情落寞,接过手镯,讪讪笑道:“这个林姑娘长得实在让人看了喜欢,皇上,哀家有个不情之请。”   她见水镜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说道:“哀家一见林姑娘,就打心里喜欢,想留林姑娘在颐和宫多住几天。”   水镜瞧瞧黛玉,眼珠转了几转,笑道:“朕怕她一个小孩子家,不懂宫里规矩,打扰太后清净,影响了太后健康,朕会感到不安的。”   “皇上,既然母后如此喜爱林姑娘,不如就让林姑娘留下,臣妾也好让人教教她宫中礼仪。未来的辅政王妃,不懂宫廷礼仪,会让人笑话的。”皇后腆着脸皮,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不失时机地帮着太后挽留黛玉。   水镜冷笑道:“玉儿不用你派人教她什么宫廷礼仪,有秀姑叫她足够了。”   皇后一直都是全神贯注瞧着黛玉,猛然听到秀姑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再细细瞧了一眼黛玉身边的秀姑,虽然十来年没见,秀姑历尽沧桑,容貌有了不少改变,毕竟是成年人,大体样貌还是很容易辨认的。   秀姑跨前几步,对皇后行大礼问安。   皇后身不由己,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变了几变,热情地把秀姑拉起来,笑问道:“秀姑,你这些年去了哪里?见老了哦。”   “回皇后话,奴婢命大,没有被人害着,这些年过的很好。”秀姑微笑着回话,眼睛很注意地观察着屋里人的表情。   “你是先太后最信任的贴身侍女,哪个敢害你?若真有这样的坏人,你说出来,本宫为你做主。”皇后说着,神态完全恢复了自然。   “谢皇后娘娘!事情都过去了,奴婢这些年过的很好,不想再追究了。”秀姑说的宽宏大量,没有丝毫愤怒。   水镜听得心烦,扭脸问水溶黛玉道:“愿意在宫里住几天吗?”   黛玉轻轻摇头,水溶更是毫不客气道:“父皇!溶儿在外面过惯了,不习惯在宫里,玉儿一定也不喜欢在宫里,在宫里没有在自己家里过得随便。”   太后笑微微地说道:“瞧你这孩子,这里是你的家,你的父皇母后都住在这里。”   她见水溶不以为然地仰着脸,笑着妥协道:“溶儿,既然你不喜欢留在宫里,哀家想留你与林姑娘吃顿便饭,总可以吧?”   水溶瞧瞧黛玉,见黛玉低着头,眼睛瞧着地面,就把眼光转向水镜。   人的主观思想很重要,只要是真心喜欢上了一个人,看她哪里都是顺眼的,哪怕她放个屁,都觉得很有趣。   水镜见黛玉娇羞模样,心里痒酥酥的,浑身每个毛孔都都充满了喜爱。看水溶不回答太后的话,而是把眼睛瞧着自己,感觉这个大儿子真好,连这点小事,都要听父皇的,真是天下第一孝子。   水镜心里喜洋洋的,咧着嘴笑道:“既然太后如此说了,玉儿和溶儿就去坐坐,陪父皇吃了晚饭再出宫吧。”   黛玉水溶随着太后来到颐和宫,太后招待的既热情又周到。   太后既然能俘获先皇的心,让先皇至死念念不忘的不是政权的更迭,也不是江山的巩固,而是担心她在自己死后受委屈,对水镜千叮咛万嘱咐的竟然是要如何待她,千万要看在父皇面子上,不要委屈了她。   当然,这就说明她具有一般人企及不到之处。   太后不光容貌美丽,仪态万方,更重要的是她说话声音好听,每句话都能说得非常温柔得体,处处能让人感受到她对你无微不至的关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柔情感动。   她坐在水溶对面,尽最大限度地发挥着她的天籁之音,举手投足淋漓尽致地展示着她的成熟女性美。   屋子里的人都被太后所吸引,所迷惑。   唯独水溶与黛玉主仆是例外。   太后娓娓动听的语言,对水溶来说,简直是对牛弹琴。   水溶根本就没听太后说话,他的整个身心都在黛玉身上,哪里听的进,看得见太后?   太后见此状况,心里又气又急,悄悄问身边的宫女道:“恬欣到了没?”   “刚到,正在补妆,”宫女附在她的耳边小声回道。   太后舒心地笑了,信心十足地点头,吩咐道:“请恬欣出来见见她水溶哥哥。”   一阵佩环叮当,人还没出来,浓浓的花香送到每个人的鼻翼。   “阿嚏!阿嚏!”水溶接连打了几个大喷嚏。   他揉着自己的鼻头,望着黛玉笑问道:“玉儿,这是什么花香?怎么这么难闻,引得我鼻子老是发痒。”   说着又“阿嚏!阿嚏!”连打着喷嚏。   惹得黛玉忍俊不住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努力憋着不笑,那副小模样又滑稽又可爱。   水溶看着黛玉娇俏可爱的样子,身不由己地呵呵傻笑。   他站起身,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拉黛玉,笑道:“玉儿,这里空气不好,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水溶哥哥万福!”一个娇娇滴滴的女声在水溶身后响起。   水溶扭身瞧去,见一位十五六岁,身穿水红裙衫的少女,正含羞带笑地对他弓腰行礼。   水溶猛然想起在玉园的时候,自己没留心,曾惹黛玉不高兴过。   于是,就像烧了尾巴一般,赶紧跳到一边,瞪着眼睛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叫我?”   太后得意地笑道:“这是我的侄孙女儿恬欣,算起来与你平辈,应当叫你哥哥。”   黛玉静静地坐那里,心里猜想皇后接自己进宫学礼仪规矩,其中很可能有不少是太后的主意。   也许,这场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既来之,则安之。命里没有不强求,若不是自己的,强求也没用。若是自己的,怎么也跑不掉。且静下心来,看出戏未尝不可。   紫鹃两只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盯着水溶,眨也不眨。   此时的太后,慈祥的目光只盯着自己的侄孙女儿与水溶,似乎屋子里根本就不存在黛玉主仆。   “水溶哥哥,听说您才回朝。这些年来,您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吧?”恬欣的声音十分柔软甜糯,让人听了不由地会想起又甜又粘的粽子。   水溶鼻音很重地嗯了声,掉过头去瞧黛玉,只见黛玉对他眨眨眼睛,狡黠地微微一笑,低头与秀姑低声说起话来。   恬欣长得的确很美,属于世俗中的那种媚,与宝钗的美一般,如盛开的绚丽花朵,雍容华贵,吐着浓香,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上前嗅一嗅,摸一摸,甚者还想摘下来把玩一番。   她们绝对不像黛玉那般如空谷幽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让人闻之忘俗,只愿倾心欣赏,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水溶乃是高洁之士,怎容得这等俗物来熏染自己?   他爱慕黛玉,崇拜黛玉,并不仅仅是黛玉绝世容貌,稀世才华。更主要的是黛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洁品性。   “水溶哥哥,听太后说您不仅文武双全,还特别善音律。小妹也颇喜音律,水溶哥哥能指点小妹一二吗?”恬欣眉眼如丝,甜糯的声音又加上了蜜水,柔柔软软的好像一团糖稀,向水溶粘过来。   太后笑嘻嘻地说道:“恬欣,你水溶哥哥三岁就离开了皇宫,吃了不少苦,你可不要欺负哥哥哟。”   “太后,您知道恬欣最崇拜英雄了,恬欣还想要水溶哥哥教导我呢,哪里敢欺负水溶哥哥?”恬欣扭着柔软的腰肢,咯咯地娇笑着,身子就像藤蔓一般,慢慢地向水溶伸展靠拢。   太后似乎很兴奋,脸蛋红扑扑的,眼角扫了下黛玉,见黛玉仍然低着头与秀姑小声说话。 第123章   她心里不禁好笑,浑身觉得轻松了不少。腹议道:这林黛玉毕竟是个孤女,缺乏正规训练,不足畏惧,以前真是高估了她。想到这里,原先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个太后是过来人,有魅惑人的实战经验,手段也很辛辣,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此时,她突然很得意地想到:恬欣年纪大,如果早对水溶得手,能够早早生下个一男半女,这辅政王妃还说不定是谁呢!就凭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也敢跟恬欣争?   太后忍不住心中的得意,竟然肆无忌惮地哈哈笑道:“我这里有些上好点心,还有我自制的玫瑰花茶,尝尝味道如何?”   恬欣娇声娇气地柔声说道:“太后,谁不知道您这里的东西最好,只是轻易不示人的。”   太后一边摆手示意宫女端上点心,一边笑嘻嘻说道:“别人来不要说吃了,见也是见不着的。溶儿来了,那就另当别论了。”   宫女捧着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很大的缠丝红玛瑙碗,装着满满的小点心出来。   恬欣自告奋勇地接过红漆托盘,走到水溶面前,笑容可掬地奉上。   丝毫不解风情的水溶大手一挥,嘟哝道:“我最不爱吃这些了。”   恬欣怎么也想不到水溶如此不近人情,一时竟愣住水溶面前,笑容凝固在脸上,举止无措,十分尴尬。   “恬儿,你溶哥哥是个大男人,哪里会像你们小女儿家喜吃零食?”太后微笑着为她解围。   看恬欣俏脸红润,艳如桃花,心里很满意。   转眼看看黛玉,见她神情自若,对恬欣的小殷勤劲儿丝毫也不在意。   再转脸看水溶,见他神色紧张地瞧着黛玉,眼睛里全是欣赏,赞美与柔情。   恬欣恹恹不乐地把托盘交给宫女,转身回到座位上,闷声不响地一屁股坐下。   说实话,长了十几岁,从来没受过如此冷遇,特别还是来自异性的冷遇,她的自尊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挫伤。   她恨恨地瞅着黛玉,恨不得把黛玉千刀万剐都不称心。   一位宫女捧着茶盘过来奉茶,走到黛玉面前,另一宫女双手捧着一只白玉兰茶盅递过来。   黛玉接过茶盅,忽然瞧见自己大拇指上的猫眼戒指,淡黄色的猫眼变成了淡红色。   她大吃一惊,想到阿山的嘱咐:倘若戒指上的猫眼变色,说明身边的东西或空气有毒。猫眼颜色越深越浓,说明毒越大越厉害。   黛玉瞧水溶已端起茶碗,生怕他的茶里也有毒,顾不得多想,装作没小心,“咣当”一声,茶碗掉在了地上,茶泼了一地,茶碗也碎了。   黛玉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赶紧站起身,对太后陪着笑,抱歉地说:“太后赏赐,我,我太激动,没有端稳,给摔碎了请太后息怒。”   水溶立刻放下茶碗跑过来,明亮的星眸关切地望着黛玉,抓起她的小手举到自己眼前,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心疼地问道:“玉儿,烫着没有?没吓着你吧?”   秀姑立刻掏出帕子,蹲下身子,避开太后等人的视线,擦拭黛玉脚边的茶水,然后用湿帕子包起一块碎片,趁人不备拢进了袖内。   黛玉见水溶如此紧张,握住自己的手不放。很不好意思地抽回自己的手,并不答理水溶的问话,只是望着太后,似乎很怕地说道:“太后赏赐的茶,我没端住,茶碗也碎了,这如何是好?”   “嗨!不就是一只茶碗吗?只要玉儿没事就好。”水溶瞧了一眼太后,无所谓地说道:“太后盛情,我和玉儿领了,我们还要去父皇那里,就此告辞。”说完,也不管太后,拉着黛玉就要走。   “哟,摔碎就摔碎了,一只茶碗算得了什么?林姑娘没烫着吧?衣服鞋子湿了没?”太后和颜悦色地问着,殷勤地要宫女领着黛玉进去换衣服。   黛玉也不动声色地笑道:“衣服鞋子倒没湿,只是可惜了太后那么漂亮的茶碗。”   水溶催促道:“玉儿,父皇可能还在那里等着我们呢,快走吧。”   “哟,怎么我来了,辅政王就要走?我们母子可是很少面,更少亲近。今儿既然都来了,不妨留下来,我们娘儿们说说话。”水溶抬头,见皇后带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孩儿进来了。   皇后摇摇摆摆地扶着宫女,带着身后少女走到太后面前行过礼,拉过少女笑道:“这是我的侄女儿芳菲,见过太后。”   芳菲忙跪下行大礼,太后笑道:“好孩子,快快起来,都是自家人,哪里要这些虚礼。”   说完,又招手要芳菲近前,拉起她的手,抚摸道:“好个标致的姑娘,不愧是王侯贵女出身,瞧这通身的气派,可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官小宦人家女孩能比的。”   说着,又拉过自己身旁的恬欣,别有深意地笑道:“恬儿,瞧瞧,这位芳菲姑娘与你是不是很像亲姐妹?”   皇后瞥了眼黛玉,眉开眼笑道:“太后这么一说,我看她俩还真像是姐妹俩呢。”   这对婆媳露骨表演,其用心路人皆知,黛玉岂能不明白“   黛玉心里非常厌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厌恶,只是云淡风轻地冷眼旁观,看水溶如何说话。   单纯憨厚的水溶,黛玉就是他心中圣洁的女神,他愿意用鲜血与生命来捍卫黛玉的一切。   他见太后皇后的言谈举止,似乎处处在针对黛玉。连想到刚才黛玉打碎了一只茶碗,他更加认定太后是在含沙射影贬低黛玉。   他不由怒从心头起,紧蹙眉头,恶声恶气地说对黛玉说道:”好污浊!“   随即扭头瞪了她们一眼,拉着黛玉就要走。   皇后早就防着他要走,咯咯地娇笑着拦住水溶去路,笑道:”溶哥儿,不是母后说你,你们就是大婚以后,也不能这么不检点,在长辈面前,还手拉着手,成什么样子,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水溶翻着俊眼,冷若冰霜地怒道:”君子坦荡荡,我们行得端,站得直,走得正。除了小人看不惯,谁会说这些无聊的话来?“   爱憎分明,性格爽直的水溶,根本就不在乎宫廷那套礼仪,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谁惹黛玉,谁就是我的敌人。   对待敌人,就不能有丝毫的客气与谦让。   于是,水溶伸手拨开皇后,沉声怒喝道:”走开!“   皇后怎么也没料到水溶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瞪着水溶,脸色煞白,气得身子打颤,嘴唇啰嗦,说不出话来。   太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太露骨,惹怒了水溶,急忙笑着走下宝座,带着恬欣过来劝道:”溶儿,皇后到底算是你的母后,听我的劝,都坐下喝碗茶,消消火。哀家听说御花园的花开得很好,一会太阳下去了,不如我们一起赏花去。“   说着,她拉住黛玉另只手,使劲往屋里拽。   秀姑悄悄给水溶使了个眼色,水溶瞧瞧黛玉,见黛玉没有生气的样子,面子上还透着调皮的笑容,也就松了手,随黛玉重新走进屋子,绷着脸,紧靠着黛玉坐着。   年轻的黛玉在贾府的日子算是没有白过。   黛玉人品个性虽然极清高,不屑与那些人为伍,却不代表一点都看不懂这些人的鬼蜮伎俩。   她知道自己早迟是要面对这些女人的,躲避不是好办法。   另外,她想着自己戒指显示的茶水有毒,以及秀姑的悲惨遭遇,她在自己的潜意思中,觉得面前这两个女人绝对的都不干净。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黛玉决定再留下来,瞧瞧眼前的女人再如何表演下去。   今天,在她面前的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看这些人的无耻表演,黛玉心里很为皇上水镜感到悲哀。   她一时想不明白太后,皇后怎么是如此不堪?先皇和当今皇上怎么会要这种女人做皇后?   这可能就是前世姻缘一线牵,很多夫妻缘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有些男人女人的身份地位容貌差异很大,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甚至非常地不般配,但他与她事实上就成为了夫妻。   这个时代,能够进入皇宫的女人,大都有着不同寻常的背景与经历,她们几乎无一例外,都肩负着家族兴衰的重任。  哪怕是个小小的宫女,也不能例外。   据说:一个人长期居住在荒岛,不与世人接触,最终会变成哑巴,甚至性格会变得与野兽无异。   据说:最清纯的女子,只要进入皇宫,除了漂亮的外壳不变,性格会变得庸俗,虚伪,狡诈。心也会变得自私,凶狠,冷酷。   黛玉看着眼前的女人,想着大拇指上变色的猫眼宝石,她明白:自己不害人家,但人家会害自己。   经过一次生死劫难的黛玉,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能想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心还是不够硬,手段不够严厉而已。   是啊,倘若美丽的黛玉,心与手段与这些毒蝎心肠的女人一样,那也不是心地善良纯洁的林黛玉了。   世间万物,都有因果轮回,总是报应不爽的。   尽管黛玉没有害人之心,本意是一切与人为善,但这些人还是如此的不择手段,真是天理不容。   皇后坐在太后下首,眼睛紧盯着黛玉绝世容颜,心里想着这等绝世容貌,不要说年轻的男子,就是自己这个年龄的女子,也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她想:红颜祸水,这林黛玉就是祸水,只要有她存在,自己的侄女就休想能俘获水溶的心,自己及娘家人的权力就会大打折扣,自己嫡亲儿子的地位就难提升并得到巩固。   皇后是由宫女侥幸为水镜生了第一个儿子,然后靠自己的心机与手段,一步步爬上来的,她深谙权术之道。   今天,她处心积虑接黛玉进宫,原本想给这个小孤女一个下马威,让她先领教领教自己的厉害,再把她留在宫里慢慢折磨驯服的。   千算万算,没算到很少踏进坤宁宫的皇上会如此及时赶到,目睹了林黛玉所受的冷遇。   这次留给皇上的印象,可能一辈子都难解开了。   她谋划着:水溶是刚从深山老林里回来的,不谙世故,更不懂宫廷暗斗的游戏。   从水溶刚才表现看,尽管他粗鲁的言行让人恼怒,却也反映出他的单纯与幼稚。   皇后认为只要自己使出手段,不怕征服不了这个毛头小子。   宫女奉上茶水,水溶学着黛玉样子,接过来放在茶几上,眼睛围着黛玉笑。   皇后顾不得喝茶,重新增强了自信,皮笑肉不笑地,换了口气说道:”溶儿,林姑娘美丽可爱,我一见她就打心里喜欢。你是辅政亲王,地位尊崇,林姑娘以后是要主持辅政王府中馈的。本宫以后就是她的婆婆,想留下她好好教导她管理王府的本领,免得到时候担当不起重任,丢了皇家脸面,也丢了你辅政亲王的脸面。我这也是为了林姑娘好,林姑娘,你说是不是?“   水溶觉得皇后的话,句句刺耳,联想到她接黛玉入宫,又冷落黛玉,腹议道: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等黛玉说话,他很冷淡地回绝道:”本王认为玉儿很会管家,不需任何人来教导玉儿。“   皇后没想到水溶是这么生硬地拒绝,连个弯子都不拐,呛得她直着眼睛瞧着水溶。   太后看了心里虽然很高兴,但现在利益所需,与皇后是统一战线的盟友。   忙出来打哈哈圆场道:”林姑娘很聪明,也很通情达理。知道一个男子,只要家里有几亩薄田,都要娶个妾放在屋里。姬妾多少,是一个男人身份地位的象征,也是男人出门的脸面。咱们是皇家,皇家的规矩和威仪是不能少了的。皇上如今有十几个儿子,二皇子是太子,他那个太子府里就住着三位妻子,还有好几个侍妾,通房丫头格格就多得不用说了。另外,长大在外开府立家的还有六位皇子,也都是妻妾如云。溶儿是大皇子,又是铁帽子辅政亲王,婚姻大事,你母后与哀家,是绝对不能亏待的。“   水溶听太后啰啰嗦嗦,不知所云,咕噜了一大串,直瞪着眼睛不屑地瞧着太后。   黛玉似乎置身之外般坐在那里,笑嗤嗤地探究地看着这两位当今最大的贵妇。   秀姑微低着头,努力观察着这几个女人的言行举止。   她确信这太后与皇后是相互勾搭,狼狈为奸,妄想危害黛玉的人。心中暗想:说不定,当年先太后的死,自己被害,与这两人脱不了干系。只不过当年的事已成烟云,先帝去世前,不仅嘱咐皇上要好好尊重她,不要她受屈,为了保护她,还特意留下遗诏给众大臣,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水溶在这颐和宫,如坐针毡。   他再次起身,对黛玉微笑着,小声嘀咕道:”玉儿,我们出去走走,这里空气好龌龊。“   黛玉坐了一会,觉得实在是很无聊,瞧着他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水溶如奉圣旨,高兴地笑着起身道:”我们走了,告辞。“   太后心里很懊恼,原本计划眼看全部落空,很不死心地笑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在屋里坐着,不如大家一起赏花去。“   皇后当然是举双手赞成,太后快步如风,走到水溶黛玉面前,故意挡着水溶黛玉,转脸吩咐道:”夏嬷嬷,我们去御花园赏花,你带人多准备些茶水糕点酒菜跟去伺候。“   刚走出颐和宫,宝珠笑嘻嘻地过来,说道:”皇上有旨,要辅政亲王与林姑娘现在就过去。辅政亲王,林姑娘,请吧。“   走出颐和宫大门外,宝珠停下来问道:”想去哪里玩?“   水溶反问道:”不是父皇要我们过去吗?“   宝珠呵呵笑道:”皇上不放心,怕你们不自在,要我来瞧瞧,我看辅政亲王一副坐不住的样子,林姑娘也是心不在焉,听得不耐烦,就把皇上的意思说了出来。皇上正在批阅奏章,一会还要与大臣们议事,不如我带你们去个地方玩一会,快吃饭时再回去,如何?“   皇宫里除了高大的红墙,黄色的琉璃瓦,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呢?   宝珠带着水溶黛玉等人来到御花园的湖边,指着满湖的荷花笑道:”现在莲蓬熟了,我们划船去摘,如何?“   雪雁望着清波中的荷花,碧绿的莲蓬,欣喜地说道:”这个主意不错,只是哪来的船呢?“   宝珠笑着跑到小桥上,招着手道:”有船。“   原来在小桥下面有只很洁净的小船,小船上还有茶几,绣墩。   黛玉看着摇摇晃晃的小船,有点胆怯,正在犹豫,水溶抄起她纤细的小蛮腰,抱着她飞身跳到船头。黛玉心里一沉,水溶已把她放在船舱的绣墩旁,咧着嘴安慰道:”别怕,有我呢。“   ”哪有你这样的?“黛玉羞红了脸,低垂着头,娇声埋怨着。   雪雁秀姑在宝珠的扶持下,也上了船。   天高而远,瓦蓝色的天空,白云飘扬,分散成丝缕状,若有若无,忽聚还散。   湖里荷叶飘摇,微风阵阵,清香弥漫,令人神清气爽,   小船在荷花丛中穿行,满眼都是绿。   粉色白色的荷花点缀其中,煞是好看,以致黛玉竟是舍不得采摘。   水溶扭下几只肥大的莲蓬头丢给雪雁,笑道:”这可是最新鲜的,快剥给姑娘尝鲜。“   黛玉见秀姑坐在船头,眼眶里蓄满了眼泪,默默地抚摸着田田荷叶,若有所思的摸样,知道她是追忆往事,不忍心不打扰她。   雪雁坐在秀姑身后,低头忙着给黛玉剥莲蓬仁,并用身子去碰秀姑,笑问道:”秀姑姑,你以前也来这里玩过吗?“   半晌不见秀姑说话,雪雁又碰了碰她,问道:”这里荷花真美!“   黛玉瞅了眼雪雁,接过她手里的莲蓬仁,吃了一颗,笑道:”又甜又嫩,脆生生的,真好吃。“   秀姑抬起迷蒙的眼睛,望着黛玉说道:”十几年前,每年夏天的清晨,太后娘娘总爱带着奴婢来这里,坐着小船收集荷叶上的露珠,带回去烹茶。“说着,她掉下了眼泪。   黛玉知道,若不是先太后故去的早,秀姑的命运一定不是这样的,最起码也是水镜的一个妃子。   先太后的死,直接改写了秀姑的命运,往事成追忆,不堪回首。   ”姑娘,我们多摘一些,回去交给御膳房,让他们做荷花莲蓬羹,皇上一定喜欢吃。“秀姑声音很轻,似乎是从云彩里飘下来的。   雪雁听了高兴地拍手笑道:”我们以前在姑苏时,这个季节也爱做荷花莲蓬羹。“说罢,略有所思道:”我们做的肯定没有御膳房的大厨做得好吃。“   晚膳,依旧在养心殿,依旧是水溶黛玉与水镜三人吃饭。   当一只掐丝嵌金红玛瑙荷叶汤盘,四周铺着粉红的荷花,中间摆着洁白如玉的莲蓬羹上来时,水镜的眼睛都直了。   他静静地瞧了一会荷花莲蓬羹,喃喃说道:”很久没有人想起做这个了,朕也很久没有吃这个了。玉儿,溶儿,都来尝尝,很爽口的。“   负责进膳的小太监拿起长柄银勺,舀了一勺放在水镜面前。   水镜尝了一口,慢慢品了品,意味深长地说道:”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无法与过去的味道相比较了。“   说着,他又尝了一口,转脸问黛玉道:”玉儿,你觉得这味道如何?“   黛玉笑着回道:”很好,我很喜欢。“   水镜对站在黛玉身后的秀姑说道:”玉儿喜欢,以后你多做些玉儿吃。明朝有个很出名的人叫李时珍,他写了一本名叫《本草纲目》的书,对这荷花莲蓬很推崇的,这是一道很好的保健药膳。玉儿多吃些,有好处。“   秀姑忙掩去心中凄惶,垂首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水镜似乎心情很好,微笑着说道:”母后当初真的没有说错,秀姑,你历尽磨难,终于来到玉儿身边。如此看来,你到底还是有福的。“ 第124章   秀姑抬起头,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水镜,由衷笑道:“奴婢真的很感谢皇上,让奴婢有机会跟随姑娘。奴婢此生最大心愿就是竭尽全能服侍姑娘,不负皇上重望。”   “这就对了。”水镜语气温柔,望着黛玉身后的秀姑,一丝情愫在心底迅即闪过。   用过晚膳,黛玉与水溶边陪水镜说话消食,边等雪雁秀姑吃饭。   水溶见宝珠在门外伸头,招手呼道:“进来,要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宝珠迈着迟缓的步子,挪进屋子,眼睛瞄着水镜,跪在地上,怯懦地回道:“奴才办好了,可是不敢说。”   水镜眼光如电,射向宝珠,对外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   屋子里服侍的人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了出去,最后出去的人还把门关紧。   水镜沉声道:“说。”   极其简短的一个字,透着无比的威严与冷酷。   此时此刻,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成了冰坨,黛玉猛然间似乎看到了慈祥可亲的水镜真实面目,领会到了帝王冷峻机智的性格。   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让她的心紧揪着,她预感到太后将东窗事发。   黛玉的预感十分准确。   先皇死后,水镜遵守着诺言,恪守对父亲的承诺。   自己虽然不常面见太后,但对太后的生活很优待,在后宫的礼遇没缺少。   水镜不仅让太后在后宫之中拥有太后所有应得的特权,还要求后宫的女人们务必要尊重太后。   常年养尊处优的平淡生活,使这位曾风光无限的太后,已经忘却了自己早年做过的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照理说,这个太后能有今天,应当心满意足了。   然而,对那些野心很大的人,心就是个无底洞,欲壑难填。   其实,这个太后出生很苦,她七岁那年,家乡遭遇大旱,田里颗粒无收。   家里穷的没有饭吃,眼看一家人都要被饿死了,小小年纪的她,做出了一般孩子想不到的事情来。   她为了自己能吃饱饭,有漂亮衣服穿,也为了让父母多得些银钱,自己来到青楼,要求老鸨买下她。   那个老鸨也是个慧眼识珠的女人,仔细瞧了瞧她那面黄肌瘦,还没长开的小模样,心知得到了宝。   老鸨二话不说,带着她找到她的父母,花了大价钱买下她,把她当做女儿一般疼爱栽培。   十三岁那年,她遇到了时任威虎将军王子腾的父亲。   这位将军见到她以为是奇货可居,把她从青楼赎回,接到自己家里当做宝贝般养着。   那时候,她还是个孝顺的女孩子,懂得上天赋予自己美丽的价值,她与这位将军默默地达成了共识。   她以后会竭尽全力帮助将军平步青云,将军得按她为将军的付出价值,给她兄长相应的官职。   将军想办法让她与先皇邂逅,先皇果真被她的聪明美貌迷住了双眼,她被先皇带进了皇宫,她用自己美貌加上以前在青楼学到的本事,再在加上王子腾父亲威虎将军的刻意安排,她很快一跃而为贵妃。   她的肚子很争气,与皇上一度春风,就怀了龙子。   生过龙子,她的容貌更加娇艳,把先皇迷得七荤八素。   她,一个青楼出身的低贱女子,竟然使皇上——水镜的父亲,三千宠爱在一身。   为了她,先皇连多年的结发妻子皇后都不要了,心里眼里只有她。   她,很重诺言,撺掇皇上不仅重用了王子腾父子,还给了王子腾父子加官进爵的恩典。   当然,王子腾父子也把她的兄长一步步提拔为骠骑大将军。   随着皇帝的恩宠加深,她的兄长最终超过了王家,成了本朝最有权势的侯爷。   她与娘家人的地位升迁,并没有影响她与王子腾家的关系,她与王子腾家的关系仍然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她与王家以及以后的贾家,朝里朝外,互为犄角。   随着儿子渐渐长大,她的欲望也跟着渐渐膨胀。   皇贵妃的名位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日夜都想做皇后,想改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   她设计间离水镜父子关系,种种诡计都被皇后一一粉碎。   因为温柔贤德的皇后出身名门世家,朝中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在支持着她。   朝庭重臣或许可以对宫闱争斗睁只眼闭只眼,但太子是国家社稷的根本,他们决不会容忍一个低贱女子的孩子篡位。   她,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确实很不一般。   适逢边疆有战事之机,她说动了皇帝派太子水镜去督战。   就在太子水镜远离朝廷之际,皇后竟然一命呜呼。   当水镜得胜回朝时,皇后已离开人世两个多月了。   这件事,成了水镜毕生的痛。   命运真是让人不可窥探和预知!   正当她野心勃勃地为自己的儿子争夺太子之位时,老皇帝生病了,很快就要不行了。   先皇临终时,满眼内疚地握着她的手,真诚地告诉她:“我可以让你当皇后,却不能让你的儿子当太子,这是为了保我们的儿子一生太平。”   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即位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到顶了。   新皇帝水镜依着先皇遗诏,尊她为太后,对她优礼以待,却把她的儿子调到遥远的地方去,使她母子天南地北不得相见。   她恨,却又无奈。   蛰伏了这么多年,直到水溶回来以后,她的心才又活泛了起来。   她认为要改变自已与儿子及家族的的命运,希望全都寄托在水溶身上了。   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她不能容忍孤苦无依的小小黛玉阻挡了她的道路。   所以,她不惜挺身冒险,希望能实现自己最后的梦想。   她做了两手准备,一是让水溶与侄孙女儿干柴烈火,最好能把生米煮成熟饭,迫使水溶先娶回去再说。二是让黛玉终身不能生育,以绝后患。   谁知这个黛玉比先皇后还要精明,那碗放了药的茶,她连嘴唇都没有沾,就把碗给摔了。   这个夜晚,天真黑!   年轻的太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她不相信黛玉摔了茶碗,是真不小心造成的。   然而,她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纰漏,让黛玉觉察出来,躲过此劫。   突然,她发现床面前站着一个黑影,她刚想张口问:“谁!”   那个黑影手一挥,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次日,宫女们发现太后面孔狰狞,两眼睁得挺大,死在了床上。   水镜听到禀报,心里顿感轻松。   这些年来,他始终没有放松追查自己母亲的死因,也没有放松秀姑失踪留下的蜘蛛马迹。   只是线索往往快要显露之时,就被人给掐断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查到了自己母亲的真正死因,那是与自己的父亲有关。   这令水镜十分困扰,总不能为给母亲报仇,而去杀了自己亲生父亲。   皇家的事情,有很多心酸的隐秘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为了皇位,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水镜还不得不把先皇与母亲合葬。   为了掩饰皇家丑闻,更为了做给人看,获得人心,他这些年来,不得不扮作一个大孝子。   尊重这位年轻美丽的太后,优待这位年亲美丽的太后。   每当他看见这位年轻美丽的太后,他的心都像被放在了烈火上焚烧。   他早就知道自己母亲死亡的最直接原因,就是父亲为了满足这个太后的野心。   秀姑的失踪,则完全是这个太后一手造成的。   往事已矣,水镜原本想着天下无不是的父亲,本着孝道,遵循遗诏,供养着她。   谁知她还不知悔改,竟然把毒手伸向了自己心中最爱的黛玉,孰可忍,孰不可忍?   水镜决定:再不能让这个害人精活下去。   水镜得知太后死了,鼻孔哼了声,轻松地问道:“昨儿不还好好的,怎么夜间就死了呢?”   负责检查的御医满头冷汗地回道:“奴才检查过了,太后得的是暴症,所以,就,就死了。”   水镜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既然得的是暴症,好端端的死了,这可不是好事,莫不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唉!人死了,一死百了。传旨下去,不许无端议论太后品行。天气这么热,也不宜久放,通知内务府按太后礼仪在皇陵寻处地方速葬。”   这个时代,人们对暴死的人,一般看法都不好,认为此人可能是做了什么鬼神都不容的坏事,被冤魂索命所致。   水镜这么说,看起来是在维护太后,实际则不然。   黛玉听到太后夜间得暴症死亡的消息,不由想起水镜听宝珠禀报检验秀姑那块擦拭茶水的帕子,以及秀姑偷捡回的茶碗碎片检验结果,茶水里含有绝育散药剂。   女子若喝下这种药,会终身不会生育。   记得水镜当时脸就变黑了,他脸色阴晴不定,大睁着眼睛,默默地看着黛玉。   水溶气得跳起身,就要冲出去找太后算账。   水镜拉住水溶,劝道:“溶儿,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你现在去找太后,她不但不承认,还会与你哭闹不休,闹得满城风雨,真假难辨。这事你们就当做不知道,父皇会给你和玉儿一个公道的。”   水镜说着,眼睛含着笑,柔声安慰黛玉道:“玉儿有大罗神仙保佑,是命大福大的贵人,岂是屑小能够算计的?”   黛玉当时很生气,觉得反正太后的阴谋也没有得逞,听水镜如此说话,也就不再多说。   谁知,太后在当天半夜,就香消玉损,魂归西天了。   黛玉知道这一定就是水镜给她和水溶的公道。   宫廷斗争,看不见真枪实弹,也闻不到丝毫硝烟,就在一团和气的言欢语笑中,给你下毒,害你于温柔美丽微笑间。  宫廷生活,真是既残酷又可怕,防不胜防。   自己要不是有阿山给的特殊戒指报警,自己昨天真会在不知不觉中着了太后的道,一生将不能生育,想想不由全身都冒冷汗。   太后阴谋暴露了,生命就如此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自己现在与宫廷有了紧密的关系,以后的生活,黛玉不敢往下再想。   “玉儿,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水溶走过来,笑嘻嘻地柔情似水般地问她。   现在,水溶的府邸,辅政亲王府正再夜以继日地修建着。   王府的西苑与黛玉的玉园相接,水溶让工匠打了个垂花门,钥匙他自己拿着,进出玉园,来去自如。   他从垂花门走进玉园,来到黛玉这里,就像走进自己家后堂一般方便。  玉园的仆役见了他如同家人,已经习以为常。   开始的时候,黛玉见他随便过来,还发了几次脾气。   水溶总是笑嘻嘻的,对黛玉什么都唯命是从,唯独不让他见黛玉,他实在做不到。   怕黛玉知道他来生气,他就像个贼,每天偷偷摸摸地进来探视黛玉,连阿山看了,都对他起了同情之心。   时间长了,黛玉在紫鹃雪雁阿山秀姑的劝说下,对水溶也就听之任之了。   水溶见黛玉没有吱声,依旧坐在凉亭的石墩上,眼睛盯着水面上的浮萍,默默无语,如老僧入定。   就悄悄坐在黛玉旁边,小声汇报道:“玉儿,父皇今天早朝时,对朝臣宣布太后病逝的事,显得很悲痛,只说了几句话,就难过的说不下去,退朝回养心殿歇息去了。父皇说他因伤心,感到身子不适,不主持太后丧礼了。父皇已经下旨要太后的亲生儿子欣王速回,让欣王来主持丧礼,要我与太子协助欣王。现在,她死了,我也不计较她了。只是,我一点也不想为她操心劳力。”   黛玉抬起头,清澈如水的眼睛望着水溶,见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透着刚正不阿的神态,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的纯净,知道他是个爽直的性情中人,不懂权术,更不屑玩阴谋,施诡计。   “她的身份是太后,照理说她的丧礼应当是国丧,皇上身子不适,委托你与太子辅助欣王,也是理所应当,你不去恐怕不好。”黛玉轻声细语地为他分析着。   “说实话,通过这个事件,我觉得权利真不是好东西。倘若我不是什么大皇子,也不是什么辅政亲王,我与你只是平头老百姓,太后可能就不会对你下毒手了。你与她素不相识,没怨没仇的,第一次见面,就下这个毒手,这太可怕了。”水溶说到这里,两手握在一起,静静地瞧着黛玉。   他似乎很烦恼,缓缓地继续说道:“玉儿,上天要我生在帝王之家,我没有办法选择出身,荣华富贵与生俱有,这是命中注定的,我也没有办法选择。可是,我不想权势熏天,我对这个辅政亲王很没兴趣,我只想与你过着平平静静的小日子,与你携手白头,相伴一生,慢慢变老,我就心满意足了。”   “唉!谈何容易。”黛玉轻轻叹息一声,小声劝道:“我觉得你还是听从你父皇的话吧。”   “玉儿,你怎么也劝我去呢?太后可是对你下过毒手的啊!”水溶大睁着两眼,感叹道:“玉儿,你太善良了。”   善良是黛玉的本性,但她这么劝水溶,不仅仅是出于善良。   而是因为昨天太后虽然下毒隐秘,不为人知,但太后撮合她的侄孙女儿恬欣与水溶,却是昭然若揭,十分明显。   如今太后很突然的死了,黛玉担心水溶在丧礼上若不露面,担心会引人起疑心。   在贾府生活多年,看惯了大家庭的勾心斗角,如今劫后余生的黛玉,命运又把她推进了皇家,阴谋诡计最多的地方,她不由得不处处留心。   “玉儿,我听你的,你要我去,我去就是了。别怕了,即使太后死了,我们以后也少进宫。”水溶见黛玉紧锁眉头,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慰劝解着。   黛玉看水溶虽然笨口拙舌,不善表达,但真情实意却从他的眼梢眉角,处处显露无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黛玉心里热乎乎的,微垂下头,娇嗔道:“那个要你听了,我只不过这么说说罢了。”   贾府的人,知道宫里太后死了,比一般人家伤心难过。   因为元春不在了,太后就是他们在宫里的唯一靠山。   现在,这座靠山若冰山一样,说化就化得一点也没有了。   贾赦是世袭的官,有职无权。   贾政也就只是个五品员外郎,朝廷中的一个闲职。   唯一有用的就是王子腾了,他如今外放在南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调回京城,贾家以后办事可就难了。   正当贾府人伤心之际,皇上有旨,要贾府有品级的人去为太后守灵七日。   贾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王熙凤等有品级的女眷去为太后守灵,家里就交给宝钗看管了。   临走时,贾母不太放心,特意嘱咐宝钗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能出事。   宝钗一一应着,说请老祖宗放心就是。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现在贾府的主要当家人就是宝钗。   这些日子以来,宝钗心里真是苦死了!   哥哥在牢狱里,至今还没有弄出来,忠顺王爷不时地要小厮送信到梨香院,通过薛姨妈找自己去商量哥哥的事情,每次去商量,他总是花样百出地尽情玩弄自己,根本懒得提薛蟠的事情。   每次被他玩够了,精疲力竭时,宝钗才能有机会问哥哥的事情,有什么好办法把案子了结,让哥哥早日脱离牢狱之苦。   忠顺王爷总是不耐烦地皱着眉说:“你哥哥的案子被捅到皇上那里了,要不是我在里面疏通,你哥哥早就脑袋搬家了,哪能在牢里过得舒舒服服。”   其实,薛蟠在牢里过得是不受罪,一人一间牢房,房子通风亮堂,桌椅板凳床柜应有尽有。   薛蟠在里面每天喝酒吃肉,还有狱卒陪着他说话玩笑。   偶尔,狱卒还会给他找个妓女来说唱解闷。   但不知道薛家被敲诈去了多少钱财!   宝钗心里有气,却不敢表现出来,面子上还要承这忠顺王爷的情。   这天,玩够了,宝钗对他谄媚地巴结道:“是啊,多谢王爷费心。只是我就这一个哥哥,我妈妈整日以泪洗面,身子越发不好,我这做女儿的看了挺难受的。求王爷多心疼妾身,再多费费心,让我哥哥早日出来,妾身会终身感激不尽的。”   忠顺王爷听了,思忖半晌,爬起来穿上衣裳,扭头对宝钗说道:“你等着。”   没过几天,忠顺王爷派人送信来了,这次没要宝钗送去给他玩弄,只是要小厮转告她,说他已经打通了刑部,让宝钗直接去找大理寺卿说话。   宝钗闻言,备足了礼物,带着家人去见了大理寺卿。   这个大理寺卿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头,一见宝钗就乐呵呵地把她让进室内,没有任何过程,开门见山说道:“你哥哥的案子,非同小可。已经惊动了天庭,要想放他,可是要冒杀头风险的。”   宝钗泪流满脸,跪下哀求道:“我就这一个哥哥,他若不在了,我妈妈也就活不下去了,求大人开恩,网开一面,救我哥哥活命。”   那个大理寺卿见宝钗哭得梨花带雨,格外动人。   忍不住伸出猪爪一般肥胖的手,扶起宝钗,用袖子给她擦拭泪水,说道:“你不要哭了,你再哭,把我的心都要给哭碎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这关系太大了。若想救你哥哥性命,你不付出点什么,那是不行的。”   宝钗一听有门,眼含泪水,柔柔地说道:“大人请说,只要能救出我哥哥,宝钗什么都是愿意的。”   大理寺卿笑道:“杀人偿命,你哥哥是命案,是要偿命的。上面已经批了下来,七月半就要问斩了。”   宝钗听了,眼睛发黑,身子一晃,就要栽倒。   大理寺卿一把搂住她柔软的腰肢,笑道:“美人,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宝钗脸色苍白,急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掉泪。   大理寺卿把她抱到怀里,嘴巴凑到她的耳根,悄悄地说道:“我可以用别人的性命,替下你哥哥的性命,只是你哥哥以后要隐姓埋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你看怎么样?” 第125章   事到如今,宝钗为了让薛蟠活命,不让薛家断根,从大理寺卿怀里滑出来,跪下叩头道:“如此大恩大德,宝钗铭记于心。”   不等宝钗话说完,大理寺卿轻声笑道:“别,别说这话,我还有条件没说呢。”   大理寺卿拉起宝钗笑道:“我就直话明说了吧,在七月十五之前,你得拿出五十万两银子的银票来,不是我想要你的,是下面的人需要打点,这买得可是命!现在还有六天时间,足够你准备了。另外,老夫很喜欢你,希望你我做个知己,时常相聚,解我相思之苦。这两个条件,你若能答应,老夫就是拼了命也会帮你救出你的哥哥。”   宝钗回到梨香院,薛姨妈红着眼睛问宝钗情况,宝钗痛苦地只把五十万银票的事说了,没好说“做知己”的事情。薛姨妈哭丧着脸说道:“就是把家里所有东西都卖了,也凑不够五十万两银子,这不是活要人命吗?”   母女俩关着房门叽叽咕咕讨论了很久,决定是救人要紧。   薛姨妈放出风声,说儿子在大牢里,家里生意没人打理,要把铺子全部给卖了。   离七月十五还有三天时间,宝钗与薛姨妈算算手头银子还差不少,又想到薛蟠出来之后,要亡命天涯,也需要不少银子。   实在没有办法,就想了个孬点子,趁贾母等人都去为太后守灵,把贾府库房里值钱的东西偷出来卖。   宝钗真是薛家的好女儿,薛蟠也真没有白疼这个妹妹。   这天夜里,宝钗借着微弱的月光,借口查夜,让莺儿把风,亲自潜进贾母库房,打开箱柜,把贾府祖传的镇宅之宝,碧玉貔貅和白玉葫芦王给偷了出来。   次日一早,宝钗就把这两件宝物交给薛姨妈,让她亲自去变卖了,换成银票。   七月十四日深夜,薛蝌套着一辆马车,与薛姨妈一起悄悄地接出了薛蟠。   薛蝌连夜把他送回了金陵老家,让他带着金银去岭南埋名躲避。   可能商人习性就是重利轻义,薛蟠什么话都没说,甚至都没看薛蝌一眼,拿着金银就上路了。   薛蟠一路很顺利地走到岭南,在一个比较繁华的城镇,找了个比较舒适的客栈住下。   半夜时分,薛蟠睡得正香,忽然觉得脖子有把刀抵着。   他睁眼一看,妈呀!眼前是一把明晃晃的宝剑。   原来他一路上都有忠顺王的杀手跟着,只是他没觉察出来而已。   杀手要他照着几封写好的书信,各抄写了几分,然后就把他带到外面,干净利索地把他杀掉。   然后把他所带的银票洗劫一空,回忠顺王府复命去了。   一个多月之后,薛姨妈接到了薛蟠的来信,说他在岭南买了一个旺铺,还娶了一个老婆,小日子过得很好。说等过几年,风声过去了,他就回京探视老娘及妹子,让他老娘与妹子勿念。   薛姨妈的心算是放下了,也不再终日哭泣了。   宝钗听说后,心里十分酸楚,想想哥哥终于保住了性命,薛家香火没有断,自己的牺牲也算是没有白费。   看薛蟠在信中说的话,她觉得哥哥已经吸取了教训,开始重新做人了,只是薛家的基业算是完了。   殊不知,聪明过人的宝钗,在老奸巨猾的忠顺王与大理寺卿面前,实在是太嫩了!   这些人在多年的官场权谋斗争中,早已修炼成精,怎么会留下薛蟠这个活口,遗害无穷呢?   他们只是嫌自己的官囊不够鼓,不足维持他们奢侈的生活,再加上宝钗的姿色实在诱人,所以才铤而走险,玩了这招。   五十万两银子落在了忠顺王与大理寺卿的腰包,宝钗也被他俩开开心心使劲涮了一把。   太后原本就不是皇帝水镜的亲生母亲,早已属昨日黄花,虽说暴死令人怀疑,但她在朝廷权力角逐中,已经没有多大能量,再加上水镜把她的葬礼,按太后规格办的,虽不算多么风光,但也不算寒酸。   太后丧礼结束,太后的儿子与家眷就永远留在了皇陵,为太后及先皇守陵尽孝了。   贾母率着众人为太后守灵归来,心情极其低落。   在她的影响下,连王熙凤都像是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的。   宝钗也是恹恹的,每天除了晨昏定省,很少去贾母上房,连婆婆王夫人那里都少去。   她不是待在怡红院,就是去梨香院与自己的母亲薛姨妈嘀嘀咕咕说话。   大家也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她的哥哥薛蟠死了,嫂嫂夏桂花卷着细软回了娘家,一去不复返。   人家母女伤心难过,不来上房承欢也属正常。   目前,整个贾府心里比较愉快的是袭人。   这些日子以来,宝钗为了娘家的事情,整日是心不在焉,无暇顾及宝玉。   而袭人与宝玉的感情,却比往日更加浓厚。   宝玉对袭人的爱恋,超过了宝钗数倍。   下人们本就会见风使舵,又如往日那般殷勤巴结,袭人又找到了以前在怡红院的感觉。   这天中午吃过饭,宝玉躺在床上,两眼翻着,呆呆地望着帐顶。   袭人拿着绢扇,坐在他的身旁,摇着扇子为他纳凉,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突然,宝玉问道:“袭人,林妹妹从庙里诵经回来了吗?我很想去看看她,趁现在没人在跟前,你陪我去看看好么?”   “二爷,有句话我早就想告诉你,又怕你存不住气,闹了起来,让我吃亏。”袭人贴心贴肝地说着,头垂的很低,声音很小,并带着微微的颤栗。   宝玉见她如此模样,心里一热,止不住对她百般的怜惜。   伸手挽住她的纤腰,袭人顺势倒在宝玉怀里,脸色绯红,吐气如兰,悄声说道:“我的爷,你正经些吧,要不然被人瞧见,我可又要遭罪了。”   “你是出了名的贤良人,谁能给你罪受?是林妹妹的事情吗?快告诉我。”宝玉就像个急于要好东西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央求着袭人。   袭人抬起头,对门口瞄了一眼,对着宝玉哧哧笑道:“我的爷,你的答应我,听到了不吵不闹,就像没听到一般,我才敢说。”   “好姐姐,快说吧,你是知道我对林妹妹心的,你就不要急我了吧。”宝玉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沿上,眼睛瞧着袭人,两只脚像个孩子,在床沿下乱蹬。   “好了,我的爷,你真是我命里的魔星,我真是缠不过你。好吧,我这就告诉你,你可不能让我吃亏啊。”袭人依旧在卖关子,惹得宝玉好姐姐长,好姐姐短的央求着。   袭人似乎下了决心,盯着宝玉,笑道:“其实,林姑娘在庙里念完经,直接回她自己家了,根本就没回来。听说,林姑娘以后也不会再回贾府了。”   宝玉听了哈哈大笑道:“你在骗我!林妹妹老家早就没有人了,林家的祖屋也没有了,她回哪个家?   袭人见他不信,就把听到的有关玉园的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宝玉,连黛玉被皇上赐婚给大皇子辅政王水溶的事都说了。”她这么说,也是经过了一番仔细衡量才说的。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与地位,要想与宝钗抗争,想从宝钗碗里分羹,唯一的筹码就是宝玉的爱恋。   她权衡了久,今天趁宝钗主仆不在,就完完本本地对宝玉说了,目的就是要宝玉对黛玉死心,好把爱恋黛玉的那份心思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袭人说完之后,忐忑不安地注意着宝玉的变化,以防宝玉万一要是发疯,也好死命拽住他。   没想到宝玉听后,神情很平和,既没像那次紫鹃告诉他林妹妹回南时的发疯,也没有以往与黛玉闹矛盾时的沮丧。   宝玉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窗户,一动也不动。   屋里自鸣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袭人紧张地,密切地注视着宝玉,大气都不敢出。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小丫头以为宝玉与袭人睡着了,蹑手蹑脚地探头瞧了一眼,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过了很久,宝玉终于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瞅着袭人怪怪地笑道:“袭人,木石前盟,原为镜花水月啊。”   袭人望着宝玉,虽然不是太懂他的话,但见他如此这般,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笑道:“我的爷,你明白了就好。”   宝玉笑笑,不再说话。腹议道:那次在秦可卿房里醒来,我就该明白的,却一直迷迷糊糊,直到现在听袭人说林妹妹被指婚给辅政亲王为嫡妻,才算如梦方醒,暗叹自己真是块浊玉,原是配不上世外仙姝林妹妹的。   想罢,他站起身,哈哈大笑道:“这样也好,倒让人放心了!”   袭人看他笑的不像是发疯,倒像是很开心似的。   到底不敢大意,忙站起来紧盯着宝玉道:“我的爷,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宝玉仍然怪怪地瞅着她笑道:“糊涂,糊涂,你真是糊涂。”   袭人被他瞅得心里发毛,顺着他笑道:“我就是糊涂,爷不妨对奴婢说明白啊。”   宝玉摇头晃脑地哈哈笑道:“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说罢,哈哈笑着走出了屋子。   袭人呆呆地望着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走了出去,来到过去与黛玉葬花的地方坐下。   宝玉眼睛盯着流水,水面上没有了落花,连片树叶也没有。   溪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鲤鱼在溪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   宝玉的眼皮有些沉重,他坐在石块上,斜倚着树干,似睡非睡,他仿佛又走到了太虚幻境,仿佛又听到了那支声韵凄婉,竟能销魂醉魄的歌:“……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袭人姐姐!袭人姐姐!你在这里啊,老太太要宝二爷过去,我找了你们半天,你们竟然在这里坐着,快去老太太那里吧。”麝月满脸是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吼吼地说着。   袭人瞧着麝月,问道:“你知道老太太找二爷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你快带二爷去吧。”麝月摆着手,又道:“听说太太也在那里,不要让主子等急了。”   袭人忙去拉宝玉,催促道:“我的爷,快起来,老太太叫呢。”   宝玉迷迷糊糊,随着袭人来到贾母房里,见贾母显得疲惫不堪,歪着靠在引枕上,王夫人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快速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贾母看见宝玉进来,招手要他到自己身边、宝玉神情恍惚地走到贾母身旁,挨着她坐下。   贾母伸手把宝玉揽在怀里,为他擦拭额头汗水道:“宝玉,我要告诉你一件大好事,就是你林妹妹定亲了,是皇上指的婚,你的妹婿是大皇子辅政亲王水溶。”   贾母说着,细心注意着宝玉面部表情,见宝玉听了并没自己想象的那般激动,而是面无表情,显得异常平静。   贾母心里有些不安,拿不准宝玉这般冷静,是好还是不好。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宝玉,继续说道:“这个大皇子辅政亲王是个很有作为的青年,不仅长得好,听说武功文采都很好。你与你妹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一般姐妹都好,我想让你没事与你媳妇常去探望探望你妹妹,你与大皇子辅政亲王也多叙谈叙谈。你大姐姐也不在了,太后娘娘也没有了,咱们在宫里是没有人了。好在你妹妹是个有福的,以后要嫁给大皇子辅政亲王为嫡妃。宝玉,你是个聪明孩子,能明白我的意思。”   自从元春死后,王夫人就像被人抽去了几条筋,身子骨整日软绵绵的,做什么事都没精神。   贾母找她商量说黛玉对贾府看样子心里怨气很大,一时两时很难挽回她的心。宝玉自小就处处让着黛玉,一直很要好的。那件事情是我们做长辈的错了,她气得应当是我们。通过宝钗哥哥的事情,你该也明白了,我们贾王两家,费了那么多力气,到头来他还是死在了牢里。如今,我们贾府是风雨飘摇,只有黛玉有能力挽救我们不倒。   王夫人也觉得贾王两府的人,在外面说话没有以前响亮,官府中人已经开始不买贾王两府的帐。   她的心更加凄凉,觉得贾王两府的风光已随着元春去了,她时常感叹世态炎凉。   她也想挽救贾家,挽救了贾家,就是挽救自己的宝玉。   但是,要她向黛玉低头,那等于是拿刀子杀她,是万万不能的。   现在,贾母要她的儿子宝玉还向过去那般,去向黛玉低头伏小,她心如钝刀在一点一点地割肉。   她坐在贾母一侧,低眉敛目,显得十分顺从。   手里快速转动着佛珠,却显出她内心难忍的愤懑。   宝玉听了贾母的话,既不激动也不烦躁,眼睛直直地盯着王夫人,一句话不说。   贾母拍拍宝玉,慈爱地笑问:“宝玉,第一次去你妹妹家,得好好准备准备。”   宝玉似乎木雕石刻的人,无动于衷。   贾母把眼光转向了王夫人道:“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多久?还不是为了你们?”   王夫人眼前电石火花般闪出贾敏高傲冷峻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挑,流露着她特有的讥讽笑容。   王夫人心头一凛,如被针刺一般,刚想收回思绪,黛玉如花笑靥也在眼前一晃而过。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愤愤不平道:“老太太说的,媳妇不敢驳。媳妇也觉得现在有些人眼皮太浅,真的以为我们府,宫里没有了娘娘,如今太后也不在了,就倒了势。媳妇想皇上现在春秋正盛,元儿好歹十几岁入宫,陪王伴驾一二十年,恩宠始终未减。现在元儿尸骨未寒,皇上既然能对林海不忘,难不成还能忘了与元儿的情义?明年大考在即,倘若宝玉能夺得好名次,不愁谋不到好位置。”   她慷慨激昂,说了一段,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大姑娘自从出府,除了三丫头出阁来过一回,我们三邀四请,一次也不来。她回南扫墓回来,被皇上指婚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钗儿去了几次,她都避而不见。可见,她还在记恨宝玉没有娶她。”   贾母老眼猛地一瞪,大声说道:“这种话你以后少说!未来的辅政王妃也是你能胡乱说道的?”   宝玉从贾母怀里钻出来,对贾母认真说道:“老祖宗,说实话,我也不想再见林妹妹了。”   贾母无奈地摇头叹息,神情黯然地摇摇头,说:“我言尽于此,随便你们吧。”   话是这么说,但心还是忍不住要为宝玉,为贾府打算。  快到立秋了,傍晚已不再是那么热,天气逐渐变得凉爽。   黛玉坐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上的八角亭里,埋头在绣一只荷包,紫鹃也拿着针线活坐在她的旁边,专心致志地绣着花。   水溶站在山下,仰首向上张望着,心里充满了甜蜜。   他惦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上亭子,笑问道:“玉儿,绣什么呢?”   黛玉面色猛然泛红,把手里的荷包别到身后,笑道:“你走上来,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吓了我一跳。”   “呵呵,我用的是轻功,吓着玉儿了?那么,我以后保证放重脚步。”水溶说着,就转到黛玉身侧,要看黛玉手里的绣品。   黛玉红着脸,转着身子,把手紧紧别在身后。   紫鹃放下手里绣活,笑道:“姑娘是为一个人绣荷包呢。”   水溶瞧黛玉羞涩的摸样,知道她是为自己绣的,心里越发甜蜜,迫不及待地要看。   黛玉娇嗔地望着紫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紫鹃笑着把头一低,小声道:“姑娘口渴了吧,我去拿茶来。”说着,就笑嘻嘻地端着针线篓子,匆匆走下山去。   水溶见紫鹃走了,脸上满是幸福,黑亮的眼睛泛着爱情的光芒,伸手一抄,把黛玉揽在了怀里。   黛玉身子不由地倒在了他的怀里,脸紧贴着他宽厚温热的胸膛,听着他咕咚咕咚狂跳的心脏,黛玉的脸红得像朵鸡冠花,她挣扎着推开水溶说道:“快松手!”   水溶不但没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   黛玉身子像后仰着,两只小手使劲推着他,低声道:“你是不想要我活了,再不松手,我真恼了。”   “好,好玉儿,你不要恼,我松手就是了。”水溶松开了手,满脸是汗,手足无措,低头站在黛玉面前,像个犯错的大孩子,在等着大人的发落。   黛玉瞧他那摸样,有点心软了,声如蚊蝇般地说道:“坐下,我们规规矩矩地好好说话。”   水溶在石鼓凳上坐下,瞧着黛玉面如桃花,美艳不可方物,心里情不自禁,不由得又泛起波澜。   他努力克制着情绪,红着脸问道:“玉儿,你知道我最盼望的是什么?”   黛玉摇头,微笑,不答。   “我告诉你,可不许生气哦。”他见黛玉笑眯眯的,壮着胆子道:“我最盼望的是,是你赶快长大,快快及笄,我们就能择日成亲了。”   黛玉斜乜着他,抿着嘴笑道:“你等不及,大可以先纳侧妃啊。”   水溶听了,挑起来就要去抓她,笑道:“好你个忘性真大!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除了玉儿你,我不会再要别的女子。”   黛玉素来怕痒,见他伸手过来,笑得忙向旁边去躲,身子碰到石鼓凳子,往旁边一趔,差点要栽倒地上。   刹那间,水溶身形一晃,一手捞起黛玉,重新把她揽在了自己怀了。   黛玉攥紧小拳头,砸着水溶道:“都怪你!”   “好了,我不敢了。”水溶浑身洋溢着幸福与快乐,松开黛玉,乖乖地坐在黛玉对面,笑着看这张怎么也看不够,梦魂萦绕的脸庞。   紫鹃端着茶盘,雪雁捧着茶点,说说笑笑地走上来,向水溶奉上茶,笑问:“王爷晚上还在我们这里用膳吗?”   “傻丫头,这还用问?当然是在这里用膳。”水溶看也不看紫鹃,眼睛直瞧着黛玉笑。   “哪有你这样看人的,盯着人家紧看。”黛玉红着脸,扭过头,眼睛瞅着地下。 第126章   水溶笑道:“我也没办法,只要看见你,我就眼睛由不得自己了。”   他对黛玉笑着,把话题又转到了早朝上去。   显得很生气地对黛玉愤愤说道:“今天早朝,听大臣们议论,说西北部族叛乱,来势汹汹,边关守将节节败退。这伙叛军得势,气焰十分嚣张,扬言要打到咱们京城过年呢。”   黛玉听了,蹙着眉头,也很生气地说道:“那些叛军是夜郎自大,都是些狂妄之徒。这下子,边疆的民众又要受苦了。”   水溶很有同感,道:“可不是?听说这伙叛军侵入边关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关守将连连告急,要朝廷速速派兵救援。朝中有人提议要父皇御驾亲征,以显国威。”   “浑说!皇上乃一国之君,国家之根本,哪能动不动就御驾亲征?”黛玉不以为然地说道。   水溶乌黑发亮的眼睛,紧盯着黛玉,觉得黛玉说话甚合自己心意,与自己想法一致。遂笑道:“我的想法与玉儿一样,父皇不宜御驾亲征。只是西北叛军来势太凶猛,太嚣张。不给他们一个致命打击,边疆一时都不得安宁。要想给叛军致命打击,朝廷非得派个懂得打仗的重量级人物去不可。”   雪雁眨巴着大眼睛,有点紧张,忙问:“王爷,皇上会派你去吗?”   水溶不舍地望着黛玉,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三岁跟着师傅学艺,每天除了舞刀弄枪,学得就是文治武功,领兵打仗的战略战策。看情形,父皇是有想要我领兵出征的意思。不过,我不先提出来,我想父皇是不会开口要我去的。”   黛玉抬起头,看了一眼水溶,低低地问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你身为辅政亲王,为什么不先开口,解皇上之忧?”   水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颅,小声说道:“出去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我,我舍不得离开你。”   一个伟岸男子,竟然不顾羞耻,面对一个柔弱女子,说出如此话来。   这让黛玉又是感动又是震惊。   她怔怔地瞧着水溶棱角分明的面庞,见他丝毫不觉得后悔,甚至有种如释负重的轻松感。   不由叹道:好一个铁血柔情的男儿!   黛玉微微点头,眼圈红红的说道:“不要说了,我明白了。”   水溶情不自禁伸出雄壮有力的大手,一把把黛玉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握住黛玉柔若无骨的小手,声音略带暗哑地说道:“玉儿,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就怎么。”   黛玉慌忙推了推水溶,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身为大皇子,既然有这个能力,就要肩负起你的责任,为国为民为皇上分忧解难。”   “可是,玉儿,请你不要笑话我,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离开你,我真的想你想得难受。”水溶小声嘀咕着,抓着黛玉的小手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国家有难,你身为大皇子,辅政亲王,国家社稷需要你挺身而出的时候,你怎可为我而退缩?那样,我不就是人们常说的红颜祸水了吗?溶哥哥,来日方长,我们这么年轻,好日子长着呢。”黛玉声若乳燕,字字拨动着水溶心弦。   “玉儿,玉儿,你喊我什么?再喊一遍。”水溶惊喜地眼睛放光,连声催促着。   黛玉羞涩地埋头笑道:“溶哥哥只能在没人时喊,有人在,我可不这么喊你。”   当水镜听了水溶的诉说,知道黛玉在鼓励水溶为国为民为自己领兵出征,心里万分欣慰,不禁暗赞自己真的很有眼光,没有看错黛玉。   水溶出征前夕,阿山给他送来了一套衣服和一顶帽子。   黛玉解开包袱,见裤子褂子颜色是青灰色的,摸着面料虽然弹性十足,却有点坚硬。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料子,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阿山笑着解释道:“这是我挖地下冰的时候,无意间得到的万年寒玄柔指铁。我抽空把它打成了一套防护服。听说王爷要出征,这东西他正好用的着。”   水溶拿起来,眯细眼睛对着亮光,仔细地瞧来瞧去,对阿山说道:“以前,在山上听师傅说过,这万年寒玄柔指铁,只是神话中的一个传说,没想到还真有这东西。”   他走到院子里,把衣服放在大青石上,抽出宝剑使劲砍去,“哐当!”一声巨响,水溶手中的宝剑断成了两截,一截飞出了老远。   再看衣服下面的青石,除了一丝被砍过的痕迹,竟然是好好的。   水溶拿起衣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完好无损。   他大声叫道:“神奇!太神奇了!”   阿山笑道:“这件衣服我打造的比较肥大,天冷时,王爷穿在棉衣外面,可以起防寒保暖的作用。天气热时,可以贴身穿着,很凉爽的。脏了还不用洗,拿水擦擦就可。”   水溶眼睛盯着衣服,犹豫道:“这件衣服太珍贵了,我怎么可以要呢?”   阿山放声大笑道:“你是皇上指给我们姑娘的未来夫婿。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姑娘怎么办?为了姑娘,莫说就这么件战服,就是比这更珍贵的东西,只要王爷需要,阿山也会双手奉上。”   水溶呵呵笑道:“知道了,大恩不言谢。”   他顺手把战服穿上身,扭着身子问黛玉道:“玉儿,瞧瞧,怎么样?”   雪雁用一根手指头挑起一个头罩,笑问道:“阿山,这是什么?”   “呵呵,这是我创造的面罩,给王爷带上试试。”阿山说着,眼睛里流露着得意。   水溶乐呵呵地接过,套在头上,就像现代抢银行的歹徒所戴的面罩。   面罩从水溶的头顶罩到脖颈下面,只露着两只眼睛,鼻子和嘴巴,还有两个耳朵眼。   惹得雪雁紫鹃忍俊不住,大笑不止。   水溶像只愉快的猴子,活蹦乱跳着问黛玉:“玉儿,你觉得怎么样?”   黛玉把眼睛转向阿山,说道:“阿山打造的,能不好吗?”   阿山看出黛玉的眼睛湿湿的,那里装满了感激之情。   他的心不由地颤抖起来,转过身去,拿过一个剑匣,对水溶道:“请王爷打开。”   水溶打开剑匣,只见里面放着一把黑黝黝的三尺宝剑。   他拿出宝剑,只觉得寒气逼人。   练武之人,对兵器都有独特的感受。   水溶不管不顾地手持宝剑,在院子中耍了一通,爱不释手地对阿山笑道:“阿山,请你好人做到底,这把宝剑借我一用,等我凯旋归来,再还你如何?”   阿山笑眯眯地说道:“宝剑配英雄,这把宝剑就是王爷的,为何说借?”他见水溶不解,遂解释道:“王爷为国为民出征,算是英雄,配得起这把剑。这把宝剑是用天心玄钢打造的,名叫‘魔情’剑,此剑的主人,对自己的爱情,如同着了魔一般忠贞不渝,为了让自己的爱人幸福快乐,他杀起敌人来,也如同着了魔一般,毫不手软。这把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可算是天下第一剑。”   水溶一手举剑,一手去摸剑刃,小心地欣赏着。   阿山招招手,一个婆子扛着一根碗口粗的铁棍过来,靠着墙根竖着。   水溶会意,手持宝剑,对着铁棍挥去,“咔嚓”一声,铁棍从中齐齐断成两节,宝剑也是完好无损。   “好剑!真是好剑!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好剑!”水溶大声赞赏着,扭头对阿山道:“阿山,你是怎么得到这把好剑的?”  阿山微笑道:“这也是天缘奇巧,我在修建地下冰管道时,发现了这把宝剑,估计它躺在那里至少也有上千年了。”   水溶手持宝剑,在院子里又舞了起来。   舞毕,他满脸汗津津地对黛玉笑道:“玉儿,大恩不言谢,在我的心里,阿山比我的亲兄弟还要好。”   水溶很快就要领兵出征了,水镜在宫里为他举行家庭壮行宴会,把黛玉也接了过去。   这个家庭宴会没有了太后,只有水镜与他的大小老婆及他的儿女们。   虽说是家庭宴会,人却不少。   宴会上,水镜让太子夫妻,水溶黛玉坐在他的两侧,他很高兴地吆喝着众人喝酒,高兴地瞧着水溶水澈说话,所有话题,都是围绕着水溶水澈俩个亲兄弟。   皇后坐在一边,等于是个摆设,她根本就插不上话,心里十分气恼,面子上不但不敢表露丝毫,还装得乐滋滋的,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其他的皇子皇女对水溶及黛玉如同对太子一样,心情错综复杂,有羡慕有嫉妒,有欣赏有厌恶。   最后,水镜醉意阑珊端着酒杯,眼光迷蒙地对皇后大声说道:“皇后,玉儿自幼父母双亡,以后,我就是她的父亲,你是皇后,母仪天下。溶儿出征去了,我把玉儿的安全交给你负责,玉儿要是少了根头发,我就唯你是问。怎么问呢?你,你就自裁吧。”   这最后那句话,说的实在是太重了,好在水镜是喝多了酒说的。   水镜说完,又转脸对太子妃说道:“你是太子妃,按道理,玉儿以后是你的皇嫂。溶儿出征去了,你要多关心,多照顾她才是。”   太子妃忙起身行礼答应着。   水镜听了满意地笑着,手里拿着酒杯,眼睛环顾一圈,大声嚷道:“还有你们!”   那些妃嫔,皇子皇女慌忙起身行礼答应着。   黛玉羞得满脸通红,如坐针毡,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   水溶见黛玉羞得不行,急得不知所措,连声叫道:“父皇!”   太子妃站起身,对着太子耳语一声,过来扶着黛玉,对水镜笑道:“我陪林姑娘出去透透气,一会就回来。”   水镜见黛玉面红耳赤,哈哈笑道:“玉儿害羞了,好,你陪玉儿出去走走,一会让溶儿送她回去。”   太子妃陪着黛玉走出门,雪雁紧跟着过来扶着黛玉。   “林姑娘,我真的很羡慕你。”太子妃轻轻地说着,伸手过来挽住黛玉。   “太子妃说笑了,黛玉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承蒙皇上错爱。”黛玉低头细语,深深呼吸着屋外清新空气。   “真的,林姑娘可能不知道,我虽然出身于名门世家,父亲很早就战死在沙场,母亲悲痛难忍,也早早离世追随父亲去了,我是跟着祖父母长大的,我知道没有父母的痛苦。小时候受苦不算苦,长大了受苦才是真苦。王兄辅政亲王对你爱若珍宝,父皇对你是无比怜惜。所以,你幸福的真是令人羡慕。”太子妃切切私语,说得很真诚,似乎不带丝毫嫉妒。   在这样的环境里,太子妃如此说话,黛玉觉得很难得,不由地对她有了想法,多看了几眼。   太子妃是个极其聪敏的女子,她觉察出了黛玉的细小变化。   嘻嘻笑道:“我比太子大两岁,今年十九岁了,痴长你六岁。你若不是因为皇兄原故,你当喊我姐姐才对。刚才父皇不说,我也会多关心你,照顾你的。其实,这些年来,太子过得很不容易,我们的母后很早就去世了,兄弟姐妹十几个,太子唯一的同胞兄长,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失踪了。他做了太子,真是高处不胜寒,非常孤独寂寞的。”   太子妃小声说着,手紧紧握住黛玉的小手,轻轻笑道:“这下好了,皇兄回来了,太子有了依靠。我还有了你这么一位可亲可爱的小皇嫂,你不知道我心里对你是多么的羡慕与喜欢。”   淡淡的月光下,太子妃娇美的脸,如白莲花一般皎洁,显得异常妩媚动人。   次日一早,水溶骑着白龙马,身穿阿三为他特制的战服,外披皇上送他的金丝绣白锦战袍,腰里挂着“魔情”剑,剑囊里还放着特制的头罩,胸口里塞着黛玉送给他的绣花荷包,荷包里装着他从黛玉头上偷来的几根发丝。   皇上领着文武百官送水溶至京城外,絮絮叨叨对水溶说了许多嘉勉的话语。   水溶听着心里虽然温暖,却不时地仰首远眺,怀有丝丝缕缕的期盼。   他微笑着接受文武百官的礼拜,听着水镜的谆谆教导,眼睛却向远处张望。   礼炮响后,水溶率着大军不得不动身了。   他坐在白龙马上,白色的战袍,金色的头盔,英姿勃勃,豪气逼人。   他的眼底不时地流露出深深的遗憾,因为,他渴望的人儿没有来送行。   十里长亭,绿草青青,鲜花盛开。   黛玉坐在石凳上,看紫鹃雪雁忙碌着摆放酒菜。   “姑娘,他们来了!”随着阿山的呼喊,黛玉面带微笑,立身走出亭子,只见京城方向,旌旗猎猎,人嘶马叫,大军很快出现在眼前。   最耀眼的是那位白马白袍金头盔,英姿飒爽的水溶。   只见他腰板笔直,金色头盔在阳光里,刺人眼目。   一阵风似的,水溶来到亭前。   他不顾身后还有三军将士,一把抱起黛玉,紧紧搂着胸前,咧着嘴笑道:“在城门外没有见着玉儿,我就猜在这里会见到的,果然不错。”   黛玉轻声笑道:“快放我下来,瞧瞧你的身后,人家都在笑呢。”   水溶刚放下黛玉,紫鹃不失时机地端着托盘过来,雪雁斟酒,黛玉端起酒杯,奉到水溶面前,强颜笑道:“这杯酒祝王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水溶接过一饮而尽。   黛玉又奉上第二杯酒,笑道:“这第二杯酒,祝王爷身体安康,早日凯旋归来。”水溶接过又一饮而尽。   第三杯酒,黛玉还没来得及去端,水溶抢过来,端在手里,高高举起道:“这第三杯酒,等我胜利归来,与玉儿同饮。希望玉儿在家多吃饭,多睡觉,身体好,精神好,一切都好。”   黛玉微笑道:“玉儿记住溶哥哥的话了,请溶哥哥放心。在前线也要多保重,不要让玉儿失望。”   太子领着人,抱着酒,匆匆赶来,笑道:“我猜到林姑娘会在这里,不敢过早前来打扰。皇弟特来敬皇兄酒,为皇兄壮行。”   太阳升起了,火辣辣地照着大地。   黛玉与最后送行的人眼巴巴地望着水溶渐行渐远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远方。   “姑娘,王爷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吧。”紫鹃低声劝着,轻轻扯了扯黛玉衣襟。   “林姑娘,皇兄临走时,对我有交代,每次交换公文时,都要交换一封姑娘的私人信件。”太子望着黛玉袅娜的身姿,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只愿自己能为这位姑娘的快乐,尽一份该尽的心意。   黛玉跟着太子等人回到京城,走进玉园,跨进芷兰堂,坐在绣墩上,觉得自己的心即酸痛又甜蜜。   秀姑送上小点心,笑道:“姑娘累了吧,吃点东西吧。”   黛玉拈起一块小点心,没滋没味地小口小口地吃着,脑子里依然还在回想着送行时的情景。   小丫头探头探脑地伸头,雪雁瞧见走过去问道:“瞧你这鬼头鬼脑的,有什么事吗?”   小丫头笑道:“雪雁姐姐,这是大门口刚刚接到的请柬,说后天是贾府老太太的寿辰。”雪雁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请柬交黛玉,见黛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随手放下,一声不响,紧蹙眉头。   紫鹃知道黛玉心烦。  要是不去,在礼节上说不过去。   要是去,不知道那起子人又会有什么幺蛾子。   紫鹃很理解黛玉的心情,尽管黛玉满心不想去,最终还是会去的。   于是,小声问道:“后天姑娘去拜寿,要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呢?”   黛玉没有说话,拿眼睛瞧着秀姑。   秀姑见了,笑道:“既然贾府送来了请柬,若按亲戚之礼,老太太这般年纪,又是个整数大寿,依姑娘现在身份不去,恐贾府会大肆宣扬姑娘不懂礼节。若是去了,依贾府目前状况,很有可能会对姑娘生出妄念。奴婢有个主意,姑娘若是觉得不好,就当奴婢没说。”   雪雁笑道:“秀姑姑,你不要卖关子了好不好?快说吧。”   秀姑微笑道:“后天才是老太太生日,不如明天姑娘备一份礼物,先过去给老太太磕个头,就说后天太子妃要来找姑娘去庙里为辅政王祈福,是早就约好的,皇上也知道,不好更改,提前为老太太祝寿。后天到了真正寿辰日,姑娘不去并不失礼,同时也向人们表示出与贾府保持了距离。”   黛玉把眼睛又转向了紫鹃,对她微微颔首,询问她的意见。   紫鹃沉静地,缓缓说道:“秀姑姑说的对,依贾府目前状况,巴不得姑娘再次住进潇湘馆,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她们,以后让辅政王处处都听她们的摆布。可惜她们当初把事情做得太绝。虽说姑娘不是爱记仇的人,但被人家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差点连命都没了。如果姑娘再去对她们示好,那就真是谁都可以欺负的傻子了。”   黛玉瞅着紫鹃笑道:“你们瞧瞧,我们紫鹃要不就是不说,要说就是一大套,谁还敢欺负?”   紫鹃不好意思道:“人家说得是实话,姑娘还打趣人家,不与你说了。”说着,撅着小嘴,身子一扭,掀帘子走了出去。   “你们瞧瞧,我们紫鹃姑娘好大的脾气。”黛玉眼睛闪着调侃的笑意,望着紫鹃的背影,对秀姑道:“秀姑,你去帮我准备一份礼物,明天我去贾府为老太太祝寿。”   贾母寿辰,可把宝钗急坏了。   如今凤姐已退居二线,她学着宝钗以前样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什么事儿都是一问三不知。   不管谁找她,也不问是什么事,就是一句话:找宝二奶奶去,她现在当家主事。   凤姐每天最上心的事情,就是陪着贾母说笑,逗她开心。   自从元春死后,贾府的社交圈子越来越狭小,日子越来越难过,花钱花惯了,想节省也没办法节省。   进钱的财路本来就少,现在没有了宫里娘娘这把伞罩着,更是断了不少。   素日,遇到要花银子的事情,宝钗只好拿东西去典当,如今贾府能够典当的东西已经不多。   老太太的大寿又不能办得不像样子,要不还怎么有脸在京城混? 第127章   没办法,宝钗只得再去库房找东西去典当,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来了。   她急得团团转,想起以前,曾听人说王熙凤没办法时,去找鸳鸯偷老太太一箱子东西去典当。   于是,宝钗悄悄遣怡红院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来找鸳鸯过去商量老太太寿辰的事情。   鸳鸯跟着贾母十几年,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她一听就知道宝钗是想算计老太太的东西。   她隐约听说贾府库房里值钱东西都没有了,暗自思量:倘若老太太的东西被她得去,出了事情都是自己兜着。   她身为贾府有头有脸的孙媳妇,她自己手里的私房钱舍不得用,自己一个丫头犯不着为她冒险。   想罢,对凤姐递个眼神,陪着笑脸对贾母说道:“宝二奶奶要我过去商量您老人家寿辰事情,我去去就回来。琏儿奶奶过去常办这样的事情,不如我们一起去吧,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鸳鸯这么一说,王熙凤不想去也得去了,俩人一起来到怡红院,见宝钗正在那里呆呆地坐着,院子里的丫环婆子看见她俩进来,只是小声笑着打着招呼。鸳鸯觉得气氛不好,斜眼瞧了瞧身旁的王熙凤。   王熙凤正抿着嘴在瞧鸳鸯,俩人对视会心一笑。   鸳鸯上前弯腰行礼,笑嘻嘻地等着宝钗说话。   宝钗见鸳鸯身边的王熙凤,猛地一愣,怔怔地瞅着她俩,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似的,直愣愣地瞪着王熙凤不说话。   “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宝兄弟又惹妹妹不高兴了?”王熙凤笑呵呵地打趣着。   宝钗这才笑道:“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就变了味了。我是在愁老太太的寿辰,凤姐姐是知道府里状况的,老太太生辰酒席基本没问题了,只是有些东西是预定的,等老太太生辰过后再结算。府里状况,凤姐姐是知道的。”说到这里,她再次强调一句,故意停顿下了,眼睛看着鸳鸯笑。   其实,在贾母房里,听鸳鸯那么一说,王熙凤就明白了宝钗的心思。   此刻暗笑道:乖乖,你也知道管这个家的难处了?老太太屋里的东西,也有我王熙凤的份,岂能让你给谋算去?   心里想着,面上笑嘻嘻地望着宝钗,意思看你怎么张嘴。   鸳鸯的心眼并不比王熙凤少,她也是温柔地微笑着,静静地看着宝钗不说话。   宝钗面有难色道:“我真是焦头烂额了,凤姐姐你当初是怎么周转的?请你教教我啊,妹妹给你行礼了。”说着,真要屈膝行大礼。   熙凤笑嗤嗤地一把拽住宝钗,说道:“都是自家姐妹,哪里要这么客气?你不知道,因为我管这个家,你链二哥哥与我打过多少饥荒!这才几年光景,我的嫁妆都快贴完了。我时常想,我的私房都填进去了,以后巧儿长大了,我都没有东西给她。”说到这里,王熙凤煞有其事地眼圈泛红,竟伤心地说不下去。   屋里一时间,显得十分压抑。   宝钗打破沉静,对鸳鸯笑笑,说道:“如今,府里也就是一时难以周转,等到秋后田租收上来也就有了银子。”   王熙凤心里暗笑,腹议道:扯你娘的头!唬别人可以,在我面前也敢唬。府里的田租才有几个钱,还不是杯水车薪,连填牙缝都不够。你不是喜欢管家吗?这次就让你出出血,也好为鸳鸯解围,显得自己够义气。   望着宝钗,笑道:“宝妹妹说得不错,我倒是有个主意,其实也是我以前常用的办法。”   鸳鸯听了脸色发白,紧张地瞧着她,心里暗暗叫苦。   宝钗以为是要鸳鸯帮着偷出贾母东西典当,她万万没想到王熙凤竟会这么好。忙笑道:“好姐姐,快说。”   王熙凤故意停顿一下,笑道:“宝妹妹出阁不久,嫁妆又是那么丰厚,先垫一下,等秋后府里有了银子,再拿回去也是一样的。”   宝钗听了,心里又气又恼,脸上堆着很不自然的干笑,说道:“不瞒姐姐,我的嫁妆这阵子也垫了不少。只是,我想老是这个样子,也不算是个事,我哪点东西顶不了多少用。鸳鸯姐姐,你说呢?”   鸳鸯被她点名道姓地问,不好再装聋卖哑,只得勉强应道:“这个,这个,我只不过是个丫头。我,只会服侍老太太,别的,我真不知道。”   宝钗见鸳鸯有意搪塞,王熙凤又如此表现,知道当着她的面,今天是不能向鸳鸯提弄出老太太体己去典当的事了。   就敷衍了事地东拉西扯说了几句贾母生辰宴会的事情,王熙凤也是虚情假意的应酬着说了几句,鸳鸯则默不作声微笑着倾听。   三人言不由衷地说了一会,贾母房里来人说老太太找鸳鸯有事,王熙凤赶忙借故与鸳鸯走了出来。   路上,鸳鸯见四周没人,长长地吐了口气,抹了把汗,笑道:“真热。”   “心静自然凉,说明你的心不静。”熙凤瞅着鸳鸯笑道。   鸳鸯瞥了一眼熙凤,嗔道:“哼,亏你有良心,还说风凉话呢!”   “哟!哪庙都有屈死鬼!你看,我刚才还不够仗义吗?”王熙凤挑挑眉梢,丹凤眼睁得圆溜溜的,瞪着鸳鸯笑问。   送走王熙凤与鸳鸯离开,宝钗的笑脸马上就沉了下来,阴云密布,走进内室,袭人端着茶碗过来,陪着笑脸,说道:“奶奶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宝钗杏眼圆睁,似乎要喷火。她抓起茶碗,“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一声不响坐在床沿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袭人想去拍马,却拍在了马蹄上,含着眼泪蹲下去默默地收拾茶碗碎片。   泪水模糊了双眼,茶碗的碎片割破了手,鲜血直流,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是怎么啦?”宝玉从书房回来,进门看见袭人这般摸样,心疼地问着,蹲下身子,抓起她流血的手,大声呼叫:“麝月,秋纹,快拿止血药来,袭人手破了。”   麝月与秋纹拿着止血药盒,布与剪刀过来帮袭人上药包扎。   宝玉盯着袭人的手,怀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没有什么,是我不小心扎破了手。”袭人委委屈屈地说着,眼睛瞄着坐在那里的宝钗。   宝玉转脸去瞧阴沉着脸,一声不响的宝钗,冷笑一声道:“好个端庄大方的贤德人,就是如此待人的。”   宝钗听了,心火突突地直往头顶上窜,她忍无可忍,冷笑一声,漠然地走出屋子,莺儿紧跟在她的身后。   宝钗漫无目的地走着,猛然抬头,只见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潇湘馆附近。   这条路,她已经有不少日子没有走过了。   她站下来,望着不远处潇湘馆屋顶,想着自己自从嫁到贾府,厄运就开始了。   先是哥哥旧案重审,若不是自己冒险偷卖了贾府传家之宝,娘家几乎是倾家荡产。就这样,哥哥才死里逃生,被逼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有家不敢回。   想到自己惨遭那两个老色鬼百般蹂躏,现在回想起来,还浑身起鸡皮疙瘩。   如今,贾府是日渐衰落,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后天,贾母生辰一过,自己就会面临着众多讨债的。   估计这笔银子约需千两,将从哪里挪来呢?  想想,这要是在过去,这点银子算得了什么?可如今,却是愁煞人也!   王熙凤说得轻巧,从自己的嫁妆里先垫一下。   谈何容易!   自己为了保住薛家传宗接代的血脉,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银钱,自己的嫁妆也已经快到山穷水尽了。   哥哥出狱之后,为了让哥哥能在外乡很好地发展事业,薛家能卖钱的东西,基本上都卖了钱,换成银票让哥哥给带走了。   俗话说: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   贾府庞大的开销,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漏洞,真是难为坏了这位足智多谋的牡丹花王薛宝钗。   她望着那所精致的潇湘馆,想起美丽的林黛玉,宝钗的心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咬啮,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   林黛玉,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自认为自己各方面不但不比她差,还要比她好得多,怎么她的运气是那般的好,而自己的运气就这般差?  她不服气,更不甘心。   她捏紧拳头,望着万里长空,在心里大声疾呼道: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运气比林黛玉差这么多?老天爷!告诉我!告诉我!   天上白云悠悠,太阳钻进了云里,天空似乎暗了下来。   宝钗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她觉得老天爷似乎也不喜欢她,不想看她,好像抛弃了她。   痛苦归痛苦,该做的事还得做。   老太太的生辰只许办好,不许办差,这是铁得要求。   老太太的生辰假如办得不够档次,贾家的亲戚朋友包括那些下人,要指责的第一罪人,就是主办人贾府的管家奶奶薛宝钗。   现在,宝钗如同坐在火山口上被烈焰炙烤,想下也下不来了。   银钱是硬头货,贾府公款上实在拿不出来,宝钗私囊一则羞涩,二则就是有,也不愿拿出来垫,她只好去找婆婆王夫人讨教。   走进荣禧堂,宝钗见王夫人低垂着脑袋,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   若不是看她手里转动的佛珠,真像个死人一般。   宝钗心里一阵酸楚,觉得元春的死对她打击太大。   真不忍心再给她增添烦恼,可是,这银钱的事又不能不找她想办法,否则老太太生辰一过,债主上门,自己真没办法应付。   “钗儿来了?”她虽然低垂着脑袋,眼睛瞅着地面,耳朵却很灵敏。宝钗没要小丫头通报,脚步放的很轻,她居然感觉到时自己来了。   “是的,太太。”宝钗答应着,快步走到她身旁,靠着她坐下。   王夫人抬起略显浮肿的眼睛,瞧着宝钗问道:“是老太太的生辰,银子不够使吧?”   “嗯,公帐上一点银子也支不出来,媳妇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宝钗怯懦不安道。   “把这个拿去,至少能抵押三千两银子。”王夫人从袖笼里掏出一张地契,递给宝钗有气无力道:“地是持家过日子的根本,我知道你把府中库房里的东西倒腾出去不少,我都在为你掖着藏着,是希望你能为宝玉好好收着点东西。不过,这块地得早早赎回来。”   为何王夫人这样体贴宝钗?   原因是王夫人认为薛蟠已死,薛家只剩下自己的妹妹薛姨妈了。   宝钗手里的钱财,除了留给自己的心头肉宝玉,她没地方可贴。   所以,王夫人对薛宝钗很放心。   宝钗接过地契,心里并没有感到轻松,她知道这只不过是饮鸩止渴。   王夫人瞧着她满脸愁云,似乎耳语般低声点拨道:“现在最有钱的人就是林丫头,如何能让她拿出银子来呢?”   宝钗苦笑着,酸溜溜地说道:“林妹妹如今是未来的辅政王妃,人家现在可是一跃龙门,身价倍增,眼睛都长到头顶了,哪里还瞧得起我们?”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若是能抓住她什么把柄,揪住她的痛处,不怕她不拿银子出来。”王夫人很阴险地说着。一反刚才要死不活的样子,两眼闪闪发亮,射出阴毒的光芒。   连她身边坐着的宝钗看了,身上都不由地冒冷气,忍不住颤抖。   婆媳俩头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说了很久。   宝钗面上露出惯有的温柔宽厚的笑容,说道:“太太说的是,我们府把她捧在手心里养大,她如今对我们不睬不理。是她先无情,就不能怪我们无义。再说了,我们也并不是真的要毁了她,只是想握住她的一个丑闻,让她以后对我们好点罢了。”   从荣禧堂出来,宝钗没有回怡红院,而是径直去了梨香院。宝钗把王夫人的主意小声说给母亲薛姨妈听,薛姨妈听后,眨巴着眼睛半晌没有吭气,心里对这个姐姐真是又是惧怕又是欣佩。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貌似菩萨般慈善的姐姐,心肠竟然如此歹毒,连这样的狠毒的主意都能想出来,并且要用在丈夫嫡亲外甥女儿身上。   她感到不寒而栗,声音发抖地对宝钗道:“钗儿,我认为最好你不要亲自出面去做,万一出现了纰漏,那林丫头是未来的辅政王妃,可不是好玩的。”   宝钗虽然如愿以偿做了宝二奶奶,但是她早已后悔。   要是早知道贾府是如今这个样子,她怎么也不会嫁给贾宝玉。现在真是欲哭无泪,悔青了肠子。   想起黛玉,她就愤怒,妒火烧得她失去了理智,恨不得把黛玉撕成碎片,都不能平息她心头的火焰。   生姜还是老的辣,她觉得自己的姨妈兼婆母王夫人主意实在太妙,想想妈妈的话也很有道理。   宝钗回到怡红院,马上写了封滚烫的信派人送给史湘云,接她提前来贾府为老太太祝寿。   贾母生日前一天,黛玉带着紫鹃雪雁秀姑坐车来到贾府,这次贾府守门的奴才没说二话,打开荣国府大门迎接黛玉。   贾母听说黛玉提前一天来了,感到很有面子,老脸笑开了花,对屋子里的人说:“瞧瞧,还是我的玉儿好,今天就来了。”   凤姐也凑趣道:“那当然啦,也不看看老太太素日里最疼爱的是哪个?”   “就你这个猴儿难说话,莫非你还想吃你妹妹的醋不成?”贾母心情愉快地笑着,眼睛望着房门,准备随时起身就去迎黛玉。   “林姑娘来了!林姑娘来了!”外面传来一连串的招呼声。   “咯咯咯……”王熙凤笑得像只生了蛋的母鸡,忙去扶着贾母,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黛玉娇艳的像朵含玫瑰花,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   “我的心肝儿肉呀,可把你给盼来了!”贾母甩开王熙凤,张开胳膊,颤颤巍巍笑着迎接着黛玉。   这种热情场景,倘若被不知内情的人看了,保证会感动的涕泪交流。   可是,黛玉是劫后余生之人,她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受,却也难免不被这似火热情所感染。   黛玉微微怔愣一下,也张开胳膊跑上前,对贾母屈膝行礼道:“祝外祖母福寿安康!”   贾母把黛玉搂个满怀,满脸是笑道:“玉儿就是我的灵丹妙药,只要我的玉儿在身边,我就精神倍爽。”   众人七嘴八舌恭维着黛玉,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走进房内。   贾母始终攥着黛玉的小手,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黛玉。她把黛玉拉到自己身畔,紧紧搂着黛玉,老脸笑成了波斯菊。   黛玉被她搂得喘不过气,努力挣脱身子,笑道:“外祖母,你快要我喘不过气了。”   贾母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胳膊稍微放开一些,笑道:“看见我的玉儿,我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王熙凤更是不失时机,在一旁竭尽所能,调节热闹气氛。   瞬间,贾府又恢复了鼎盛时期的快乐。   紫鹃奉上一只朱红色锦盒,黛玉接过递给贾母,淡淡地笑道:“这是黛玉敬献给外祖母的一点心意,请外祖母笑纳。”   贾母接过,打开盒盖,满屋清香扑鼻。   众人情不自禁,纷纷围过来,伸着头看着盒子,只见盒子里的丝绒上,放着两朵谁也说不出名的鲜花。   花茎细如发丝,花色雪白,周围散着淡淡的光晕,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众人不解地问道:“这香真是好闻!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闻到这么好闻的花香,这是什么花?”   黛玉云淡风轻,似乎很不经意,微笑道:“这是优昙花,听说三千年一开。我正好得了几朵,听说这花吃起来鲜淡爽口,对老年人极好。我送了两朵给皇上,剩下的这两朵就拿来孝敬外祖母了。”   黛玉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惊得眼睛大睁着,嘴巴合不拢,围着朱红锦盒细瞧,使劲嗅着花香。   据传这优昙花是仙界极品之花,因其花“青白无俗艳”被尊为佛家花,三千年一开,观者受福,能吃到这种花,那个福分是多少辈子修来的啊!   贾母捧着优昙花,老眼含泪,满脸是笑,激动地说道:“还是我的玉儿有福,我的玉儿是真的孝顺,这花如此金贵,我怎么能舍得吃呢?”   黛玉眼波流转,俏脸含笑,说道:“老太太,您不要舍不得吃,这东西要趁新鲜吃才好。搁久了,这花就枯萎了,吃下去也就没效果了。”   贾母把花郑重地交给鸳鸯道:“这么金贵的东西,没想到我这辈子不仅看见了,还能吃到,我这辈子真是没有白活。你把花仔细收好,等明天也让亲朋好友瞧瞧,能看见这花,也是讲究缘分的。”   黛玉听了心里暗笑,她明白这是贾母想在明天生辰酒宴上摆显。   这种花具有清热止咳化痰的功效,把这白嫩嫩的花瓣或用糖渍、或用盐腌、或用水烫、或新鲜入锅小炒、或制成甜点、或炖汤,既赏心悦目,又香味馥郁。所以阿山在玉园培植了好多优昙花,留给黛玉平时食用。   这种花,在玉园是很稀松平常的。   黛玉要秀姑准备来贾府祝寿礼品,秀姑是动了些脑子的。   她考虑到这种花号称是佛家花,民间传闻三千年一开,物以稀为贵,选择优昙花作为寿礼最好不过了。   这花,既可以代表晚辈对长辈美好的祝福,又让贾府不能拿去换银子,好看而不实惠。   正当大家赞叹欣赏之时,湘云风风火火地随着宝钗走了来,她进门就直奔贾母,笑嘻嘻地对贾母行了礼,问道:“老祖宗,您屋里熏得是什么香?这么好闻?”   贾母快乐的用指头点着她笑道:“小鼻子还真很管用,鸳鸯,给她瞧瞧可认识这花?”   鸳鸯把手中的朱红锦盒打开,送到湘云眼前,湘云眼睛直直地盯着花,使劲吸着几口花香,犹豫不决地说道:“我真没见过这花。”   宝钗也伸过头仔细瞧着,若有所思道:“这花大而白,芳香,其气味如同佛寺中能嗅到的气味。莫不是……” 第128章   湘云大声惊叫道:“老祖宗,这花就是书中记载的优昙花吗?”   贾母脸上泛起万分得意,笑道:“算你有见识!这花的确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优昙花。”   宝钗惊诧地瞪着水杏眼,问道:“这种花三千年才得一开,老太太如何得到的?”   屋里人纷纷说道:“除了林姑娘,谁还会有此等福气?”   宝钗瞥了一眼黛玉,似乎刚看见一般,走过来招呼黛玉,同时对湘云深深地看了一眼。   湘云笑着跑过来,拉着黛玉的手不相信地问道:“林姐姐,这花真是你送给老祖宗的?”   黛玉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道:“你还是那个样子,诈诈唬唬的,一点也没改变。”   “不是我们姑娘送的,难不成是你送的?”雪雁很不服气地小声嘀咕着。   湘云怔愣地瞧着雪雁,像是不认识她似的,死死盯着雪雁,生气地嘟囔道:“林姐姐,你府上还有规矩没?哪有主子们在一起说话,奴才也插嘴的。”   “好了,你们也有好多日子没见了,不如我们一起去园子里逛逛,自从三妹妹出嫁之后,林妹妹还没回过园子呢。”宝钗见黛玉与贾母说话,装着没有发现湘云的不满。   笑着过来拉着黛玉,对湘云使了个眼色,笑嘻嘻地说着,像个和事佬。   湘云想着贾府现在是宝钗管家,她可是贾府的实权人物。   自己来贾府做客,还是她派人去接的,给自己在婆家人面前挣了面子。   到了贾府,宝钗又与她说了许多体己话。   并嘱咐自己在人前要好好配合她,给黛玉一点小小的教训,让她以后不要再那么清高,显得目中无人。   湘云认为,宝钗要给黛玉小小教训,说到底,也是为了黛玉好,因为她终究是要做皇家媳妇的,这么个小性儿,怎么会讨皇上皇后喜欢?   宝钗所说得计策,咋听起来,好像有些损伤阴德。   其实,也只是闺阁女子玩笑有些过火罢了。   湘云见到宝钗使来眼色,猛然想起宝钗的计策,暗自点头,对黛玉咧着笑道:“我们是有不少日子没见面了,今儿好不容易才见面,不如进园子里说话去。”   贾母很赞成湘云的话,笑道:“云丫头说的很好,我也很久没有去逛了,不如大家一起去,午膳就摆在园子里吃。”   来到园子里逛了一会,大家走到含芳阁,宝钗对贾母笑道:“孙媳妇已命人在这里安排好了,老太太可要去休息一会。”   贾母到底是年纪大了,没走多远,已显疲态。   笑道:“年岁不饶人啊,我在这里歇歇再走。这里景色不错,你们年轻人在这里多玩一会儿。”   湘云一心要配合宝钗,就嘻嘻哈哈拉着黛玉,拽着宝钗,笑道:“瞧!那里不是以前我们斗草玩的地方吗?”   大家举目望去,只见人工河岸,垂柳倒映,花木丛生,逶逶迤迤。   站在高处望去,那里似有花墙一般,把底下的路遮得严严实实。   黛玉站在含芳阁望着,心头猛然一惊,不想跟着她们下去。   仔细想想,又觉得并没什么不妥,婉言拒绝道:“我也累了,你们去玩吧,我在这里陪老太太说话。”   贾母乐呵呵道:“还是我的玉儿孝顺。”   宝钗银盆脸堆满媚笑,说道:“老太太,今天林妹妹与湘云妹妹好不容易凑到一块,让她们好好乐乐吧。”   湘云也拉着贾母手,半是撒娇半是请求道:“我好不容易与林姐姐见面,跟你们在一起,受拘束呢。”   “你林妹妹就不像你,像个皮猴似的。你没听见吗?你林姐姐累了。”贾母瞧着黛玉点头说着,眼睛里含着宠溺的微笑。   湘云嘟着小嘴,使劲拉着黛玉往河边走,故意激将道:“林姐姐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这点路还能真的就累着啦?”   秀姑在贾母房里就发现了宝钗不正常的眼神,现在见湘云如此做法,心里更加起了疑心。   她轻轻扯了扯雪雁衣襟,耳语般嘱咐道:“千万小心,防止有人要伤害姑娘。”   雪雁瞪大眼睛,紧张地把嘴巴张成了个O型,圆圆的大眼睛不住地环顾着四周,见宝钗湘云拉着黛玉嘻嘻哈哈在前面走着,小声说道:“我去把姑娘拉回来。”   秀姑微笑着斜视着雪雁,小声道:“我猜姑娘必定也看出她们没怀好意,心里一定有数了,你只要小心注意,配合着姑娘就可以了。”   雪雁点头道:“知道了。”   紧走几步,来到紫鹃身边,正想着如何告诉紫鹃,要她也留意。只见紫鹃斜对她挤挤眼,传达出我明白了的眼神。   几个人拉拉扯扯,说说笑笑来到河边,在丛浓密的花丛中,宝钗在一块石头上铺了两块手帕,拉着黛玉坐下。   莺儿带着小丫头们采摘了许多花草过来,湘云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指着一个丫头手中的小花蓝大叫道:“快过来,你手里的花篮是谁编的?”   黛玉看去,那个小丫头手里提着的花篮,两头尖尖,中间鼓鼓的,插上了各种不同颜色的鲜花,看起来的确很别致。   宝钗笑道:“这小丫头是新上来的,手很巧,会编不少小玩意。林妹妹,你要是喜欢,让她给你编几个就是了。”   说着,招招手,那个小丫头跑过来,笑嘻嘻地说道:“这是我自己编的,姑娘喜欢,我多编些送给您。”   湘云笑道:“授人之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还是教我们怎么编吧。”   那个小丫头笑着把手里花篮交给黛玉,弯下腰扒拉着莺儿采集来的花草,笑道:“这些花草只能装花篮,却不能编花篮。”   湘云笑问道:“哪里有编花篮的草呢?”   小丫头笑指远处道:“不远,那里就有。”   呼呼啦啦一阵风似的,莺儿带着小丫头们跟着湘云跑走了。   宝钗看着湘云的背影,对黛玉笑道:“我时常想起云丫头,最羡慕她开朗活泼,没心没肝的,永远是那么快乐。”   黛玉坐在那里,不置可否地微笑不答。   宝钗自拉自唱地说了一会,觉得无味,仰脸望望天空,轻轻吁了口气,对黛玉笑道:“这个云儿怎么还不回来,林妹妹,你在这里歇着,我带着紫鹃雪雁过去瞧瞧,顺便帮着多采摘些枝条过来,让小丫头也教会我们。”   说着,拉住紫鹃雪雁说道:“你们姑娘在这里歇息,没有老虎吃她。”   雪雁瞧着黛玉,见黛玉对她点头笑道:“客随主便,宝二奶奶既然如此要求,你与紫鹃去帮着采摘吧,我坐一会,就回老太太那里。”   紫鹃与雪雁随着宝钗走后,花丛里只有黛玉一人坐在那里。   花开得很艳,香气很浓郁,有点熏人脑子。   黛玉站起来,准备动身回含芳阁。   忽然,听远处花丛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可能就是宝钗安排的重头戏要开场了,黛玉潜意思里是这么想的。   一个光着上身,穿着裤衩,精瘦精瘦的男人,分花拂柳,悄然向黛玉坐的地方,蛇形而来。   秀姑不知从哪来钻了过来,对黛玉小声说道:“姑娘,那边藏了个歹人,你快顺着这条小路回含芳阁去,我在这里应付着。”   “你在这里也会有危险,一起走吧。”黛玉拉着秀姑,要一起走。   “我没事的,姑娘快走!”秀姑推了一把黛玉。   黛玉略微迟疑了下,还是听从秀姑的话,顺着来时的小径回含香阁去了。   秀姑见黛玉转身走,微笑着从腰里摸出一条粉色彩带,从头顶上披下来,脸朝着人工河坐着,好像在欣赏波光潋滟柳条柔的美景。   黛玉走了几步,很不放心地扭头看秀姑,知道她那样伪装,是代自己诱敌,感激地瞧了她一眼,回过身紧走几步,抓过秀姑的手,快速为她套上一枚神奇戒指,转身快步顺着来时的小路跑了。   “玉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贾母有些惊奇,不敢相信地问道。   黛玉笑眯眯地,淡淡地回道:“宝二嫂子硬是拉着紫鹃雪雁,与湘云她们不知去了哪里采摘枝条花草,说是要编什么花篮,我一个人在那里等得发急,就独自回来了。”   贾母搂着黛玉笑道:“让她们去吧,我们坐在这里吃好东西。”   王夫人瞧着黛玉,脸上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只听黛玉刚才坐的地方,突然发出一阵尖叫声。   贾母大惊,对王熙凤说道:“云丫头她们怎么了?快派人过去瞧瞧。”   黛玉若有所思地隐在贾母身后,随着贾母等人走出含芳阁。   大家望着人工河岸的花丛,隐约看见一个光着上身,穿着小裤衩,精瘦精瘦的男人,不顾命似的飞快地跑着。   宝钗湘云带着小丫头边跑边叫:“站住!不要跑!”   也有人大喊:“老太太,快让人逮住那个采花贼!”   宝钗湘云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含芳阁跑着,对着站在含芳阁门口的人,大声疾呼道:“老太太,林妹妹不好了!”   贾母回身握住黛玉小手,睁大老眼,细细看着黛玉,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好好的吗?”   鸳鸯对着底下跑着的宝钗大声问道:“不要急,慢慢说。”   宝钗悲痛地大声呼叫道:“林妹妹在那里昏倒了。”   “宝二奶奶,你在说什么?”鸳鸯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被她喊糊涂了,声音很大地问着。   黛玉明明就站在贾母身后,宝钗还如此这般大喊大叫,不知是浑了还是傻了。   黛玉赶紧又退后几步,将自己隐在众人身后,又忍不住好奇,努力从人缝里往下面瞧,含芳阁下面的人根本就看不见黛玉。   湘云腿脚比较快,已经超越宝钗,跑到贾母跟前,满头是汗,喘着粗气大声叫道:“老祖宗,林姐姐在花丛里受伤晕倒了。”   见多识广,早已修炼成精的贾母,马上意识到湘云是受了人家的蒙骗,做了人家的马前卒,当起了急先锋。   立刻竖着眼睛,大声喝道:“云儿,不许胡说!”   湘云哭歪歪地瞪大眼睛瞧着贾母,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非常混乱。   因为来时,宝钗只是对她说要给黛玉一点小小的教训,虽然有点过火,却纯属闺阁女子间的玩笑。   没想到这个玩笑不是开得过火,而是被宝钗弄假成真了。   严格地说,湘云不是坏人,她虽然骨子里很世俗,却从来没起过害人之心。   此时,她的思维全部集中在贾母身上,期望贾母能够力挽狂澜,救黛玉于水火之中。   脑子混乱的湘云,现在唯一清楚的就是黛玉这下子算是掉进宝钗陷阱,身败名裂。此后,黛玉不要说做辅政亲王嫡妃,恐怕连侍妾也做不成了,一辈子算是完了。   湘云觉得毁人名节,等于是害人性命。   她内心有愧,感到实在对不起黛玉。   可是,这个事件,她在不是很清楚的情况下,为了讨好宝钗,也为了发泄自己的嫉妒,不自觉地参与了进去。   虽然她的脑子混乱,却明白不能说出真相。否则,人们会怎样看待她?小小年纪,心肠如此狠毒。   这件事要是让卫家人知道了,即使不会让夫君卫若兰休了她,从此之后,人们也会处处提防她的。   同时,她心里也明白宝钗太有手段,为人太可怕。   自己这次无论如何是脱不了干系,站不到干净地方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湘云咬咬牙,狠下心肠,不顾贾母呵斥,指着远处河边花丛,断断续续地呜咽道:“林姐姐,被人伤害,晕倒在那里了。”   贾母回过头去看黛玉,谁知黛玉已经不在她的身后了。   这时,宝钗也跑了过来,对着贾母等人放声大哭,哀哀求道:“老太太,请您为林妹妹做主,这事怨不得林妹妹,千万不能声张啊,要不然,林妹妹以后可怎么办啊!”   贾母瞧见那个赤着上身,只穿着小裤衩,拼命奔跑的精瘦男人,心里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部分。   只是没想到薛宝钗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在贾府大观园上演这出大戏,还敢明目张胆地把污水泼到黛玉身上。   这个薛宝钗也不想想,如今的黛玉,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这件事不要说是栽赃陷害,就是真有此事,贾府也会就此完蛋的。   贾母很快在心里做出决定:必要时就舍车保帅。   贾母冷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湘云此时还算不太傻,不像刚才那般抢着说话,而是站在一边不吭声了。   宝钗抽抽嗒嗒地哭着说道:“我与林妹妹坐在那里,后来与紫鹃雪雁去帮着采摘枝条编花篮,林妹妹说怕累,坐在那里等我们,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个野男人,把林妹妹给弄晕了。”   邢夫人心里乐开了花,腹议道:你这可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于是,笑嗤嗤地跨前一步,冲着宝钗故意问道:“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野男人进到园子里来?”   宝钗很沉着地应对道:“有可能是守后门的婆子没有尽心,让那个野男人摸了进来,看见林妹妹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时动了邪念,也说不定。”   “老太太,那个男人被逮到了,是否带上来?”有个婆子在下面高声大嗓地邀功。   贾母再次回头寻找黛玉,见黛玉低头隐在众人之后,瞧黛玉情景,她是不想被人瞧见。   贾母心里暗想:这林丫头不愿意站出来回驳,可见她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混账东西!不知道这里有姑娘在吗?”贾母厉声骂道,想吩咐邢夫人过去处理,又怕她不安好心,把事情弄得更糟。   王夫人主动请缨,出来回道:“老太太,媳妇过去瞧瞧,看是怎么回事儿。”   贾母正要答应,见王熙凤与紫鹃雪雁秀姑走了过来。   忙吩咐王熙凤道:“凤丫头,你快过去瞧瞧,那个男人是哪里来的,万万不可轻饶了他。”   王夫人忙上前拦住道:“老太太,你气糊涂了。凤丫头是个年轻媳妇,怎可见那赤身露体的野男人?”   贾母瞧着这个二媳妇,觉得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黛玉在贾母身后,用手指头捅了捅她,小声说道:“老太太,链二嫂子虽然年轻,也是孩子娘了,是贵府里主子,什么毛贼不能见?”   贾母听黛玉“贵府”二字,表明与贾府的疏离,心里一阵难过。   瞪着眼睛对王熙凤喝道:“还不快去!”   王熙凤答应着正要走,秀姑喊住她道“链二奶奶,我与你一起去。”   宝钗忙阻止道:“林妹妹才受了惊吓,还得秀姑姑过去照顾才好。”   秀姑毫不客气地,厉声问道:“宝二奶奶怎么知道我家姑娘受了惊吓?”   宝钗解释道:“原本我与林妹妹是在一起的,后来我陪紫鹃雪雁去采摘枝条编花篮,林妹妹一人坐在那里。那个不知死活的野男人,赤身露体的从林妹妹坐的地方跑出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发现这里只有王熙凤她们三个人,并不见黛玉。   不由惊问道:“林妹妹呢?你们怎么没把林妹妹救回来?”   王熙凤不解地问道:“林妹妹不是在老太太这里吗?”   秀姑想弄清事情真相,怕多言多必失出意外,忙催促着王熙凤道:“链二奶奶,我们快走吧。”   王熙凤点头与秀姑赶到现场,只见那个男人捂着肚子,萎靡不振地坐在地上。   秀姑走到他的面前,用带着神奇戒指的手,轻轻按了按他的头,柔声问道:“说吧,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抬起头,眼神迷蒙,神情却是丝毫不惧怕,声音很清亮地回答道:“昨晚,宝二奶奶找到我,要我今天一早,就这个样子藏在花丛里,告诉我躺在那里,等着她带人过去,看见她站起身子,对我扬起手里的大红手绢,再等她那里走了之后,我就过去把坐在那里的女孩打晕,然后顺着河边跑到这个小树林里,说这里会有人接应我的。”   “你说的都是实话?”王熙凤脸色骤变,声音发抖,希望他改变说辞。   “我……”   那人头一歪,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把他扶起来!”王熙凤严厉地瞧着身边的一个婆子。   那个婆子战战兢兢走过去,用手指头在那个男人鼻子底下试了试,再仔细瞧了瞧他的脸,十分害怕地回道:“他,他死了。”   秀姑与熙凤弯下腰,仔细查看,只见那个男人嘴角流着黑色的血液,眼睛瞪得很大,死了。   王熙凤直起身子,望着秀姑问道:“怎么会死了呢?这太便宜他了。”   秀姑不屑的扫了一眼地下的尸体,淡淡说道:“这一定是有人在他来之前,为了灭口,给他服了慢性毒药。”   熙凤正要与秀姑去含芳阁回话,宝玉跟着王夫人赶来了。   熙凤赶紧上前,把刚才的情况向王夫人回禀。   王夫人听了,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这人长得太好了,也是不安泰的。”   言下之意,黛玉相貌太美,太容易招灾惹祸。   秀姑走到那个男的尸体旁边,用脚踢了踢那个男人,使他的脸朝上。   然后拽过宝玉,试探性的轻声问宝玉道:“宝二爷,这个人你见过吗?”   王夫人一把揪过宝玉,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对着尸体“呸!呸!真是晦气!”   转头对宝玉斥责道:“什么东西也看!不知道才咽气的人,阴气重吗?给我快走!”   宝玉使劲挣扎着,秀姑满怀期望地瞧着宝玉又道:“有人想要这个男人伤害林姑娘,你不想看看这人吗?或许你是教过的。”  宝玉听说秀姑此话,不顾王夫人的阻拦,挣脱他老娘的拉扯,走到那个尸体跟前。   稍微看了看,立刻大惊道:“咦,怎么是他?见过,见过的。”   宝玉都没认真细瞧,就毫不怀疑,一口咬定是见过这个死了的男人。   “胡说什么!你怎么会见过他!”王夫人凶巴巴地斥责着宝玉,拉着宝玉就要走。   秀姑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宝玉,急切问道:“宝二爷,你知道他是谁?请你快说出他的名字,家住哪里?” 第129章   “啪!啪!啪!”宝玉脸上猛挨了几个又响又重的耳光。   宝玉捂着被打的脸,惊愕地瞧着王夫人。   王夫人瞪着眼睛,怒视着秀姑,愤怒地说道:“这下好了吧?宝玉都被吓傻了,你瞧,我狠打了他几下,连哭不知道了。”  跟来的周瑞家的忙附和道:“宝二爷是年轻爷们,哪里见过这个,素来身子骨也不是很结实的。太太,还是把二爷快带走了,千万不要让不干净的东西给冲撞了。”   王夫人嘴里也不知道咕哝着什么,只见她使劲拉着宝玉就走。   宝玉被他老娘拉着,跌跌撞撞往前走,   十分委屈地大声嚷嚷道:“我真的认识他,不就是薛家大哥哥奶嬷嬷儿子,名叫长生。”   王夫人听了一愣,当初与宝钗商量时,只听宝钗说薛家这个人十分可靠,绝对不会出卖主子。   她也没料到宝玉不但认识这个人,而且还知道这人的底细,竟然当着黛玉的人说了出来。   她很明白:如今的黛玉,可不同往昔寄居在贾府潇湘馆时了,这件事搞不好会让自己受到牵连。   她心里极其气恼,气黛玉日益渐好,恼宝玉还是不懂事,一点都不知道自己为他付出的心血。   这个时候,他竟然不计后果,傻乎乎地说出这个人来。   王夫人忍不住一个巴掌打过去,怒气冲冲地骂道:“小畜生,叫你胡说!”   宝玉捂着脸,两只漂亮的眼睛,像只受伤的小鹿,吃惊地望着王夫人,懦弱的不敢再说话。   王夫人顾不得贾母对她的交代,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停留,拉着宝玉,对王熙凤说道:“凤丫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要小心些,乱说话可是要惹祸的。”   王熙凤哭丧着脸,看着眼前冷静的秀姑,腹议道:明眼人都知道,这事脱不了宝钗一干人,现在却要自己来收拾,这是怎么都不落好的事情,自己的姑妈一走了之,还拿话压自己,这不是拿拳头往人眼里入吗?   王熙凤还不能不问,毕竟这是在贾府出的事,关系到每一个贾府人的安危,弄不好不知道会有多大麻烦呢。   她瞪着眼睛,对那些婆子厉声说道:“太太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谁要是乱说话,惹了祸可不是一人能担着的。”   她的话更厉害,大有哪一人说话不当心,要是惹了祸,就是哪个全家遭殃的意思。   王熙凤说罢,央求秀姑道:“秀姑姑,您是大仁大义之人,我们府出了这种事情,也是个意外。求你多劝劝林妹妹,请她高抬贵手。您大恩大德,我们是不会忘的。”   秀姑冷冷地看着她,问道:“你是想要我背叛姑娘吗?”   “不敢不敢,我与林妹妹感情一向就好,我心里十分爱惜她,疼还来不及呢,怎会要姑姑背叛她?秀姑姑误解了我的意思。”王熙凤见秀姑语言不善,连忙否认。   两人回到含芳阁,见黛玉云淡风轻地坐在那里,手里端着茶碗,悠闲地啜着茶,紫鹃神情凝重地站在她的身后,雪雁则紧抿着嘴巴,目光不时地在宝钗王夫人脸上飘来飘去。   贾母似乎陡然衰老了许多,心神不定地望着王熙凤身旁的秀姑。   王夫人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木着脸坐在那里,眼睛瞧着地面,手里急速地转动着佛珠。   被王夫人拽走的宝玉却不见了,想必是让丫头给拉走了。   宝钗站在王夫人身后,低垂着脑袋,眼珠骨碌骨碌乱转,极力控制着心里的慌乱,面上显得异常平静。   “凤丫头,你弄明白了没?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贾母声音不大,语气却很沉重。   王熙凤眼睛急瞟了一眼黛玉,回道:“孙媳妇与秀姑姑过去,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话,他就死掉了。”   贾母闻言,松了口气道:“这么说,那人是畏罪自杀了。”   说罢,她眯起老眼,看着黛玉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既然人死了,什么也问不出来了。送个死人去官府也没用,还要留给那些不安好心人口舌之利,到时候说什么话的都有,又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不许人家议论,流言蜚语总是不好听。凤丫头,这事就交给你和链儿处理,不要弄得满城风雨,人人知晓。”   她说完,她别有用心地看了眼黛玉,勉强笑道:“原本想带着玉儿出来逛逛的,真是扫兴。我也没了兴致,玉儿,跟我回去吧。”   黛玉见鸳鸯过来扶着她要走,冷冷地说道:“秀姑,你也跟着去看了,怎么不说话?”   秀姑转脸瞧了眼王熙凤,说道:“琏二奶奶,恕我不能对姑娘有丝毫隐瞒。”   黛玉默然地看看贾母,不等她说话,吩咐道:“说,照实说。”   秀姑声音很大,十分清晰地说完当时所有状况,最后劝道:“姑娘,奴婢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算了。”   “外祖母,这件事从头至终,现在已水落石出,请你给黛玉一个说法。”黛玉声音冷得像冰块,不带任何感情。   贾母无可奈何地把眼睛转向宝钗,问道:“宝玉媳妇,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宝钗急忙走到贾母面前,扑通跪下,哭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林妹妹都不会相信我的。天地良心,我对林妹妹的爱,日月可鉴。”   她指天发誓说了一通对黛玉好的话之后,看没有感动在场的人,更没有打动黛玉。   只得咬牙强行狡辩道:“我隐隐看见那人从林妹妹坐的地方跑走,心里担心林妹妹的安危,急着跑来告知老太太,是想请老太太快些派人去追,尽快拿住那个人。当时,我也是急昏了头,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刚才秀姑姑说那人是我哥哥奶嬷嬷的儿子,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前些时候,我家为了我哥哥的事情,妈妈到处托人,家里银钱有些不凑手,我劝妈妈把哥哥原先使唤的人都遣散了,也好为家里省些银钱。没想到哥哥的奶嬷嬷一家,怕出去吃苦受罪,说什么也不愿意走,是我硬要她们一家人走的。也许被他们怀恨在心,前来陷害我。天地良心,请老太太明鉴。”   王夫人瞪着死鱼眼,为宝钗分辨道:“老太太,我上次还听我妹妹说那个奶娘儿子很不是东西,走时曾经扬言,说会让薛家人后悔的。这不是报复,又是什么?”   贾母点头赞成地说道:“你们哪里知道这帮小人的可恶!玉儿,你看那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来报复你宝姐姐不成,反倒自己死了,真是便宜他了。唉!幸亏你与宝玉媳妇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知道你宝姐姐的为人。”   黛玉站起来,直视着贾母,冷冷地问道:“外祖母,您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玉儿,你们姐妹一起长大,一向感情很好。我想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当然能看出那个人的险恶,他不仅是想陷害你宝姐姐,还想败坏你的名声,给我们贾府脸上抹黑。真是一箭三雕,可恶之极!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被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或别有用心的人知道,逮住机会,一定会到处乱传。杀人不过头点地,反正那个人也罪有应得,自杀死了。看在他娘是你薛大哥奶娘份上,就不要多计较了。”贾母说着,眼睛不敢与黛玉对视,别向一边。   黛玉嘿嘿冷笑道:“看在薛大哥的份上?这倒把我给闹糊涂了。秀姑紫鹃雪雁,走!我现在就去找皇上,请他帮我弄明白去。”   王夫人忙让人拦住黛玉,正色说道:“大姑娘,老太太是你的嫡亲外祖母,这辈子只有你母亲一个女儿,你说老太太还能对你有坏心吗?这件事一定是个误会。你万不可听信一个死人的谎言,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来。”   神情严肃的王夫人,眼睛闪着精光,嘴巴里义正词严地说着,心里却在暗想:黛玉若是今天不坚持追究,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黛玉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此时只觉得气愤难忍。   只见她俏脸涨得通红,一刻也不想在贾府停留。   她对阻拦她的人,怒声喊道:“让开!”   阻拦的人见贾母无奈地摆手,就乖乖地让出路来。   宝钗满脸泪水,扑过来抓住黛玉的衣襟,大哭道:“林妹妹,我是冤枉的。”   一向明哲保身,不多言多语的李纨,也跟着走到黛玉身旁,小声劝黛玉道:“林妹妹,大家子里的奴才,没有达到自己目的,怀恨在心,陷害主子是常有的事。何况现在他已经畏罪自杀,死无对证。妹妹是大富大贵之人,没有受到伤害,得饶人且饶人吧。”   黛玉念着过去李纨对自己很照顾,那晚自己病危之际,贾府也就只有探春与她去潇湘馆。   如今听李纨也这么劝自己,知道李纨的用意。   李纨毕竟是贾府媳妇,她是在为贾府考虑,真是真要闹到皇上那里,绝对没有贾府好果子吃。   但也没少为黛玉着想,因为就算没有贾府好果子吃,黛玉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是未来的辅政亲王正妃。   树大招风,还是息事宁人为好。   黛玉懂得李纨良苦,对她凄凉地说道:“大嫂子,今天要不是苍天有眼,让我不在现场。   否则,我就是死了,也会被人浇一身的污水。”   说着,黛玉又把眼睛转向贾母,义愤填膺道:“老太太,您这么大年纪,见过得事情多了。我想您心里一定是明镜般清楚,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多说了。以后,请不要再请我登你贾府门,我实在是没有胆量再与你们这些人来往。我的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要为我爹娘好好活着。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与清白,从此我林家没有你们这门亲戚。”   “瞧你这孩子,有这么说话的吗?”贾母嘴里这么说,心里想着自己是贾府的老祖宗,自己有责任要保全贾府。倘若真要追究起来,宝钗罪名坐实,一定会坐牢,甚至会被杀头。若真死个宝钗倒不要紧,只是贾家的名声彻底完了。也许还会拔出萝卜带出泥,让整个贾家都陷进去。这是贾母最担心,也是最不愿意的。   此时,贾母已经不觉得对不起黛玉了,反而觉得黛玉又没什么损失,还要如此咄咄逼人,非要把人置于死地不可,实在是心胸太小。看黛玉怒气冲冲的样子,也不好再越挽留。她知道越是挽留,黛玉会越恼。   不如暂且放她回去,等事情过去了,她的气慢慢消了,再做打算。   贾母装作十分伤感地,抹着眼睛说道:“玉儿,不管你怎么说,你都是外祖母心尖上的肉。我这辈子只有你娘一个女儿,你这么一个外孙女儿,外祖母什么时候都不会不想你的。你要回去,外祖母也不好拦你,等你气消了,外祖母去看你,好吗?”   黛玉见贾母放下身段,还说了这么多煽情的话,丝毫不为所动,她只想着自己在贾府的种种遭遇,特别是这眼睁睁地事实摆在眼前,还如此这般,百般抵赖之能事,心里越发伤心难过。   有心想回驳贾母,但看她白发苍苍,满脸褶皱,心肠终究硬不起,把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眼皮耷拉着,看也不看贾母一眼,嘟着小嘴,说道:“秀姑紫鹃雪雁,我们走。”   贾母想想王熙凤与她感情还算可以,就让王熙凤送黛玉回去,顺便再想法子劝劝黛玉。   黛玉走后,贾母转身看看王夫人婆媳,深深叹了口气,使劲跺了跺脚,恨道:“怎么我也不死!”   众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贾母回去,拣些宽心的话劝着贾母。   宝钗低着头,跟着王夫人走在贾母身后,见贾母不理不睬,只好闷声不响地跟着王夫人回到荣禧堂。   王夫人脸色阴沉沉地坐下,宝钗亲自奉上茶,见屋子里还有不少丫头婆子,低着头小声辩道:“太太,媳妇真是冤枉的。”   “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不要怕,要镇定,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王夫人说完,喝了口茶,忍不住问道:“你走的时候,是林丫头坐在那里,怎么变成了那个秀姑?”   宝钗怯懦地回道:“这个,媳妇也不明白。”   王夫人宽慰了宝钗几句,说了些以后用人要小心,把守门的婆子好好排查排查,看不中用的,要统统换掉的话。   然后,伸了个懒腰,就要宝钗回去了。   其实,宝钗很明白这件事的危险性。   她是商人家庭出身的女儿,很懂得利润与风险并存的道理。   为了解决贾府经济问题,她对这件事情是做了周密安排的。   自从那天在王夫人屋里,王夫人要她做这件事开始,她就在脑子里盘旋开了。   她没有听她母亲的建议,一切都是她亲自准备,办事的男人是她早就物色好的,随时待命。   灭口的慢些毒药,行动的具体时间与地点,都是宝钗精心设计好的。   说实话,宝钗并不敢真要黛玉的性命,也不敢真的让那男人玷污黛玉的清白。   她只想在贾府可以封口的小范围内,造成黛玉被辱的现象,让黛玉留下不洁的把柄,好让她今后能够随心所欲地要挟、勒索黛玉。   她希望黛玉胆小怕事,害怕名声受损,担心被水溶怀疑不洁,不敢得罪贾府,处处受命于贾府。   然后,她就可以把黛玉当成提款机,最好再通过黛玉,让水溶当成贾府的傀儡。   那个时候,她就可以仗着辅政亲王府,在京城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   然而,这只是宝钗单方面的设想,事实与其相差十万八千里。   赔了夫人又折兵,要不是贾母利用她与黛玉的亲情,再加上黛玉年幼,只顾恼恨,匆匆离开贾府,真是差一点把整个贾府陷了了进去。   黛玉坐着自家的马车,带着秀姑紫鹃雪雁憋着一肚子气,一路无语回到玉园。   走进芷兰堂,紫鹃柔柔地劝道:“姑娘躺下歇歇,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雪雁端来一大盘红沙瓤西瓜,故意轻松地笑道:“阿山心真细,知道姑娘回来火气大,早就备好了这么好的西瓜。”   黛玉看着红艳艳诱人的西瓜,随手拈了一块,尝了一口,赞道:“真甜。”   一块凉浸浸的西瓜下肚,让黛玉心里觉得好受了一点。   但想到自己有贾府这样的亲戚,还是闷闷不乐。   小丫头伸头笑着递给雪雁一封信,雪雁接过来,看了看信封,喜笑颜开地走到黛玉身边,小脸笑得像只小狐狸,双手把信呈到黛玉面前。   黛玉俏脸红到耳根,伸手把信接过,一句话不说,起身走进内室,眼睛对门口扫了一眼,见雪雁没有跟进来,拿起剪刀,拆开信封,用食指与中指夹出信纸,带着娇羞,眉角眼梢都是笑地认真阅读着。   她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越读越有味,越读脸越红,越读心越狂跳。   真是没料到,跟着师傅在深山老林长大的水溶,不光武功超群,文采与书法同样超群。   水溶在信里非常细致地描写了一路风光,字里行间无不流露着他对大自然的深切热爱,对爱情的执著追求,对爱人的刻骨思念。   黛玉知道这洋洋洒洒,万字情书是水溶在行军途中休息时,依着马背写下来,夹在八百里军事文书里捎带回来的。   她手握着水溶的书信,思念着关山万里的水溶,眼眶不禁湿润了。   黛玉是位感情敏感而细腻的女子,她能理解体会到水溶的心。   遥想万里之遥的西北,与敌浴血奋战的水溶,她真的恨不得肋下生双翼,随君飞到天尽头。   飞到水溶身边,即使不能帮他做什么,哪怕是在远远的地方,悄悄地看上他一眼也是好的。   黛玉的心随着思绪飞翔着,她嘴角衔着甜蜜,细细回味着水溶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突然,她打了个冷颤,猛然想起温柔乡是英雄冢。   她摇头苦笑,自言自语道:“利欲驱人万火牛,江湖浪迹一沙鸥。”   思忖着溶哥哥才不是利欲熏心,沽名钓誉之徒,溶哥哥出征不是受利益驱使,而是为了保卫国家疆土,使民众过上和平安稳日子。   溶哥哥与我林黛玉如鸥鸟一般,向往的是万里长空,不受羁绊,悠游自在的生活。   “姑娘,宫里的公公还没有走,问姑娘是否有回信,明天使者回西北,好带给水王爷。”雪雁悄悄提醒。   黛玉默默地起身,走到书案前,思忖半晌。   她取出一幅淡绿色丝帕,饱蘸墨汁,迅速写下了几行字,俏脸绯红,掷出手中笔,满脸含羞,回身走进内室。   太监拿着黛玉给水溶的书信,速回到宫里,交到了水镜手里。   水镜把黛玉的书信,夹在加急文书里,准备送给边关军营中的水溶时,不觉心中萌动,很想瞧瞧黛玉的手迹。   皇帝也有阴暗的心理,虽然明知这丝帕,是自己未来儿媳妇写给自己最爱的儿子私人密函,他还是控制不住想看。   他的心在剧烈地跳着,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扫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赶紧悄悄地取出信件,只见一副淡绿色丝帕,写着四行漂亮的梅花小楷:“玉帛朝回望帝乡,乌孙归去不称王。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这首诗既未渲染军威声势,也不慨叹时运艰辛,而是立足于民族和睦的高度,讴歌化干戈为玉帛的和平与友好愿望。   水镜知道黛玉希望战争的阴霾消散净尽,日月的光华照彻寰宇。   这种崇高的理想境界,体现了黛玉渴望各族人民热爱和平、反对战争的美好愿望,这是响彻入云的和平的颂歌。   水镜手持黛玉写给水溶的丝绢,情不自禁地赞道:“玉儿,你真的很出乎父皇预料!你这般小小年纪的女孩儿,竟有如此广阔的胸怀!父皇真的没看错你。   溶儿有你,是溶儿之幸!社稷之幸!百姓之幸!” 第130章   水镜极其欣慰地把黛玉的信件夹在八百里加急军事文书里,招手道:“来人!马上送出,不得有误。”   水镜此刻内心感情极其复杂,他既为最爱的大儿子水溶庆幸,又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着无比的失落。   加急军事文书送走了,黛玉的信件也跟着一起送走了。   水镜落寞地坐在龙椅上,暗自想象着水溶接到黛玉信件时,兴高采烈的幸福情景,揉着自己漫着酸水的心口,十分欣慰地笑着。   真的没有想到,黛玉的字是那么好,真不愧是后门之后,探花之女。   最难得的是信的内容,没有丝毫儿女情长,那种恢弘气概,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谁能相信竟是出自于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之手?   水镜脑子里闪过朝堂上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不由自主地叹息道:“玉儿啊,玉儿!你要是个男子,朕一定要对你封侯拜相。”   “宝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水镜瞧见宝珠在殿门外探头探脑,想进来又不敢进,犹犹豫豫的样子,不由地大声喝道。   宝珠知道水镜这个样子,是心情不错的表现。   大着胆子进来回道:“刚刚接到玉园秀姑鸽子传来的信件,奴才正想着给皇上呈上。”   “快呈上来,”水镜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秀姑的鸽信,皱着眉头嘱咐道:“给我记住,以后只要是有关玉园,或有关玉儿的,立马给我呈上了,不得有误。否则,我要你的脑袋。”   宝珠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奴才知道了,奴才刚接到秀姑鸽信,就马上跑了来。皇上,你瞧奴才额头还在冒汗呢。”   水镜没理他,仔细看着秀姑鸽子传来的信件,心里不停地转着圈儿,思量着惩治方案。   秀姑在鸽信中,详细地禀报了黛玉去贾府为贾母生辰送贺礼的全部过程。   水镜看到黛玉险遭算计,勃然大怒,“砰”的一声猛拍龙案,吓得宝珠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呼:“皇上饶命!”   “大胆奴才!死不足惜!”水镜立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怒吼。   宝珠浑身发抖,瘫倒在地,哆哆嗦嗦道:“求皇上饶命!”   “哼,胆敢算计,谋害我的玉儿,还想饶命?”水镜鼻子里冷哼着,喝道:“去,命首辅大臣即刻进宫。”   贾母生辰之日,来祝贺的京城有头有脸的豪门世家,除了世交北静王府,只有在京的几家亲戚,也就是史家与王家。   薛家没有来人,只送了一份很普通的贺礼。   原来薛蝌送走了薛蟠,回到京城把一路经过禀报给宝钗母女之后,与妹妹薛宝琴合计了一下,觉得这里是非太多,不宜久留。寻了个借口,带着妹妹薛宝琴回金陵老家去了。   薛家这支人家,就剩下个薛姨妈,病歪歪的常年住在贾府,囊中早就空了,靠着姐姐王夫人与女儿宝钗过活,其余的就是贾府的本家奴才与家人。   探春随着亲王一家早已离京,按道理来说,探春是不会忘记贾母生辰的,在贾母寿辰之际,亲王府的贺寿礼品应该早到了。   不知道是路途遥远,还是亲王府根本就没打算送礼,都到了寿辰正日,亲王府与探春贺寿的人与礼物一样也没有到。   贾母想起来,心里极不舒服,见到赵姨娘就没有好脸色。   赵姨娘自从探春出嫁,贾环跟姐姐探春走后,虽然心里十分想念,但知道凭亲王世子玉珏对探春的喜欢,她姐弟在亲王府不会受委屈的。   人舒心了,个性也就变得开朗了,再加上贾政的宠爱,赵姨娘显得越发滋润。   她皮肤白白的,嘴巴红红的,整天鼻子眼睛都含笑,每天王夫人见到她,就像自己脚面上趴了一只赖蛤蟆,踢也踢不掉,使她心里更加厌烦。   只是这些日子来,因为伤心元春的死,妹妹薛姨妈的病,哥哥王子腾又不在京城,她的情绪极差,没有心情折腾赵姨娘,让这个半老徐娘,风韵倍增。   黛玉原本就不打算在贾母生辰正日子来的,这次送礼险遭算计,已与贾府断然翻脸,毅然决然地表示与贾府绝交。   虽然贾母当机立断,让王熙凤送她回玉园,目的是要她说服劝回黛玉,以图挽回黛玉与贾府的关系。   熙凤也不负使命,跟随在黛玉身后,好话说了几大车。   黛玉就是一声不吭,丝毫没有回旋余地。   记得那天,走出贾府之后,黛玉不顾情面地要王熙凤回去。   幸亏王熙凤脸皮特厚,她考虑到自己若是真的回去,以后可能很难再见到黛玉,就死皮懒脸,像个皮脸苍蝇,嗡嗡地紧跟着黛玉。一路上,不顾雪雁的冷言冷语,秀姑比刀子还厉害的言辞,硬是跟在黛玉身后进了玉园。   王熙凤真是聪明过人,她知道这次是难以挽回黛玉寒透了的心。   跟到玉园,黛玉说自己累了,要去睡觉。   王熙凤就放下身段,嬉皮笑脸,服侍黛玉比雪雁紫鹃还要尽心尽意。   善良的人总是狠不下心,拉不下面子。   所以,善良的人看起来总是显得软弱。   黛玉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一则实在是脸嫩,二则在贾府时,八面玲珑的王熙凤,确实也没为难过黛玉,在某些方面,对黛玉还算是比较关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黛玉实在禁不住她软缠硬磨,只得听她说话。   王熙凤见黛玉对自己的感情有些松动,趁势坐在黛玉床前,抹着眼泪对黛玉真真假假,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总之,就是要黛玉千万不要生她的气,与她依旧是好姐妹。   黛玉本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姑娘。   此时被她缠得心烦,念着自己过去在贾府,她不管是抱的什么目的,对自己总算还不错。明知道应当撵她回去,就是抹不开面子,硬不下心肠。   这也许就是人之常情,善良人的通病。   紫鹃雪雁觉得姑娘不好意思撵王熙凤走,回想在贾府的日子里,她虽然是有名的厉害主,但对姑娘还算好的,也就对她不是很冷淡了。   贾母的确精明,她知道贾府现在只有王熙凤、李纨和惜春还能凑合着在黛玉面前说上话。   李纨是寡妇,轻易不能出府门。还有,李纨素日不声不响,虽然低眉顺眼的,可她的心思,谁也摸不透。说服黛玉的重任,李纨是不能担当的。   惜春是姑娘,照理说她与黛玉应当最贴近,然而惜春素来冷心冷面,又加上最近对水溶上了心,若是让她来劝说黛玉,说不定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王熙凤确确实实尽心尽力与黛玉笼络关系,只不过她是非常聪明的人。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若再为贾府说情,连自己都会失去黛玉最后的感情。   察言观色是她得天独厚的天赋,她在黛玉面前,说的每句话都顺着黛玉心思说的。   她奉行的做人原则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她才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呢。   王熙凤在黛玉面前,陪着小心,说得口干舌燥,嗓子都有点嘶哑了。   紫鹃禁不住笑道:“链二奶奶喝口水,润润嗓子,歇一会,再说话吧,你不嫌累,我家姑娘听着,还嫌累呢。”   “瞧你这小蹄子张狂的,林妹妹都没说我,你到说起我来了。看在你服侍我喝茶的份上,我就饶了你吧。”王熙凤接过紫鹃递过来的茶碗,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茶,笑着带真不假地说着紫鹃,转脸看看黛玉,又要继续说话。   黛玉忍俊不住,扑哧笑道:“你这破落户,茶也堵不住你的嘴巴。”   王熙凤看见黛玉笑了,快乐地放下茶碗,拍着巴掌笑道:“好了,好了,林妹妹笑了,不再生气了。”   黛玉正色道:“凤姐姐,念着你以前待我的情分,我们姐妹还是姐妹。我不生你的气,你也不要再烦我。从今之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贾府一个字。贾府待我究竟如何,你心里是一本清帐,比谁都清楚。老太太的心思,你比谁都摸得透,再说就不好听了。”   王熙凤怔了怔,果然是绝口不再提贾府一个字,只是打着哈哈,说些别的逗趣话,惹黛玉主仆发笑。   秀姑在一边瞧着,也忍不住微微发笑,心里暗道:这王熙凤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有才没运,生在王府,嫁在贾府。   王熙凤见天色不早,黛玉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再说无益,好不容易把自己洗脱出来,再把自己给陷进去,那就真是傻透了。   想贾母一定在盼着她回话,想着贾母对她的宠爱,决心再做一次最后努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林妹妹,老太太一定在盼着我回去,我就对老太太说你气消了一些,好吗?”   “随便你怎么说,只怕你到时候圆不了你说的谎话。这辈子我是不会认贾府这门亲戚了,贾府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黛玉淡淡地说着,顺手拿起一本书,盖在自己脸上,不再搭理王熙凤。   王熙凤见黛玉如此,懊悔的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陪笑道:“妹妹不要生气,我再也不会提了。”   她回到贾府,考虑到这件事不比别的事情,倘若对贾母隐瞒黛玉态度,以后她还会派自己来讨没趣,决定还是仔仔细细向贾母回禀一切。   贾母听后,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子,长叹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尽管这样,贾母寿辰正日子那天,贾府还是把黛玉送的礼品当做宝物,与北静王府的礼品,并排摆放在最显目的地方展示着。   贾母今年是个整寿,若在往年,那时要办特办,办得极其热闹的。   如今,宫里没有了贵妃娘娘,有实力的亲戚王子腾也不在京城。   礼品展示台上,没有了宫里贵妃娘娘的寿礼,黛玉与北静王府的寿礼身份最高。   宝钗谋害黛玉不成,心里有鬼,害怕贾母认真追究,只得东拼西凑,绞尽脑汁,尽力哄贾母高兴。   她典押了王夫人给她的田产,又拿出自己少许嫁妆,换了不少的银子,勉勉强强为贾母做了个还能看得过去的寿辰,虽然比往年冷清了不少,却也还能说得过去。   贾母心里当然明白贾府如今的经济状况,知道宝钗能把自己寿辰做成这样,已属不易。   原本还很气宝钗不顾自己情面,伤透了黛玉的心,弄得黛玉与自己感情破裂。   如今瞧她为自己生辰尽心的份上,不由把心中愤恨消去了几分。   贾母何许人也?   这是精明过人,见过风雨,经过世面的老人,她当然很清楚宝钗所做一切,与自己乃是殊路同归,都是为了贾府。   只不是气宝钗不与自己通气,凡事都与她的姨母兼婆婆王氏商量,导致手段拙劣,处事幼稚了一些。   贾母心里不得不佩服宝钗胆大心细,她想若是假以时日,薛宝钗定会成为贾家的顶梁柱子。   所以,贾母不但没有追究宝钗,还对宝钗态度越发和颜悦色。   那天,宝玉在书房里发呆,隐约听人说黛玉来为老太太送贺礼祝寿来了。   他怎么也坐不住了,多日的思念化作巨大的狂潮,一发不可阻挡。   他不顾袭人拼死阻拦,一溜烟来到在含春阁附近。只是远远地站在花阴里,眼睛贪婪望着黛玉。   只觉得黛玉比在潇湘馆时更加飘逸美丽。   宝玉控制不住情感,正想过去说话,猛然间,看见宝钗湘云哭喊着奔过来。   “救救林妹妹!”的呼喊声,惊得他魂飞魄散。   刚才还看见林妹妹站在老太太身后,怎么一时间不见了。   他揉了揉眼睛,果真不见了林妹妹。   情急中,他看见王熙凤与秀姑匆匆往小树林那边疾走。   他以为黛玉在小树林遇到了危险,情不自禁地拔腿赶了过去。   刚到小树林跟前,就被追过来的王夫人给抓住了。   他不顾一切,硬挣着来到那个尸体旁,没有见到林黛玉。看秀姑表情,不像黛玉遭遇不测,他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刚想开口问王熙凤和秀姑,林妹妹在哪里?   秀姑先开口问他是否认识那个死人。   他匆匆去瞧了一眼那个死人,当他认出那个死人是薛蟠奶嬷嬷的儿子,却被王夫人厉声训斥,并狠狠打了他几个耳光。   宝玉真的被搞懵了,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是又委屈又着急。   然后,王夫人不由分说,把他拉回怡红院,亲自把他交给袭人,严令袭人要好好看住自己,不让自己再出怡红院半步。   宝玉在自己的院子里,就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小老鼠,睁着两只黑豆豆的眼睛,趴在被子上,忍不住掉泪。   此时的宝玉,看起来很可怜,很痛苦,很矛盾。   个性懦弱,贪图享受的宝玉,厌恶读书人的仕宦道路,像个高洁名士。   他尖锐地讽刺那些热衷功名的人是“沽名钓誉之徒”、“国贼禄鬼之流”;是因为他怕读那些枯燥无味的考功名要读的书,他只喜欢看才子佳人香艳小说,诸如《西厢记》之类。   他看起来平等待人,尊重个性,主张各人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活动,那是他喜欢过随心所欲,听其自然,即在大观园女儿国中斗草簪花、低吟悄唱、自由自在的富贵闲人生活。   他内心极爱林黛玉,但遇着温柔丰韵的薛宝钗和飘逸洒脱的史湘云,却眩目动情,不能自已。   他似乎很有叛逆思想与行为,实际上他的内心无时无刻不是存有贵公子的特权,无时无刻不是以自己的姐姐是皇贵妃而自豪。这就充分说明,他的内心深处,依然崇尚着权力与利益。   所以,当他知道黛玉被皇上指婚给辅政王水溶,他立刻就心如死灰,对黛玉彻底死了心。   当听说黛玉来到了贾府,又克制不住爱恋要去看她。听到黛玉有危险,他也奋不顾身想去救她。   当母亲王夫人抓住他时,他也只能挣着要过去瞧瞧。   当他脸上挨了重重耳光之后,他就彻底懵了,一点个性也没有的被母亲王夫人带走了。   一个男人,就这样躲在自己小小的怡红院了,无声无息的哀哀哭泣。   人可能都是这样的,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感觉珍贵。   宝玉心里极度伤心,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真的得不到黛玉了。   过去,黛玉住在潇湘馆,宝玉心里爱黛玉,也只是有事没事跑过去看看,说些笑话帮黛玉解闷,送些闺中女儿家小物品,讨黛玉开心而已。   偶尔也闹些小别扭,宝玉心里也伤心,却没有现在伤心。   那时候,他总觉得黛玉早迟是自己的。   即使他知道黛玉离开了贾府,住到了她自己的玉园,后来又去了南方扫墓,他虽然有过担忧与焦虑,但内心深处仍然认为老太太早迟会把黛玉给他的。   当他明确知道黛玉被皇上指婚给大皇子水溶,是未来的辅政王妃,他的心立刻凉了,神智猛然清醒了。   他既不吃惊也不怨恨,有种命运所归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空了,精神也为之轻松了许多。   偶尔,他也会暗自问自己:贾宝玉,你不是极爱林妹妹的吗?怎么听到林妹妹真的不会嫁给你了,并没觉得特别伤心呢?   他不愿往深处去想,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最清楚自己。   宝玉现在被王夫人交给袭人看着,不准他走出怡红院。   他哭泣了一会,就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发呆。   袭人为了安慰他,与他东扯葫芦西扯瓢,说着说着,居然说到了黛玉,袭人咯噔一下打住了话题。   瞧宝玉神情没有丝毫异常,就像在听说一个故事一般,听着袭人提到黛玉。   袭人瞧着宝玉心态好像很平稳,猜测宝玉对黛玉是真的死了心。   她不由地思忖着,这位宝二爷是否会把心给宝钗?袭人轻轻摇头,微笑着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瞧屋子里只有她与宝玉,趁着宝钗不在家,悄悄地把自己所听到的黛玉信息,全部透露给宝玉,希望宝玉从此之后,能够把心移到自己身上。   不料宝玉听完之后,站起来对着袭人微笑道:“哦,我现在终于明白‘玉带林中挂’的意思了。”   袭人听得没头没脑,看宝玉笑得神秘兮兮,也不敢多问,怕又惹出他的癫狂来。   她去端了一碗茶,笑道:“我的爷,说了半天话,你喝口茶吧。”   宝玉接过茶碗,喝了几口,温柔地笑道:“是了,我也该好好读书,不管怎么着,也得考上个什么,让老太太、太太高兴高兴才好。”   看宝玉如此说话,袭人心里说不上是惊还是喜。   默默地瞧着宝玉,暗自思量道:这一段日子以来,老太太与太太见宝玉日渐懂事,本当高兴才是,可看她们的样子,似乎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贾母王夫人高兴不起来,岂是一个丫头能理解得了的?   袭人看到得只是贾府的表面,这也够她惊心得了。   昔日车水马龙,高朋满座的荣国府,如今是门庭冷落,十分清冷。   一向喜欢热闹的老太太,如今只有府里儿媳孙媳和奴才的媳妇们陪着说笑,过去那些达官贵人的眷属几乎不再登门了。   最给贾府长脸的人就是黛玉,可她却与贾府翻了脸,近在咫尺,如隔天涯。   难不成贾府的气数真的到头了?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袭人不禁打了个冷颤,忙往地下“呸!呸!”连吐几口唾沫,又用脚使劲踏了几下。   “哟,袭人姐姐这是怎么啦?”袭人听到声音,抬头见是王夫人屋里的丫头玉钏。   袭人忙笑着招呼玉钏,要去拿果子招待她。   玉钏笑着说道:“袭人姐姐不要忙了,快给宝二爷准备出门做客的衣服,明天一早,太太要带他与宝二奶奶去王家舅舅家见客呢。”   她见袭人发愣,笑着解释道:“王家太太送信过来,说宝二爷的舅舅王子腾升了官,调回京都任内阁大学士。这可是出将入相,很大的官啊,贾府这下子又要好起来了。” 第131章   玉钏说罢,对袭人摆手道:“我话传到了,得赶紧回去,太太那里还有许多事情要我做呢。”   说着抬腿就要走,突然像想起什么,复返身对袭人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犹豫是否该告诉袭人。   精明的袭人忙笑道:“既然玉钏妹妹还有事,我也不敢强留,有空再请你喝茶吃果子吧。我正好也有点事要出去,顺便送送玉钏妹妹。”   宝钗的小丫头文杏跟在袭人后面,袭人笑眯眯地吩咐道:“文杏妹妹,麻烦你去厨房说一声,宝二爷晚上要吃豆腐丸子骨汤面,叫秦显家的做一碗送来。”   玉钏见小丫头文杏磨磨蹭蹭地走了,笑问道“袭人姐姐,你如今没有过去那么自在了啊。”   “妹妹说笑了,你知道我与你姐姐金钏是一起进府的,一直亲如姐妹,没想到……”说到这里,袭人眼圈一红,流下了眼泪。   短短一句,触动了玉钏最软弱的地方,玉钏也眼圈泛红,哽咽道:“别说了,我知道姐姐与你的感情,才想告诉你一句话,”   玉钏正要往下说,远远听到莺儿的喊声:“袭人姐姐,我们奶奶回来了,要你快些回去。”   袭人愣巴愣巴地望着玉钏,再想听她说下去,也是不可能了。   玉钏见莺儿已经走近,只得苦笑着,小声嘱咐道:“以后多加小心,想来暂时还不会有事。”   袭人感激地点头,放大声音,强笑道:“谢谢玉钏妹妹,请太太放心,明早不会耽误宝二爷穿着打扮。”   次日一早,王夫人带着宝玉宝钗坐着车子,带着礼品去娘家祝贺大哥王子腾荣升内阁大学生。   尽管她来的很早,却娘家大门口早已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停了不少车马轿子。   那些马夫轿夫有些都是京城豪门贵户家的,因为主人常见面,他们这些下人也就成了熟人。   现在主人进了厅堂应酬,他们这些下人三三两两凑一起摆八卦,显得王家大门口更是热闹非凡。   王夫人挺直腰板,眼里充满喜悦,这是她自女儿元春死后,第一次开心地露出笑容。   宝钗坐在车子里,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暗自哀叹:要是大舅舅早些回京,自己的哥哥薛蟠也不会吃那么多苦,最后还被迫隐姓埋名流落他乡,至今也没来音信。也不知哥哥薛蟠过得好不好,妈妈整天都为他担忧。   “哇哇,”心里一阵翻腾,宝钗忍不住扶着车窗,嗓子嗷嗷地要吐。   莺儿忙用帕子接在她下巴底下,急道:“姑娘,想吐就吐,我接着,不会弄脏您的衣服。”   宝钗眼含泪水,干呕了一会,吐了几口酸水,揉着胸口,痛苦地说道:“给我口水漱嘴。”   后面的婆子打开车门,莺儿扶着宝钗下来。   王夫人瞧宝钗面色苍白,一副柔弱的病态,关心地问道:“钗儿怎么了?”   宝钗泪眼婆娑,无力地摇头微笑道:“没什么,刚才有点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   莺儿扶着她对王夫人,俏皮地笑道:“刚才姑娘一个劲敌干呕,想吐又没吐出来。”   王夫人见宝钗苍白的脸,忽地红了,心里喜道:“噢,回去请太医瞧瞧,恐怕是有喜了。”   宝钗听了婆婆的话,心里更加难过,她知道与宝玉成亲以来,也只有那么一次。   这肚子里要是真的有了,不知道是忠顺王爷的种,还是那个刑部御史的种。   算起这怀孕的日子,反正不可能是宝玉撒下的种。   宝钗脸红红的,万分羞愧地随着王夫人走进王府。   前来迎接的不是舅母,而是舅母的小儿媳妇,还有王府的管家表嫂。   管家表嫂笑着过来扶着王夫人,对她笑着解释道:“欣王妃来了,母亲走不了,要侄媳妇过来接姑妈与宝妹妹。”   王夫人听了眼睛精光闪烁,高兴地问道:“怡王妃不就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儿媳妇吗?”   表嫂得意地对王夫人笑道:“姑妈说的正是,这个怡王妃就像宝妹妹与姑妈一样,既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儿,又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媳妇,亲上加亲,很得皇后娘娘宠爱。”   王夫人扭脸瞧了一眼宝钗,见她面色羞红,心里笑道:真是个好孩子,怀了身孕,倒把她羞成了这样。   宝钗估计自己确实是怀孕了,她十分清楚自己肚子里是个孽种,她也不能把这个孽种除掉,只能把他当做贾门正宗的传人来养着。   有了身孕的女人,想法本就比一般人多,宝钗坏得是个孽种,她的想法更多。   宝钗站在王夫人身后,听她们说到怡王妃,脑子灵光闪现,腹议道:娘家只有妈妈了,现在也是没钱没势,底子已经很空了,万一再有个什么事情,除了舅舅家,真是没有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若能凑此机会,结交上怡王妃就好了。   走进王家正厅,宝钗一眼就瞧见坐在上位的怡王妃,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长得浓眉大眼,鹰鼻子长瓜脸。皮肤白白的,头发黑黑的,很有异族风味。   这个怡王妃长相说不上好看,却很有味道。   宝钗迈进门槛,眼睛就盯着怡王妃,不由自主地对她频频放电。   那个怡王妃也很有趣,一见面就被宝钗给电麻了,咧着厚嘟嘟的小嘴,对王子腾老婆笑问道:“这个女子长得好俊,她那双眼睛真亮。”   这次宝钗没有敢自我介绍,只是对怡王妃目送着倾慕。   王子腾老婆介绍道:“这是我家外甥女儿,贾府的嫡孙媳妇,就是已故贤德贵妃的嫡亲弟媳妇薛宝钗。”   怡王妃呵呵笑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嘴巴里衔着宝玉出生的贾宝玉媳妇,怪不得长得这么好看。”   说着,那个怡王妃竟然走下座位,绕着宝钗转了一圈,就像在在牲口市场,挑选马匹一般,对她仔细打量了一会,问道:“你会做些什么?”   宝钗毕恭毕敬地回道:“奴婢很愚笨,对琴棋书画女红略有涉猎。”   “很好,很好。我以前在娘家什么都没学过,嫁到这里来,才发现宫里的姐妹都会写字弹琴。薛宝钗,你跟我回去,把你会的都教给我,行吗?”怡王妃说话很直,似乎没心眼地问道。   宝钗勉强忍住心头狂喜,顾不上征求王夫人意见,连一点婆媳情面都顾不及了,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颤地说道:“奴婢但凭王妃吩咐。”   怡王妃娇笑道:“不必这样,本王妃曾听我家王爷说,元贵妃特别会弹琴,父皇最爱听了。我想先学琴,只要你能把本王妃教好,本王妃重重有赏。”   王夫人听了很高兴,觉得宝钗就是好,让怡王妃见面就喜欢上了,以后对宝玉的前途大有好处。   王子腾夫人冷眼瞧着,内心觉得宝钗有奶便是娘,瞧着心里很不舒服,因为她们都是一类人。虽然相互妒忌,但利益与共,配合还是很默契的。   王夫人躬身应道:“小媳能得王妃青眼,为王妃效劳,那真是我贾府的福气。”   怡王妃摇摇手,笑道:“好说,好说。”   这可能也是她们之间有这么一段缘分,怡王妃只坐了一会,就像屁股生疮一般,坐不住,告辞走了。   临走时,竟然把宝钗也带走了。   王夫人心里既喜欢又失落,喜欢的是自己很有眼光,选择了这么一位聪明美丽,精明能干的媳妇,是宝玉的好帮手。失落的是自己没有被怡王妃重视。   她与自己嫂子送走了怡王妃与宝钗,赶紧派人回贾府,把这一情况禀报贾母,再让袭人赶紧为宝钗准备衣饰,派人送到怡王府。   王夫人之所以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告诉贾母,目的不仅仅是分享宝钗巴结上怡王妃的喜悦,而是再次向贾母显示,自己选择宝钗做媳妇是正确的。   王夫人在哥哥家忙得很有劲,基本忘却了失去女儿的悲痛。   她心里觉得大哥王子腾回来了,还升了这么大的官,王家从此步入青云,自己在贾府地位也稳若泰山,固若金汤。   宝玉已经结婚,宝钗也怀了孕。   明年春闱,宝玉榜上有名,自己怀里有孙。再求大哥给宝玉谋个好差,贾府几百口子人,还是自己风光无限。   嘿嘿,她的眼前似乎看见贾母那张老脸,酸得像喝了一大缸子山西老醋。   腹议道:赵姨娘啊,赵姨娘!你这辈子休想能在我手里翻身!你的女儿是王妃,远在千里之外,那里比得上这花花皇城?你的腌臜儿子贾环,呵呵,怎能比得上我明年就会做官的宝玉?   王夫人在娘家,帮着嫂子迎来送往,收拾贺客的礼物,配送给不同等级客人的回礼,忙的不亦乐乎。一天下来,虽然累得腰酸背痛,心里却是甜的,因为王子腾不仅是她,更是她的宝贝儿子贾宝玉的坚强靠山。   现在,她能与嫂嫂一起,为美化这座坚实高大的靠山,出把力流些汗,她真的如食甘饴,越累越觉得甜蜜。   贾府也没闲着,得到王子腾升任内阁大学士,不日到京的消息,王熙凤当天下午就来到婶婶身边,不遗余力地帮着忙。贾珍贾琏为王家跑前跑后,请戏班子,订酒席,搭建彩棚,指挥人张灯结彩,忙得人仰马嘶。   贾母坐在贾府正屋,浑浊的老眼骨碌骨碌不停地转着,不时地要鸳鸯注意打探林黛玉是否去王府的消息。   一直到王子腾即将到京消息传到,贾母都没听说黛玉去王家贺喜的消息。   贾母隐隐觉得这桩天大的喜事里面,透着股说不上来的微妙。   她把人去把贾赦贾政喊过来,说是有事商量。   贾政很快来了,贾赦却没有来。   原来贾赦得知王子腾升为内阁大学生,不顾身份,整天屁颠屁颠地跟着贾珍他们去王家,指手画脚,帮着忙乎。   “母亲,您让儿子来,有何吩咐?”贾母正歪着头,闭着眼想心思,猛然听到二儿子的声音,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二儿子贾政,半晌才说道:“儿啊!王子腾得到皇上恩宠,升了这么大的官,出将入相,是天大的好事,可我心里总不踏实。我寻思着,依照玉儿现在的身份,王家不可能掂量不出玉儿在皇上心中的重量,他们不可能不发帖子给玉儿。   我打听到玉儿不仅人没去王家祝贺,也没有礼物送去。   我琢磨着:玉儿不是小气的人,就是心里有气,场面还是会顾及的啊。玉儿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她的脾气我还是很了解的”   贾政思忖道:“可能是外甥女儿年轻,又很喜欢清静,不去凑这个热闹,也是正常的。”   “不对,玉儿虽然年轻,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这些天来,我都瞧着想着呢,玉儿的行为举止,实际上就是当今皇上的风向标。玉儿没有去王家贺喜,你也于王家疏离着些。有你家太太与媳妇在那里忙活就够了。王子腾若是真好,他看在王氏与宝钗面上,不会对我们贾府差。万一有什么不好,你也有个退步,有个脱身的说法。”贾母神情严肃地交代着。   贾政摇头道:“母亲,不至于吧?”   “你听我的没错,这两天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千万不要踏进王家半步。在衙门里,别人要是说起王家这事,你也要注意回避着。”贾母把手里的拐杖使劲地敲着地面,发出“噗噗噗”地响声。   贾政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连声应着。   在贾府,贾政最迂腐,也最孝顺。   听了贾母的教导,这几天他果真没踏进王家半步。   在衙门里,人们都在谈论王子腾,作为王子腾的大舅子贾政,却缄口不语。   他怕贾母不放心,每天从衙门回家,都先会去贾母面前点个卯,才去赵姨娘屋里。   王夫人在王子腾家,见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一波一波地来来往往,连皇后的儿子怡王爷都来过一次。   宝钗陪同着怡王妃,更是常来常往,贾政却一次面都不露。   她抽空细细审问了丫头婆子,得知贾政每天上下衙门,都要去见贾母一面,听得她恨得牙痒,心里忍不住咀咒贾母早死早好。   据提前赶回来的家仆报告,王子腾离京还有二百多里。   王夫人与她嫂嫂——王子腾的夫人计算着王子腾到京的日期。   一天,两天,三天……   怎么算着,王子腾也该到家了。   王家大门口张灯结彩,与娶新娘子一般喜庆热闹。   王家庭院里彩棚与戏台早已打搭好,戏班子严阵以待,只等王子腾到京,拜见过皇上,回家就可以开锣唱戏,热闹一番了。   呵呵,终于要等到王子腾到京了。   这天上午,王夫人陪着嫂子在庭院里,东瞧瞧西瞧瞧,觉得每件事办得都很得体,没有什么要做的了。   王子腾的夫人满怀喜悦地对王夫人说道:“妹妹,前阵子你哥哥要我带着孩子回京,临走的时候,他还很伤感地还对我说,他可能老死才能回京,没想到半年没到,皇上心意大变,不仅让他回京,还给他升了这么大的官。”   王夫人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谄媚地奉承道:“哥哥有本事,嫂子有福气。明年宝玉科考过后,请嫂子多督促哥哥给宝玉谋个好差,让你外甥好好历练历练,日后,也是哥哥的一个帮手。”   外面婆子进来禀报道:“大老爷半个时辰前已进城门,估计很快就要到家了。”   王夫人与她嫂子整整衣襟,理理鬓角,笑眯眯地挽着手臂走到王府大门口,迎接新任的内阁大学士王子腾。   一群头戴白纱,身穿孝服的人,呜呜哇哇哭着,拉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从远处直奔王府而来。   王子腾的夫人瞧这情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呆呆地瞧着远处那口黑漆棺材,手脚冰凉,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看远处那伙戴孝的人,哭着拉来一口黑漆棺材。肺都要气炸了。   哥哥马上就要到家了,这伙人却披麻戴孝,拉着棺材来到门口,这不是天大的晦气吗?   她气得眼睛都要滴血,对着旁边王家人恶狠狠地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去拦住,把他们给我统统打回去。”   王家人听了,似乎猛然惊醒,呼啦啦一窝蜂地跑过去。   王夫人见那伙跑过去的王家人,就跟傻了似的,跑过去不但不拦住拉棺材的人,反而跟着那伙人,围着棺材嗷嗷大哭着走回来了。   “嫂嫂,你瞧,这是怎么了,怎么是这个样子?快拦住那些人啊,不能让他们走到门口来,这多不吉利。”王夫人见王家奴仆不听她的调遣,只得与嫂子说。   嫂子却像一尊石雕,只是盯着渐行渐近的棺材发愣,根本就不理会王夫人的话。   王夫人急得直跺脚,眼瞧不远处站着贾琏,忙吆喝道:“琏二,快带人过去拦住,这大喜日子,怎能让那些人给冲撞了。快,快把晦气给我拦回去。”   黑漆棺材越来越近,王子腾夫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凝重。   王夫人见贾琏带着人过去了,她长舒了口气,感叹道:自己还是在贾府有地位,在哥哥家,自己虽然是王家姑太太,在王家说话还是没有重量。   咦,贾琏怎么也像疯了似的。   只见贾琏带着人过去,也与王家人一样,看见棺材也哇哇大哭起来。   王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感觉不妙,紧紧抓住王子腾夫人的手,牙齿得得得地上下打起架来。   那口黑漆棺材渐渐拉到了她们跟前,虽然那些人披麻戴孝,呜呜哇哇哭得脸已变形,依然可以辨认出这是王家的奴仆,那口棺材正中赫然写着王子腾的名字。   王子腾的夫人,“嗷!”的一声,嗓子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一头栽倒地上,昏死过去了。   王夫人瞧见棺材头上王子腾的名字,也像受伤的狼,猛地嚎叫一声,也栽倒于地,昏死了过去。   王家人手忙脚乱忙着救王子腾夫人。   贾府人惊惶失措地大声呼叫着王夫人。   王子腾家大门口,躺着两个昏死过去的贵妇,丫环婆子扯着喉咙哭叫着:“太太!太太!醒醒啊!”  男人们则是十八口子乱当家,有的叫喊着快去请太医救治,有的忙说还是找婆子掐人中,还有的说不如拖进府里躺着好……   在一片混乱之中,王子腾的夫人悠悠醒了过来,瞧见到那口黑漆棺材,又是一声哀嚎……   不过,这次她没有昏死过去,而是一头撞向了那口黑漆棺材,大声哀嚎道:“大老爷,你就这么去了,留给我这一大帮子女人和孩子,让我怎么办?”   随着大门口的哭叫声,王府大门里也呜呜哇哇哭出来十几个大小不一,肥瘦不等的女人,拉着抱着男男女女的孩子,出门就奔向那口黑漆棺材,对着棺材又是哭又是叫:“大老爷呀,你就这么走了,可叫我们娘儿怎么活呀!”   王家大门口鬼哭狼嚎,乱作一团。   王子腾静静地躺在那口黑漆棺材里,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了。   此时,王夫人也悠悠醒了过来,她不愧是王老爷子最宠爱的女儿,王子腾疼爱的妹妹。   只见她狠狠抹了把眼泪,上前扶起王子腾夫人,坚强地说:“嫂子,现在不是哭得时候。先让大哥进家再说。”   王子腾的夫人也是个有见识的大家子出生,很有理智的女人。只见她从王子腾棺材头爬起来,抹着眼泪点头,大声吩咐道:“打开中门,迎接老爷回家。”   王子腾的夫人嘴里说着,透过蒙蒙泪眼,瞥见地上那群哭叫着的女人孩子,银牙暗咬,低声吼道:“都给我起来,谁要挡老爷回家,我就让她陪老爷去。”   她的声音不算很大,却非常具有威慑力。   呼啦一声,那群女人孩子就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窜开了。   王家大门洞开,彩带飘舞,红灯摇曳,在一派喜气洋洋的吉庆中,王子腾躺着回到了家。   王家这次丧事办的很匆忙,也很潦草。 第132章   因为王子腾刚进家门,雪片似的弹劾就成百上千地飞到了水镜龙案上。   早朝时,几个太监抱着弹劾王子腾的奏章,默默地把奏章码在水镜面前。   水镜面色冷峻地望着下面的朝臣,缓缓开口说道:“你们瞧瞧,瞧瞧这堆积如山的奏章,知道都是些什么吗?”   地下站在的大臣鸦雀无声,有的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水镜冷冷地说道:“这些全是弹劾王子腾贪污,挪用库银的奏章。”   说罢,水镜眼睛扫着底下站着的群臣,闷声问道:“现在,王子腾人已经死了,你们说怎么办?”   地下的群臣胆战心惊,怯怯懦懦地说:“按律,应当抄家问斩,追缴罪臣王子腾的脏银。”   水镜悲天悯人地长叹一声道:“念王家祖上为社稷江山出过不少力,他如今也因病身亡,朕也不忍心追究他的罪了。户部与刑部好好算算,他到底贪了多少国家库银,限令王家后人尽快缴纳回来,就绕他的家人不死,也算朝廷对有功之臣的后人一个恩典吧。”   一时间,王家所有的亲戚朋友全做鸟兽散,跑的全不见踪影。   唯有王夫人还算不错,一直在王家帮着王子腾夫人匆匆料理了王子腾的丧葬,又帮着变卖王家财产,缴纳国家库银。   为了保命,王子腾的夫人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把所有家产全部交给户部折合库银,算算还差了不少银子,她就把王子腾的姬妾以及那些庶出的子女全都给卖了。   还清库银之后,王子腾夫人两手空空,家徒四壁,只剩下自己所生的一个儿子。   她只好领着自己的儿子,求亲靠友,得了几个盘缠,领着孩子回自己娘家,买了几亩薄田,依傍着娘家人苦度岁月去了。   王家算是彻底败落了。   王家在京城里,只剩下王熙凤的哥哥王仁靠着贾琏支助,买了两间小平房,搭了半间屋子做厨房,一家几口人挤在一起,靠老婆女儿帮守护京城的大头兵做针线,洗衣服过日子。   王仁清楚地知道自己除了了吃喝玩乐,什么谋生本事也没有,他留在京城,主要是看贾府没有倒,自己的胞妹王熙凤日子过得还不错,就死皮赖脸地硬靠着妹妹王熙凤贴补些生活费用。   现在,王熙凤不要说见他了,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疼。   无奈是一母同胞,只得要贾琏在贾府给他找点事情做,让他混点吃喝。   王夫人刚刚哭罢女儿,悲伤还没有恢复,如今接着开始哭大哥。   她最骄傲,最自豪,也是最后的唯一依靠,亲爱的大哥王子腾病逝了,她的心像是沉到了冰河最底部。   她觉得她的世界,已到了冰冻期,她的生活从此没有了温暖,没有了希望。   她日夜啼哭,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自己的心肝宝贝贾宝玉没有了可靠的当官阶梯。   “姐姐,你怎么这么多天也不去看我啊?”王夫人抬起泪眼,见来的是自己的妹妹薛姨妈。   她咧着嘴巴哭泣道:“妹妹啊,大哥不在了,王家算是完了,我们怎么好啊?”   “姐姐,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日子还要继续往前过。我们还有宝玉钗儿,这俩个孩子多好啊!姐姐,我劝你振作起来。妹妹早就没有了丈夫,唯一的儿子也不在跟前了,姐姐伤心时,就想想妹子,与妹妹我相比,好多了啊。”   王夫人听了,想想的确比薛姨妈强多了。她收住悲哀,喃喃地说道:“我只要想起大哥,就止不住伤心。”   薛姨妈瘪瘪嘴,小声说道:“我听说大哥走到离京二百多里地的时候,心情很好,一点生病迹象都没有。那天晚上,住在驿站,听说大哥吃了不少东西,还喝了好几杯酒。后来,驿站来了一位唱小曲的俊俏女子。为大哥唱了一会小曲,大哥就肚子巨疼,不到半夜就去了。当时一片混乱,后来有人想起那个唱小曲的女子时,那个女子早就趁乱走了。姐姐,你有没想过,大哥的死很不正常?”   王夫人恍染大悟,惊道:“妹妹,你是说大哥是被人投了毒?”   薛姨妈很慎重地点头道:“据说,大哥死时,嘴唇乌青,鼻子耳孔流血。据我所知,这样子就是中毒。”   “你说,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毒害我们大哥?”王夫人歪着脑袋思忖半晌,觉得很可怕。   薛姨妈身子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姐姐,你有没想过,林姑娘去了趟南边,甄家就被抄了家,整个家族死的死,亡的亡,侥幸没死的,不是被充军,就是被发卖。甄家与京里哪些家族相好?”   她见王夫人不吭气,接着说道:“这上百年来,除了贾王史薛姻亲相连,就是与甄家联系紧密了。钗儿从怡王妃那里听说,江南甄家在姑苏得罪了林姑娘,林姑娘回京路上,又遭到了胸前有虎头纹身的杀手围攻,惹皇上非常震怒。姐姐,我记得小时候,见父亲的卫士好像也有虎头纹身。”   “不要瞎说!”王夫人嘴里呵斥着,想起大哥外任前与自己的谈话,心里已经有些明朗。   她的眼前浮现出贾敏高傲俊美冷漠的讥讽,想起黛玉如娇花临水的姿容,她的牙齿咬得咯蹦蹦地响。   “姐姐,大哥死的不明不白,王家现在基本是一落千丈,再也没有爬起来的资本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宝玉与钗儿了。你说,我们是就此沉默,还是我们……”薛姨妈说到这里,止住话头,眼睛紧盯着王夫人,一眨也不眨。   王夫人猛地站起身,竟扯断了手里的佛珠,哗啦啦,佛珠滚落了一地。   常年吃斋念佛的王夫人丝毫不为所动,抬起脚,把脚边的佛珠踢出很远,面如千年不化的寒冰,眼睛里射出的比蛇还要冷的寒光,犹如炸雷前的闪电,震撼着薛姨妈的心魄。   薛姨妈噤如寒蝉,耷拉着眼皮,不敢抬头看面前的这位姐姐。   王夫人像头推磨的驴,在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斜射进来,照着薛姨妈那张憔悴不堪的脸,阴阳明晦,看上去,显得很恐怖。   滴漏的声音,在这寂静房间里,敲击着这两个女人的心,使这两个女人的心,在绝望中张扬,面孔显得更加狰狞狂妄。   蓦然,王夫人停下脚步,返身一把抓住薛姨妈双手,眼睛燃烧着可怕地烈火,声音低沉地说道:“妹妹,大哥不能就这么枉死,王家不能就这样完了。”   “姐姐,我俩姐妹只是个女流之辈,心里不想,又能怎么样呢?”薛姨妈带着哭腔,柔弱地望着王夫人。   “不错,我们是女子,我要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也也要为我们的大哥报仇,为王家报仇。”窗棂外斜射进来的夕阳,照得王夫人脸上斑驳陆离。   薛姨妈瞧着这位面目狰狞的姐姐,心里突然觉得她很像从坟墓里才爬出来的吃人魔鬼。   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胆战心惊地说道:“妹妹一切听姐姐的,姐姐让我怎么做,妹妹就怎么做。”   “妹妹说的,我思虑许久,想来想去,千头万绪,总离不开那个小狐媚子,我绝饶过她。”薛姨妈听了,犹豫道:“林姑娘到底只是个小丫头,会是害死哥哥的罪魁祸首吗?”   王夫人点头道:“妹妹,你细想想,这哪一桩,哪一件,不是那个狐媚子引起来的。   现在很明显,皇上对她很宠爱,凡事只要牵涉到她,皇上很快就会有动作。   我们够不着皇上,对皇上无可奈何。   只要对付了这个小狐媚子,不就像捅了皇上与辅政王的心吗?”   薛姨妈像是才认识这位姐姐,静静地瞧着她,心里不得不佩服她。   过去气父亲太偏心这位姐姐,心中一直不服气。此时,不由得心中也很佩服已故的父亲很有眼光。   她腹议道:大哥都不在了,凭着自己与这位姐姐的能力,怎能为大哥复仇,不要弄得到时候鸡飞蛋打,害了自己的女儿。   于是,薛姨妈担心地说道:“姐姐,我们还要宝哥儿和钗儿,千万不能弄出一点不好的事情,影响了这两个孩子的前途啊。”   “怎么会?我们又不是傻子,还能明着干吗?”王夫之阴毒地瞥了薛姨妈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门外通传老太太请太太过去,说有事相商。老太太还说,若姨太太在,请姨太太一并过去。   王夫人与薛姨妈相携来到贾母处,见刑夫人凤姐尤氏都在。   贾母见她姐妹俩来到,很客气地招呼着,与薛姨妈说笑。   说是有要事相商,其实就是怡王妃给贾府发来了一个邀请帖子,在七夕那天,邀请贾府姑娘一起去参加皇后组织的乞巧活动。   现在贾府里的姑娘只有惜春和巧姐,还有贾母才认的孙女儿喜鸾。   黛玉已在玉园独立门户,算不得是贾府姑娘。   贾府宫里没了娘娘,朝里也没有得势人,这张邀请贴,是靠宝钗努力得来的成绩单。   贾母很想借七夕的机会,把惜春隆重推出,万一惜春能得了皇后眼,指给那个皇子,也是贾府未来的重要依靠。   只是惜春脾气太执拗,不大好说话,贾母希望大家帮着出出主意,让惜春能开窍,懂得顾全大局,能像她元春那样,牺牲个人,造福家族。   她望着众人说道:“这次七夕乞巧,皇后要亲自出面,想必参见的名门闺秀不少。皇上已经有好几年没有选秀,听说还有几位皇子也到年龄,这次皇后很可能是借着乞巧节,为皇子们挑选姑娘的。我们家的四丫头年纪正合适,长得还算整齐,不知她是否有那个福分。”   王夫人瞥了一眼贾母,笑道:“别人我不知道,听说辅政亲王水溶都十八岁了,至今不要说没有侧妃,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四丫头若是能与大姑娘一起服侍辅政亲王,她们姐妹也能互相照应着。”   屋里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越说越觉得这是个绝好的好机会,惜春万万不可错过,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但是,人人都知道惜春脾气怪僻,很有可能到手的机会,她都抓不住。   谁能去教导惜春呢?大家把眼光对准了尤氏。   尤氏涨红了脸,咕哝道:“我虽然是四姑娘的嫂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她见我就像仇人一般,三句话不说,就会与我顶撞起来。她的哥哥向来不问她的事,什么事情都由着她,我也不好说什么。”   屋子里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谁都不再说话,只是拿着眼睛瞧瞧这个,又望望那个,要不就低着头不做声。   薛姨妈有心显摆,圆场笑道:“如今钗儿与那怡王妃很要好,皇后娘娘又特别宠爱怡王妃。这次七夕乞巧,钗儿要陪着怡王妃一起去,有钗儿在那里照应着,四姑娘自己再多少活络一些,应当是很有希望的。”   一直沉默的王熙凤,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似乎忘了前阵子的事情,居然开口笑道:“老太太,辅政亲王与太子是嫡亲兄弟,林妹妹又是未来的辅政王妃,当今皇上又是如此看重她,何不让四妹妹去玉园,与林妹妹一道去宫里?”   贾母听了,眼睛笑成了缝,指着凤姐骂道:“你这个破落户,就会想巧事。七夕那天,姑娘们去参加,家里必定都有人陪着去。到时候,不如你这个做嫂子的陪着她们去。”   王夫人姐妹觉得这是接近黛玉的最好方法,大力支持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凤丫头去最合适了。”   黛玉吃罢晚饭,领着追风赶月两只漂亮的小狼狗,沿着澄湖散步。   最近,她很希望从脑子了清除贾府一切恼人的事情,不再想贾府的人与事,却身不由己地时常想起出征在西北的水溶。   如今已经立秋,天气会越来越凉爽。   记得水溶在信中说他去的那个地方很有趣,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立秋以后,就是秋天了,想必那个地方的夜晚,一定比京城冷得多。   水溶来信说叛军已经溃逃到沙漠深处去了,如果不把叛军彻底征服,恐怕他们会卷土重来。   若真是那样,到时候,边关的老百姓又要吃二茬苦,受二茬罪了。   水溶说他虽然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着自己,但为了社稷黎民,他只有强忍着心中的思念之情,今年冬天回不来与自己一起过年了,他想找到叛军的老巢,彻底征服他们,使边关长治久安。   黛玉现在也很牵挂水溶,时常不由自主地会想起他,每次提笔给他写回信,总会或多或少地想起以前在贾府的凄风苦雨。   想起与自己从小长大的贾宝玉常挂在嘴边的话: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想起他常说过的: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趁着你们都在眼前,我就死了,再能够得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去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托生为人,这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那时的宝玉,多愁善感,儿女情长,时时以绛洞花主自居,然而,一旦真正遭到“世人诽谤”,他就“吓得魄消魂散”。   水溶与宝玉完全不同,水溶是个有担当的男子,他对自己一往情深。   可是,贾府给黛玉的教训太深了,宝玉对黛玉的感情伤害也太大了。   只要接触的感情的问题,黛玉就难免踌躇。   如今,住在自己的玉园里,过着安逸娴静的大家闺秀生活。   看起来黛玉过得很平静,然而,夜里还是常被贾府人欺凌的恶梦惊醒。   因此,黛玉每次给水溶回信,都不愿向水溶敞开心扉,更不愿说那些儿女情长的话语。   她在每次的回信中,都是极力劝水溶要注意妥善处理与西北部落间的关系。   她考虑到西北各部落基本是择水草而居的游牧人,性格豪迈,又善骑射,生存能力极强,爱憎极分明。   打仗是要花很多银子的,会给民众带来很大负担。   朝廷不可能年年派兵去围剿,而这些牧民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若想使边境长治久安,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水溶每次来信,除了诉说对黛玉的思念,就是利用极有限的信函,与黛玉探讨一些战略战术。   每次阅读水溶的信件,都会让黛玉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她感觉自己好像是三军统帅,水溶只是个打先锋的得力将领。   晚风徐徐吹来,黛玉仰头望着长空,无数的星星在调皮地对她挤着眼睛。   黛玉猛然想起,后天就是七夕了,她的心热乎乎的。   雪雁见黛玉仰望长空,也跟着仰头望着,对黛玉笑道:“姑娘,天河这么宽,星星这么多,哪颗就是织女呢?”   黛玉指着靠近头顶那颗明亮的星星,对雪雁说道:“瞧,这颗最亮的就是织女星,对岸那颗最亮的是牛郎星,旁边那两颗小星星是牛郎挑的箩筐,箩筐里坐着他与织女的小孩。瞧,这四颗星像不像织女织布的梭子?”   雪雁仰着头小脸笑的像只小狐狸,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像,真像。姑娘,七夕快要到了,你说水王爷现在是否也会在那里瞧星星,思念他心中的织女?”   黛玉脸陡然红了,娇声骂道:“小蹄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居然敢拿本姑娘说笑起来。”   黛玉伸出洁白的玉手,要去扭雪雁胳膊,雪雁就像偷吃到小鸡的狐狸,笑得贼贼的,边跑边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不过说出了心里想问的话罢了。”   惹得追风赶月也人来疯起来,汪汪地对着雪雁大叫。   闹了一会,黛玉觉得有些累,领着追风赶月与雪雁回到芷兰堂。   紫鹃笑嘻嘻地跑过来,告诉黛玉道:“刚才阿山送来了许多貂皮,又轻又软又暖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东西呢。”   雪雁撅着小嘴不屑道:“紫鹃姐姐真有出息,阿山送来的东西,还能不好吗?”  紫鹃不介意地笑道:“真的,我不骗你,真的很好。秀姑姑也说,这样好的貂皮,就是皇宫里也找不出几张来。阿山说这种紫貂皮有三个特别的好处,就是: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   “咦,紫鹃姐姐,依你这么说,穿上这紫貂衣服,既可以御寒,又可以防雪,还可以挡雨?”雪雁睁大眼睛问道。   “那是当然,你过来瞧瞧,摸摸就知道阿山说的一点不假了。”紫鹃过去捧来紫貂皮,送到黛玉面前。   黛玉伸手抚摸着如此轻柔温暖的皮毛,暗自思忖道:这种皮毛料子做给溶哥哥穿最合适。   她心里很想为水溶做,嘴巴却难向紫鹃雪雁张口。   心细如发的紫鹃,瞧着黛玉柔柔地笑道:“姑娘,阿山送来这么多的紫貂皮,可以做不少的衣裳。反正姑娘也穿不了,不如顺便给水王爷也做两件御寒吧。”   黛玉对紫鹃投去感激的目光,故意嘟着小嘴道:“就你会做好人,才懒得管你呢。”   没事的时候,黛玉就会转过脸去瞧紫鹃,见紫鹃把那些紫貂皮按照记忆中的水溶身材,裁剪出一件长袍,忍不住说道:“西北气候寒冷,他每天都要骑马,穿着长袍不方便,还透风。不如给他做件皮褂皮裤子,穿起来要方便得多。”   紫鹃笑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全,反正这紫貂皮多得是,我们不如先做件长袍,再做一套贴身的小袄与裤子。”   黛玉点头道:“如果还有剩下的,再给他做顶带围脖的风帽,两双长筒靴子,等下次来人的时候给带过去。”   说完,略有所思道:“给他做好了,再给阿山做一套贴身的袄裤,我瞧阿山的靴子也有点旧了。” 第133章   雪雁翻眼嗔道:“阿山的衣服够多了,去年给他做的大毛衣裳,有好几件他还没来得及上身,天就暖和了,他也穿不着了。今年,阿山早就嘱咐,说千万不要让姑娘再叫人给他做衣裳了,他的箱子柜子都快装不下了,放在那怪可惜的。紫鹃姐姐前一阵子,让人给阿山做了两双靴子,阿山一点都不承情,还说他的靴子还有几双新的没穿呢。”   紫鹃温柔地小声说道:“别瞧阿山人小,人家大男子思想可不小。他只希望姑娘多做衣服,穿得舒服好看。”   烛光下,主仆三人说说笑笑,飞针走线,为边关的水溶赶制御寒衣裳。   自从贾母生辰之后,贾府经常派人过来,不是给黛玉送些吃食,就是送些小玩意。   每次黛玉都是避而不见,所送的东西全部原封不动退回去。   王夫人与薛姨妈想找黛玉麻烦,苦于找不到机会。   贾母想修补与黛玉的关系,无奈黛玉心如止水,无论贾府怎么样,就是不为所动。   这天,黛玉与紫鹃雪雁坐在枫香阁里做针线,婆子过来传报道:“贾府链二奶奶与四姑娘来了,姑娘见是不见?”   水溶的衣裳刚刚做好,准备收工,黛玉拿着细细瞧着,看得很满意,心情正好。   听说贾府来人,不仅秀眉紧蹙,不耐烦地说道:“不见!”   正巧秀姑进来,她听到贾府又派人来了,见黛玉一副恼怒的摸样,满含深意地笑着劝道:“贾府这两个人,姑娘见见她们也无妨。”   雪雁现在对秀姑很敬重,听了秀姑的话,也不多加细想,相信秀姑对黛玉是一片赤心,咯咯地笑道:“姑娘昨天看书的时候,不是还在念着什么,知己自彼,百战不殆吗?姑娘如今身份尊贵,贾府绝对要想方设法笼络姑娘,咱们闲着没事,就当着吃饱饭,拿她们消遣就是了。”   黛玉哼了一声,眼睛瞧着窗外满山红叶,没有搭理雪雁。   紫鹃埋怨道:“难不成你忘了贾府是怎么害姑娘的了?贾府就像狗皮膏药,沾上了就难甩掉。”   此时的黛玉怎么也没有想到惜春居然会对水溶上了心,丝毫不知道惜春暗藏的心思。   自从贾母生辰之后,黛玉决心要与贾府绝交。   但她心里真正要绝交的是贾府那些有权利的人,对惜春之流,还有大权旁落的王熙凤等人,甚至包括宝玉,她心里不喜欢,却也不太痛恨。(亲,别拍啊,记着呢,黛玉不会受骗,不会软弱了。)   像黛玉这般心地单纯的女子,总喜欢以自己的美好善良之心去度别人。   有时候,也知道人心叵测,但总是希望不是所想的那般龌龊。   所以,好人时常吃亏,好心不得好报,原因就是如此。   “去,请链二嫂子与四姑娘进来。”黛玉见紫鹃一头雾水地瞧着自己,微笑道:“俗语说大丈夫恩怨分明,我身为女子,也不能是非不分。这两个人对我不算有恩,却也无过。她们是母亲的侄女侄媳妇,就是要饭的乞丐,既然到了我林家门口,也不能就这么推出去。”   王熙凤与惜春被人引到枫香阁。   枫香阁建在一个小山顶上,四周是用挖人工湖和埋藏冷气与暖气管子的土,再加上从外面运来的青石和南方的太湖石堆就而成的人工小山。   所以小山不算很高,却也绵延起伏,逶迤跌宕,给人一种身居山林,远离红尘的感觉。   熙凤惜春以前去过黛玉的花房书房花厅,见识过四面玻璃长窗落地的馨香馆,就觉得玉园是人间天上了。   如今来到枫香阁,坐在明亮的落地大玻璃窗下,遥望重重叠叠,满山枫叶,顿觉心地通明,有种出世的感觉。   惜春接过小丫头奉上的茶,轻轻啜着,心怀鬼胎地对黛玉说道:“林姐姐,我好喜欢这里,以后,我可以常来这里吗?”   熙凤瞅着惜春,颇含深意地瞅了黛玉一眼,对惜春笑道:“傻了吧?你如何可以常来这里?”   惜春不明白地说道:“只要林姐姐愿意,老太太怎会不放我来?她老人家巴不得我能时常过来陪林姐姐呢。”   “呵呵,我的傻妹妹,你明年就到十三岁了,可以说婆家了呢。”王熙凤见惜春似乎没明白她话里的含义,故意调侃着笑道。   惜春火热的心咯噔一下,怨恨地瞧了瞧凤姐。   腹议道:这种事情,怎能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要是万一不成,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惜春小脸不由都冷了下来,为了表示自己的自尊,对王熙凤冷声冷语道:“我才不嫁人呢!你算有能耐的吧?你过得怎么样?幸福吗?我们贾府姑娘,从大姐姐算起,二姐姐,三姐姐,有哪个过得舒心畅快?说实话,我心里最羡慕的就是林姐姐,自己有个美丽的园子,能够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多好啊。”   凤姐听惜春毫不客气地问她过得怎么样?幸福吗?觉得惜春是在讥讽她。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惜春肆无忌惮地把王熙凤心中最大的伤痛,翻出来晾给人看。   这对心高气傲的王熙凤来说,比打她脸还厉害,简直就是在揭她的皮!   凤姐心里冷笑道:你哥哥贾珍的老婆尤氏怕你,我王熙凤可不怕你。   现在的王熙凤,心里最在乎,最顾及的人是林黛玉,所要讨好的人也是林黛玉。   因为林黛玉是未来的辅政亲王的嫡妃,水溶对黛玉是爱若性命,比他的眼珠子还要爱惜。   能够笼络好林黛玉,就是搭上了辅政亲王的顺风船。   以后不管干什么,都会是顺风顺水。   你贾惜春算什么?   以贾府目前状况看,你贾惜春是否能攀到好亲,很难说!   王熙凤挑起吊梢眉,漂亮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瞅着惜春咕咕地笑道:“除此之外,还羡慕你林姐姐有个文武双全,玉树临风,位高权重的辅政亲王林姐夫,是吧?”   黛玉听了,不觉羞红了脸,啐道:“瞧你!说三句话,就开始下道了。”   凤姐对黛玉正色道:“我只不过是把四妹妹心里想的,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而已。”   惜春羞得双手捂着脸,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面色通红,不好意思道:“哪有做嫂子这样的,尽是欺负人,不与你说了。”   “好,好,嫂子不说就是了,现在说些正经事。”熙凤说着,伸过手拉过黛玉,抚摸着黛玉柔嫩的小手,笑嗤嗤地瞅着黛玉,笑着劝道:“其实,你心里生气,嫂子能够理解。那种事情搁在谁的身上,都会生气的。若不生气,就真是傻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娘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是贾府外甥女儿,这是上天注定的,你怎么也抹不掉这个事实。”   黛玉冷笑一声,说道:“凤姐姐,我念着你我以前的情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心,待我总不算薄。你来了,我请你进到我家,我们只谈姐妹之情,不谈别的。要不,请恕黛玉不陪了。”   黛玉做出起身要走的姿势,慌得熙凤赶紧拉住她,抓住她的小手,立马改口说道:“好了,都是姐姐不对,妹妹不要生气。后天是七夕,听说皇后娘娘要亲自主持乞巧,并邀请了不少京城名媛。老太太想这天去的人很多,各家姑娘必定都有家里人陪伴着,老太太怕妹妹孤单,就派我来陪你和四妹妹一起去。”   黛玉冷漠地笑道:“多谢!我不准备去。”   惜春忘了羞涩,抬起头惊异地问道:“难不成邀请帖还没送给林姐姐?”   雪雁不屑地咯咯笑着,说道:“皇后,太子妃与我们姑娘是那天乞巧大会的评委,哪里还要什么人的邀请信?”   惜春脸红了,娇羞地低头笑道:“是妹妹孤陋寡闻,林姐姐不要生妹妹气啊。”   黛玉云淡风轻地说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你是知道的,我素来就不喜欢热闹,哪里想去当什么评委?皇后硬要拉着我去当什么评委,非我所愿。”   凤姐一把拉过黛玉,认真地说道:“好妹妹,你不可不去。以后皇后娘娘是你的婆婆,你还没嫁过去,就与婆婆弄得不愉快,莫说是在皇家,就是一般普通人家,得罪了婆婆,媳妇也够受的。”   黛玉冷笑一声,说道:“我头疼,朝廷还不使唤病人呢,只不过是一个乞巧节玩的游戏而已。”   乞巧节那天,黛玉原本想说身体不适,是推脱不去的。   阿山知道了这件事,想着黛玉正值豆蔻年华,整天闷在家里,实在太寂寞了,很想自己心中的小仙女出去玩玩。  他从秀姑雪雁等人嘴里,知道皇上极关爱黛玉,太后欲伤害黛玉,已得暴病身亡。   阿山料想聪明的皇后,会想到太后的死因,绝对不会想走太后路子,也想来个暴病身亡。   他激将黛玉道:“乞巧节本是女儿节,京城名媛有的想去皇宫玩,脸想黄了都去不了,姑娘是明公正道的主子,何不也去玩玩?要不然,人家还以为姑娘胆怯,不敢见人呢。”   俗话说:请将不如激将,黛玉知道阿山是想让她出去玩玩,故意激将她的,心里很感动,不忍拂了阿山好意,勉强答应届时参加。   乞巧节的前一天上午,宝珠来了,送来了两只箱子,说是皇上送给黛玉的节礼。   黛玉笑道:“这算什么节啊?”   宝珠挠着头皮,笑道:“是啊,端午节早就过了,中秋节还早,这是什么节呢?管他是什么节,皇上说是就是,林姑娘乐得收着就是了。要是我啊,巴不得天天过节,天天有礼物收。”   阿山调侃他道:“所以,宝珠永远是宝珠,没有这种礼物的福分。”   紫鹃打开箱子,见一箱子是色彩美丽的衣料,一箱子是珍贵的珠宝首饰,水镜最喜欢送黛玉珠宝首饰,逢年过节要送,生辰更要送。   平时高兴了要送,心血来潮时也要送。   黛玉的库房里,放置了很多珠宝首饰,开个珠宝首饰铺子都足够了。   乞巧节的早晨,黛玉刚刚起床,王熙凤就带着惜春坐着车子来了。   她见到黛玉,俏脸笑得像朵花,那张巧嘴,吐气如兰,妙语连珠,让黛玉见了气不得,笑不得,只得答应带着她俩一起走。   不过,刚走到皇宫门口,黛玉就被人给接走了。   王熙凤与惜春眼巴巴地望着黛玉的车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特别是惜春,更是心慕不已。   这天,御花园里,搭起了一座很大的彩台,上面安放着许多座椅绣凳。   最高一层座位铺着明黄色丝缎,后面的背景幕布绣着艳丽的牡丹花,展翅飞翔的金凤凰,这是为皇后太子妃和黛玉准备的。   上次黛玉进宫,水镜发现皇后故意冷落黛玉,心里对皇后很有看法。   他表面上依然对皇后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其实在他的内心,从来都是把她当做后宫的一个摆设,后宫一位能干的管家婆。   阿山的想法没错,这个皇后是聪明的,从太后的暴症中,她更加清楚得体会到,自己及家人的荣华富贵,甚至性命,只要皇上动一动小指头,马上就会灰飞湮灭。   所以,谁都可以得罪,只有皇上是万万得罪不了的。   皇后心中明白,皇上既然已经明确地向自己表明了对黛玉的态度,那就是警告自己不能再让黛玉受丝毫委屈。   她必须谨遵圣命,好好地呵护黛玉,不能有丁点不好的话传到皇上耳朵里。   她在后宫生活多年,爬上了皇后位置,她当然是极其了解水镜的性格。   她一直认为水镜除了喜爱皇位,好像心里没有所喜欢的东西。   事实证明:林黛玉是个例外。   这是皇后怎么也想不到,想不明白的事情。   御花园里,鲜花盛开,香气四溢。   太阳刚刚升起,皇宫大门口就聚集了不少京城著名的名媛。   黛玉刚到皇宫大门口,就等在那里的宝珠接到了南书房。   南书房是水镜平时读书,传召侍读侍讲,或与人论经史﹑谈诗文的地方。   这里环境清幽,藏了许多民间见不到的珍本与孤本图书。   黛玉主仆到了,这里似乎早有准备,一应茶水,精致糕点,应有俱有。   领班姑姑见黛玉进来,忙领着宫女笑着上前行礼问好,接待十分周详。   宝珠笑着告诉黛玉道:“皇上下了早朝,接着又处理朝政,不能过来陪姑娘说话。交代姑娘不要拘谨,想要什么只管说,喜欢看什么只管拿。”   “这里书真多!比我们姑娘的书房大多了。”雪雁睁圆了眼睛,惊奇地赞道。   黛玉白了雪雁一眼,轻轻责备道:“你以为这是哪里?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南书房,是皇上读书学习议事的地方。”   说着,黛玉走到书架,顺手取了一本书,竟然是李义山的《后林遗稿》。   博览群书的黛玉,比较偏爱李义山的诗文,这些年来,读得最多的是《李义山文集》。只听说有本《后林遗稿》,却无福目睹。   今日得见,欣喜若狂,不由自主地捧着,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   雪雁懂得黛玉的,知道她一见好书,就会不要命的看。   她见领班姑姑要说话,悄悄摇手示意,要南书房的宫女太监不要打扰黛玉。   自己则拉着目不转睛盯着书的黛玉走到榻上坐下,紫鹃接过宫女送过了的茶,微笑着放在了茶几上。   南书房一片寂静,黛玉不停地翻着手中的书页,似乎忘却了自己是来参加皇后举办的七夕活动。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紫鹃觉得黛玉再不露面,可能要惹皇后怪罪了。   轻轻提醒道:“姑娘,时辰不早了,说不定皇后娘娘与太子妃都到了。”   黛玉很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书,紧蹙秀美,喃喃地说道:“能够安安静静地读一本好书,多好!”   来到御花园时,这里已是热闹非凡。   来参见皇后七夕活动的姑娘们,相互寻找着熟悉的人。   有的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发出阵阵欢笑。   有的结伴漫步在花丛湖畔,不时地指指点点。   黛玉刚走进御花园,太子妃就迎了过来,热情地握住黛玉的手,仔细瞧着黛玉,笑道:“林姑娘,这里人太多,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安静的好地方说话去。”   黛玉随着太子妃刚转过身,敏之纳之姐妹瞧见了,笑着跑过来,围着黛玉左瞧右瞧,笑道:“一段时间没见,林妹妹又漂亮了许多。”   敏之纳之与王熙凤惜春是见过面的,与太子妃没有见过,黛玉笑着为她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她们如苍蝇见到了臭肉,嗡地一声围了过去,极尽全力大献殷勤。   弄得黛玉怔怔地瞅着这姐俩,心里很纳闷,觉得这姐俩不是趋炎附势之人,难不成自己看人,真是大错特错了?   环境可以造就人,也可以毁了人。   能不为环境所影响的人,要不就是意志坚强的圣人,要不就是心怀诡异的魔鬼。   以前,生活在阁老府的敏之纳之,确实是纯洁而高傲的女孩。   如今,李阁老退隐回到了京郊老家,虽然与京城里的亲戚朋友还保持着密切联系,但他毕竟是个退下来的官。   官场上的游戏规则是:人走茶凉。   人们都一窝蜂地追捧新的权贵,谁还能去瞧背了时的归隐乡下人?   敏之纳之姐妹跟着回到京郊老家,住在西山老宅子里,过着无忧无虑的富庶生活,却无法与过去在京城时的繁华与舒适相比较。  每天除了家人与偶尔来的亲戚,极少看见新鲜面孔。   哪里像在京城,整天会来许多夫人太太姑娘陪着母亲说笑听书看戏。   西山的景色是美,看长了也会熟视无睹。  心情烦闷时,姐妹俩想去京城买写东西,母亲就会说现在你父亲没有了俸禄,更没有了其他额外收入,仅仅靠地里出得这点东西,能糊饱一家人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像以前那般大手大脚花费?   母亲是高贵的郡主,从小到大,耳濡目染,深知做官的重要性。   她原本是不想要丈夫辞官归隐的,但丈夫对她分析了朝中状况,她毫不犹豫地支持了丈夫。   在京郊老家住了段时日,寂寞的日子蚕食着她活力,平凡的生活使她变得庸俗,让她难以忍受。   正值豆蔻年华,聪明美貌敏之纳之,也不愿在这乡野之中沉沦。   姐俩知道,不管京城风云多变,最安全的避风港就是皇家大院。   所以,当她俩知道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年轻贵妇就是太子妃,以后的皇后娘娘,很难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激情,眼里不由发出献媚的目光,嘴里不由冒出恭维的话语,神态不由地表现出奴像。   不过,太子妃对敏之纳之姐妹的表现,是司空见惯了的,很不以为然。   太子妃显得十分矜持,很冷漠地瞧了瞧敏之纳之姐妹,随便点点头,拉着黛玉就走。   黛玉回头见敏之姐妹很想跟着过来,却被太子妃的侍女不动声色地用身子拦住视线。   站在远处僻静角落里的王熙凤与惜春,瞧见了黛玉,很想走过去与黛玉套近乎,因为身份所限,她们皇宫的嬷嬷安排在远离彩棚的地方。   此时,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黛玉,羡慕地看着黛玉身后的紫鹃雪雁。   太子妃似乎猛然想起黛玉还有同伴,回头吩咐侍女道:“去告诉她们,要好好招待林姑娘带来的人。”   侍女答应着,快速走吩咐下去。   黛玉带着紫鹃雪雁随太子妃来到一处精巧别致的庭院,抬头望院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刻着“黛园”二字。   黛园的奴仆见太子妃一行人走了,马上把黛园朱红大门大开,呼啦啦出来一群穿戴簇新的太监宫女,见到太子妃与黛玉到来,跪在两侧齐声呼道:“太子妃吉祥!林姑娘吉祥!”   太子妃拉着黛玉走进正厅,把黛玉往主人座上推,黛玉笑道:“这怎么可以?”   太子妃俏脸笑成了花,挤眼皱鼻子地说道:“我到你家做客,难不成要我喧宾夺主,失礼不成?” 第134章   太子妃看黛玉愣巴愣巴的,十分疑惑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这是母后在宫里为你精心准备的院子,这‘黛园’二字是父皇亲手所题,你的面子够大的哦。”   她看黛玉面上讪讪的,以为黛玉是不好意思,凑近黛玉耳朵边,小声说道:“所有的王妃在皇宫有寝宫的独你一人。”   说着,又很有深意地瞧着黛玉,说道:“父皇母后哪里是把你当儿媳妇对待?瞧,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是按照本朝大公主待遇配置的。”   有了贾府的生活经历,黛玉听见太子妃有些发酸的言语,很低调地淡淡笑道:“皇上仁慈,自不用说。我猜这是皇上怜我幼失怙恃,水王爷三岁离家,如今又远在边关,这才多给了我一份怜惜。太子爷是水王爷的同胞手足,臣女的一切,还不全是赖着太子妃的关照?”   太子妃听了极其高兴,一把握住黛玉的手,悄声说道:“父皇要我好好照顾你,其实父皇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且不说我比你痴长几岁,就是看在你这小模样上,我也不能忍心看你受委屈。如今我们是好姐妹,以后我们是好妯娌。有句话,我得提醒妹妹。”她对身边侍女瞧了一眼,侍女很有眼色地走了出去。   紫鹃也拉着雪雁退到门外,顺手关上了门。   太子妃这才轻轻地对黛玉说道:“辅政亲王位高权重,文采武功样样出众,人品又是一流,性格也是极好的。更主要的你如今年纪还小,父皇宠爱你,明言要等到你及笄之后再择期大婚。我听太子爷说,瞧父皇的意思,可能要等你长到十六岁以后,才给你们举行大婚。这样算来,还得等三年。那时候,辅政亲王就二十一岁了。本朝皇子最迟十六岁也就大婚了,辅政亲王至今除了你这个未婚妻,身边还没有一个女人。现在朝廷内外,凡是有待嫁女儿的人家,都把眼睛盯在辅政亲王的身上。”   黛玉满脸通红,羞得用帕子捂着自己脸,小声嘀咕道:“我才不管这等事情。”   太子妃瞅着黛玉,继续小声说道:“这事还真的要你管不可呢。据说父皇把娶侧妃侍妾之事由辅政王自己定夺,辅政王说他对这事没有兴趣,我听人说辅政亲王出征前,母后找他说起侧妃的事情,竟然没有得到辅政亲王的好脸子。林妹妹,你的这位辅政亲王可真厉害,我们这位太子爷都不敢明着忤逆母后。”   黛玉听到此话,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蜜。   她捂着羞红的小脸,腹议道:无欲则刚,世上熙熙攘攘,皆为趋利而来。水溶生性淡泊名利,最烦名利之争。他既无名利之心,也就无所畏忌。   心里这么想着,嘴巴里却很知己地说道:“您是知道的,水王爷是在深山老林长大,不懂宫里的规矩。不像你那位太子爷,自小皇上就按严格的帝王标准培养,懂得治国齐家平天下的道理。因为太子爷以后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人最仰慕的楷模。水王爷只不过是一介山民村夫,除了懂得保卫社稷黎民的大道理,那些细小之处,他是一窍不通,才显得随意妄行。以后,若有得罪太子爷与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嘻嘻,瞧林妹妹这张小嘴多会说话。辅政亲王有你这位贤内助,真是他的福气。”太子妃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高兴地对黛玉又拍又打,真的是满心喜欢。   黛玉扭着身子,装作生气道:“人家自小没有父母教导,认你是好姐妹,与你说心里话,你却取笑人家,不与你说了。”   太子妃瞅着黛玉娇小袅娜的身躯,纯真憨痴的神态,腹议道:太子说的没错,他们兄弟相处时间不长,但可以很肯定地断定水溶性格耿直,对朝政几乎没有任何欲望。   据自己的用心观察,这个林黛玉年纪还小,更不懂得变幻莫测,纷纭复杂的朝政。   况且她深受父皇怜爱,娘家又没有直系亲人,据自己所了解,林黛玉与她的亲戚贾府基本不再来往。   只要把她好好笼络,收为己用,未尝不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太子妃亲亲热热地把黛玉搂住,娇俏地笑道:“好妹妹,愚姐哪里敢取笑妹妹你啊?”   外面宫婢传道:“皇后驾到!”   太子妃伸手亲切地为黛玉理理稍乱的发丝,笑道:“走,一块迎接去。”   她俩手挽着手,走出黛园大门,只见皇后领着她的侄女芳华与太后的侄孙女儿恬欣,在一大群宫女嬷嬷的簇拥下,款款走来。   黛玉跟在太子妃后面,对她行礼问好。   皇后这次与上次判若两人,居然十分亲切地亲自伸手扶起黛玉,说道:“起来吧,都是自家人,那要这些虚礼?”说着,春风满面,笑眯眯地拉过黛玉,温和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常进宫来看我,让我时常牵挂。”   不等黛玉解释,皇后扭过头,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太后的侄孙女儿恬欣,这位是我的侄女儿芳华,你们都是见过面的,大家以后都是姐妹,要好好相处才好。”   那恬欣芳华上前给太子妃行过礼,又过来给黛玉行礼。   黛玉觉得自己毕竟还没有过门,只受了她们半礼。接着,给她们回了个平辈之礼。然后,退回太子妃身后,心里琢磨着皇后对死去的太后为何这么好,竟然把她的孙女儿带在身边。   略加思考,也不难让人想明白。   太后是得暴症死的,她娘家的实力还没有被皇上铲除干净,这些年积蓄的实力依旧存在。   太后与皇后在宫里生活多年,两人娘家在朝中为官的人也不算少。   水镜是位很会平衡多方实力的皇帝,他最喜欢让有实力的人或家族之间相互猜忌,相互制约,相互争斗。   但这种方法使用久了,这些实力之间难免会相互制约,相互利用,最终违背了水镜的初衷。   作为帝王的水镜,就像一位高明的驯兽师,一只手拿着高官厚禄作为诱饵,引诱着有实力的人或家族来争来抢。在这些人或家族的争抢中,水镜细心观察着朝中各种实力,引导着他们为自己服务。另一只手要拿着坚硬的棍子,腰里还要别着锋利的暗器。对那些很不听话,企图想反抗的有实力人或家族,他要毫不手软,不但不再给高官厚禄,还会将其置于死地,让其永不得翻身。   对朝中各种实力的观察分析,是一项极其耐心细致的活。   处置那些不听话的,具有反抗的实力人与家族,更是一项刺激冒险的游戏,弄不好也会让自己受伤。   水溶的归来,黛玉的出现,让水镜这位高明的驯兽师非常高兴。   因为他得到了驯兽的最佳诱饵。   尽管水镜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把最爱的儿子当做了诱饵,把心中最挚爱的女子放在了权力斗争的风口浪尖。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事实就是如此这般。   如今,水镜心里很得意。   上至太后皇后,下至京城有头有脸的权贵,一个个都入了他的彀中。   水镜现在正躲在勤政殿,心头忍不住的冷笑。   他在静观旁待,只要发现目标,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之。   太后在这场驯兽游戏中,很快以失败告终。   下一个目标,会是哪一个呢?   皇后拉着黛玉走进里屋,大马金刀地在主位上坐下,太子妃与黛玉坐在她的旁边,恬欣与芳华则紧靠着她两侧坐着。   皇后笑眯眯地瞧着黛玉,问道:“林姑娘,你瞧这园子还行吗?”   黛玉立身答道:“谢皇后!”   “林姑娘若是觉得还行,不妨常到宫里小住,这里也是你的家啊。”皇后眯着眼睛,微笑着看着黛玉,就像对女儿说话。   太子妃见黛玉期期艾艾,笑着为她解围道:“母后真是偏心!”   皇后眯着眼睛,显得很高兴地哈哈笑道:“溶儿三岁离宫,如今又出征塞外,我当然要帮他照顾好林姑娘。你不要眼红,你也要用心照顾林姑娘。”   说着,她把眼睛转向芳华,嘱咐道:“林姑娘没有兄弟姐妹,以后,你们要处的比亲姐妹还要好。那样,我才算是真的喜欢呢”   芳华点头答应道:“我一见林姑娘,心里就觉得有种亲切感,真是很喜欢。林姑娘,以后,我常找你说话,好吗?”   黛玉腹议道: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面子上淡淡地笑道:“黛玉很愚笨,恐怕会让人失望的。”   太后死了,恬欣没有了靠山,由于父兄周旋,不知道他们与皇后的父亲达成了什么协议,皇后答应让她也进辅政亲王府。   皇后见黛玉不吐口,有些不快。   她认为黛玉虽然有水镜密切关爱,但这是内宫,这里的事情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理当由她这个皇后管理的。   这些年来,水镜确实也没有过问多少后宫之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再聪明的人,只要利益熏心,就容易犯糊涂冒险。   皇后从心底轻视黛玉是个孤女,认为好摆布。   这次,她不想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据内务府报告,辅政亲王府已快建好,那么大的亲王府没有人管理,下人们会胡作非为,一片混乱的。按照本朝惯例,每个王爷应当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四位侍妾,通房随王爷高兴。林姑娘现在年纪还小,大婚还得几年。溶儿已经不小了,这次出征在外,待他凯旋归来,辅政亲王府府冷冷清清没个人,也不成个样子。我看不如给溶儿挑选两名侧妃,先去辅政王府帮着管理,等林姑娘大婚以后,也是个林姑娘的好帮手。”   太子妃听得发愣,张口结舌地望着皇后。   黛玉低头思忖半晌,似乎不太相信地望着太子妃,问道:“辅政王府快建好了吗?这么快!”   太子妃脱口而出道:“我听太子爷说,辅政王府是快建好了,只是里面还有许多设施没有完工,还得一阵子才能住人。”   皇后微笑着说道:“溶儿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像他这么大年纪的皇子,有的孩子都好几岁了。可溶儿至今还是孤身一人,想起来我就觉得对不起他。林姑娘是皇上亲自指的婚,应当是位通情达理的好姑娘。我想林姑娘不会视我皇家祖宗规矩于不顾吧?”   黛玉俏脸气得通红,腹议道:你不敢直接给水溶塞侧妃,却要把这个事情要我来做,让别人以为我是傻瓜,自酿苦果。想得倒美!   她立身勉强笑道:“皇后娘娘的主意应当是好的,黛玉不敢有疑义。只是黛玉年小,待字闺中,尚未出阁,如今是林氏姑娘。不敢插手辅政亲王府的事情?更不敢恣意妄为去管辅政王爷的私事。还请皇后娘娘谅解。”   太子妃拿眼睛瞟了瞟坐在一旁的芳华与恬欣,貌似和稀泥,笑道:“林姑娘说的也是实情,辅政亲王纳侧妃、侍妾的事情,她作为一个闺阁女子,目前的确不好过问。其实,母后关心爱护辅政亲王,也是可以为辅政亲王做主的。这娶侧妃又比不得娶正妃,说到底侧妃也不过跟妾差不多。”   太子妃出生高贵,与太子水溶感情又好,再加上这位皇后不是太子与水溶的亲生母亲,自己是打心底就不把她放在心里。   现在,太子妃又是一心想要笼络黛玉,所以就主动站出来为黛玉帮腔。   皇后听了太子妃的还,暗道:我若是能做主,这辅政王妃岂会是林黛玉?   她听太子妃如此逆她,气得她鼻孔冒烟,碍于太子水澈的情面,也鉴于太子妃娘家势力强大,只得干笑道:“溶儿是个好孩子,他很尊重林姑娘的意思,这娶侧妃纳侍妾的事情,要得林姑娘点头才行。”   其实,水溶临出征之前,皇后与他说起过这事。   当时,水溶就硬邦邦地回绝了她,并毫不客气地告诉她,自己这一生,除了林黛玉,对一切女子都没兴趣。   皇后的心思是想趁现在水溶出征在外,让皇上感觉到是黛玉做主为水溶娶得侧妃与侍妾。   万一水溶回来不高兴,那时已经是生米煮成了熟饭。   没有把人家大闺女娶进了门,无缘无故的再退回来的道理。   水溶要怪,也只能怪她黛玉擅自做主。   况且,芳华与恬欣都是一等一的大美女。   这天下没有不吃鱼的猫,是男人都爱偷腥,只不过有的更会伪装而已。   水溶也许不是伪装,只不过是还没有开窍,没有尝到女人的乐趣。   说不定在他尝到女人乐趣之后,会比谁都喜欢女人。   到那时候,芳华与恬欣连手做掉了林黛玉,凭自己的皇后地位与家世,恬欣是不敢与芳华争正妃之位的。   皇后扫了一眼太子妃,嘴角露出一丝阴笑,腹议道:先让你再美一阵子,等我儿子怡王登上太子之位,坐上龙椅,我会叫你生不如死,看你还敢不敢忤逆我了。   黛玉坐在那里,低头默默微笑,缄口不语。   芳华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嫡亲侄女儿,黛玉就是再不高兴为水溶娶侧妃,也不敢忤逆皇后,她会对皇后低头的,这辅政王府的侧妃位置,她是坐定了的。   她斜乜着黛玉,也不顾女孩儿家矜持,开口大包大揽道:“那些奴仆都是些贱种,必须有霹雳手段才能镇得住他们。我看林姑娘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怕到时候会有奴大欺主的事情发生。不过,没有关系的,以后我会帮着林姑娘,不会让林姑娘操一丁点心。恬欣姐姐也是有能力的,辅政亲王府只要有我们姐妹两个,林姑娘什么事都不用问,也不用管,只管坐在那里享清福就是了。”   太子妃惊愕的目瞪口呆,瞧着长相漂亮的芳华,觉得这个女子脸皮忒厚。   腹议道:这是两个没皮没脸的女人,若让她们两个进了辅政王府,哪里还会有林黛玉过得日子?   姑且不论这个,真要是如此,辅政亲王府还不成了皇后一伙人的天下?   不行!林黛玉年纪小,没有坚强的娘家做后盾,不敢说什么,我可不是好说话的。   再说,水溶是太子的嫡亲哥哥,又是文武全才,最难得的是他对皇位没有兴趣。   我哪能眼看着她们去兴风作浪,鼓噪水溶来与太子争权夺利?   想到这里,太子妃不屑地撇撇嘴,讥讽道:“我真的被你给说糊涂了?辅政王府连父皇指定的嫡王妃林姑娘都不好过问,你算什么身份啊?侧妃吗?谁娶得啊?”   恬欣瞧着芳华微微一笑,急忙低下了头,装着没在意听太子妃说话。   芳华被太子妃一连串的责问,问了个大红脸,懦懦唧唧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与恬欣做水溶侧妃的事情,只是她们自己的一厢情愿。   皇后为她们指婚,水溶不但没答应,还一口拒绝了。   皇上又不管这事,黛玉也还没有松口。   这时候,自己的确与辅政王府没有任何关系,是自己心急了一些,嘴巴缺了把门的。   她自幼被家人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素来是唯我独尊。   如今在太子妃面前,丢了面子。   她又急又羞,眼巴巴地看着皇后,希望皇后能为她挽回面子。   “咳咳,芳华是个实在孩子,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她刚才说的那些,其实也是出于对林姑娘的关心。我这不是正在与林姑娘说着吗?本后有权为溶儿指婚,只不过希望她们姐妹今后感情更加融和,俗话说:家和万事兴。”皇后脸色不悦地瞧着黛玉,显得很不高兴。   太子妃可不管皇后高不高兴,说道:“我记得父皇说过,辅政亲王的家事,也就是侧妃侍妾等事,得由辅政亲王自己做主。母后身为一国之母,当然也可以为辅政亲王指婚。既然母后主意已定,就让这两位妹妹直接进辅政亲王府就是了。”   皇后脸色变了几变,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愤怒。   她知道水镜对水溶的感情不是一般,而是超越了所有的父子感情。   自己若是惹恼了水溶,不仅会掉了自己面子,而且绝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水溶不同意的事情,她即使再想做,也要掂量掂量。   黛玉虽受水镜宠爱,毕竟不是水镜骨肉,只不过是个外姓孤女,也比不得太子妃靠山强硬。   随即对黛玉笑道:“林姑娘,本后虽贵为皇后,也不愿做强人之事。想必林姑娘是位通情达理之人,不会无视祖宗规矩的,本后就等你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   太子妃觉得皇后太过分,逼人太甚!   但她到底是皇后,是自己名分上的婆母,不好与她真的撕破脸闹起来。   况且,皇子按制的确都是三妻四妾,通房无数。   自己的太子府,不也有两个侧妃,四个侍妾,十几个通房丫头吗?   皇后眼睛紧紧逼视着黛玉,芳华恬欣在旁虎视眈眈。   黛玉坐直身子,抬起手臂,轻理鬓角,云淡风轻地莞尔一笑,柔声细语道:“民女只是林家孤女,承蒙皇上错爱,指配辅政王爷,如今尚未大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请皇后娘娘恕罪。”   “好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水镜撩开绣帘,大笑着走了进来。   也许是屋里话题过于沉重,也许是大家过于专注说话,竟然没有人听到水镜来到了这里,一直就坐在外间屋子里喝茶。   原来是水镜处理完国事,听人说黛玉已经出了南书房,与太子妃去了黛园。   他实在忍不住想见黛玉,就带着宝珠过来。   走进黛园,听说皇后带着人也来了。   他不准门外人通传,悄然走了进来,在外间屋子里坐下,悄悄地喝了半天的茶,屋里人都没有发觉。   皇后见水镜进来,慌忙起身,带头行礼,温柔地笑道:“皇上吉祥!”   太子妃与黛玉及芳华恬欣也忙跪下行大礼。   水镜瞧了一眼皇后,冷漠地摇头,说道:“起来吧,皇后!”   遂走到黛玉身旁,伸手扶起黛玉,眼睛里蕴含着欣赏,心疼与怜爱。 第135章   水镜温柔地赞道:“玉儿,说得好!”   说着,又转脸对太子妃微笑道:“你很好,没有辜负父皇。”   水镜眼睛扫过地下跪着的芳华和恬欣,眼睛闪过一抹阴戾,旋即微笑道:“你俩个也起来吧。”   水镜拉着黛玉坐在自己身边,舒心地笑道:“溶儿在边关接连打了几个漂亮仗,叛军已是闻风丧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这里面也有玉儿功劳哦。”   黛玉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全依仗着皇上,运筹帷幄于宫廷之中,决定胜负在千里之外”   水镜听了哈哈大笑道:“好!好!玉儿居功不自傲,确是溶儿的贤内助!”   说着,水镜眼波一转,望着皇后,指着芳华恬欣道:“看样子皇后很喜欢这两个人,朕就把她俩个指给怡王,成全皇后也就是了。”   皇后闻言,迅即跪下,怯懦地低声回道:“皇上,怡儿已经有两个侧妃了。”   “哦,怡王是皇后亲生的孩子,这两位又是皇后最喜欢之人,无妨再多两个。”水镜的眼里那么阴戾一闪即逝,高兴地乐和道:“就这么定了”。   芳华恬欣只得上前跪下谢恩。   “母后!母后!”怡王妃扶着宫女,领着宝钗,大呼小叫。仿佛进入无人之境,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   抬头一眼瞧见水镜在此,头脑发懵,一时不知所措,怔怔着望着水镜。   宝钗也很意外,能在此见到皇上,真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她怎会错过?   只见她迈着小碎步,风摆杨柳般,袅袅婷婷上前跪下,声音如出谷黄鹂,无比婉转悦耳,叩道:“民妇薛宝钗叩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万岁!”   水镜鼻子冷哼一声,望望皇后,又望望怡王妃。   怡王妃这才回过神,赶过去行礼道:“父皇吉祥!”   水镜沉着脸,不耐烦道:“都起来吧。”   他略思片刻,对怡王妃说道:“你来的正好,这两个女子都是你母后喜欢的人,朕就把她俩指给怡王做个侧妃,你回去时就带过去吧。”   太子妃闻言发怔,暗道:按照祖制,皇子定例只有三妻四妾,这样一来,怡的妻室显然违制,都超过太子,快赶上皇上了。   怡王妃听说又指给怡王两个侧妃,来头还是这么大,满心不高兴,不敢多言,只得委委屈屈地答应着。   怡王妃没有像太子妃想那么多,她只想到又多了两个女人与她分享自己丈夫。满心气恼,不敢爆发,呆呆地望着姨妈皇后娘娘,见皇后危襟正坐,只好带着芳华恬欣上前对水镜叩头领旨谢恩。   水镜皱着眉头问道:“你刚才大呼小叫,跑来做什么?”   怡王妃委屈万分,怯懦地回道:“京城名媛早已到御花园,乞巧节仪式等母后过去主持,臣媳特来禀报的。”   水镜玩味十足地望着皇后,看得皇后脊梁直冒冷汗,不敢抬头与水镜对视。   屋子里谁也不敢开口说话,黛玉也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   半晌,水镜冷冷地说道:“皇后身体抱恙,需要很好休息。那个什么仪式,由太子妃与玉儿共同主持吧。”   “这……”   皇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惊愕地瞪大眼睛瞧着水镜。   水镜冷冷地盯着她,冷酷地说道:“皇后!朕瞧你病的很不轻呢。宝珠,传朕的话,皇后身子抱恙,即日起,需要好好休息,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去坤宁宫打扰皇后。”   说罢,水镜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含笑,温和地说道:“皇后,你只管回坤宁宫好好修养,不要再出来操心劳力了。朕很担心你的身子,千万不要病得连朕都认不出了啊。”   皇后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她明白水镜最后那句话的含义与重量。   她脸色煞白,身子抖得像深秋的树叶,摇摇欲坠,站立不住,她身边的宫女立刻上前扶住她。   水镜就像驱赶苍蝇一样,对皇后摆摆手,笑嗤嗤地吩咐道:“扶皇后回坤宁宫休息去。”   皇后的腿就像灌上了铅,沉重地抬不起来。   几个宫女嬷嬷架着脑子混沌不清的皇后走了出去。   怡王妃惊呆了,她瞧着脸色白得吓人的皇后,以为皇后是真的生病了。   她跟在皇后身后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头,赶紧止步。   回头瞧瞧水镜,见水镜柔情似水,和蔼慈祥地瞧着黛玉,正在与黛玉说话。   太子妃满脸笑容,站在黛玉身边,不时地插言。   怡王妃不由地妒火燃烧,心中不停地责问道:凭什么!凭什么!水溶水澈兄弟是皇后所生,怡王爷也是皇后生的,凭什么她们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辅政亲王妃,而自己就是个一般的王妃。这太不公平了!   尽管胸中怒火燃烧,把她的五脏六腑烧得要爆炸。   然而,贵族出身的怡王妃,多年的熏陶使她没敢爆发,只是呆呆地望着水镜与黛玉,还有太子妃。   水镜说了一会,站起身,温柔地笑道:“朕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你们也去忙什么乞巧节吧,午膳过来陪朕一起用。”   黛玉与太子妃欲要行礼,水镜一把挽住黛玉,温柔地瞧着黛玉,说道:“我早就说过,哪里要这些虚礼,你们就是不听。”   水镜说着,乐呵呵地抬腿走了。   水镜经过怡王妃宝钗身旁,对她们是视而不见,这使怡王妃觉得很丢面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太子妃拉着黛玉小手,笑道:“林姑娘,我们也该去御花园了。”   黛玉笑眯眯地点头,俩人手挽手,显得十分亲密在前走。   怡王妃与宝钗等人跟在黛玉太子妃后面,气鼓鼓地也不招呼芳华恬欣一声,芳华恬欣只好随其怡王妃身后。   在御花园举办这个乞巧节,皇后的主要目的只有两个,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要黛玉接纳芳华恬欣为水溶的侧妃,另外目的就是为了拉拢其他皇子,为他们选择些心灵手巧,貌美如花的名媛,充实他们的后院。   没想到第一个目的被水镜轻而易举地彻底粉碎了,这第二个目的,也不可能得逞了。   不过,御花园依旧是百花争艳,美女如云。   风流倜傥的王爷、皇子早就三五结对,占据了御花园的制高点,一个个觑着眼睛朝下张望,寻觅着美色。   宝钗跟在怡王妃身畔,想起贾宝玉,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她暗自思量道:倘若不是嫁给了贾宝玉,她在这些就是闭着眼睛,随便摸一个,也是真正的皇室子弟,哪个也比贾宝玉高贵。   少女时代的美梦如同泡沫一般消失了。   几天看见林黛玉,她正眼都不瞧自己,与自己更是不说一句话。   正是: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自从贾母生辰过后,这是宝钗第一次看到林黛玉。   看见黛玉受到皇上如此宠爱,她的心头如有一把钝刀在来回拉锯。   她默默思忖着黛玉,感觉黛玉见她如同路人,却也没有面带怒容。   想必贾母生辰那天的事情,说出来毕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再加油添醋乱说,名誉受影响的是她林黛玉,说不定黛玉比自己更忌讳。   宝钗自以为自己分析的很正确,不由心情放松,美丽的杏眼闪闪放光,四处张望。   她发现御花园高处,有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她的笑靥很加灿烂。   宝钗身边的芳华恬欣,心思重重,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显得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精神。   她俩是最知道怡王爷的,虽然长相俊美,可脾气却十分暴戾。   身边这个怡王妃是个头脑简单,说风就是雨,好起来没有比她还要好的,恼起来是整死人不偿命的女人。   自己是去分析她丈夫的,她怎么会对自己好?   听说怡王府的侍妾见到怡王爷胆战心惊,那两个侧妃已经被她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听说怡王爷见那两个被整得不像人形的女人就心烦,整月整月都不会踏进那两个侧妃屋子半步。   她俩想自己的身份虽然高贵,又是皇上亲口指婚,但侧妃身份终比不得正妃。   一行人来到御花园彩台跟前,太子妃与黛玉走下轿子,见其他王妃早就到了,有些人等的都有些不耐烦。   她们见皇后没来,只有太子妃与黛玉,心里有些纳闷,面子上却都是布满笑容,过来行礼问好,同时把眼睛对着黛玉不停地扫描。   太子妃一一还礼,对不认识黛玉的王妃做着介绍。   那些初次见到黛玉的王妃,无一不被黛玉的气度容貌折服。   她们知道黛玉就是未来的辅政王府的嫡妃,又见太子妃对她无微不至关心。   于是,都纷纷上前表达对黛玉的赞美之情。   寒暄过后,太子妃通传了皇上的口谕,众王妃心里更觉纳闷,觉得皇后身体突然抱恙,必有隐情。   心里不停地掂量,面子上的笑容更浓。   太子妃拉着黛玉并排坐在正位上,怡王妃与其他的王妃列坐在两旁。   太子妃示意管事嬷嬷乞巧节活动开始。   管事嬷嬷站在彩台边沿,亮开喉咙,高声喊道:“各位姑娘请注意,乞巧节活动现在开始!”   彩台下面的京城名媛三三两两向彩台聚拢。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讨巧游戏竞赛,什么五彩丝穿九尾针,水碗里丢巧针,巧果献织女,诗词赞魁星,展示个人巧艺等活动,一项一项地往下进行着。   除太子妃黛玉之外,其他王妃都要下去巡视,以确保各项活动成绩真实有效。   每项活动的前三名女子名单,由负责巡视的王妃选出,再由宫女报给太子妃与黛玉。   遇到有争议的问题,由负责王妃与太子妃黛玉商量决定。   中午时分,乞巧活动的项目只进行了五彩丝穿九尾针,水碗里丢巧针两项。   太子妃与黛玉要去勤政殿陪水镜用膳,只得宣布下午再进行别的项目。   宫里的嬷嬷把那些京城名媛领到储秀宫用膳休息,宝钗眼瞧着太子妃挽着黛玉,紫鹃雪雁笑逐颜开地跟在其后,心里直冒酸气,觉得自己堂堂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媳妇,国公府的嫡孙媳妇,混得连黛玉的丫头都不如。   宝钗越想越恼,越恼越烦,越烦越想报复。   可惜的是她现在与黛玉地位悬殊太大,她就像狗咬刺猬,找不到地方下手。   王熙凤与惜春找到宝钗,来到她的面前,她才把眼睛从远处的黛玉身上收回,拉着惜春的手,对王熙凤炫耀地笑道:“来,见过怡王妃。”   怡王妃此时目睹太子妃黛玉的轿子往勤政殿方向走去,嫉妒远远超过羡慕。   王熙凤与惜春向她行礼问安,她只是随意摆摆手,心不在焉地敷衍道:“起吧。”   怡王妃突然细瞧惜春容貌,觉得眼前一亮,对宝钗笑道:“你这小姑子长得很清秀,我来为她保个媒,如何?”   宝钗忙推惜春,笑道:“怡王妃如此抬爱,还不快谢怡王妃。”   惜春闻言,水溶的影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立刻满面羞红,忸怩着微笑道:“承蒙王妃抬爱,只是惜春幼年丧母,少年丧父,算命的都说奴婢八字硬,奴婢不敢欺瞒王妃。”   宝钗斜乜了一眼惜春,腹议道:这小妮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么好的机缘被她弄给没了。   现在,众位王妃纷纷去各个宫殿,拜见自己的婆婆,顺便在那里用膳休息。   怡王妃站在那里,思虑着皇后被皇上强迫休息,坤宁宫是去不了,自己应当去哪里呢?   “王妃,奴婢有个想法,”她睁大美丽的杏眼,边说边注意地观察着怡王妃表情,见怡王妃听得很仔细,继续说道:“您不如带着这两位主子,先回去给怡王爷报个喜,下午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怡王妃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解地问道:“报喜?报什么喜?”   宝钗把嘴巴凑到怡王妃耳边,悄声道:“请王妃细想,所有的皇子,有几个人有四个侧妃?好像太子爷也只有两个侧妃。奴婢琢磨着,皇上的用意很深呢。”   怡王妃猛然惊悟,整个皇族,只有皇上有一位皇后,四位贵妃。莫不是……   她慌得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展眼四下瞧了瞧,满眼欣喜地对宝钗笑道:“就是你脑子活泛,比别人想得多。”   说罢,怡王妃一扫满脸乌云,喜笑颜开地吩咐道:“回府。”   怡王府,怡王爷正在与七皇子,五皇子在书房里说话,听说怡王妃回来了,都觉得很奇怪,这么早怎么就回来了,怎么不在宫里用膳?   以往怡王妃只要是进了宫,都会陪着皇后用膳,不到天色将晚,是不会回府的。   况且今天御花园还举办什么活动,爱热闹的怡王妃怎么倒回来了呢?   后宫是朝政的晴雨表,全国所有热衷权利的人,眼睛都死死地盯着这块地方。   后宫稍有风吹草动,朝堂都有可能掀起轩然大波。   怡王爷是当今皇后的亲生儿子,年纪比水溶还大两岁,比太子水澈更大。   他是皇帝的长子,就是因为他出世时,自己的母亲不是皇后,他的地位才如此尴尬。   母亲生他之前,地位太低,因为他的缘故,母亲才升了个妃嫔。   太子之位先是落在了水溶身上,水溶三岁时失踪了,太子之位虚空了好多年,最后终于落在了水溶的胞弟水澈身上。   怡王爷觉得自己天纵英才,时常暗恨自己时运不好,空负一身治国抱负。   先皇后死掉了,自己的母亲爬上了皇后宝座。   然而自己并没有水涨船高,依旧是位很普通的皇子。   他就像热带雨林中的常青藤,为了不被别的植物遮挡,为了自己获得更多地阳光,以便自己更好地生长,拼命地攀援一切可以攀援的东西,只为了站在所有植物之上。   他从小就比别的皇子懂事,他拼命地读书学习,只要有丝毫机会,他都拼命地要突出自己,表现自己比水澈聪明,果敢有魄力,更胜任做太子。   然而,皇帝根本就无视他的表现,居然把水澈亲自带到身边,由他自己负责水澈的生活起居与教育。   朝中每个人都清楚地看出,水澈的太子地位稳如泰山。   怡王爷认为自己也是皇后之子,身份与水澈同样地尊贵,自认为自己的能耐不是水澈能够比得上的。   就因为自己不是太子,不是未来的国君,只是一名普通的皇子,一直不被众朝臣所看好。   他暗恨水澈,甚至痛恨自己的父皇漠视他的存在。   自己的孩子都有两个了,皇上不但不让他参政,处理国家大事,还处处对他设防。   到如今,他只是个闲散王爷,每年只能靠那点朝廷奉禄过日子。   为了维持王爷应有的体面,还得母后暗中支助。   怡王爷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得窝囊。   有一次,他读了一个女人的诗:“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他豁然清醒,一个弱女子都能说出此话,他是皇后所生的皇长子,怎能沉沦下去,连个女人都不如?   从此,他开始振作起来,他表面仍然是对酒当歌,实际上他开始暗中笼络朝中有实力的大臣。   谁知自己命运真是不济!   好不容易笼络上的王子腾,正要调回京都,飞黄腾达,可堪大任之际,却得急症,一命呜呼了。   今天,母后为了帮助他早日实现远大志向与抱负,在御花园举办乞巧节活动,为年轻的皇叔皇弟们暗中挑选美人,用以充实各家后院,这也是为自己培植耳目。   怡王妃怎么好端端地回自己王府了呢?   提起这个怡王妃,别瞧她年纪轻轻,看起来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像个没心没肝的,知妻莫若夫。   怡王爷通过她对府里姬妾的手腕,知道这位妻子的手段与智力的。   怡王妃大智如愚,是个难得的干才。   他并不生气怡王妃对自己姬妾的凶狠,因为他认为女人如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旧衣服没有了,还有更新更美丽的衣服等着他。   “皇兄,皇嫂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七皇子的年纪与水澈同年。   只见他皱了皱修长浓黑的眉,清秀的脸上显现出一丝不安。   “能有什么事?说不定是好事呢。”浓眉大眼的五皇子咕哝着。   别瞧五皇子眉眼威武,看起来很刚强,其实他很像他江南出生的奶娘,内心很柔软,甚至有点胆小怕事,一点也不像他的母后,更不像他的同胞兄长怡王爷。   五皇子只喜欢高谈阔论,看起来对政治军事好像很有见解,深得怡王爷倚重。   三位皇子正在猜测,怡王妃带着芳华恬欣进来,皮笑肉不笑地走到怡王爷跟前,弯下腰,福了福,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父皇怕王爷寂寞,给王爷指了两个侧妃过来服侍,让臣妾给王爷带了回来。”   说着,笑哧哧地回身,把芳华与恬欣推到怡王爷面前。   芳华是怡的表妹,自小就熟悉,打闹惯了的。恬欣是刚故去的太后侄孙女,不是很熟悉,却也是见过面的。   这两女都是京城闻名遐迩的美女,众多豪门贵族的子弟,对这两女子是可望不可求的。   如今一下子都被皇上指给怡王爷做侧妃,这不仅让受益人怡王爷猛然吃惊,就是旁观者七皇子五皇子也发怔。   熟知祖宗规矩的三位皇子,面面相觑,对父皇水镜不按章法出的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芳华恬欣心里觉得委屈,迫于无奈,只得上前,红着脸对怡王爷行礼。   怡王爷喃喃地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既然是父皇赏赐,你们就先在府里住下吧。”   说罢,不喜不怒,很平淡地吩咐怡王妃把芳华恬欣带下去安排住处。   七皇子笑嘻嘻地过来,在怡王爷肩上击了一拳,眼睛里流出兴奋的光彩悄声道:“大皇兄,这等待遇,除了父皇,还有哪位?”   五皇子恍然大悟,拍了下脑袋,大笑道:“除了父皇,只有皇兄你了!嘻嘻,就是太子爷也没有这个待遇啊。” 第136章   怡王爷眼睛湿润,笑道:“你这两位兄弟,如同为兄的左膀右臂,岂会忘记。只是,这见事情,还得好好合计,父皇的心思,就像天上的云彩,变幻莫测,难以捉摸。”   年轻人大多都有股冲劲,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   血气方刚的七皇子,此时像个智者,显得很机智地说道:“臣弟以为,这是父皇在向大皇兄传达一个信息,暗示皇兄你以后可以继承大统。”   五皇子挠头问道:“那么当今太子怎么办?他可是父皇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子。父皇能舍得丢弃澈,改立大皇兄?”   屋子里的人顿时沉默下来,大家陷入沉思。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去做怎么知道不行?大皇兄,依我说,父皇心里既然有了这个意思,我们不如分头行动,与我们的外家联系,积聚力量,争取一举成功。”七皇子年幼,有些冲动地建议道。   五皇子嘴角微微上翘,挑了挑漂亮的浓眉,笑道:“联络外家支持,是必要的。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先斩断澈的手臂,让他失去强有力的支撑。”   “怎么斩?”七皇子显得迫不及待,急吼吼地问道。   五皇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听说水溶在西北连打胜仗,胜利指日可待。倘若等水溶回朝,我们的计划必然受阻。臣弟想,我们不如扰乱水溶心智,让他吃几个败仗,再鼓动太子去亲征。太子又不懂打仗,也没出过京城。那时,让我们的外家伪装成叛军,在路上截杀,只要结果了太子,这太子之位除了大皇兄,还有谁能坐?”   七皇子抚掌笑道:“五皇兄真是智多星,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大皇兄觉得如何?”   怡王爷微笑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三位兄弟细细谋划了一番,一致认为只要黛玉出事,就可以扰乱水溶心智,或许还可以让水镜心乱。   因为心中急着要干大事,兄弟三人顾不得讲究排场,很随意地用了些午膳,七皇子与五皇子就被怡王爷派出去,要他俩分头见机行事去了。   怡王爷回到自己房里,嘀嘀咕咕与怡王妃如此这般,简略说了几句。   这对夫妻,还真是一个被窝不睡两种人。   怡王妃听了丈夫的想法,心花怒放,快乐得咧嘴笑道:“我这里的那个叫薛宝钗的女人,就是林黛玉的嫡亲表嫂,是个极聪明极有眼力的女人。这事你交给我,就放心吧。”   此时此刻,怡王妃完全沉浸在美好的未来里,忘却了皇后在坤宁宫养病,不准出宫,也不准人去打扰的隐忧。   下午,御花园的七巧节活动继续进行,主要项目是巧果献织女,诗词赞魁星,个人巧艺展示等活动。   各王府的王妃只可以负责评选巧果献织女,和个人巧艺名次,但诗词评选就显得力不从心。   太子妃刚要笑着要请黛玉多劳,怡王妃咯咯地笑着,拉着宝钗过来说道:“太子妃,我推举这位贾府的宝二奶奶做诗词评判,她以前在贾府大观园中,常与林姑娘开诗社,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曾惹不少人嫉妒呢,林姑娘,是不是啊?”   说罢,怡王妃得意地瞅着黛玉笑,腹议道:你要说是,就得接受薛宝钗。要说不是,就是嫉妒薛宝钗。   宝钗见黛玉冷漠地扭过头去,自去与太子妃说话,并不理睬怡王妃,使得怡王妃脸红红的,一脸怒气。   宝钗杏眼含笑,挺身而出,笑吟吟地走到黛玉面前,亲亲热热地喊道:“林妹妹!”   黛玉扭过身子,冷冰冰地说道:“你姓薛,我姓林,我没有你这个姐姐。”   宝钗一点不觉得难为情,只是含泪欲滴,幽怨地望着黛玉,声音悲凉地说道:“林妹妹,你是我们贾府嫡亲外甥女儿,老太太时时刻刻,无时不在思念你。俗话说:皇帝还有三只御虱子呢,妹妹如今身份高贵,我们自然高攀不是,但这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总是割舍不了的。”   怡王妃在旁笑着劝道:“林姑娘,过去你们姐妹就是有个言高语低的,看着我们大伙的面上,就不要计较了吧。”   说罢,眼波流转,环顾四周,心想:看你林黛玉如何说?   宝钗最会审时度势,立刻跨前两步,对黛玉行礼笑道:“林妹妹,以前都是我不好,您就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黛玉侧过身子,避过宝钗,冷冷地笑着,正要开口说话,上午才受水镜称赞过的太子妃站了出来。   只见太子妃皱着眉头,不屑地瞧了一眼薛宝钗,问道:“你姓薛?是不是那个持强凌弱,强抢民女,打死人的商人薛蟠妹妹?”   黛玉握着嘴笑,没有说话。   旁边的雪雁悄声赞道:“太子妃真有眼力,一点不错。”   太子妃闻言,厉声喝道:“把这个女人快赶出去!”   怡王妃脸涨得像块煮熟的猪肝,不服气地跨前一步,说道:“这位宝二奶奶是已故元贵妃的嫡亲弟媳妇,是教我弹琴的教习。你是太子妃,就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如此待人吗?”   太子妃不屑地撇嘴道:“亏你还是个王妃,竟然如此不自重,与一个无耻商人家庭出身的女人拉拉扯扯,混在一起也就罢了,还堂而皇之的带到宫里来,我看你是把皇宫当成是纳污藏垢的地方了。今天是乞巧节,我不想扫众人兴。你赶紧带这个女人离开,要不然给父皇知道了,就不是这般轻巧了。”   怡王妃听到父皇二字,如醍醐灌顶,脑子猛然清醒。想起怡王爷的前途,强忍心头怒气,恨恨地瞪了一眼太子妃与黛玉,拉着宝钗道:“我们走!”   惜春远远地看着宝钗像只哈巴狗,跟着怡王妃走了,悄悄拉着熙凤衣襟,小声问道:“她怎么走了呢?”   王熙凤挑挑漂亮的眼眉,丹凤眼含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好好准备下一场诗词比赛,和最后的才艺展示。别想着她了,人家攀上了皇后那条高枝,顾不上你了。”   黛玉建议太子妃,说这乞巧节本是女儿节,不为争强斗胜,只图女儿家开心。   太子妃也想在京城名媛中博得好声誉,就让乞巧节得巧者基本上人人有份,皆大欢喜。   惜春得了才艺中的绘画巧,敏之姐妹得了诗词歌赋巧,别的名媛都有巧得到封赏。   夕阳西下,天空被彩霞染红了半空。   来皇宫参加乞巧活动的京城名媛,个个喜笑颜开,拿着太子妃与黛玉颁发的各色奖品,高高兴兴地各自回家了。   黛玉本性就是喜静的人,在宫里闹了一天,觉得很疲乏。   她真想马上告辞回玉园,宝珠笑嘻嘻地来了,说皇上刚刚接到边关公文,要黛玉过去一下。   太子妃俏皮地推了黛玉一把,催促道:“去吧,去吧。”   黛玉眉目流转,瞥她一眼,不好意思道:“我去了。”   太子妃咯咯地笑着,富含情义地吟道:“票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票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票有梅,顷筐之。求我庶士,迨其谓兮!”   黛玉扭过头,脸就像块大红布,娇嗔道:“你坏!就会打趣人,幸亏人家还把你当做好朋友呢!”   太子妃瞧着黛玉娇俏可爱的摸样,心里不由十分怜爱,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快去吧,别让父皇等急了。”   来到勤政殿西暖阁,见水镜默默地坐在那里,手支着头,似乎正在沉思。   他抬头看见黛玉,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跟前。   他黝黑的大眼睛,深不可测地望着黛玉,说道:“溶儿在文书中禀报,今年西北气候很反常,据当地人说,今年的冬天可能是十年一遇的大冷天。我想趁着现在天气不是太冷,赶紧把过冬的物质给溶儿运过去。免得到时候风雪大,军备物质受堵,影响大军过冬。听溶儿说,叛军现在逃得无影无踪。溶儿派了不少小股部队到处寻找,就是找不到叛军的下落,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这伙该死的家伙,现在是你要打他,他就跑得没影子了。你要是不打他,撤军回来,他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依旧是到处扰乱,杀人放火,抢夺边民妻女和牛羊布匹粮食。”   水镜见黛玉低头不语,继续说道:“玉儿,溶儿的母亲去世早,溶儿刚回来,没过几天,又出征在外,我的事情很多,很难照顾到你,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黛玉想起上午皇后以及下午怡王妃咄咄逼人的情景,特别是怡王妃现在又与薛宝钗勾结在了一起,使她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水镜迅速捕捉到黛玉的表情,格外心疼,觉得黛玉受到的伤害实在是太大,太多了。   “玉儿,黛园还好吗?”水镜温柔地问着,眼睛盯着黛玉娴静温和娇柔的身躯,恨不得把所有的爱统统都给她。   “好,让皇上费心了。”黛玉柔柔地回答着,抬起那颗精致的头颅,纯净无暇的目光直视着水镜。   随即,温柔却坚定地说道:“皇上,黛玉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答应。”   “只要是玉儿想要得东西,没有我不答应的。”水镜宽容地说着,眼睛露出温柔的微笑。   “皇上,拉钩。”黛玉调皮地笑着,伸出纤细的玉指。   “小丫头,没听说皇帝是金口玉言吗?还能对你这个小丫头食言?”水镜嘴里说着,伸出食指,眼睛满含着慈爱,与黛玉拉了拉手指。   黛玉笑靥如花,清脆地说道:“我想跟这次运送物资的车队去西北。”   水镜的笑容陡然间凝固了,他惊诧地瞪着眼睛,瞧黛玉半晌,说道:“西北是苦寒之地,你一个女孩家怎么可以去?”   黛玉眨着美丽的眼睛,狡黠地笑道:“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林黛玉,帮君去慰兵。”   “不行!”水镜大手一挥,霸气地拒绝。   黛玉小声嘟哝道:“我们是拉过钩的。”   水镜站起身,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考着。   考虑到太子与怡王的暗斗已转到明争,这场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朝臣摇摆不定的立场已显端倪,逼着自己非到痛下决心不可,该彻底解决的时候了。   江南甄家与王家薛家虽然被摧垮了,但还有漏网的残余。   贾家与史家虽是气息奄奄,难保不做最后挣扎。   万一自己哪里处理不当,或是哪个环节出现问题,伤了黛玉,他闭了闭眼睛,不敢想象。   让黛玉远离京城,去溶儿那里。   西北生活艰苦,但安全系数比京城要高。   因为军队不像京城人员混杂,那里是清一色的军士,比较单纯,坏人也不容易混到黛玉身边。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水溶直接保护着黛玉,他完全可以放心。   想到这里,他终于妥协地瞧着黛玉,叹了口气,无力地答应道:“好吧,五天之后,你随李虎将军去西北。这事要严格保密。你在路上的用品,由我派人安排。你只要把你日常随身用的东西备好,只能带着三四个人走,多了不行,不能目标大。”   王熙凤与惜春回府,贾母见到惜春的奖品,脸上挂着笑,高兴地说对人说道:“玉儿是面冷心热,心里还是向着我们的,你瞧四丫头这些奖品就知道了。不是东西多少,这是她们姐妹的情分。”   宝钗走得早,不知道所有进宫的京城名媛都有奖品。   王夫人从宝钗那里只是听说惜春拒绝了怡王妃保媒的好意。   此时,她听贾母提起黛玉,很不高兴地问惜春道:“听说怡王妃要为你保媒,你怎么说自己八字硬的话?要知道我们家如今不比从前你大姐姐在的时候了。你也快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你那话要是传出去,怎么得了?幸亏你宝姐姐与怡王妃交好……”   贾母瞧着王夫人,不解地问道:“四丫头一向话少,是知道轻重的啊。”   王夫人撇撇嘴,把宝钗的话重复了一遍。   贾母气得手脚冰凉,埋怨道:“这事就是四丫头的错了,四丫头说的太过了。你也不想想怡王妃是何等身份的人!她接触的人都是高贵的人,能有她给你保媒,那是你修来的福分。你呀,真是不懂事!”   惜春只要想到嫁人,心里就会想起水溶,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水溶的影子。   作为侯门千金,大家闺秀,她不能向人表露出自己的心思,更不能对人说出自己对水溶的爱慕。   却没人能制止她对水溶的暗恋,更没人能控制她的思想。   自从她看见水溶那刻起,她就决定自己一生,非水溶不嫁。   倘若这辈子嫁不了水溶,就一生不嫁人,也要为水溶守一辈子。   惜春见贾母责怪,想说自己不想嫁人。   嘴巴只张了张,还没说出口,王熙凤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襟,示意她不可惹老太太生气。   惜春到底是贾府教养出来的女儿,虽然满心想反抗,却没有那个胆量。   惜春垂着头,站在那里,满脸的委屈与不满,只是不敢吭声。   贾母无力地摇摇头,柔和地说道:“你们出去快一天了,也该乏了,回房歇息去吧。”   惜春扶着丫头走了出去,贾母眼光在王熙凤尤氏的身上转了一圈,说道:“珍儿媳妇,你是四丫头的亲嫂嫂,俗语说长嫂如母,姑娘大了,你也得多开导开导她。不能整天只顾自己的小日子,连这唯一的小姑子都不管。”   贾母这句话很重,尤氏听了心里很委屈,却也无法反驳,只得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尤氏回到自己屋里,越想心里越恼。   气惜春仗着是自己丈夫唯一嫡亲妹妹,这些年来,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个小姑子,素日里总是极冷清,每与自己说话,显得十分傲慢,总是对自己冷言冷语,出言顶撞。   到了晚间,尤氏把贾母的话与贾珍说了,贾珍认为贾母言之有理,也觉得妹妹年纪渐长,应当懂得身为贾府女儿,为贾府出力是天经地义,义不容辞的事情。   他对尤氏说道:“老太太也是为妹妹着想,你这个做嫂子的,是该对她多关心些。我虽然是她哥哥,有些事情,我一个男人如何与妹妹说!”   尤氏得了贾母与贾珍的话,犹如获得了两把上方宝剑。   她想了整整一夜,拿定了主意,次日一早,借给贾母请安之便,来到惜春处。   见惜春穿着随便,十分慵懒地坐在窗下,手托着下巴,正望着外面出神。   遂笑道:“妹妹这大早起来,在想什么呢?”   惜春斜她一眼,继续瞧着窗外,并不搭理尤氏。   尤氏显得很尴尬,憋了一肚子火,冷笑道:“俗话说长嫂如母,我这做嫂子的在姑娘面前,倒不敢托大。我只劝姑娘以后说话行事检点些,就是不为你自己,也得为整个贾家着想。”   惜春听了,猛然站起身,圆睁着两眼,瞪视着尤氏,愤愤地说道:“你把话说清楚些,我怎么不检点了?”   尤氏因为有贾母贾珍的话,也不含糊道:“你昨天在怡王妃面前,说的是什么话?这是一个大家闺秀应当说的话吗?”   惜春不屑地,冷冷地,讥讽道:“我说的全是实话,并没有半句假话。我的命就是不好!自小就没有了亲娘,有个父亲等于没有。有你们这个哥嫂,还不如没有的干净!我只求以后,你们不要带累了我!”   尤氏听了,气得浑身打颤,鄙夷道:“你是千金小姐,了不起的金凤凰!以后不知道会飞到那个王府去。也许比林妹妹这个摄政王妃,身份还要高贵,我们怎么敢带累你?”   惜春听到尤氏提到摄政王妃,被她说破心思,又羞又气,捂着脸大哭道:“我宁可去做姑子,也不会嫁人的,你们就死了那颗靠卖女儿,换得荣华富贵的肮脏龌龊心吧。”   尤氏勃然大怒道:“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这是一个女儿家能说的话吗?”   丫头婆子都劝尤氏道:“姑娘年轻,说话不知轻重,奶奶不要生气,更不要计较她。”   尤氏冷笑道:“我若还知道生气,就不会来这里讨人厌了。”   惜春一边大哭,一边指着她的鼻子,说道:“你既知道讨人厌,为什么还要来,真没见过如此不知羞耻的人!”   尤氏被惜春骂得火起,强忍着怒气,不屑地回击道:“我只不过为了老太太和你哥哥,才来说你几句。你既然如此不懂事理,我不说你就是了。看你今后到了婆家,还能如此张狂,我才算真服了你!”   尤氏这句话,又是触动了隐藏在惜春心底最大的痛。   惜春虽然年纪不大,但也即将到谈婚论嫁年纪。   她又不傻不楞,虽然心中清冷,但也不是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特别是见到了水溶,一颗芳心砰然萌动,从此紧系在水溶身上。   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愿望很难实现,每日里都忍受着痛苦的煎熬。   自己很小就没有了母亲,虽有个父亲,活着时就不管不问她,现在死了,更是没人管她了。   哥哥贾珍,她也是知道的,只会吃喝玩乐,十分荒唐,把宁国府闹得乌烟瘴气。   她时常想贾府四个女儿,从大姐姐元春到三姐姐探春,哪一个婚姻不是为了家族利益?   想起上面三个姐姐的不幸婚姻,她就胆怯害怕。   以前,她很羡慕栊翠庵的小尼姑妙玉,觉得妙玉立身世外,不问红尘,一心向佛,清净静修,未尝不是好事。   后来,见黛玉带着紫鹃雪雁去了她自己的玉园,她很羡慕。   那天,她去玉园做客,亲眼看见黛玉优美舒适的家,看黛玉自由自在地过着自己的悠闲日子,心里羡慕极了。   她时常想,自己要是哪天能像黛玉那般有个自己的家,清清静静地关起门,过着自己世外桃源般的小日子,清闲幽静,优哉游哉。何等舒服,何等快乐。   不幸的是自己姓贾,注定要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女孩儿就是家族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礼物。   大姐姐元春混好了,家里人到处炫耀,仗势欺人。二姐姐迎春混得不好,就缩头不管不问,生死由她去了。三姐姐混得虽好,却远隔千里,如水中月镜中花,好看不管用,惹得家里人时常抱怨。   惜春没事就琢磨着,贾府这些亲人,不可能为自己寻得好人家。   现在的贾府,元春姐姐死了,宫里没有了娘娘。   舅舅王子腾也死了,朝里没有了大官。   放眼整个贾府,数来数去,好男儿有谁?   她不敢想自己的未来,二姐迎春嫁给孙家,那时大姐尚健在,都遭那般凌辱。   如今贾府日渐衰败,自己很难嫁给水溶,就是甘愿低于林黛玉,俯首做小,恐怕也难实现心愿。   她早就下了狠心,与其遭人荼毒,不如洁身自好,像妙玉那样,做姑子去。   此刻,尤氏尖酸刻薄,一语中的话语,如尖刀刺进了她的心脏,挑出了她隐藏在心底最大的痛。   她实在克制不住隐藏已久的痛苦,索性放声大哭,返身从丫环的针线篮子里摸出剪刀,扯着头发就要绞去头发,口口声声要做姑子去。   尤氏又气又恼又怕,吆喝着丫头婆子,奋力夺下惜春手里的剪刀,眼睛里流着泪,气愤地说道:“我就不是你的嫂子,就算是个外人,这么好心劝你,就是到老太太那里说,我也没有错!”   惜春大声嚎哭中,听到尤氏提到老太太,就哭叫着去找老太太。   众人见劝不住,就拉拉扯扯来到贾母房里。   惜春披头散发,还有半边头发被剪刀绞得霍霍牙牙,七长八短的。   贾母吩咐鸳鸯送惜春回去歇息,并仔细向尤氏询问惜春为何如此?   尤氏把来龙去脉与贾母说了一遍,表示再也不敢过问惜春的事情了。   贾母也无可奈何,只是暗叹家门不幸!   此后,尤氏真的再也不踏惜春房门半步。   惜春虽然借题发挥与她嫂子大闹了一通,依然没能如愿以偿。   贾府人更是认为她不仅冷面冷心,还不通情理。   很少再有人与她搭腔,她也不与别人多话。   她在自己房里设了个神龛,供着观世音菩萨,每天自个儿躲在屋子里诵经礼佛。   整个贾府,只有宝玉还能与她说得来。   但是,宝玉被宝钗袭人莺儿等人,用柔情蜜意捆的紧紧的,每天说是陪着他读书,以迎接来年的科考,实际上是在监视着他。   惜春这里,除了栊翠庵的小尼姑妙玉,偶尔来与她谈经论佛,基本是没人踏她的门槛。   她本性淡凉,对此不但不悲,反以为喜。   人越老越喜欢热闹,现在围绕贾母膝下,如花似玉的孙女外甥女走的走,嫁的嫁,没一个在跟前了。   每天两个媳妇两个孙媳妇例行公事般晨昏定省,敷衍了事,使她内心越发孤独,甚至倍感凄凉。   住在京城的黛玉如今是恼透了,派人怎么也接不回来。   偶尔想起迎春,听贾赦说派贾琏出去找了一阵子,总是没头绪。   想必林丫头是知道迎春住处的,让人去问了两次,都被黛玉毫不客气地回绝。说贾府已经与迎春断绝了关系,还问她住在哪里做什么?   看来迎春一定是被哪个贵人金屋藏娇了。 第137章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   如果二丫头真是得了哪个贵人的眼,受了宠,对贾府将有益无害,未必不可以暗中往来。   贾母暗自后悔自己当时心急了一些,鬼打昏了脑子,竟然没有留下余地。   甄家被抄家收监,王家一败涂地,薛家是家破人亡,如今只剩个孤老婆子薛姨妈跟着闺女薛宝钗住在贾府。   算来算去,还只有自己的娘家史侯府,虽然凋零败落,到底架子没倒。   贾母悲凉中不由泛出一丝欣慰。   她扭头喊道:“鸳鸯,告诉二太太,我很久没见云儿了,派人去卫家,去把云儿给我接过来。”   鸳鸯答应着,亲自出门找王夫人派人去接。   中午时分,去卫家接湘云的人回来了,哭丧着脸回道:“奴才去接云姑奶奶,连云姑奶奶面也没见着。卫家姑爷病得很重,听说云姑奶奶整日整夜衣不解带地服侍着,说是没有功夫过来。”   贾母听了,难过的半晌没有回过气来。   鸳鸯急忙在她身后又是拍打,又是为她揉胸。   过了好一会,贾母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啜泣道:“我的云丫头,命怎么这么苦!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众人劝道:“卫家姑爷文采好,武功也好,人又年轻,京城里什么名医没有,很快就会好的。老太太不要担心,说不定过两天,就会好起来的。”   贾母哭泣道:“人越是老,心肠就越是软,听不得晚辈有什么不好。”   人们都以为贾母是心疼湘云,在为伤心流泪。   只有鸳鸯心知肚明,贾母是在为贾府日益衰落而伤心痛苦。   素日怕流泪不吉利,心里难过不敢哭。   现在有了点名目,就尽情的哭泣。   痛哭了一会,贾母吩咐道:“去告诉链儿,一会带宝玉去卫家看看。让凤丫头她们平辈的姐妹也先过去瞧瞧,好好开导开导云丫头,不要伤心坏了。再赶紧派个中用的人,送信给林丫头,好歹她们姐妹一场,云丫头新婚不久,就这个样子,不管怎么样,也该过去瞧瞧,说句暖心的话,才是姐妹间应有的情分。”   鸳鸯十来岁就服侍贾母,她最了解贾母的心思,知道贾母还是想找个因由,让贾府人在卫家与黛玉见面,姐妹们见面叙话,能勾起黛玉旧情,与贾府重修旧好。   听贾母这么吩咐,鸳鸯忙去一一执行,心里却不以为然,腹议道:上次寿辰出了那样的事情,搁在哪个人身上,都不会原谅的。林姑娘要是能去卫家,与贾府人相见,那才怪呢。   果然不出鸳鸯所料,派去玉园的人回来禀报,说林姑娘不在玉园,到广源寺祈福去了。奴才赶到广源寺,那里的老和尚说林姑娘在抄写经文,祈福期间不宜见客。   贾母翻着老眼,怔怔地瞧着回禀的婆子,心里是断定黛玉不想再看见贾府人,她是在回避。   听婆子说黛玉在广源寺抄写经文,似信非信地摆摆手,无力地咕哝了一句:“知道了。”   事实上,黛玉此刻已经离开了京城,走在去西北的途中。   说黛玉去寺庙诵经抄写经文,是水镜为了保证黛玉路途安全,让秀姑等人故意放出的烟幕。   李虎将军是名将李广的后裔,年约四十来岁,虎背熊腰,豹头环眼,浓密的胡须如钢针般坚硬。   说话嗓音如雷,行动如风,心却细如发丝,凡事无巨细,面面都能考虑到。   他是本朝一员难得的名将,也是水镜轻易舍不得动用的王牌嫡系心腹爱将。   这次是爱子水溶领兵出关,一举歼灭叛军大部主力,使叛军首领闻风丧胆,带着残兵败将逃得无影无踪。   近百年来,边关一直遭受叛军部落骚扰,侵犯,蚕蚀的恶劣局面,如今被水溶一举定乾坤,彻底扭转了被动局面。   这是水镜很引以为自豪的功绩。   这个功绩,在今后的史书上,一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水镜想起来,心里就舒服,高兴。   为了使边关得到永久的安宁,就必须要永绝后患,把叛军歼灭干净才行。   然而,水镜心知肚明,这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因为叛军部落可以说是全民皆兵,男女老少很难分清哪个叛军,哪个是牧民。   现在,反抗朝廷的叛军部落首领带着被水溶打败的残余逃到了草原内部,进到沙漠深处藏匿起来。   水溶整天想方设法,急着寻找溃逃的叛军主力,要与他们做最后的决战。   可是,这些叛军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逃得不见踪影。   不获全胜,水溶又不能撤军。   几十万大军在边关驻扎的越久,朝廷的负担越重,这使水溶十分烦心。   水镜却不是这么想,他觉得水溶取得这么大的胜利,并不比起往年所花军费多。   因为水溶大军缴获的粮草辎重很多,所有他要求朝廷运去的物质比起以往是少之又少。   儿行千里母担忧,慈母爱是伟大的。   其实,父爱并不亚于母爱,甚至比母爱更深沉。   眼看秋天到了,水镜想到西北冬天十分寒冷,担心水溶过冬粮草辎重不足。   这次,他派心腹爱将李虎带领三万兵马,押送大批粮草辎重去西北。   李虎临走时,水镜把黛玉托付他带往西北,要求李虎一定要安全周到地把黛玉护送到水溶身边。   水镜认为黛玉去了西北,水溶回朝第一个新年,虽然不能在京城过,是在西北苦寒之地,也会过得很开心。   只要有水溶相伴,黛玉这个年也不会过得寂寞。   更重要的是黛玉离开了京城,也免除了别有用心人对黛玉的纠缠。   只是苦了黛玉,一路辛苦,在西北的日子,比不得京城,生活一定是艰苦的。   水镜为了补偿黛玉,他为黛玉准备了十车生活用品,绫罗绸缎,长毛貂皮,金珠玉器,笔墨纸张,米面酱醋茶,连姑娘家用的针头线脑,都让人为黛玉准备到了。   这让黛玉见了,心里热乎乎的,不得不感动。   阿山与秀姑紫鹃雪雁,因为受车辆所限,把所带的东西精选再精选,选了满满的四车东西,加上黛玉紫鹃雪雁三人乘坐的轿车,一共是五辆车子。   秀姑仍然留在玉园守家,阿山随黛玉出关。   临走时,黛玉还带上了可爱的追风赶月两只小狼狗。   一路风尘,马不停蹄,赶往西北……   这天傍晚,黛玉随李虎将军的运输队伍来到了黄河岸边。   李虎告诉阿山,说这里离贺兰山已经不远,过了贺兰山的三关口,走不了多远,就可以抵达水溶大军的驻扎地了。   李虎对阿山还说,现在天色已晚,虽然叛军主力已被水溶打的落花流水,那些残兵败将已经逃到草原沙漠深处。   但这贺兰山地势险要,峰峦叠嶂,崖谷险峻,难保这里没有隐藏的小股叛军,或敌对的牧民。   李虎建议这天晚上,队伍就宿营在黄河岸边,这块宽阔地上。   反正离水溶大军已经不远,不如暂且把走了个把月的运粮队伍停下来休整几天,待大家养足了精神,一鼓作气,走出贺兰山的三关口。   阿山把李虎将军的意见禀报了黛玉,他睁着圆圆的大眼,眨着狭长的小眼,慎重地说道:“姑娘,这天下没有比这贺兰山承领战争更多的山了。这座山百余年来,几乎一直处于战争状态,我曾经来过这里几回,觉得战争一点也没有影响她的美丽。若不是因为战争,姑娘这时候来,正是游览贺兰山的好时候。”   雪雁听阿山说现在正是游览的好时候,忍不住心动。   笑道:“李将军说要在这里休整几天,我们就在这附近游览游览。我在车里看见了,这里有山有水,姑娘一路颠簸,也累了,不如趁此散散心。”   阿山瞧着黛玉,见她眉头微蹙,知道黛玉心思细密,考虑问题周全。   他站在一旁,也不多言,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黛玉。他的内心多么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里,他就可以永远默默地看着姑娘,守护在姑娘身边。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不可以!   这么善良美丽的小仙女,应当享受她应得的幸福与快乐。   水溶,只有这个年轻英俊,文武双全的辅政亲王水溶,才能带给黛玉更多的幸福与快乐。   自己能做小仙女的大管家,能够日日看见她,夜夜守护着她。   这已经是上天的给自己最大的恩赐,应当感到很满足了,怎能再胡思乱想?   阿山心念于此,羞愧的低下了头,很想使劲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黛玉若有所思,说道:“李将军的想法极好,不愧是朝中名将。不熟悉山林,险阻,沼泽的地形,便不能行军。军队迅速行动时,就要像疾风一样迅疾。军队舒缓时,就要像林木那样森然不乱。攻击敌人时要像烈火,防御敌人时要像泰山,难以揣测时,犹如浓云遮蔽日月,要冲锋时,须迅雷不及掩耳。”   阿山闻言,惊奇地瞪着圆圆的大眼,眯着狭长的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黛玉,心里无限崇拜,赞道:“姑娘,你说的真好!阿山觉得姑娘简直就是个女元帅。不,是女军事家,比那个孙子还要孙子。”   “阿山!你胡说什么呀!”雪雁啐了一口阿山,瞪着他斥责着。   “姑娘就是了不起,姑娘说的这些话,就是比孙子还像孙子。”阿山急着分辨道。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怎么能骂我们姑娘是孙子的孙子?”雪雁怒气冲冲,赶上去要扭打阿山。   阿山委屈地瞧着黛玉,说道:“姑娘的话说得就是比孙子还像孙子啊。”   雪雁跳起来,要去拧阿山的嘴巴,怒道:“我让你还骂!你要死了!”   黛玉走到雪雁与阿山中间,伸手拉开雪雁,笑得直不起腰,快要岔气了。   雪雁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说道:“姑娘,你素日里宠惯阿山,我不怨你,可是,如今阿山居然持宠而娇,连姑娘您都敢骂了,这还了得?姑娘您怎么还笑?”   阿山急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怯懦地望着黛玉,连声道:“姑娘,阿山没有,阿山不敢,阿山情愿去死,也不敢对姑娘有丝毫不敬。”   雪雁得理不饶人地大声嚷嚷道:“那你刚才说什么来?那不是骂姑娘又是什么?”   黛玉咯咯笑道:“雪雁,是你少见寡闻。阿山说的孙子,名叫孙武,写了一本《孙子兵法》的书。孙武是著名的兵圣、百世兵家之师、鼻祖。也是著名军事家,哲学家。后人称他为孙子,那是对他的尊称。雪雁,你冤枉阿山了。”   雪雁捂着嘴巴,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往日都是听你念诗,今日听你说的这些话,听不懂,心里却明白姑娘说得极好。只是不知道姑娘说的是兵法,是孙子的孙子。”   阿山眼睛里闪着无比欣佩的目光,热烈赞赏道:“雪雁,难怪你不懂,姑娘说得这些,都是极其高深的战略战术,许多打了一辈子仗的将领,都不一定能说出此等话来。我们姑娘年纪这么轻,又是闺阁中人,竟有如此军事天才,真是天下唯一的,最了不起的姑娘!”   黛玉扑哧一声,指着阿山笑道:“没想到我们最不善言表的阿山,居然还会如此恭维人呢。”   “不!不!阿山句句是实话,绝无半句恭维姑娘的虚话。姑娘若是不信,阿山敢对天发誓。”黛玉见阿山急得满脸通红,急着要发誓(这个时代,很畏惧自然,把对天发誓看得很慎重)。微笑说道:“谁说不信你了?你知道我最相信的是谁?”   阿山听了,幸福得眼眶湿润,大眼闪闪放光,小眼炯炯有神,浑身轻飘飘的,好像给他插上翅膀就能飞了。   雪雁瞧着,不由地吃醋道:“瞧阿山美的!我就知道姑娘最相信阿山了。”   紫鹃斜乜着雪雁,笑嗤嗤地说道:“你不要眼红姑娘最看重阿山,姑娘对你不好吗?要不要我给你说说?”   “姑娘对我当然是好的,只是,对阿山更好,姑娘不论做什么想什么,都会顾及阿山。做人若能做到阿山这样,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雪雁嘟着小嘴,愤愤不平地说着,怒视着阿山,就像个没有争到糖吃的小孩子。   向来一本正经的阿山,此时此刻,真是幸福得晕了头。   只见他红光满面,对雪雁吐了吐舌头,笑道:“雪雁,谁让你脑瓜子笨,整天叽叽呱呱,像只小喜鹊,只会说话,不会想事。”   雪雁气咻咻地抬起脚,上去就要踢阿山,娇羞成怒说道:“阿山,你气死我啦!”   紫鹃忙做和事佬,笑道:“你俩不要闹了,军士们把姑娘的帐篷已经搭建好了,我们过去把要用的东西收拾好,让姑娘早点洗漱休息。”   想着很快就可以见到水溶,黛玉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浮现出水溶的笑脸,心里暗自兴奋,根本就不觉得疲惫。   她瞧着忙碌着的紫鹃雪雁,不由地按着扑扑地跳动着心,独自信步走出了帐篷。   夜幕四合,薄雾升起,远处逶迤不断的山峦,渐渐沉在夜幕中,宛如淡淡的水墨画,隐在了天边。   紫鹃拿着一件绣着桃花鹅黄缎面夹绒里子的风衣追了出来,悄悄地给黛玉披上,又为她带好帷帽,系紧了飘带,笑道:“姑娘,我们就在帐篷附近走走,听说离这里不远处就是黄河。”   黛玉想起以前每次从京城到姑苏,来回都会经过济南府,都能看见黄河,没想到来到了这里,又遇到了黄河。   “走,我们去看看黄河。”黛玉淡淡地说着,信步走了过去。   紫鹃惊愕地看着黛玉,劝道:“姑娘,现在天色已晚,你也累了一天,反正我们要在这里住几天的,不如明天再去看吧。”   黛玉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紫鹃忙回头吩咐雪雁道:“雪雁,你在帐篷里守着熬粥,把我们在路上车里包的饺子给蒸上,再多烧些开水预备着。”   说完,见黛玉已经走远,赶紧跑了几步,紧跟在黛玉身后,气喘吁吁,陪着笑,说道:“我是怕姑娘坐了一天车,累着了。”   不知道阿山从哪里过来了,听他跟在后面笑道:“来到这里,不可不看黄河。”  紫鹃对阿山撅着嘴,埋怨道:“我是担心姑娘太累,还有这天色已晚,会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担心不安全。”   “其实,这里距黄河没有多远,静下心来,还能听见黄河说话的声音。”阿山眯细了圆圆的大眼,狭长的小眼如同一条线,很神往地与紫鹃说话,眼睛却很留意地瞧着黛玉。   黛玉知道阿山对山川河流有着异乎寻常的情有独钟,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走到黄河岸边,见这里的黄河水,温柔,清澈,湍急,一泻千里。   望着落日余晖映照下的黄河水,黛玉不由地想起这里的战斗,厮杀……   这里失去了多少人的性命,这里流淌着多少人的鲜血,这里让多少孩子没有了父亲,这里让多少妻子没有了丈夫,这里让多少母亲倚门祈望,走上不归路的儿子永远回不了家门。   黛玉凝视着滚滚流淌的黄河水,仿佛听到了晚霞染红的黄河水在哭泣,在向自己诉说:战争——残忍!   “姑娘,你瞧!”紫鹃一声尖叫,打断了黛玉的思绪。   只见黄河中央,弥漫的水雾中似乎有个东西在沉浮。   阿山低声说道:“姑娘,那个沉浮的东西好像是个人。”   “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快想办法救人。”黛玉急促地说着,眼睛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救人的东西。   阿山缓缓伸出双手,对准那个沉浮的东西,好像在招手。   很快,那个东西被水流推到了岸边,阿山过去抓住,捞了上来。   黛玉扶着紫鹃过去,果然是人,是两个相互紧紧拥抱着的男孩子。   只见那两个孩子脸色铁青,嘴唇乌紫,眼睛紧闭着,小肚子胀鼓鼓的,像个大圆球。   “阿山,他们还有救吗?”黛玉声音发颤,担忧地问阿山。   “嗯,好像还有救。”阿山说着,用力拽开相拥着的孩子,他找到一块大石头,一只脚踩在石头上,分别把那两个孩子脸朝下放在自己腿上,用手按着孩子的腰,只听“咕咕咕”一阵响,那两个孩子的嘴巴、鼻孔、肛门冒出来一股股水来。   很快,阿山脚下的地面就汪了一大滩水。   那两个孩子胀鼓鼓的肚子很快就瘪了下去。   然后,阿山从腰里摸出一个红色的瓶子,倒出两粒芝麻粒大小的药,分别塞进那两个孩子的嘴里,再伏下身子,用手掰开那两个孩子的嘴巴,对着那两个孩子口对口地度了几口气。   很快,黛玉听到那两个孩子胸腔、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几声。   阿山站起来,拍拍手,对黛玉欢快地笑道:“没辱姑娘使命,这两个孩子不会死了。估计最迟半个时辰后,就可以醒过来,一个时辰之后,就能活蹦乱跳了。”   阿山看见附近有几个士兵在走动,高兴地对他们招手,喊了两个士兵过来,让他们抱着孩子回到黛玉的帐篷前,放在草地上。   不到半个时辰,那两个孩子睁开了眼睛,恐惧地张望着。   阿山对雪雁说道:“有没热粥,给这两个小东西吃一些,他们肚子里一点食也没有。”   雪雁拎来一小罐稀饭,拿着两只小碗过来,盛了两碗,与紫鹃一起喂这两个孩子吃粥。   这两个孩子惊恐地睁大眼睛,贪婪地大口大口,嚼都不嚼,好像嗓子是直的,一点都不拐弯,粥到了嘴里,咕咚一声,就直接吞咽到肚子里了,好像他们很久没有吃过饭了。   一碗稀饭很快下肚,阿山对雪雁说道:“不要再喂了,这两个孩子肠子饿细了,给他们吃多了,别把肠胃给撑炸了。”   雪雁迷惑地望着阿山,知道阿山说话不会错,怜悯地望着那两个孩子,说道:“等你们消化消化,再给你们吃吧。”   晚上,黛玉让紫鹃雪雁在阿山帐篷里,给那两个孩子铺了个很暖和的床,阿山把自己穿不着的衣服送了两套给那两个孩子换上。   临睡之前,紫鹃雪雁又端了两碗鸡汤给那两个孩子喝得饱饱的。 第138章   次日,因为队伍要在这里休整几天,不需要起早赶路,黛玉就睡了个懒觉。   当黛玉睁开眼睛,发想早已日上三竿,她笑着埋怨道:“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喊我起来。”   “以前要赶路,不得不起早。这两天又不要赶路,姑娘只管好好歇息。”紫鹃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准备服侍黛玉起来。   雪雁掀开帘子进来,小声回禀道:“姑娘,昨天救得那两个孩子,是项族人的孩子。阿山让我禀报姑娘,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是项族首领的嫡亲弟弟,算是叛军的二当家。因为叛军被我们王爷很快打败了,他们撤退的突然,所有将领的家眷没来得及带走,现在都隐藏在贺兰山的山谷和山洞里。据那两个孩子说,他们隐蔽的地方,有一百多位老弱妇孺,断粮好多天了,周围的野草和树皮都被吃光了。昨天,那个小孩子想下河摸点鱼虾充饥,被河水卷走着,大孩子想救他,结果一起被淹,让河水带到这里的。”   黛玉知道西北最大的部族就是项族,项族的人数占西北总人数四分之三。   这个民族是半耕半牧,生性粗犷,近百年来,时常与朝廷摩擦不断,仗着人口比较多,时常有反叛朝廷之心。   朝廷因为他们地处边陲,派来镇压的军队少了,打不过他们,派来的军队人多,国民负担沉重,往往对他们采取安抚策略。   如此时间长了,很容易滋生他们的狂妄之心。   所以,朝廷与他们是打打和和,和和打打。   这里一直是大战不多,小战不断。   项族在不断地战争中,越打越会打,越战越强,由蚕食发展到攻城略地,由伤害边民发展到大肆屠杀朝廷命官,公然反叛朝廷,还口出狂言,要打到京城过年了。   他们没想到项族的克星水溶回朝了。   水溶带领二十万大军,风扫残云般,把他们打得丢盔弃甲,丢下了老婆孩子与父母,仓皇逃窜。   紫鹃望着低头沉思的黛玉,问道:“姑娘,你说我们是不是告诉李虎将军,派人去叛军的眷属围剿。”   黛玉紧蹙眉头,一声不响,默默地让紫鹃服侍自己起来。   吃罢早饭,吩咐阿山把那两个孩子带了过来。   黛玉见这两个孩子虽然面黄肌瘦,但神情举止落落大方,不像一般孩子见人唯唯诺诺诺。   这两个男孩子站在黛玉面前,显然不比起昨天,身体基本好了。   他俩一直低着头,眼睛瞧着自己脚尖,默默无语地站在那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听天由命的样子,让黛玉瞧得心酸。   黛玉微笑着让雪雁拿果子给他俩吃,安慰他们道:“别怕,吃果子。”   小一点的孩子约有十来岁,忍不住伸手接过果子,只吃了一个,歪着脑袋偷偷瞧了雪雁一眼,悄悄塞进了怀里。   大一些的孩子约有十四五岁,他啰啰嗦嗦地接过果子,抬起头看着黛玉,问道:“仙女姐姐,昨天傍晚,是您让人救了我们吗?”   黛玉微笑着点头,温柔地说道:“是的,昨天傍晚,我去河边散步,瞧见了你们。吃吧,不用担心,这里还有很多果子。”   大孩子拉着小孩子,扑通一声跪下,对着黛玉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带着无限期盼,哀求道:“仙女姐姐,求你也救救我们的妈妈和族人,不要再打仗了。”   黛玉示意雪雁紫鹃拉起那两个孩子,亲切地说道:“起来,吃饱了,我们慢慢商量,让我们一起想办法制止战争,实现和平。好吗?”   两个孩子慎重地点头答应。   通过这两个孩子的叙述,黛玉知道大男孩名叫李弘昊,小男孩名叫李弘杰,他们的父亲名叫李元霸,是项族首领,大白高国王,也就是叛军首领的嫡亲弟弟。   这两个孩子说他们的父亲李元霸追随着兄长,也就是叛军首领大白高国王撤退走了,所有的家眷全部留在了贺兰山里。   现在他们的粮食早已吃完,天气越来越冷,目前是饥寒交迫,濒临死亡边缘。   黛玉劝慰这小弟兄俩,要他们安心住下。告诉他俩,只要他们的部族人不再烧杀抢掠,归顺朝廷,就不会被冻饿死。   这对小兄弟年纪虽小,却像个小大人一般,慎重点头应道:“请仙女姐姐放心,我们一定告诉部族的人,归顺朝廷,就会有活路。我们部族许多人都懊悔的不得了,时常都能听到人们埋怨大首领做大白高国王,把好好的部族人,弄得死的死,伤的伤,有家不能回。地荒了,牛羊也没有了。眼看冬天到了,大家只有在山谷里,山洞里等死。”   黛玉觉得这是和平的一个契机。   她让阿山与李虎将军商量,趁这几天运送物资的军队休整时间,组织人去把叛军高级首领李元霸的眷属全部接出贺兰山,要以贵宾待遇款待。   开始,李虎将军不太明白,陈诉说李元霸是叛军二号人物,表现十分可恶,这些年来,他时常带来人马骚扰我边关,杀死我许多守关将士与无辜的老百姓,抢掠妇女与牛羊财产。作恶多端,要是能逮住他的眷属,统统活埋都不解气。   阿山按照黛玉的意思,耐心地做李虎将军的工作。   告诉他要想边关长治久安,必须要一手软,一手硬。   软的就是要多安抚,给他们打开一扇活路的门,让他们不要做殊死抵抗。   硬的就是对那些冥顽不化的,要毫不留情地坚决消灭,要让他们明白,企图抵抗,不归顺朝廷,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好下场。   战争不是目的,只是取得和平的一种不得已的手段。   要想早日结束战争,得到长久和平,必须软硬两手一起上。   人心收复,才是上策。   李虎将军听了阿山传达的黛玉这番言论,诧异地瞪大眼睛问道:“这真是林姑娘说的?”   阿山笑嘻嘻地说道:“当然是我们姑娘说的,姑娘要你务必要照她的话去做,功劳是你的,有事她担着。万一出了事,她会向皇上,辅政亲王说明,不会连累将军。”   李虎哈哈大笑道:“阿山老弟!我出京之前,皇上有令,说这一路,只要是林姑娘提出的,一定要不折不扣执行。当时,我嘴里答应,心里还想着一个小女孩儿,皇上怎么会如此器重?现在,我明白了。林姑娘简直不是人,她就是神仙化身。要不然,这般小小年纪,如何会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心智,高远不可及的目光?你不对我说的明明白白,我都想不通,听不明,看不透。”   李虎很果断地对阿山保证道:“山老弟,请转告林姑娘,我李虎保证完成任务。”   阿山听了,笑着拍拍李虎肩膀,笑道:“我们姑娘还有话,是要李虎将军再派些人,去四周查访被叛军伤害过家人的老百姓,让人把他们也接过来。到时候,让咱们受害的老百姓来个现身说法,让叛军眷属了解咱们军队之所以要狠狠打击叛军,也是被叛军逼得忍无可忍,才不得不如此的。只要叛军今后能认识到所犯下的罪行,愿意放下武器,归顺朝廷。他们还是朝廷的子民,我们还是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的。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李虎听了,打心底里对黛玉佩服的五体投地,笑容满面,完全听从黛玉的计策,丝毫不差地坚决执行。   在李弘昊李弘杰兄弟的指引下,李虎将军很快就接出了叛军首领李元霸丢下的一百多名眷属。   在李元霸眷属的帮助下,只用了一天时间,又找出了其他藏匿的叛军将领的眷属。   阿山让人粗略统计了一下,叛军大小将领丢下的眷属,男女老少大约有三千多人。   黛玉让军士们支起行军用的大铁锅,煮了大米饭,炖了羊肉粉条汤给这些敌人的眷属放开肚皮吃。   晚上,还要李虎将军拿出一些帐篷送给这些眷属晚上御寒。   第二天上午,阿山让李虎将军把这些叛军大小首领的眷属集中起来,与运粮队伍的士兵坐在一起,听边关老百姓痛诉自己家人遭到叛军杀害与洗劫经历。说到伤心处,台上台下的人都失声痛哭。   那些叛军的大小首领的眷属听了,既为自己亲人做出这般牲畜不如的事情是羞愧,又是悔恨自己没有及早劝住自己的亲人,不要做那些缺德的事情。   军士们听老百姓痛苦诉说,群起激愤,怒不可遏,振臂高呼,要为死难的同胞报仇。   因为边关老百姓说的都是自家的亲身经历,真实感人,说得人都泣不成声。   那些叛军首领的眷属没有不受震动的,情不自禁哭做一团。   第三天,李虎将军派人带着叛军首领的眷属去实地观看被叛军烧毁的村庄,被杀害人的坟地。   在事实面前,所有的叛军眷属身不由己地跪在了受害人坟前,为自家的亲人所犯的罪行叩头谢罪。   晚上,回到住处,这些叛军首领的眷属知道,除了罪大恶极的极少数叛军首领之外,胁从者只要放下武器,重新归顺朝廷,朝廷会宽大为怀,放他们一条生路,继续让他们回家,与老婆孩子团聚,从新做朝廷的子民。   曾经参与残害边关将士与边民的首恶者,包括叛军的副首领李元霸,只要能为朝廷立功,为边关和平立功,朝廷也会让他们将功赎罪,既往不咎,不但会放他们一条生路,还会让他们继续做为朝廷做事的。   第四天上午,李虎将军的运粮军队休整完毕,准备出发。   其实,李虎将军休整队伍,主要是为了把行军的地形,周围的敌情摸清楚。   运送物资的队伍,带着接来的,或自己主动归顺的叛军大小将领的眷属,总共有了将近五千多名老弱病残孕者,启程赶往水溶大军的驻地。   那天,水溶带着小股骑兵,四处寻找叛军主力,跑了很久,一无所获。   他心情沮丧地回到驻地,刚坐下来,水还没顾上喝一口,听到黛玉随运粮草大军来了。   他心里又惊又喜,衣冠不整,蓬头垢面地跑出元帅大帐,欣喜若狂地前去迎接黛玉。   水溶一眼瞧见黛玉的轿车,心情激动的狂奔而至,伸手就要去开黛玉的车门。   蓦然,一根赶车的鞭子拦住了他。   水溶什么也顾不得想,伸手去朵鞭子,恼怒地吼道:“大胆!敢拦本帅!”   阿山笑嗤嗤地用手里的鞭子横空挡住,带着调侃,低语道:“请你注意大元帅形象。”   水溶这才听出是阿山的声音,怔怔地抬头望去,笑道:“好家伙!就知道是你。”说着,一个箭步跳到马车上,与阿山并排坐下,轻轻捶了阿山一拳,扭头就要去开车门。   阿山伸手抓住水溶的手,对着他的耳朵小声笑道:“瞧瞧你面前的将士都在看,你就不怕姑娘生气?”   水溶心里咯噔一下,对车内黛玉咕哝一句:“想你也不在乎这一会。”   转过头瞧见李虎将军及身后的将士,见大家都望着自己笑。   水溶脸一红,一个箭跳下马车,走到李虎将军面前,不好意思地寒暄了几句。   李虎年纪已有四十多岁,十分通达地微笑着,大声对水溶回禀道:“卑职奉皇上之命,给大元帅送来了过冬粮草。”   随即,又放低声音,笑道:“卑职也不负皇上嘱托,把林姑娘安好无恙地送到了您的身边。林姑娘的到了,等于给大元帅送来了打开胜利大门的钥匙。到了这里,我可是轻车熟路,不需要大元帅费心,请大元帅快领林姑娘去吧。”   水溶面色红红地笑着与李虎说了几句话,抱拳笑了笑。   回身,迫不及待地一头钻进黛玉车内,不顾紫鹃雪雁在面前,一把抱住黛玉,把她紧紧搂着怀里,脸紧贴着黛玉的头发,拼命地嗅着黛玉特有的香味。   他紧闭着眼睛,声音颤颤地喃喃说道:“玉儿,玉儿,这该不是在做梦吧?”   此时此刻的黛玉,柔软的心房,充满了甜蜜。   但少女矜持的本能,使她又不由自主地使劲推着水溶,小声地斥责道:“你作死了!快松手,放开我!”   “不!,玉儿,你知道吗?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念你。”水溶沉浸在幸福里,梦呓般地说着,双手紧搂着黛玉,生怕手一松,梦醒了,黛玉不见了一般。   本来,紫鹃雪雁瞧着水溶一头冲了进来,有些手足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雪雁双手紧搂着紫鹃,喃喃低语道:“紫鹃姐姐,我感动得想哭。”   紫鹃也反手搂着雪雁,动情地小声嘀咕道:“我也感动得想哭。”   阿山坐在马车的车辕前,他虽然没有看见车内情形,但从车内人的话语里,他能想象得到。   他呆呆地望着天空,表情是苦是甜,没人能说得清,就是阿山自己也说不清。   只见他那只圆圆的大眼睛湿湿的,狭长的小眼睛的眼角,滚出了一滴晶莹的水珠,在西北的阳光下,焕发着五彩亮光。   不大一会,车子在水溶的贴身侍卫,玉园的小厮,侍剑的引导下,停在了元帅大帐门前。   紫鹃拽拽黛玉衣襟,小声唤道:“姑娘,到地方了。”   黛玉使劲掰着水溶的手,见他如醉如痴,两手握得铁紧。   她不由地又羞又急,自幼所受的儒家教育,此时发挥了作用。   黛玉冷静地思忖道:“倘若让水溶如此沉迷下去,被人知道了,自己定会被人说成是红颜祸水。”   情急之下,她张口小嘴,低头在水溶胳膊上咬了一口,见水溶吃疼地一怔,睁开了眼睛,不解地望着黛玉。   瞧水溶眼底的委屈与深情,黛玉的心不由地战栗。   黛玉强制着激动,嘟着小嘴,假装生气道:“你要是再不放开,我真的生气了,永远也不理你。”   看起来男人很强大,但是在刻骨铭心的爱情面前,有时显得比女子还要软弱。   水溶听黛玉说真要生气了,吓得忙松开手,央求道:“别,别,我听你的就是了,我真的舍不得。”   紫鹃打开车门,扶着黛玉走下轿车,只见阿山如同犯病一般,脸色苍白,佝偻着身子,扶着车把,无精打采地垂着头,紧盯着地面。   雪雁没心没肝地叫道:“阿山,快叫人去把姑娘的帐篷搭好。”   阿山听到此话,如奉纶音,深深地瞧了一眼黛玉,见黛玉面如桃花,正微笑着看他。   他立刻忘了心中所以的嫉妒与不快,高兴地笑道:“知道了。”   迅即,迈着一长一短的小腿,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细心地指挥着军士在元帅大帐旁边,支起黛玉的帐篷,在黛玉帐篷左右,支起自己与雪雁紫鹃的帐篷。   黛玉瞧他忙得不亦乐乎,站在那里静静地瞧着。   水溶见黛玉站着不动,忙跑过去拉着阿山,笑道:“这活还要你操心做吗?走,先跟着玉儿过去吃茶休息,我这里正好有几个甜瓜,还有大枣,过去尝尝这西北的特产。”   几个人随水溶,走进他的元帅大帐,只见帐篷里面除了一个很大的作战大沙盘很显眼,没有什么摆设。   靠墙放着一张铺着斑斓老虎皮的元帅宝座,宝座前安着张不算大,放在他元帅东西的桌子。   若问还有什么东西,那就是地上还有十几个木墩子,墙上挂着的几张军事地图。   水溶的卧室在他的元帅宝座后面,用个牛皮帘子隔开的。   卧室里铺着一张很狭窄的行军床,铺着大毛兽皮,一床被子也没有叠,乱糟糟地揉成一团。   紫鹃瞧了,斥责侍剑侍墨道:“阿山让你俩做王爷贴身小厮,你俩就是这么侍候王爷的?”   侍剑侍墨笑道:“紫鹃姐姐,您不知道,我们王爷不要我们为他铺床叠被,说铺好了,睡觉还是要拉开用的,没必要白费事。”   水溶见黛玉环顾四周,一句话也没有。   他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的大元帅大帐实在很简陋。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其实,在这里,是不能与家里相比的。”   拉着黛玉走到他的宝座前,讨好地笑道:“一路颠簸,玉儿很累吧?来,你坐这里歇歇,吃点水果,很甜的。”水溶指着那张元帅宝座笑道。   黛玉微微笑道:“那是你的专座,我如何能坐?一会我的帐篷搭好了,我还是回道我自己的地方比较合适,也比较方便。”   阿山看了看水溶大帐四周,走到他的作战大沙盘旁,很关注地瞧了一会,再转眼瞧水溶,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雪雁在水溶大帐里转了一圈,见黛玉她们从里面转了出来,不解地问道:“王爷,这个椅子很大,难不成你就睡在这里?”   水溶嘻嘻笑着,指指那张宽大的虎皮座椅子,耐心说道:“我这个椅子是特制的,白天可以当椅子使用,晚上也可以拆开当床睡觉,行军打仗,带着也很方便。”   说着话,外面人说林姑娘的帐篷搭好了。   阿山紫鹃雪雁闻言,一句话不说,鱼贯而出。   阿山指挥着随从军士从车子上取出需要的东西,搬到帐篷里安放好。   紫鹃负责摆放东西,雪雁则忙着烧水做饭。   黛玉要出大帐,水溶一把拉着她,把她再次拥进怀里。   在感情方面,男子也许天生就没女子沉着冷静。   这或许是女子天生矜持所致,或许是女子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太多,又或许是女子被清规戒律禁锢太多,养成了处事谨小慎微的个性。   “不能这样!”黛玉用力推开水溶,严肃地看着水溶,认真地说道:“这里是军队,我带着紫鹃雪雁来,已经是破格了,若再闹出什么风言风语,对你对我,甚至对皇上都不好。”   黛玉瞧着水溶神情,似乎很失落,忙又笑着安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水溶双眼放射出灼人的热芒,尽管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依然是热情似火,烤得人发烫。   他紧紧握住黛玉的小手,真挚地说道:“玉儿,你说得我都懂,我听你的就是了。只是……” 第139章   走出元帅大帐,两人来到黛玉帐篷,水溶伸手摸摸褥子,说道:“这里的夜晚比白天冷得多,你千万不要冻着了。”   雪雁瞧着水溶那副认真模样,忍不住咯咯笑道:“放心吧,我们服侍姑娘,不比你差。”   水溶讪讪笑道:“那是,那是,我知道的。”   此时,阿山在黛玉住宿帐篷的对面,让人又多搭了个帐篷,做为黛玉待客与吃饭的地方。   在这四个帐篷的周围,围起了一圈又高又厚的油布,当做围墙。   紫鹃过来请黛玉洗漱,然后用餐。   水溶走出帐篷,站在外面,仔细观察一番,觉得样样称心。   他见阿山如此细心,很为自己的粗心而羞愧。   水溶上前逮住阿山的手,使劲摇着,连声说道:“阿山,到了我这里,还要你这么操心。你说,我该如何谢你?”   阿山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眯细了狭长的小眼,促狭地笑问:“谢什么?我只不过帮着我们姑娘做了些力所能及的,我应该做的事情。又没帮你做什么,你客气什么?”   水溶愣巴愣巴地望着阿山,扁扁嘴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自我解嘲地摇头笑笑。   男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情愫,在这无言之中,表现的淋漓至尽。   黛玉很快洗漱完毕,上穿藕荷色绣着白色碎花的薄袄,下着孔雀蓝织锦缎绣着同样白色碎花的长裙,系着玫瑰紫绣花襦腰,长长的蝴蝶状络子下拴着小小的银铃,稍微走动,就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   水溶见她肩披着乳白色绣着玫瑰紫碎花长绒披巾,头上很随意地挽着慵懒发髻,一根长长扁扁,雕琢着凤头的碧玉簪,斜斜地穿过发髻,显得黛玉十分洒脱。   黛玉走出帐篷,正好听到阿山说话,美丽的眼睛带着欣赏的笑容瞧着阿山。   雪雁则没心没肝地咯咯笑道:“阿山,你真够可以,说话比刀子还要厉害。”   阿山瞧瞧黛玉,脸色泛红,小声嘀咕道:“人家说的也是实话。”   水溶脸色泛红,瞟了一眼黛玉,极其尴尬地笑着,懦懦唧唧道:“原本是该我给玉儿接风洗尘的,不过,我,我不知道玉儿会来,父皇传递给我的文书,只说李虎将军押送粮草来,只字没提玉儿也来了。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还,还要来蹭玉儿的饭食。”   雪雁毫不客气地笑道:“王爷心里明白就好。”   紫鹃白了一眼雪雁,责备道:“胡说什么,我们姑娘的东西,以后还不都是王爷的?”   水溶不好意思笑道:“雪雁说的没错,我心里是明白的,以后定会加倍补偿的。我的一切都是玉儿的,包括我的性命。”   黛玉娇嗔道:“瞧你们,还是不累,打起嘴仗来,一个比一个强。”   说着,走到座位坐下,紫鹃忙着布菜,水溶毫不客气地坐在黛玉对面,对着桌子上的饭菜,吸溜着鼻子,咽着口水道:“玉儿,你真是我的福星!我好久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了。”   雪雁问道:“王爷素日都吃些什么?”   水溶老实答道:“素日,都是侍剑墨雨他们两个弄饭,弄什么我就吃什么。”   阿山哈哈笑道:“那两个小子,哪里会做饭?难道你这大元帅没有专门服侍你的厨子?”   “开始是有的,出了京城,我就把军队里的将官的伙食费全部分到底下,要他们与军士一起用餐。所有的厨子都放到伙头兵里去了。我有时候下去吃饭,没空时就要侍剑墨雨去把饭食打回来吃。”阿山听了水溶的话,凝视着水溶消瘦的面庞,点头赞道:“王爷真是爱兵如子,怪不得你的军队战斗力超强。”   晚餐之后,黛玉起身走了出去,水溶像个跟屁虫,赶紧放下饭碗跟在黛玉身后。   “你是征西兵马大元帅,是替皇上御驾亲征的,跟在我这个弱女子身后,做什么?也不怕人看见了笑话。”黛玉把手里的帕子一扬,正好甩到了水溶眼角。   水溶捂着眼睛,咕哝道:“谁想笑,就让他笑好了,我就是这样。这个世上,除了玉儿,我谁都不在乎,还怕人笑?”   黛玉回头,见水溶捂着眼睛,知道是手里的帕子甩到了他的眼,抱歉地止住脚步,柔声道:“我不是故意的,疼吗?”   水溶咧着嘴,甜甜地笑道:“不疼,一点也不疼。”   黛玉折回头,笑道:“算了,今儿累了,我不出去走了。”   重新回到黛玉帐篷,水溶就像个殷勤小厮,忙着去般绣墩,黛玉笑问:“你搬那个做什么?”   “搬给玉儿坐的。”水溶憨头憨脑地讨好看着黛玉笑道。   “你还真是个无事忙呢!”黛玉瞅着水溶憨痴模样,又道:“那个绣墩明明放的很合适,你就会无事瞎忙。”   黛玉说到这里,心里猛然想起过去,大家也常常这样说宝玉是个“无事忙”。   很久都没有想起宝玉了,此时此刻,在最不应该想起的时候,却想起在贾府的点点滴滴。   人生就是如此有趣,每个人的机缘巧合,总是让人说不清。   当初,林如海活着时,许多人看贾母与贾府那个架势,都以为贾林两家,会亲上加亲,宝玉娶黛玉为妻是铁板上钉丁,非常牢靠的。   谁知道,贾府人做事是那么的绝情,为了谋取林家财产,多次伤害黛玉,甚至要把黛玉至于死地。   然而每一次的伤害,都让黛玉上一个台阶。   黛玉离京这一个多月来,外人眼中的京城是一如既往,经济繁荣,政局平稳。   其实,经济繁荣是真,政局就像水面上浮着的鸭子,水面上的翅膀不动,整个鸭身看来很平静,水底下的鸭腿却在不停的使劲动着。   怡王爷的两个好兄弟,早已经耐不住性子了,正在开始积极联络自己的外家,希望他们能支持怡王爷争夺太子之位。   据说,怡王爷,七王爷的外家表示愿意在适当的时候,同意向皇上上表支持怡王爷。   这话说得很模糊,何为适当时候?   怡王爷明白,自己与七皇子的外家,意思很明了,就是说他们愿意搭乘安全可靠的顺风船,要他们冒险,他们是不愿意的。   怡王爷分析来分析去,论年龄自己是皇长子,论身份自己的母亲也是皇后,论才干自己更不比水澈差。   只不过水澈的母亲做皇后比自己母亲早,他是皇上亲自带大教导出来的,皇上对他偏心而已。   水澈很单纯,他在朝中除了围着皇上转,与朝中大臣基本不接触,连他自己的外家都不沾边。   自己这些年来,皇帝是处心积虑不让自己参与朝政,明里暗里,处处打压自己,不让自己有任何出头的机会。   怡王爷估计皇帝没有料到,这些年来,自己偷偷地利用母后的关系,外家的暗中支持,已经联络了朝中好几位大臣。   遗憾的是最有实权的王子腾病逝了,要不然王子腾真是个可以倚重的人物。   正当怡王爷蠢蠢欲动时,失踪十五年的水溶,学得一身本领回来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水溶回来了,这可是水澈最大的左膀右臂。   要想铲除太子水澈,必须先断他的手臂,想毁掉水溶,可不是件容易事!   水溶远在西北,兵多将广粮多,又是个会打仗的人。   他听说水溶到了西北,把叛军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要想动水溶,谈何容易!   怡王爷思来想去,认为人都是有弱点的,水溶的软肋就是林黛玉。   要想毁掉水溶,只有在林黛玉身上做文章。   女人的事情,让女人去做,比让男人去做,往往事半功倍。   他决定把这件事交给自己的妻子怡王妃去做,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喜欢做这种事情,也有做这种事情的天赋。   宝钗现在怡王妃面前,成了个红人。   现在,宝钗的心情很好,美中不足的就是肚子已经显眼了,不管宝钗怎么遮掩,这个肚子还是能被人瞧出来。   贾母王夫人觉得这是宝玉的第一个孩子,时常嘱咐她要多注意身子,不要太累着了。   宝钗总是温柔地笑道:“没关系,我的身子很健壮,太医说适当的活动,对肚子里的胎儿会更好。”   王夫人听了,觉得宝钗没说错,心里更觉得当初看中了宝钗的健壮身子是对的。   宝钗恨不得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能够自行掉下来才好。   她清楚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是宝玉的,但是搞不清这个孩子到底是忠顺王爷的,还是那个刑部御史老头的。   肚里的这个孩子,是宝钗的耻辱与痛苦。   自从知道怀孕之后,宝钗曾想过堕胎,但她怕坠胎会使自己身体受损,没有敢下手。   好在自己与宝玉也有过肌肤相交,这个孩子倒也可以按在宝玉名下。   这天,怡王妃又派人来接宝钗过去,贾府人对宝钗能巴结上这个高枝,心里是很高兴的,是全力支持的。   宝钗稍微打扮一下,带着丫环莺儿杏儿坐车赶到怡王府。   怡王妃见了宝钗,满脸是笑,纡尊降贵地过来挽着宝钗的手,一起走进内室坐下,开门见山地就问宝钗道:“你与林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今儿请你来,就是要你说说林姑娘的。”   宝钗笑眯眯地瞧着怡王妃,心里琢磨道:凭自己对怡王妃的了解,这个怡王妃是不可能喜欢林黛玉的。   于是,宝钗就加油添醋,说了一些黛玉为人清高孤傲,心眼极小,说话刻薄,容不得人,喜欢耍小性子。   宝钗越是把黛玉说得一无是处,怡王妃越是听得心花怒放。   怡王妃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怡王爷姬妾太多,这些姬妾简直就像是长在沃土中的韭菜。   不管自己是多么的不惜余力,割了一茬又一茬。   旧的去了,新的又来,人员不断更新,数量依旧不见减少。   现在,怡王妃对此都有些倦怠了。   皇上要她把芳华与恬欣带回来给怡王爷做侧妃,她就让内管家给这两个人随便安排了两个院子,让她们像鼹鼠般过日子,自己则懒得再去管了。   过去,她喜欢有事没事,找那些姬妾的茬,把她们折磨的死去活来,看她们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像只小老鼠,她的心理才能得到平衡。   如今,连这个小小乐趣,她都厌倦了,只喜欢握着经济大权,要这些侧妃,侍妾饿不死,冻不坏,就万事大吉。   怡王妃知道王妃最大职能,就是做好王府内的大管家,管理好王爷众多的女人。   王妃的最大成就,是能让王爷回到自己王府过得舒服。   这需要很高的管理艺术,既能让王爷眼前时时有女人,又不能让女人获得王爷的心,自己要永远处在这些女人的领导地位。   这不仅需要极高的管理手段,更需要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做靠山。   怡王妃认真听取了薛宝钗的介绍,她初步清楚了林黛玉的性格特征。   她认为黛玉既没有管理才能,又没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她唯一的优势,就是有非凡的美貌。   怡王妃也很清楚,美貌是一个女人最大的财富,是招惹男人爱恋的重要法器。   世上没有男人不喜欢美貌女人,也没有男人不被美色俘获。   怡王妃很爱自己的丈夫,更爱丈夫显赫的身份。   怡王爷的种种不如意,也是怡王妃最纠结的事情。   同样是皇后所出的皇子,凭什么自己的丈夫就是个平平常常的王爷,人家却是太子,辅政王?   不公平!太不公平!   怡王妃发誓要竭尽全力帮助自己的丈夫夺回太子之位,夺回属于自己太子妃的身份。   要毁掉水溶,就得先毁掉水溶心中至爱林黛玉。   怡王妃决定还是用传统有效的办法对付黛玉。   实际上就是给水溶多找美丽的女人,让那些美丽的女人日日夜夜琢磨林黛玉,让黛玉夜不安寝,食不知味。   怡王妃相信水溶心目中的世外仙姝没有了,他的心也就碎了,就会成为废人一个。   这,就是怡王爷所期望的结果。   问题是,水溶会要那些美丽女人吗?   怡王妃认为这个不用费心。   上有祖宗规矩,下有众多皇子王爷的例子。   为皇家开枝散叶,是皇家媳妇的责任,林黛玉不能不愿意。   对付黛玉这样的女子,是怡王妃最乐意做的事情。   人的天性好斗,特别像怡王妃这样出身高贵的女子,更喜欢具有挑战性的争斗。   她认为自己的布局很周密了,就满怀信心地跑去找太子妃。   太子妃见到怡王妃来拜访,觉得很奇怪,因为这个妯娌素日从不与自己往来的。   怡王妃很恭敬地对太子妃行礼,温温柔柔地笑道:“辅政王去了西北,虽然没有与林姑娘大婚,林姑娘也算是我们家的人了。我没事常想着林姑娘上没有父母,下没有兄弟姐妹,孤孤单单地,太可怜了。”   太子妃拿眼瞧瞧怡王妃,觉得她这话说得没错,敷衍地笑道:“可不是,我们以后就多关心林姑娘一些。”   “我的想法也是这样的,就是我们都是有家有业有孩子的人,素日事情繁多,不能时时关照林姑娘。我想着,辅政王比太子爷年纪还要长,他离宫多年,吃了不少苦。刚回朝又领兵征西,赶明儿胜利归来,辅政王府冷冷清清的,也不太好。”怡王妃说得很带感情。   太子妃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瞧着她,在心里揣测她的意图。   怡王妃淡淡笑道:“臣妹想着,太子妃不如多选些入眼的女子送过去,留着以后服侍辅政王,也好减轻林姑娘的负担。”   这个问题,太子妃早就想过,她当然很想从太子府选些心腹安插到辅政王府。   然而,七夕那天,她亲眼看见皇后被皇上变相禁足,也知道皇上把芳华与恬欣指给怡王爷做侧妃缘由,是因为皇后要她俩给水溶做侧妃而引起的。   可笑的是怡王妃到现在还不知道。   太子妃听到怡王妃的建议,腹议道:你就是借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动这个心思。   太子妃微笑着望着怡王妃,心里想着七夕那天的事情,琢磨着除了皇上,只有皇后黛玉与自己清楚。   也许芳华恬欣心里也明白一点,她们是不会把这个告诉怡王妃的。   看样子眼前这个怡王妃的确与皇后没有通过消息。   怡王妃见太子妃愣巴愣巴地直望着自己,一句话也没有。   有点存不住气,笑问道:“太子妃觉得怎么样?”   太子妃这时不得不说话了,笑道:“你说的不错,只是辅政王没有回朝,怎么好给他送人过去?再说了,嫡王妃林姑娘还没有进门,怎么能帮未婚夫挑选侧妃侍妾?”   怡王妃捂着小嘴,眨着眼睛,咯咯地笑道:“我的太子妃姐姐,谁说要让林姑娘帮辅政王挑选侧妃啊?父皇不是有话说,侧妃要辅政王自己看着挑选嘛。我只是说给林姑娘送些人过去使唤,到时候看有入眼的留给辅政王收房做个侍妾,不比外头买得放心。”说着,又补充道:“这样,林姑娘不仅身边多了服侍的人,辅政王胜利归来,辅政王府也不至于冷冷清清了。”   太子妃思忖半晌,说道:“听太子说,辅政王府已经竣工,正准备交给林家代管。”   怡王妃惊诧地睁大眼睛问道:“那么大的辅政王府,林家才有几个人,能管得过来吗?”   “怎么会管不过来?听说父皇已经让他身边的宝珠从宫里挑了一个得力的周嬷嬷,带领着好几个宫女太监过去了。”太子妃漫不经心地说着,低头抚摸着自己保养很好的指甲,显得很不在意。   怡王妃急了,说道:“辅政亲王在外面过了这些年,受了不少罪,我得给他挑几个好的女子送过去。”说着就要告辞回去。   太子妃面子上没有说什么,心里也不甘示弱,准备看怡王妃行事如何,如果确信没有问题,她也想选几个信得过的人,在适当的时候送去。   这天上午,秀姑对小厮丫头婆子布置完一天的活,去后园看了看王嬷嬷,见王嬷嬷身子还算硬朗,坐着说了一会话,走出后园,正想去查看园子。   信步走到留居园附近,遇到看管狼狗的童子犬犬,询问他几句关于玉园的安全问题。   童子犬犬笑着回道:“放心吧,秀姑姑,园子里的安全绝对没有问题,倘有丝毫差错,阿山说了,天涯海角,不管我逃到哪里,他都会把我揪出来,扭断我的脖子。”   犬犬说的时候,还伸手摸着自己的脖子,似乎在试探自己的脖子是否结实。   秀姑听了很满意,边走边回头笑道:“姑娘不在家,我们凡事更应当精心才对。”   她折回芷兰堂,叮嘱芷兰堂的丫环们要趁着黛玉不在家,抽空多绣几幅帘子,留姑娘回来四季轮换着使用。   正当秀姑帮丫环们仔细挑选花样的时候,有个婆子过来回道:“秀姑姑,怡王妃来了,还带了不少人,门卫不让她进,正在门口大吵大闹呢。”   秀姑听了,思忖到让怡王妃在玉园门口大吵大闹,被不明真相的人,或别有用心的人瞧见了,再加油添醋乱说一通,姑娘虽然被皇上指婚,到底还是没有出阁的姑娘,不理睬这个怡王妃,由着她在门口乱叫,总是不大好。   于是,秀姑匆匆走到门口,见怡王妃怒气冲冲地对着门卫大喊大叫道:“该死的奴才!还快进去通报!要不然,我就要打进去了。”   守卫玉园大门的侍卫,全是水镜亲自挑选的武士,只知道认真负责地守卫着玉园。   这些卫士只听从皇上与玉园主人的命令,岂会买这个怡王妃的面子?   无论怡王妃如何恼怒,如何恐吓,他们就是一句话:主子在为辅政亲王诵经念佛,祈求平安,不接待任何人。   怡王妃硬要往里冲,他们非常强硬地拦住,坚决不让她进去。   秀姑走出大门,对怡王妃行礼,笑着解释道:“怡王妃吉祥!不是门卫胆大,故意刁难王妃,实在是皇上有令。皇命在身,不敢不如此。还望怡王妃大人大量,体谅下人。” 第140章   “我也是一片好心,过来探望林姑娘,这些看门狗真是狗眼看人,既不进去通报,也不让我进去。林姑娘也是书本网出身,怎么如此不通情理?”怡王妃满脸不屑,不停地翻动着两片薄薄的嘴唇,喋喋不休。   秀姑温顺地笑道:“我们姑娘在为辅政亲王以及西征的所有将士诵经祈福,不见外客。这不光是我们姑娘的心意,也是皇上的意思。怡王妃硬是要进,我们话已经说到,以后,倘若有什么事情,皇上追查起来,由怡王妃担待就是了。”   说着,秀姑把身子趔到一旁,门口的守卫也跟着秀姑把身子趔到一边,怒目直视着怡王妃。   秀姑的这招空城计,使得有点险,却很管用。   怡王妃见秀姑及门卫真的不再阻拦她进门,她这时反而倒犹豫起来了。   腹议道:既然是皇上有不准人打扰林黛玉为水溶及三军将士诵经念佛的明令,皇上对那林黛玉又是宠爱有加,自己何必要做着出头鸟,光着头往刺棵里钻?不如自己先回去,撺掇太子妃先来为妙。   然而,就这么回去,怡王妃又实在是不甘心。   她干笑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事,本妃只不过是长时间没见林姑娘,心里有些想念,过来瞧瞧她,顺便给她送两个人过来使唤。这两个丫头,我看着长相,性格还算好,特别是会做几个可口小菜,先让她们给林姑娘做做伴,以后留给辅政王暖床,比外头买得那些不知底细的丫头要好得多。”   说罢,怡王妃喜笑颜开,招招手,身后转出两个十六七岁,长得十分妖媚的女子,过来对秀姑福了福。   不等秀姑开口说话,人已经轻盈地站到了秀姑身旁。   秀姑急忙退后两步,眼含讥诮地对怡王妃笑道:“我家姑娘早有交代,不准奴婢代为接受任何人馈赠,这两个人还是请怡王妃带回去。”   “这怎么可以?”怡王妃夸赞地惊叫着,直愣愣地怒视着秀姑,她没想到黛玉的下人如此胆大,竟敢反驳王妃的意思。   怡王妃身旁转出一位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秀姑道:“送给林姑娘两个人,也是我们王妃的一片好意。你也知道,那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只有一个妻子的?何况林姑娘未来的夫君是辅政王?为皇家开枝散叶,是王妃的职责,难不成林姑娘这点雅量都没有,要辅政亲王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不成?再说,辅政亲王年纪也不小了。”   这个嬷嬷说话声音很大,瞧她说话的意思,就是让围观的人都知道:林黛玉若不接受这两个人,就是不愿意水溶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个容不下人的妒妇。   秀姑是水镜母亲最得意的贴身宫女,心智当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比的。   只见她微微摇头,讥讽道:“你这妈妈是在代表王妃说话吗?看起来你这话,似乎很懂道理,只是我不知道历朝历代,哪有未出阁的大姑娘帮未婚夫纳妾的。”   秀姑的话也很厉害,她这话看似不经意的随便问话,其实含义却是狠狠损了怡王妃,意思你怡王妃只不过与这嬷嬷同类货色,一样不懂道理。   那位嬷嬷脸腾地红了,讪讪笑道:“我们王妃只不过是心疼林姑娘没有父母,又没有兄弟姐妹,送两个人给她使唤,留给辅政亲王暖床,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秀姑不屑地撇撇嘴道:“我们姑娘崇尚简单生活,不喜奢华,玉园的人足够姑娘使唤,姑娘有话,说现在亲王在西北前线讨伐叛贼,国家需要大量银钱,我们在后方的人,不能生活奢靡,不准再添人口。”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啧啧赞道:“这个林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举措,真不愧是皇上为辅政亲王挑选的贤内助。”   忽听玉园内有人在喊:“秀姑姑,姑娘身边的姐姐要你赶紧进去,有件东西不知放哪里了,要你进去帮着找呢。”   秀姑眼闪精光,对怡王妃弯腰行礼,不卑不亢道:“姑娘要我进去有事,奴婢进去了,请王妃自便。”   秀姑闪身进入玉园,守门的侍卫“吱呀”一声,关上了玉园大门。   被晾在大门外的怡王妃,羞愤难忍,眼泪刷地滚了出来。   “王妃,听说辅政亲王府已经修建好了,现在那里管理的人是宫里的嬷嬷公公与宫女,我们不如把人直接送进辅政亲王府。到时候,林姑娘再不想要也得要。”怡王妃身边的嬷嬷出主意劝道。   怡王妃用帕子抹着眼睛,恨声赌气道:“走,去辅政王府,我就不信,送个使唤的人,都送不掉。”   来到辅政王府,见朱红的府门紧闭,她们敲了半天门。   来一位年轻的太监,只把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半只眼睛,细声细气地问道:“什么事?”   怡王妃示意嬷嬷上前说明来意。   那个年轻的太监听了,拖着长音,慢声慢语道:“请稍等,我去回禀管事嬷嬷。”   哼!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顺!   怡王妃心火翻滚,对身边人撅撅小嘴,说道:“进!难不成本妃连个小小的奴才,都怕了不成?”   正要闯进去时,辅政王府大门打开了。   一个年近四十,五官端正,周身干净,行动利索的嬷嬷,笑容可掬地走出来,对怡王妃礼貌周全,落落大方地行礼问好。   怡王妃斜着眼睛,仔细瞧着这位嬷嬷,怒气未消地问道:“这位嬷嬷是那个宫的,我怎么面生得很?”   那位嬷嬷淡淡地笑着回道:“奴婢姓赵,一直在雍和殿做事,很少出来,所以王妃娘娘没见过奴婢。”   雍和殿是水镜母亲生前生活待客的大殿,自从水镜母亲去世后,这个大殿就一直空着。   水镜登基之后,他就让母亲生前的宫女嬷嬷进来,完全按照母亲的生前喜好摆设着。   当他心绪不宁时,他就会到这里来坐上一会,就会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像只熨斗一般,熨平自己紊乱的心。   雍和宫的嬷嬷宫女太监,都是水镜很看重的人,一般人是不敢对雍和宫的人不敬。   当然,雍和宫的人自视也很高,平时很少出门,更没有任何惹是生非的举动,生活相当的平静。   此时,怡王妃被赵嬷嬷迎进辅政王府。   怡王妃心里有很大的气顶着,也不嫌累,进门二话不说,就要赵嬷嬷领着她参观一下辅政王府。   赵嬷嬷略显为难,但还是勉强笑着答应了。   怡王妃带着自己那帮子人,在辅政王府大致转了一个多时辰,越看越气,越看心里越不平衡。   她觉得自家怡王爷也是龙凤之子,凭什么比水澈差了许多,比这个深山老林才出来的水溶也差许多?   她更不服气的是小孤女林黛玉,眼看她未来的家,修建得如此宽阔精雅。   进到这里来,一步一个景,仿佛是人在画中走。   不夸张地说,这辅政亲王府修得简直比皇宫的御花园还要精美十分。   怡王妃感叹道:自己如能住进这样漂亮精致的王府,那才算真是没有白活一生。   参观了辅政亲王府的外景,再去瞧林黛玉以后居住的院子。   尽管现在还没有任何装饰,光是看这结构布局,就比母后的坤宁宫还要豪华漂亮。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面色就像暴风雨前的黑夜,气哼哼地对赵嬷嬷说道:“我想起来,我们怡王府里还要些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我要回去了。辅政王府这么大,没有人手帮着打理可不好。这两个人是我送给辅政亲王的,现在也可以帮着料理王府中的事情。”   赵嬷嬷闻言,只是笑着问道:“辅政亲王不在府里,林王妃还没有过门,这两个人的身份是什么?请怡王妃明示。倘若宫里来人查问,奴婢也好回禀。”   怡王妃怔愣片刻,勉强笑道:“辅政王出征在外,以后得胜回朝,辅政王府没有女主人,冷冷清清的,我先送这两个过来,以后留给辅政王爷用,总比外头买来的要强些。”   赵嬷嬷满含深意地笑道:“还是怡王妃心细,想得周到。依着怡王妃的意思,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使唤丫头而已,奴婢明白了。”   怡王妃想仔细解释,终究没敢明说。腹议道:反正我把人送进来了,这两个丫头也是够机灵的。她们有本王妃做靠山,以后再让母后敲击几下,料想这里的人也不敢过分亏待自己送来的这两个人。过一阵子,我就要府里人装作这两人的娘亲或嫂子进来摸底。   想到这里,怡王妃觉得这次多多少少总算有点收获,心里稍微好受一点。   九月的京城,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满山红叶红似火,正是游山玩水,看红叶的好时候。   然而,西北早晚已有霜冻,满眼一片枯黄,在大军压境之下,显得格外得凄凉。   跟随运粮大军来的将近五千名项族叛军将领的眷属,在水溶的驻地忐忑不安。   在黛玉的建议下,水溶派军士领着这些叛军将领的眷属,在驻地参观了朝廷派出的三军常规操练与实战演习。   这些叛军眷属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水溶军队,无比强大的战斗力之后,被水溶派人把他们集中在一个空地上,水溶代表朝廷给他们讲了话,告诉这些老弱妇孺,想要回家的人,统统给他们放行,除了保证他们安全之外,并且发给大人三升麦子,发给小孩两升麦子。   不想回家的人,大元帅派人把她们送去京城,由朝廷负责安排生活居处。   想去寻找身在叛军中的亲人,大元帅绝对不会刁难,更不会伤害,只是希望他们把朝廷的意思传达给他们的亲人:就是严惩作恶多端的首领,对胁从人员不问,对立功者褒奖的话带到。   起初,那些叛军将领的眷属似信非信,游移不定。   后来有胆大的人,壮着胆子,试探着提出想走,负责发粮食的士兵如数发给了他们粮食。   其他的叛军将领眷属发现水溶真的没有派人跟踪,逐渐相信了朝廷的诚意。   不久,这些叛军将领的眷属就纷纷要求离去,想去寻找身处叛军中的亲人。   负责发粮食的士兵,一一如数发给了他们粮食,让他们安全离去。   当时,水溶大军很多人都不理解此举,连水溶自己都觉得对敌人太仁慈了。   他曾不解地对黛玉说道:“玉儿,战争就是你死我活的拼斗。有时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黛玉闻言,知道水溶是军事奇才,对于战争中的战略战术十分娴熟,特别善于打仗,可谓是战无不胜的大元帅。   但是,水溶不擅长微妙的心理战术,更不擅长瓦解敌人的政治手腕。   于是,黛玉微笑着,极其耐心地对水溶分析道:“冬天眼看快要到了,这五千多叛军将领的眷属,绝大多数都是些老弱病残孕人。由于残酷的战争,他们已经没有了家园,他们只有去叛军中寻找她们的族人和亲人。我们已经让这些人看到了,由于他们太贪婪,烧杀抢掠我们的边民,使我们的边民没法过日子,我们是被迫来攻打他们的。我们是正义之师,也是仁义之师。这些叛军眷属也看到了我们兵多将广粮食充足,我们不怕与他们持久对峙,他们与我们对抗只有死路一条。让她们去劝叛军投降,岂不更好?”   水溶听了,高兴地直拍巴掌,呵呵大笑道:“没想到玉儿还是个军事谋略家呢!”   黛玉眼波流转,不好意思地微笑道:“兵不厌诈,这些叛军眷属走了,你可以派些有本事的人,远远地循着他们的踪迹跟着,千万别被发现了。这样,你不就可以找到叛军主力了吗?”   水溶兴奋地点头说道:“对,不投降,我就把他们全部干净彻底地消灭光。”   黛玉横他一眼,娇嗔道:“你除了打打杀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水溶愣巴愣巴地说道:“我自小跟着师傅学习的就是打仗,就是研究怎么以最小的代价,消灭最多的敌人。”   “嗯,你没学过‘兵不刃血’取得胜利的战术吗?”黛玉反问道。   “嘻嘻,哪有‘兵不刃血’,就能取得战争胜利的好事?”水溶挠着脑袋,咧着嘴巴,望着黛玉痴痴地憨笑。   “你等着好了,我会让你看到的。”黛玉云淡风轻,很有把握的说道。   水溶不顾自己大元帅的身份,也管不了自己年纪比黛玉大,更想不到自己还是个大男人,一把抓住黛玉,迫不及待地央求道:“好玉儿,请你说给我听听吧,我很想听。”   黛玉见他像个馋嘴的孩子,见到了好吃的东西,口水都忍不住要流下来的馋样,禁不住笑道:“你真会缠人!”   她两只洁白无暇的玉手,抚摸着自己面前的发梢,眼睛斜乜着水溶,柔柔地说道:“你想啊,叛军是仓皇逃窜的军队,粮草不济,大冷的冬天,一下子又去了那么多老弱病残孕人。凭空多添了那么些人吃饭,这还不算什么。叛军缺吃少喝,挨冻受饿,也许他们还能克服。但是,他们是被你赶走的,心里日夜担心被你消灭,军心本来就不稳定,你释放回去的那些叛军将领眷属,必然会悄悄的把你代表朝廷说的话,三番五次地说与他们的族人和亲人知道。你说,他们的族人与亲人会怎么样去想?最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水溶恍然大悟,抚掌哈哈大笑,连声说道:“不错,不错,玉儿的策略,真的很不错。”   也就是过了五六天的光景,跟踪侦查的军士回来报告,说是离水溶大军不到四百里的祁山,有个被峻岭包围着的,面积不小的谷底,发现里面驻扎着几万人马。据当地猎人说,那个山谷叫野人谷。   没过多久,又有一股跟踪侦查的军士回来报告,说是发现距离那个野人谷北面大约百里,有座山头终年积雪不化,靠近山顶处,是叛军存放粮食的仓库。据侦查军士逮住的俘虏交代,那个粮库是他们大项族历年积攒下来,就是预备荒年和打仗用的。据说储存的粮食和羊肉羊油不少,大约够十万人吃三年的。   水溶听了之后,愁眉不展。   腹议道:若真是如此,自己率领的大军是从内地远道而来,与他们这样干耗着,还真有些耗不过这些叛军。   阿山最近也很心烦,他是见这里生活条件太差,觉得黛玉在这里太受委屈,心里盼望着水溶与叛军速战速决,早日胜利回朝。   这几天,他也没有闲着,告诉黛玉说他想出去转悠转悠,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黛玉很清楚阿山的能耐,对他笑着说道:“也好,让紫鹃雪雁给你准备些路上吃食,再让水溶给你备匹好马。”   阿山听了,两只异常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爽声回道:“不要,姑娘不要担心我在路上的吃食,我是在山里长大的,只要进了山,就不可能饿着我。另外,我才不要水亲王的马呢,马是个累赘,没有我一个人走路方便。”   黛玉想他说的也是实话,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诸如不要太累着,走路要注意安全等。   惹得雪雁在一旁眼红,咕哝道:“姑娘说话,怎么啰嗦起来了?姑娘是把阿山当成了小孩子,嘱咐来嘱咐去的。姑娘心里只有阿山,如此舍不得阿山出去,就干脆不让他出去就是了。”   “你这个小蹄子,混说什么啊!你与阿山紫鹃都是我的亲人,亏我林家只有你们这几个人?真是小心眼!你要是出门,我还不是一样不放心的。”黛玉微笑着,亲切地训斥着雪雁。   雪雁忙陪着笑,偷偷地扭过头去,狠狠地瞪着阿山。   阿山则满脸洋溢着幸福,对着雪雁调皮地挤眼睛,皱鼻子,做着怪相。   那副快乐的怪样,若是让外人看见了,说不定会被吓得哇哇怪叫,而这几个人却是习以为常,知道这是阿山最高兴的表达方式。   阿山出去大约十来天,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黛玉瞧他神情疲惫,形容消瘦,心疼地忙喊雪雁打热水给阿山洗涤,又要紫鹃为阿山准备饭菜。   阿山顾不得洗涤吃饭,对黛玉兴奋地直摇手,快乐地说道:“姑娘,我已经把叛军的底细给摸透了。”   黛玉瞅着他亲切地笑道:“你这一阵子辛苦了,先歇息歇息,喘喘气再说。”   雪雁也跟着笑道:“你先洗洗脸,填饱肚子再说不迟。”   黛玉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微笑着劝阿山先吃饭。   然后,派人去喊水溶。   阿山是何许人也!他当然知道黛玉的心情。   他感到十分的满足,觉得自己这十来天,餐风露宿,在祁山方圆几百里地来回奔波,虽然极其劳累,很值!。   阿山草草吃完饭,抹了抹嘴巴,就在地上对黛玉水溶又是讲又是画。   黛玉水溶终于了解了叛军的底细。   水溶听完阿山的叙述之后,忍不住一把抱住阿山,眼含泪花,激动地说道:“阿山,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班师回朝,我一定给你请头功。回朝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向父皇禀奏,最小也要封你个大将军。”   阿山挣脱水溶的怀抱,撇嘴不屑道:“不稀罕!”   水溶怔愣片刻,笑道:“也是,大将军算什么?我一定保举你封侯。”   “更不稀罕!”阿山满眼讥笑,撇嘴说道。   “哪你想要什么?不是皇子,封侯算是最大的官了。”水溶愣巴愣巴地说道。   阿山哈哈大笑道:“就是把你那个辅政亲王的爵位送给我,都不稀罕!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我家姑娘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跟着你在这里活受罪,早日回家去。”   水溶羞愧的满脸通红,瞅着黛玉,讪讪笑道:“我错了。”   经过一系列深入细致的研究推论,水溶黛玉阿山终于制定出一套作战方案。 第141章   这天,水溶近十万铁骑沿着祁山脚下官道,滚滚北去,马蹄踏处,尘烟翻飞。   叛军主力惊惶失措,看样子,朝廷大军已经得知叛军主力所在,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叛军在祁山,有三个窝藏据点。   东边山谷约有三万人马,这是叛军首领最信任的将领,也就是他的大儿子穆哈利率领的,主要是看守粮库。   这里四面环山,山势极其险峻,易守难攻。   粮库修建在终年积雪不化的山顶上,这是叛军多年积累下来的本钱。   北面有个回龙谷,这是个较为宽阔的扇形谷底,这里驻扎着叛军首领率领的主力,约有六万多人,战斗力最强。   南面有个野人谷,就是二首领李元霸的驻地,这里也有五万余人,士兵大多是由一些老人与娃娃组成,战斗力最弱。   这三个据点成犄角鼎立,互为照应,按照一般常规军事部署,这里地里条件,的确是得天独厚。   叛军首领站在山峰上,通过仔细观察,得知这次大战是在所难免的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更不惧怕。   因为,他自认为自己储蓄的粮食和羊肉羊油,足够他的人马支撑三年。   这里的地理条件是易守难攻,他的先祖就是在这里,曾经把前来攻打他们部落的,世上最强大的军队消灭在这座山里的。   现在,他站在高高的山顶上,望着山下狼烟翻腾的队伍,他的眼睛里流露出非常的自信与骄傲。   他已经让他的军队,守在了各个山口。   他早就备足了滚石,只等朝廷军队来享受这顿岩石盛宴了。   他还谆谆告诫他的人道:“都给我好好睡觉,准备明天去收拾朝廷的残兵败将,不要到时候没劲杀人了。”   这天的夜晚,月亮躲进了厚厚云层里,似乎不想看见人类的厮杀场面。   这天的夜晚,回龙谷似乎格外安静,叛军们听从首领的教导,果真是吃饱饭,就去呼呼大睡,准备明天好有力气,去杀被滚石砸伤的杀朝廷残兵败将。   “咕,咕咕,咕咕咕……”   东边粮库山下,传来长短不一的鸟鸣声。   “他娘的,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鸟叫,吵死人了。”山顶上守粮库的士兵又困又冷,气得大声咒骂着。   “朝廷的军队都去北边攻打大首领了,咱们这里今天不会有事的,进来睡一会吧。”一个士兵出来,迷迷糊糊地对着一颗树,哗哗地撒着尿,嘴里含混不清地唔哝着。   “你说的有理。”值夜的士兵跺着脚,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道:“这都快半夜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啊哟,困死人了。我真要进去睡一会了。”   说着,他真的一猫腰钻进了屋里,倒在铺上,扯过被子,就呼呼睡着了。   “干什么!老子才睡一会,不要捣乱。”值夜的士兵呜呜哝哝,翻了个身,还想继续睡,猛然觉得腰被人狠踢了一脚。   他恼怒地睁开眼睛,想对人发火。   当他转过身来,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只是惊恐地张大眼睛,看见屋子里站满了穿着朝廷军士服装的人,正端着铮亮的红缨枪,对着他们。   他睡眼惺忪,就这么糊里糊涂与他的同伴做了俘虏。   天亮以后,他隐约听说,昨天夜里,朝廷的军士从后山悬崖峭壁上,用牛筋绳子做得软梯,神不知鬼不觉,从各个山头悄悄地爬上来一两千人。   这些朝廷的军士,个个身强力壮,好像都身怀绝技,驻守在各个至高点上的同伴,在睡梦中不知不觉间,全都做了俘虏。   他被捆的结结实实,坐在一旁,眨巴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朝廷的军士把粮库里的羊油搬了出来,把松枝上沾满了羊油,点着当做火把扔了下去。   并且边扔火把,边大声叫喊道:“山谷里的叛军听着,不投降,就烧死你们!这几只火把,只是给你们送信的!给你们半个时辰,不投降,就开始火烧山谷了哈。”   山谷里面是一片混乱,几万人马在谷底,像是被掐了头的苍蝇,到处嗡嗡地乱窜。   叛军首领的儿子,一只手高举着明晃晃的大刀,一只手使劲挥舞着,嘴里嘶声力竭地狂叫着,拼死地指挥着百十名督察人员,只要听谁说投降二字,他就叫人去砍谁的脑袋。   他坚决不准他的部下投降朝廷,他要求部下随着他从北边的山谷冲出去。   此刻,只见叛军首领的儿子,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嘶声力竭地大叫道:“弟兄们!不要听朝廷人的谎话,投降只有死路一条,汉人不会让我们活下去的。大家准备好,跟着我从北边山口冲出去,与我父王来支援的主力会合,我们一定会胜利的。我们胜利了,发给你们一人十只羊,一头牦牛。我们要是打到京城去,你们抢得汉人女人都归你们。”   谷底人听到叛军儿子的喊话,也有少数人觉得很鼓舞,摩拳擦掌,准备跟着他从北面谷口拼死冲出去。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山顶上的朝廷军士再次呼喊道:“给你们最后活命机会,愿意投降的人,快快放下武器,举起双手,从东面的山口出来。”   谷底叛军的思想又是一片混乱,他们现在意识很模糊。   有的抬头傻愣愣地望着山顶上的朝廷军士,有的闷头跟着叛军首领儿子往北边山口冲,也有的双手抱着头,撅着屁股,像是想钻进地底下,还有东一头西一头胡乱闯的。   就是没人敢高举双手,往东边山口走的。   因为叛军首领儿子的督查队人,手持明晃晃的大刀,站在那里,见谁过来,就砍死谁。   “呜……呜……呜……”   各个山顶上,骤然响起了嘹亮的牛角号声,震得山底的人更加恐惧。   顿时,成百上千只浸渍着羊油的火把,如同暴雨般被朝廷军士投掷到山谷。   刹那间,山谷里烟雾缭绕。   帐篷,柴堆,树木燃起了熊熊大火。   山谷的叛军,一个个就像被烟火熏出来的苍蝇蚊子,你碰我,我撞你,乱作了一团。   叛军首领的儿子带着自己的嫡系,大声吆喝着,熙熙攘攘,挤挤挨挨,从北门冲了出来。   不幸的是,他们正好进入了水溶设好的口袋里。   这伙仓惶逃窜的叛军,被士气正旺的水溶军队,如快刀切菜一般,稀里哗啦,一阵猛打,几乎全部被消灭了。   有一小部分人,见势不妙,赶紧折回头,加入投降的队伍里,高举着双手,大声喊着“饶命!”从东边的山口走了出来。   这场祁山东边山谷的战斗,还不到中午时分,即全部结束了战斗。   清点战利物品,单是缴获的粮食、羊油羊肉、帐篷,皮毛等物质,就足足够水溶大军吃用一年了。   朝廷接到水溶西北大军的胜利捷报,朝中所有的大臣都被这空前巨大的胜利震撼了。   困扰朝廷近百年的西北大患,在辅政亲王水溶亲自挂帅出征下,即将被彻底根除。   水镜心头的快乐,真是无以复加。   他得意地暗暗思量着:西北大患,自祖父至父亲手,因为不能彻底根除隐患,一直是采取安抚手段。   实际上,那是养虎为患。   到了自己登基坐上皇位,西北部族的实力已经很强。   他们已经无视朝廷的安抚,竟然蠢蠢欲动,不再满足蚕食疆土,而是要阴谋大举入侵。   水溶,真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奠定江山社稷的基石。   黛玉,不仅是水溶的好帮手,更是水溶的福星。   社稷有了水溶黛玉,必将国泰民安。   水镜越想越高兴,忍不住想大声呼唤:感谢上苍,赐予他如此佳儿佳媳!   水溶赫赫战功,在京城街头巷尾,到处传诵。   京城茶楼酒肆,街头巷尾,说书唱戏的,玩杂耍的,开场白都要先说唱一段水溶大战祁山,火烧叛军的动人故事,用来吸引听众。   如今,整个京城,水溶大名是家喻户晓。   人人视水溶为大英雄,国家的守护神。   然而,京城的怡王爷,此时此刻心里非常烦闷。   水溶战功越是辉煌,他与死党五皇子七皇子越是坐卧不宁。   怡王妃想从黛玉那边入手,妄想扰乱水溶心智的计划,也是没有丝毫进展。   正当怡王爷束手无策,烦躁不安的时候,太子水澈也开始坐不住了。   尽管太子水澈心里明白水溶是辅政亲王,位高权重,根本不会觊觎自己的太子之位。   可是,如今的水溶在朝内朝外,由于战功辉煌,声望如日中天。   自己则是毫无寸功,没有任何建树,以后何以服人?   水澈暗自思忖道:自己除了是父皇亲自指定的太子名位,多年来在父皇身边,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协助父皇处理朝政。   从来是谨小慎微,不显山不显水,看不出任何功绩。   这样下去,自己以后就是登上了皇位,恐怕朝廷大臣们打心底里也难以臣服自己。   水澈悄悄地从西北来的公文得知,西北战事最迟在明年春天就可全部结束。   胜利之日,指日可待。   太子水澈就像峨眉山上的猴子,急得两眼发直,眼见山顶上的桃子已经成熟的,鲜美多汁甜蜜的大桃子,实在是令人心痒难忍。   他决定不能把功劳都让水溶独自占据了,自己到了该伸手摘桃子的时候了。   “父皇,今年过年虽然比较迟,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来月了。皇兄在西北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朝廷怎么说也得表示一下。我想亲自带着慰问品去西北慰劳皇兄,也好顺便跟着皇兄学习学习。”水澈表现的很恭敬,也很谦虚,热切地望着水镜请求着。   水镜很注意地瞧了瞧水澈,见这个儿子低眉顺眼,看不出一点嫉妒景象。   哪家养的狗,咬不咬人,养狗的主人心里最清楚。   水澈算是水镜亲自带大,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心里当然最清楚水澈的真实想法。   水镜的目光很柔和,语气很亲切,似乎很随意地问道:“澈儿,是不是看你皇兄立了大功,你也动心了?也想去西北立些战功回来?”   “哦,不不,我只是想去慰劳皇兄。父皇若是觉得不妥,孩儿不去就是了。”水澈被水镜看破了心思,惊恐地否认道。   “澈儿,你是太子,是今后的皇帝,你今后的主要任务就是治理国家,学会使用人才。溶儿是你的同胞兄长,你的皇兄是辅政亲王,他的主要任务是保卫疆土完整,守护社稷江山稳定。你明白吗?”水镜语重心长地告诫着,瞧水澈点头应承,却目光漂浮。   他知道水澈并没有真正听到心里去,觉得有些不悦。   水镜不再说话,暗自思忖道:水澈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也是致命的缺点,就是他的心胸不够宽广。   不经风雨,怎能见到彩虹?   阳光总在风雨后是一种智慧,敢于等待灿烂的阳光是一种勇气,勇于面对阳光前的暴风骤雨是一种坚强。   水镜考虑到:应当让水澈去西北,应当让他出去历练一下。   温室的花朵怎能成为参天大树?   “父皇,没事,儿臣告退了。”水澈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的平静,声音极其柔和地说道。   这也是水镜很欣赏的气质。   “等等,你想去西北慰问你的皇兄,也是一桩好事,兄弟是手足,就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让户部兵部为你尽快准备,若时间来不及,你就在西北陪溶儿一起过完年再回来。这场战争最迟明年春天就会结束,你干脆与溶儿一块凯旋归来吧。”   水澈没想到水镜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于是,就兴高采烈地去与户部兵部商议慰劳西北将士的事情,尽量及早行动。   怡王爷与五皇子七皇子知道了太子水澈要去西北慰劳大军的消息,特殊的身份是他们有特殊的嗅觉。   他们马上就明白太子水澈去西北的真正意图。   怡王爷他们也在紧锣密鼓地积极密谋慰劳西北将士的事情。   五皇子七皇子觉得这是上天对怡王爷的特别眷顾,也是命运使然。   现在,朝中很多人都听说了,皇后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需要静养,谁也不见,连怡王爷探视,都见不到面。   有心人觉得很奇怪,既然皇后有病,怎么不见传召太医?   皇家的家庭事物,看起来是家庭私事,其实无一不与政局相关。   原本就很复杂的后宫,里面牵涉着多种力量的角逐,与寻常人家有天壤之别。   聪明人知道不能用常理推论,还是不闻不问为妙。   自从水镜强制皇后在坤宁宫休息之后,人们只知道皇后的待遇照旧,宫里的事物暂由皇贵妃代理。   这个皇贵妃是个很机警的女子,每天都会带领着众妃嫔来到坤宁宫门前,向病中的皇后遥遥请安问好,对皇后应尽的礼仪丝毫不减。   只是每次去问安,都是坤宁宫的管事嬷嬷出来,代替皇后出来对众妃嫔招呼一声,就要她们散了去。   虽然每日如同演戏一般,倒也能安定人心。   朝内朝外,大臣外戚,许多人真的认为皇后抱恙,正在坤宁宫静养。   近日,怡王爷通过内线得知,皇后因为给水溶选侧妃,惹恼了皇上,给皇上软禁了。   怡王爷觉得选个侧妃,算不得什么大事,皇上如此恼怒,显得很不正常。   不正常的事情,背后必有不正常的原因。   怡王爷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是火急火燎。   皇后被软禁的消息虽然没有被传出去,却也说明了皇后的地位是岌岌可危。   他觉得自己与亲兄弟福王和水溶水澈俩兄弟相比,悬殊是天壤之别。   他决心要不惜一切,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九月底之前,太子水澈带着皇上对水溶的嘉奖令,丰富的犒劳物质,由三万大军护送着上路了。   他们日夜兼程,走得很快,没多少日子就到了河口地区。   这里地势平坦,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在深秋季节,显得格外宁静而美丽。   又走了十多天,眼看快要到达水溶驻地。   太子水澈对身边的人轻松地笑道:“哦,再走三两天,我们就要与大元帅见面了。这里是格尔沁王的属地,天色不早了,我们不如先住下来,明天起早动身不迟。”   号令传下去,慰劳的队伍很快驻扎下来。   搭起帐篷,燃起篝火,开始做饭,休息。   突然,护送的将军发现远处狼烟滚滚,急忙让队伍做好警戒,准备战斗。   水澈笑道:“这里是格尔沁王属地,又不是前线,紧张什么?”   护送将军不好意思地笑道:“卑职心里只想着太子爷的安危,忘了这里不是西北边关。”   来得一队人马,果然是格尔沁王,七皇子的外祖父与他的两个舅舅,带着许多酒肉来了。   离水澈驻地很远的地方,就听格尔沁王大喊大叫道:“喂!前面是太子爷的队伍吗?我们是来慰问太子爷的。”   水澈听了,快慰地笑道:“哟!消息知道的倒是挺快啊!”   草原上的夜晚,幽深的夜幕,星星分外明亮。   军营大帐前,燃起熊熊的篝火,酒浓肉香,走了很多路的军士们,忘记了一天的疲惫,敞开胸怀,尽情畅饮着,高声说笑着。   夜渐深,篝火减弱,军士们酒足饭饱,渐入梦乡。   “嗷……”一声凄厉的嚎叫,惊破了静谧的夜空。   水澈猛地从铺上跃起,抓起宝剑,惊问道:“怎么了?”   大帐外,匆匆闯进来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上下牙齿直打颤,哆哆嗦嗦禀报道:“报,报告,叛军把我们给包围了。”   “说清楚,哪里来的叛军?”水澈有些莫名其妙。   大帐外又闯进一个断了胳膊的士兵,惊惶失措地禀报道:“我,我们被格尔沁王偷袭了。”   “什么!”水澈大叫道。   “就,就是傍晚来得那些人。”不待军士说完,水澈彻底明白了,七皇子的外祖父格尔沁王反了。   这时,只见外面火光一片,人嘶马叫,一片混乱。   “太子,此地不可久留,末将就是死,也要掩护着你突围出去。快,趁着天未明,请太子赶紧易装,让侍卫队的人护着你向大元帅方向突围,让我的卫士穿上您的衣服,我带着他向东吸引反贼。”护卫水澈的将军,急中生智,建议水澈。   “那怎么行?这不是让你送死吗?”水澈反对的话还没说完,守卫将军下令侍卫队道:“情况紧急,你们执行命令吧。拼死也要把太子爷安全送到大元帅帐下。”   这些侍卫人数不多,战斗力极强。   他们都是由身经百战,武功高强之人组成的。   他们听了守卫将军的命令,极其熟练地给水澈易装,更换衣服,让水澈看起来像个很普通的士兵,与普通士兵不同的是他头上戴了一个铁盔。   守卫将军带着身穿水澈服装的卫士拼死冲了出去,侍卫队的军士见反贼果真被将军吸引,就迅速护着水澈寻反贼薄弱地方突围。   等到第二天,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美丽的草原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是鲜血染红了草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呕吐的血腥味。   格尔沁王下令清点战场,收缴了许多战利品,发现这些战利品中,除了大量的酒与肉,还有几箱子女子喜欢的东西。   此外,格尔沁王怎么也没有找到七皇子所说的大批粮草。   正当他觉得蹊跷,怀疑自己莫要上当的时候。   部下过来回禀,说是发现了水澈的尸体,头部血肉模糊,从穿着打扮可以判断是太子无疑。   最可信的是这个水澈身畔,还躺在死了的护送太子的将军。   这个将军,格尔沁王是见过面的。   自此,格尔沁王确信太子水澈确死无疑。   格尔沁王立即下令,把活着的朝廷军士全部杀死。   根据预定计划,让格尔沁的所有骑兵四处寻找漏网逃脱的朝廷军士,逮到就地杀死,坚决不留一个活口。   好几天过去了,格尔沁王认为水澈率领慰劳水溶的人马已经被他全部歼灭了。   格尔沁王让人把那个水澈的尸体洗干净,装裹妥当,连同所缴获的东西,一起向京城出发了。 第142章   快到京城的时候,格尔沁王脱去上衣,露出背膀,身后背着一束藤条,单人匹马奔向皇宫,跪着求见皇上水镜。   格尔沁王见到水镜,伏地大哭道:“太子爷走到河套时,遇到了叛军伏击,等到他得知消息赶到,太子爷已经全军覆没,太子爷也遇难了。太子爷是在他的属地遇到叛军伏击遇难的,他对不起太子爷,对不起朝廷,请皇上降罪。”   太子水澈遇难,举朝震动。   一夜之间,水镜显得苍老了十岁都不止。   水镜陷入到极度痛苦之中,他后悔自己派水澈去西北慰问水溶的决定太轻率了。   水澈一直是在自己翅膀下,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一步。   就是要锻炼他,也要一步一步来,循序渐进,哪能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了他千里迢迢去慰劳大军呢?   真是一时失策,带来举国哀痛。   此刻的怡王爷满脸哀戚,显得比任何人叟悲伤。   他听到太子水澈死亡消息,失声痛哭,在大庭广众,竟然哭晕了过去。   在场的人无不称赞怡王爷兄弟情深,把兄弟看得很重。   水镜听到怡亲王如此悲痛欲绝的话,试着眼泪道:“澈儿若上天有灵,一定会记住他这个怡兄弟的。”   痛定思痛,水镜觉得太子遇难,其中有很多奥秘令人费解。   一:太子出京,世人皆晓,格尔沁王知道,不足为奇。但叛军主力已被水溶赶到了祁山腹地,现在粮草十有八九已被水溶缴获。现在,叛军首领龟缩在山谷里,是内外交困,怎还会有大批骑兵在格尔沁属地出现?   二:就算有叛军骑兵出现在格尔沁属地,也只能是小股部队。水澈慰劳人数不多,也有三万精兵,其中的二百名精挑细选的护卫,都是以一对十的勇士。还有智勇过人,身经百战的守卫将领,怎么会被叛军全被被歼灭,一个活口没有留下呢?   三:按照水澈行军速度计算,水澈遇敌时间应在离水溶驻地三两天的路途中,怎么到现在格尔沁王才到京报信?   四:此事表面看起来,格尔沁王是属于疏忽职守,朝廷虽然死了太子,却也不能定他多大的罪行。可是,他却单身匹马进京报丧。带来的大批随从,人马俱驻扎在京城之外,最可疑的是他的两个儿子,也是从不离他左右的两员虎将,这次一个也没跟他过来。   由此可见,水澈遇难,必有缘故。   不简单的背后,必有不简单的背景。   水镜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许多。   他面容消瘦,憔悴不堪。   他下令把水澈的遗体暂时寄放在皇家寺庙里,由主持和尚安排众僧诵经超度,并指派怡王率领众人在庙里日夜守护,等待水溶凯旋回朝,再把水澈安葬。   怡王爷表现的非常异乎寻常的悲伤,他对水镜哭着要领兵去西北为太子水澈报仇雪恨。   水镜把他轻轻拽起来,冷冷地说道:“你能有这个心,已经很够了。澈儿没有了,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西北有溶儿,不怕报不了仇。”   五皇子与七皇子得知水镜这话,欣喜如狂,认为水镜终于真是怡王爷了。   怡王爷心里很不以为然,水镜说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未必这个儿子就是自己。   他悲痛欲绝地领旨带着福王及七皇子等众皇子,遵循皇上之命,在寺庙里日夜守护着水澈亡灵。任谁瞧见了,都要赞一声:“怡王爷真是兄弟情长,不亏为长兄!”   太子之死,给水镜的打击很大。   太子之死,却没有摧毁水镜的心智。   在太子遗体被格尔沁王送回京城的第二天,水镜做出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决定。   给七皇子指婚,并要在一百天内举行婚礼。   京城有个风俗,就是家里若有长者死了,一百天之内算是热丧。   在热丧之内办喜事叫冲喜,做这样的事情,死者不会见怪,活者也会安心。   水镜在悲痛之中,竟然还能想起素日很不待见的七皇子已到大婚年龄。   若不马上给他指婚,让他在一百天之内大婚,那就得三年之后才能给他指婚。   这次,水镜不但没有怪罪格尔沁王的失职,把他逮起来治罪,还把格尔沁王挽留在京城过完年,等七皇子办完喜事再回格尔沁去。   朝廷很快传出旨意,就是水镜已经把格尔沁王最心爱的小女儿指婚给七皇子,来个亲上加亲。   除此之外,水镜还要求格尔沁王全家都到京城来过年,等到来年春天,趁着热丧之际,给七皇子大婚。   格尔沁王表现的感激涕零,怡王爷等人也都以为皇上是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儿子水澈,性情有所转变,知道心疼这些儿子了,不由地放松了警惕。   水澈尸骨未寒,朝堂中刮起了一股太子乃是一国根本,朝中不能没有太子的风声。   这股风是越刮越猛,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之势。   水镜所有儿子中,最能做太子的,除了在西北打仗的辅政亲王,就是京城的怡王爷。   因为水溶回京时间不长,更重要的是水溶性子耿直,对那些迂腐的朝臣向来反感,从来就不喜欢与他们接触。   偶尔相遇,水溶对这些迂腐的,谄媚的朝臣,最多就是扫一眼,最可气的也不过就是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而怡王爷恰恰与水溶相反,他是见人三分笑。   怡王爷身为皇子,见到朝臣的态度比一般下属还要客气礼貌。   很多朝臣心中暗自掂量道:怡王爷对自己很客气,很有礼貌。一定是怡王爷觉得自己好,才会对自己如此礼遇。倘若怡王爷当上了太子,以后做了皇上,再加上自己拥立太子有功,以后想不飞黄腾达,都难!   因此,朝中大臣偏向拥立怡王爷为太子的人数众多。   现在,被格尔沁王送回来的太子遗体,静静地躺在皇家寺庙里,整天听着围在身边的和尚,嗡嗡念经超度他到极乐世界的声音等安心等待水溶凯旋归来,送他入土为安。   朝廷上下的大小臣僚却是蠢蠢不安,心里时刻在盘算着新的太子是谁?以后的主子又会是谁?   有些朝臣竟然操心得食不下咽,夜难安寝,生怕不小心站错了队,跟错了人,生不了官,发不了财。   他们更怕的是弄不好,碰一头紫疙瘩,那才真是倒霉透顶呢!   一些大臣见水镜终日沉默寡言,郁郁不欢的样子,整日就呆在勤政殿里看各地奏章,很少有笑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利益面前,很多聪明人会显得很愚蠢。   忠顺王爷见此情景,壮着胆子,跃跃欲试,问道:“太子既然仙去,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臣看了好不担忧。是否可以让其他皇子来为皇上分担一些事物呢?”   “算了,澈儿尸骨未寒,怡儿在寺庙日夜守卫着,就让怡儿好好尽到他做兄长的情分吧。等到澈儿入土为安时,再说吧。”水镜摆摆手,忧郁地瞧着忠顺王,示意他不要再提此事。   水镜与忠顺王爷的对话,很快传到怡王爷耳朵里,他情不自禁地仰天长啸:“哈!哈!哈!”   十月初,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十来个精疲力竭的人,歪歪倒倒来到水溶驻地。   这十来个人就是大难没死的水澈与他仅存的侍卫。   经过死得考验,见到亲人的心情,是常人难以体会到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水澈死里逃生,历尽千辛万苦见到了水溶,情不自禁抱着兄长放声嚎啕大哭。   水溶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知道自己的胞弟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与磨难。   他一声不吭,紧紧拥抱着水澈,向他传递着自己的温暖与支持。   哭了很久,水澈说得嗓子都哑了,实在是筋疲力竭。   水溶这次开口劝道:“兄弟,人是铁饭是钢。心里再难过,也要吃饱了饭才好。”   水澈抬起头,用肮脏的手背使劲抹着眼泪,弄得整个脸就像个花猫。   侍剑端来洗脸水,侍墨在桌子上摆着饭菜。   水澈顾不得洗涮,也顾不得喝茶吃饭,马上要求水溶发兵讨伐格尔沁王,为他及死难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水溶看着自己同胞兄弟蓬头垢面,糟蹋得不成人形,哪里还有以前朝堂之上丝毫的神采奕奕?   他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马上吩咐属下,集合队伍,准备攻打格尔沁王。   黛玉听说此事,立刻派人找到水溶。   见水溶进来,劈头问道:“听说太子爷到了,是吗?”   水溶怒不可遏道:“玉儿,你不知道那个格尔沁王多么可恶!”他顾不得坐下,站在黛玉面前,一五一十地对黛玉诉说了水澈的遭遇。并说:“这个仇必须要报!要不然,我们兄弟之情何在?朝廷颜面何存?社稷江山何固?”   黛玉温柔地招招手,示意水溶在自己身边坐下,吩咐紫鹃奉茶。   她望着水溶,轻柔地说道:“格尔沁王确实可恶!必须要重重惩罚。”   水溶欣喜地瞧着黛玉笑道:“玉儿,我就知道你的心与我一样!有你的支持,这个仗是必胜无疑。”   “溶哥哥,你先喝茶。我听你这么说,觉得你准备讨伐格尔沁王,是必须的,我坚决支持你。只是,你想过这个仗怎么打?什么时候打最合适?”黛玉眉目流盼,温温柔柔地问着。   “这,这仗要是依着太子,当然是打得越快越好。不赶紧把格尔沁王消灭,太子心中的这口恶气怎么能出掉?”水溶嘴里说着,眼睛很期盼地瞧着黛玉,希望她能再次为自己出谋划策。   黛玉站起身,走到水溶面前,轻轻握着水溶的手,深情地瞧着水溶道:“溶哥哥,我有个主意,说出来对不对,请你把话听完。倘若不合你的心意,也不许生气,我才能说。”   水溶摩挲着黛玉温暖柔润的小手,刚才那股英雄气概全然不见,他像只温柔的小羊,双手环抱着黛玉,把下巴轻轻抵在黛玉的头顶上,贪婪地嗅着她发丝间散发出的独一无二幽香。   只听他柔情似水地说道:“玉儿,瞧你说的,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说吧,请你快说,不要让我着急啊。”   “溶哥哥,那格尔沁王身处朝廷与你数十万大军中间,他若真想反叛朝廷,会选择这个时候?难道他就不怕两面受敌?”黛玉冷静地问着水溶。   “这,请玉儿继续说下去。”水溶眼睛里闪着热烈的目光,鼓励着黛玉继续往下说。   “据我们所了解的情况,那个格尔沁王与这里的叛军并不是关系很好,他们之间是有宿仇的。格尔沁王若在这个时候反叛朝廷,引发你数十万大军去攻打他,只能说他是帮了叛军的大忙。这个好像有些解释不通。”黛玉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放下,对着水溶微笑,观察着水溶的表情。   “嗯,玉儿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是,太子的慰劳队伍的确是被格尔沁王围歼的呀。听太子说,格尔沁是对他们痛下杀手,没打算留一个活口的。”水溶眨巴着眼睛,义愤填膺,恨恨地说道。   黛玉低着头,两只小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面前的小辫子,把发梢在手指上绕来绕去,沉思半晌,幽幽言道:“溶哥哥,你这可是说到关键地方了。”   “玉儿,请说,这格尔沁王为什么会如此不顾死活地要杀太子呢?”水溶表面上是在问黛玉,实际上是在问自己。   “问得好!溶哥哥,要是太子真的被格尔沁王杀死了,又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你说这格尔沁王会承认太子是他杀的吗?倘若太子真的没有了,京城中会是哪个人最得利?”黛玉依然低着头,在手指上绕着发梢,轻声问着水溶。   水溶沉默半晌,回答道:“假如太子真的没有了,京城中人最得利的人,应当是怡王。因为他的年纪最长,他的母亲是当今皇后,他也能算得上是嫡子了,过去册立太子那条‘立嫡不立长’的规矩就不对他起作用了。据我观察,那个怡王表面看起来好像淡薄权利,其实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儿。”   黛玉扬起下巴,对水溶莞尔笑道:“这就对了!溶哥哥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我听秀姑说过,那个七皇子的外祖父就是格尔沁王,七皇子历来与怡王交好,这里面是否有些不可被人知的阴谋呢?”   水溶猛然拍了拍额头,笑道:“玉儿!你真是我的智多星!你这么一分析,我全明白了。玉儿,你说我们现在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黛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水溶笑道:“我哪里懂得什么?还不是溶哥哥引着人家说的。”   “好玉儿,难得你这么居功不自傲,求你了,说说现在,我们怎么做最好?”水溶笑嘻嘻地过来,双手扶着黛玉的双肩,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摇着黛玉问道。   “好了,你都快要把人家给晃晕了,人家就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也被你给摇晃的没有了。”黛玉娇嗔地白了水溶一眼。   水溶忙缩回双手,并把双手背到身后,笑道:“玉儿,瞧,我都把手藏起来了,再不敢摇晃你了,说吧。”   黛玉望着水溶微笑道:“听你现在说这件事,我估计这件事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可我们至今却没有觉察到格尔沁王有什么动静,说明他的目标是在京城,不是在我们这里。有可能格尔沁王认定太子已经不在了,说不定他早就找到了很好的托辞,现在正在京城。我相信皇上会很好地处理这件事情,我们不妨先装作不知道,以静制动,看京城有什么动静再说。如果我们现在就去攻打格尔沁王,可能是打草惊蛇,京城里那些隐藏的狐狸就会隐藏得更深,以后就很难揪出他们来。如果这里的叛军知道我们去打格尔沁王,他们必然会有所行动,倘若让叛军有了喘息时间,会使战争拖得更久。”   水溶挠挠头皮,笑道:“你分析的完全正确,我们就来个以静制动,把心思还是放在叛军这边,争取尽快结束这边战争。之后,再转回头去收拾格尔沁王这帮兔崽子。”   黛玉见水溶的意见与自己完全一致,不由地开心笑道:“溶哥哥的决定很好,只是太子心里这口气难平,还得溶哥哥多与太子排解才好。”   水澈不愧是皇上亲自带大培养出来的太子,水溶对他稍做分析,他就明了格尔沁王的险恶用心,主动提出要水溶隐瞒他还活着的事实,他要求换上水溶卫士的服装,装作水溶的贴身卫士。   水溶为难地说道:“这不行,你是太子,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那有什么不像话的?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只不过是扮做皇兄的贴身卫士,有何不可?”水澈坚持不让。   水溶强硬地拒绝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是太子,是今后的皇上,就是假扮的,我看了也不自在。让我再想想,怎么既能让你在军中自由出入,又不惹人注意。”   “报!”大帐外面传来呼叫,水溶忙把水澈推到自己身后,喊道:“进来!”   原来是叛军二当家的李元霸派来了秘密使者,告诉水溶说他已经杀死了叛军首领,愿意投降,归顺朝廷。   希望水溶能兑现以前对叛军眷属所说的诺言,保他全家及所有部落人不死。   水溶听了,非常高兴地说道:“快让使者进来,我有话要问。”   水溶扭头瞧了一眼水澈,笑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有好主意了,请你暂且到帐后坐着。”   水澈微笑点头,刚转到帐后面坐下,叛军使者就到了。   那个叛军使者见到水溶恭恭敬敬跪下叩头,对水溶禀告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原来叛军二当家的李元霸知道林黛玉在黄河边救下了他的两个儿子,又放回了他及族人的眷属。   他暗自心存感激,只是不好表示。   后来,再加上一些族人听了被放回的眷属诉说,觉得原本大家都好好地过日子的,都是大首领硬要带领他们侵犯边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才惹怒了朝廷,派来大军攻打自己,这场战争实在是错在自己这边。   如今自己这边打了败仗,逃到这山窝窝里,人家朝廷不但把俘获的眷属放回,还给了眷属足够在路上吃的粮食,人家真是仁义之师。   眼看这寒冷的冬天快到了,粮草又被朝廷军队缴获去了。   假如再闭着眼睛,跟着大首领与朝廷大军对峙,抵抗下去,就算不被朝廷大军给打死,也会被活活冻死饿死。   大家心里都在想着:不如赶紧投降朝廷,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叛军二当家的里元霸看见所有人都想投降,都想重新归顺朝廷。   他瞧瞧自己两个虎头虎脑,十分可爱的儿子,再瞧瞧自己年迈的父母,在这山窝窝里,缺吃少穿。   他知道如果继续抵抗下去,自己死了,还会连带着自己的亲人跟着送死。   他思来想去,觉得没必要为了大首领,自己大哥想做国王的野心,牺牲自己,及自己的家人。   再说,就算大首领,自己的大哥胜利了,做了大白高国的国王,又能对自己怎么样呢?  瞧瞧他对自己父母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   记得那天,被朝廷大军打得一败涂地,仓皇撤退时,自己很想带着父母妻儿老小一起走的,可是大哥眼睛一瞪,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做顶天立地的大事业,就不能如常人一般。”   依照他的想法,很有可能是想杀了那些老弱妇孺,是自己坚决反对,他才同意让那些老弱妇孺藏匿在贺兰山的。   这些老弱妇孺,有生养自己与他的父母,也有自己朝夕为伴的妻子,还有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当大难来临之时,大首领自己的大哥全然不顾,只愿意带领能为他卖命的人逃走。   对自己父母都不顾的人,以后会对自己的兄弟好吗?   想到这里,二首领李元霸再也无心抵抗水溶大军了。 第143章   李元霸借口有要紧的情报,需要回禀大首领,为了不使大首领疑心,他只带了数十人去了北面大首领的驻地。   当大家坐在一起议事的时候,李元霸趁其不备,拔出佩剑,奋而跃起,一举杀死了大首领。   然后,他振臂高喊道:“愿意活命的,都不许动,坐在原地。”   众人见大首领已死,群龙无首,一时都愣在了当场。   李元霸带去的数十人,纷纷拔出佩剑,挡在二当家身旁,怒目对视着在场的大小首领。   李元霸大声说道:“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是一无粮草,二无救兵。我们再跟着大首领,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我杀了大首领,带着大家投降,重新归顺朝廷,还有一条活路。愿意跟我投降朝廷的,到我这边来,不愿意跟我投降的,我也不勉强。”   此刻,在坐的大小首领眼见大当家已死,再加上素日大首领待人寡情薄意,现在二当家的手持利刃,虎视眈眈,觉得自己很没必要追随大首领送死。   当时就有十之六七的小首领表示愿意跟着二当家的投降朝廷,还有十之二三的人犹豫不定。   只有极少数人担心朝廷不会宽恕他们,认为投降之后,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们认为不如硬拼到底,或许会杀出一条出路。   李元霸眼瞧这极少数人想死硬到底,果决地把手一挥,他带来的人快步闪过,手起剑落,杀死了六七个人。   李元霸再问是否愿意跟着他投降,归顺朝廷时,没有一个人说不愿意了,他算是彻底征服了大首领底下的小首领。   于是,李元霸押着大首领底下的大大小小首领,来到山谷口,要大首领守卫山口的士兵让开。   就这样,李元霸的人马迅速快捷,几乎没费什么事,就顺利地占领了大首领的地盘。   李元霸连夜清洗了大首领的所有嫡系心腹之后,很快就派了使者前来向水溶禀报,希望水溶能兑现他的诺言,放他们一条生路。   水溶听完叛军使者的禀告,大喜道:“你即刻回去告诉你们的二当家李元霸,就说本大元帅是皇上的儿子,是当朝辅政亲王,说话绝对算话。明日上午卯时,让你李元霸带着叛军大首领的首级,到三十里外的凤鸣坡见我。”   次日凌晨,水溶让水澈坐守元帅大帐,告诉他万一情况有变,见他信号,立即指挥三军将士扑杀过去。   万一他遇不测,请水澈一定要看着兄弟情分上,善待他的至爱林黛玉,不可让他的玉儿受丝毫委屈。否则,他的灵魂不安,化作厉鬼也不饶恕他。   水澈听得毛骨悚然,吓得忙说:“皇兄,你在大帐守着,我去凤鸣坡。”   水溶狠狠地瞧着水澈,严厉地训斥道:“混说!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怎可随意涉险?”   说完,水溶大踏步走出元帅大帐,来到黛玉帐前,望着黑黝黝的帐篷,心里默默地祷告道:“玉儿,为了江山社稷,更为了黎民百姓不在受苦,这个险我不能不冒。请你原谅我啊!玉儿,请放心,万一遇险,为了你,我一定活着回来。”   其实,这只是水溶所做的最坏的意外防备。   当水溶转身而去的时候,黛玉帐篷的门悄悄地开了,只见雪雁手提着灯,紫鹃扶着穿戴整齐的黛玉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微笑。   水溶眼眶泛红,心里热浪滚滚。   黛玉快步上前,举起手中玉杯,笑道:“溶哥哥,请喝了这杯酒,祝你马到成功!”   水溶含笑接过玉杯,仰首一饮而尽,大笑道:“知我者,玉儿也。”   他伸出双手,使劲握了握黛玉柔软的小手,哈哈大笑道:“玉儿!等着我的好消息!”   说罢,他迅即转身,哈哈大笑着走了。   阿山的帐篷一片漆黑,他蜷伏在黑影中,目睹这动人的一幕,心中是又酸又痛,在这酸痛之中,又夹杂着丝丝的甜。   他瞧着水溶远去的背影,心中冷笑道:哼!我阿山对姑娘的爱,一点也不比你少!   凤鸣坡上,灯火通明。   朝廷的辅政亲王水溶与叛军的二当家李元霸相会了。   李元霸一见水溶,腿一软,立刻跪倒叩拜,口称:“罪将李元霸叩见大元帅,谢大元帅不杀之恩!”   水溶跨前一步,伸手亲自将李元霸扶起,笑道:“迷途知返,尚可有救。”   水溶与败军首领李元霸在凤鸣坡握手言和,商定了受降仪式之后的具体问题。   豪爽的水溶不但答应所有归顺的叛军及眷属各回各的家,让他们以后安分守己,做朝廷的好子民。还主动说发给他们冬春口粮,帮助他们安然度过今冬明春。   李元霸也毫不含糊,主动提出要带着部族大小首领与水溶一同进京觐见皇上,向皇上请罪。   水溶爽朗地笑道:“你是虽败犹荣,因为你也算是结束这场战争的功臣。你可以与我一道进京,但你是作为为功臣,也算是我的贵宾去的。”   李元霸感动的五体投地,热泪盈眶说道:“大元帅,你真是我们的大救星!我李元霸及子子孙孙,永远孝忠于朝廷,永远做朝廷的好子民。”   持续了近百年的边关摩擦与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由于太子水澈精通政务,十月中旬,边关所有事物很快就处理妥善,水溶与水澈商量留下三分之二的军队,交由副元帅指挥。   待水溶水澈兄弟一旦回到京城,向皇帝禀明一切之时,这边就联合项族部落的勇士,起兵攻打格尔沁王,争取打他个措手不及,把他们全部消灭。   这也是给其他部族一个教训,谁背叛朝廷,谁就不得有好下场。   水澈怕透露出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会引起格尔沁王暗中做准备,他要求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随着水溶与李元霸及部族大小首领一起回京。   临进京时,李元霸的俩个儿子不知从那里听到京城有个叫国子监的学堂,就哭死哭活要随同李元霸一起进京,说是想进京城的国子监读书,长大后做仙子姐姐(即黛玉)所期望的好人。   李元霸听了,向水溶询问京城是不是有个国子监的学堂,他那两个儿子是否可以进去学习。   水溶从深山老林回到京城时间也不长,对这国子监的事情还真的不清楚。   他正要说不知道时,水澈却是喜出望外,乐呵呵地笑道:“这是好事情!京城的国子监是朝廷设的最高学府,能在那里学习的,都是京城最高贵人家的子弟,那里的师傅都是全国最有名望的好师傅,还有许多外国人的孩子都慕名去那里面读书,咱们自己的孩子当然可以进去。我有熟人在国子监做事,我回去帮你说一声,他们兄弟俩就可以进去读书了。”   李元霸听了,高高兴兴地答应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进京城的国子监读书,部族其他大的小首领知道了,也想带自己的孩子去京城进国子监读书,求李元霸帮着向水澈求情帮忙。   水澈当然愿意,满口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有这些部族大小首领的孩子在京城国子监读书,即可以给他们洗脑,教化他们忠于朝廷,又可以把他们当做人质,使西北的安全防务更加保险。何乐而不为?  十月下旬,黛玉主仆四人随着水溶水澈的三分之一大军与李元霸一群人,浩浩荡荡,凯旋回朝了。   水溶凯旋回朝的消息传回,京城是一片欢欣鼓舞,   唯独水镜对水澈生死不明,内心异常孤苦。   在别人眼里,朝廷心头大患,祸害西北近百年的战火已经完全熄灭,国家从此走入太平盛世。   虽然这场战争,无意中枉死了个太子爷,这又算得了什么?反正,皇上的儿子多着呢。   太子水澈的死,不但没有影响人们对胜利的喜悦,在京城阴暗角落里,还刮出了一阵阴风,带着一股流言,到处飞速传播,说是:太子水澈按皇子排行算是第三,越过皇后嫡出的大皇子,原本就是不应该,所有水澈不长寿,早早地死了。   看样子,大皇子怡王爷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真正的真龙天子。   这股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在京城漫天飞舞,传到了京城各个角落。   京城的街头巷尾,上至朝堂,下至平民百姓,无不议论纷纷。   朝中许多大臣屁股坐不住了,开始悄悄地往怡王府走动,希望与怡王爷结交,抓紧笼络感情。   怡王妃快乐的心,宛如张开了的巨伞,不管多少金银珠宝砸来,她丝毫不惧,只是让下人们张开口袋,照单全收就是了。   当怡王妃喜气洋洋,沉浸在做太子妃的憧憬中时,真正的太子妃是终日以泪洗面,哀伤不已。   太子妃心里除了哀伤,更有怨恨。   她恨皇上太狠心,她是太子水澈明媒正娶的妻子,却不准她带孩子们去寺院为太子守孝,更不准她见水澈最后一眼。   水镜以寺院有怡王及众兄弟守着,只要她在家守护好孩子们就可以了。   京城看似一片和煦,实则政局如同台风中的风眼,只是暂时的风和日丽,狂风暴雨即将而至。   在这复杂微妙,风云变幻的时刻,怡王爷显得异常冷静。   只见他依旧带领着众人,恪尽职守地在寺庙里守护着水澈遗体,陪伴着和尚日夜诵经。   庙里依然是香烟缭绕,钟鼓不断,和尚诵经的声音不停。   朝堂内外,大小朝臣们都在思考,辅政亲王胜利回京之后,皇上要做的三件大事:一是安葬太子水澈,二是为七皇子大婚,三是确定新的太子。   这第三件事,是最牵动人心的大事。   在新旧太子交替的关键时候,怡王爷的嫡亲弟弟福王却病了,病得很重,在家卧床不起。   这福王爷真是的!   早不病,晚不病,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   皇后的病也没有见好,她依然在坤宁宫闭门修养,谁也不见。   怡王爷对朝中大臣的暗中联络工作,全部落在了七皇子的身上。   不久,水溶已有信回到京城,说是大概在十一月中旬之前,就可以班师回到京城了。   听说内务府已经接到皇上旨意,正在准备水溶到京后的两件大事。   水溶回到京城,表面上有两件大事要着手立刻去做:一是操持太子水澈葬礼,二是操持兄弟七皇子亲事。   其实,这两件事大臣们都无意琢磨,唯一关心的就是那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牵扯皇子与朝中大臣的大事,就是决定新的皇太子人选的大事。   此刻,怡王爷最最担心的是水镜太偏心,把皇太子的宝座让水溶一并坐了。   这是怡王爷万万不能容许的!   他必须要在水溶回来之前,让水溶的奇功伟业还没让人切实感受到的时候,让众大臣上折子,陈诉自己才是最适合做新太子的皇子。   现在最首要事情,就是去做各位大臣向皇上尽快递折子的工作。   而这件事情,自己还不能直接出面活动。   自己依旧要装作淡薄名利的样子给皇上看,不能让皇上对自己有丝毫疑心。   他思来想去,在众多兄弟中,只有亲兄弟福王最可靠。   然而,福王却不早不晚的病了。   剩下一个七皇子,人手实在是太少,怎么能忙得过来呢?   热情奔放的七皇子,一心一意地帮助着怡王爷,决心要做怡王爷的开国功臣。   七皇子自己也感觉到人手太少,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是忙不过来。   突然,他脑子灵光一闪,不如多拉扯几个得力的人,做起事来,自己有个好帮手,以后也好大家一起享荣华富贵。   七皇子找来了自己最贴心的朋友卫若兰,把事情说给他听。   这个卫若兰不仅热衷于名利,还很有些侠义心肠。   他听了以后,觉得七皇子能把如此重大事情对他和盘托出,这是对他的极大信任。   士为知己者死,卫若兰感激涕零,不顾自己有病在身,表示坚决听从七皇子的,七皇子叫怎么干,他就怎么干。   当然,卫若兰也很明白,利益与风险同在。   活动朝臣举荐怡王爷当皇太子,这不亚于是帮助怡王爷坐上龙椅。   以后,怡王爷果真登基当上皇帝,他就等同于开国元勋。   那个时候,他卫若兰高官厚禄还能少得了吗?   但是,倘若怡王爷不能得手,他卫若兰以后就是新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么,他作为怡王爷的拥护者,日子也不会好过,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卫若兰夫妻感情很好,他非常欣赏妻子史湘云的才华。   回家与湘云细细商量这件事的成功与失败,湘云本性就有种男孩气质,听了很激动,觉得这是平步青云的绝好机会。   鼓励卫若兰道:“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再说了,这件事胜券多过风险。太子水澈已经死了,怡王爷是大皇子,人品才华能力,样样都好。在朝廷中,声誉很高,深得人心。太子之位,舍他有谁?”   史湘云是个很爱家的女子,她希望夫君卫若兰拉自己娘家一把,让自己的叔叔也加进来。   想到贾母对自己多年的关爱与照顾,又劝卫若兰再拉贾府一把。   希望到时候,几家人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卫若兰有些为难地说道:“你的叔叔是侯爷,可以加进来。那个贾政官职太低,只是个五品官,宫里的贾贵妃又不在了,凭着他的官职,在朝中重臣面前,很难说得上话。贾赦贾珍世袭的爵位又一代代的给降了下来,地位也是太低。不是我违娘子意愿,贾府的男人爵位太低,恐怕朝廷大臣不会去听他们说话,弄得不好,还会把好事搞成了坏事。”   卫若兰见湘云低头不语,笑着安慰道:“娘子别急,等以后怡王爷坐上龙位,你的夫君就不会像今天这般位低职卑,以后有的是机会,那时,我绝对会拉扯贾府的,谁让贾府是我娘子的好亲戚呢?”   湘云听了,温柔一笑,幸福地偎依在卫若兰的怀里。   随着水溶离京日程越来越近,水镜龙案上举荐怡王当太子的折子也越来越多。   他的心也越来越不安,越来烦躁。   这天,宝珠神神秘秘地走进来,走到水镜跟前,小心翼翼递上一张火漆密封的书信。   水镜紧锁眉头,闷闷不乐地打开信封,只见信上只有一句:“儿即将到家,父皇勿念。”   水镜惊喜的盯着纸条,手有些微微颤抖,这字迹分明是出自水澈之手。   他看到字条下面没有落款,只有五个清晰的手指头红印。   水镜更加确信无疑自己的判断:水澈没死!   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他为自己的预感丝毫没错,水澈还活着而自豪。   用手指头代替落款,代替印章,这是他父子之间,鲜为人知的秘密。   曾记得:那还是水澈很小的时候,认字还不多。有时候,小小的水澈撅着小屁股,跟着自己学画,他看自己每次做完画,都喜欢在画上盖自己喜欢的印章。他由于年纪还小,没有自己的印章,就用五个小指头涂上印油,按在他胡乱涂鸦的画上,对自己欢笑道:“父皇,您瞧我这印好不好?”   水镜回忆着,耳边似乎响起了水澈稚嫩的童音。   随着水澈年纪渐长,他早就有了自己的皇太子印章了。   不过,偶尔在有些极为机密的文书中,他还是喜欢在下面轻轻按上一个指印。   水镜长舒了一口气,阴郁多日的脸上,泛起这些天来最开心的笑容,问道:“这是怎么得来的?”   “回皇上的话,是林姑娘的家人阿山用信鸽传递来的。”宝珠小声地回道,眼睛不由地向外扫了一眼。   水镜点头不语,他的心里此刻倒没有想起水溶水澈,而是想起那张清丽脱俗,美得不可方物的小脸来。   想起玉园暗卫与秀姑的近日汇报,这阵子有不少人想去找麻烦,其中怡王妃更是猖獗。   他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腹议道:狐狸再伪装,终究还是要露出尾巴来的。   水溶胜利荣归的进程很快,没几日就到了京城五十里外的近郊。   水溶要大军先驻扎下来,自己写了封信派人送到京城,要求面呈皇上。   同时,自己要亲自暗护黛玉先回京城。   黛玉想了想,笑道:“皇上接到你的信,一定会很快派人来,到时候你这个大元帅却不在,如何是好?”   水溶双手环抱着黛玉,满目内疚地说道:“这几个月来,你跟随我与大军转战东西,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玉儿,你知道吗?每次行军,我看你坐在车子里,过着颠沛流离,吃不好睡不好的日子,瞧你容颜消瘦,满脸疲惫,我的心比刀扎的还要痛。这辈子,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给我的幸福与欢乐。”   黛玉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按住水溶的嘴巴,狡黠地笑道:“不许说,用心想。”   水溶顺从地点头微笑,眼睛里盛满了浓浓的爱意。   水溶换上便装,把军中事物交给水澈暗中掌控,外面事物交由大将军监管。   他自己则做林家仆人打扮,亲自护送黛玉回玉园。   将近中午时分,玉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门敞开,迎接女主人荣归。   秀姑带领着林家众仆,包括王嬷嬷都颤巍巍地扶着丫头,由她的儿子护着,来到了大门口。   黛玉的轿车到了玉园门口,水溶不要仆人帮忙,自己上前打开车门,把黛玉抱了下来。   羞得黛玉满面通红,笑着用粉拳使劲捶着他宽阔的胸膛,斥责道:“快放我下来!羞死人了!”   “这有什么?你是皇上为我指定的王妃,怕什么?”水溶微笑着边说边把她放在了地上。   秀姑目不转睛地瞧着黛玉,心疼地又哭又笑,说道:“姑娘,你瘦多了,你辛苦了。”   王嬷嬷疾走过来,搂住黛玉也是又哭又笑,激动的语无伦次地说道:“姑娘,你可回来了,姑娘,你瘦了,又长高了。”   黛玉拥抱着王嬷嬷,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第144章   吃过午餐,黛玉了催好几次水溶,要他快些回去。   水溶磨磨唧唧就是笑,催急了就说:“知道,知道,一会就走,军中有太子在,不会误事的。”   黛玉抢白水溶道:“出征将士胜利归来,朝廷肯定要搞个什么迎接之类的仪式。到时候,三军大元帅不在军中,会是怎样局面?还有皇上知道了格尔沁王的阴谋,知道太子水澈还活着,并已悄悄地回来了,能不对京城那些积极举荐怡王做太子的朝臣,还有在京城筹备女儿大婚的格尔沁王有所动作吗?倘若皇上有事找你与太子联络,找不到你,又会怎样?”   黛玉左一遍,右一遍地催促水溶赶快出京,赶快回到军中。   水溶就是舍不得离开,被黛玉催急了,就说:“好,一会就走,我再看你一会,再说几句话就走。”   黛玉无可奈何撅着小嘴,说道:“你再不赶紧回军中去,我不理你了。”   水溶微笑着问道:“玉儿,你今天上午很高调地回家了,父皇不会不知道的。你说,父皇会不会猜到我也会在玉园,会不会亲自过来向询问我太子的事情?”   黛玉恍然大悟,跺着脚,举起粉拳,捶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呀!真坏!做什么事情都要故意先问我,要我帮你拿主意。其实,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你的鬼心眼比我多得多。”   “真的,我是真的喜欢听你的意见。你博览群书,涉猎广泛,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我有许多事情,不与你商量,没有你帮着出主意,我还真是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呢。玉儿,我估计父皇会找借口过来看你,向我询问太子事情真相的。”水溶很确信地点头,眼睛却是充满爱意地瞧着黛玉,用征询的口吻,极其温和地问着。   果然不出水溶所料,没过多久,水镜就带着宝珠来了。   黛玉水溶双双上前行大礼拜见,水镜眼里闪着慈爱,忙伸出双手,一手拉着一个,仔细地瞧着黛玉,然后又去瞧水溶。   他挽着黛玉水溶走进屋内,宝珠很有眼色地拽了一把雪雁,对她挤挤眼,示意她不要进去。   雪雁撅着小嘴,对宝珠微微笑道:“明白。”   水镜在主位坐下,黛玉亲自斟茶奉上,水镜接过饮了一口,笑道:“今天喝了玉儿的茶,红包暂且记下了,赶明儿连本带利一起给。”   黛玉听了,俏脸红得像朵鸡冠花,嘟着小嘴道:“皇上就爱打趣人。”   水镜呵呵笑道:“说是打趣,其实也是实话。好了,现在我要问你俩正事,你俩只管如实回答就是。”   水镜所问之事,就是刚才水溶与黛玉讨论他要问得事情。   主意是问了水澈到达水溶军中的时间与全部经过。   水溶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向水镜说了一遍。   水镜听罢,沉浸半晌,抬起头,瞅着水溶问道:“对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说罢,他转脸见黛玉垂着头,不愿说话,就把目光直接对准水溶。   水溶直截了当地说道:“儿臣认为此事已经很清楚了,是朝廷内部有人与格尔沁王内外勾结,企图杀害太子,妄想夺得太子之位。这是要颠覆朝廷,动摇我江山社稷的根基,必须严惩不贷。”   水镜猛然站起身,两眼放光,高兴地赞道:“溶儿说得不错,必须严惩不贷!”   然后,三个人在屋内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个多时辰。水镜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溶儿晚上悄悄回去,明天我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你。今天晚上,我就把在京的那些鬼一网打尽。”   水溶呵呵笑道:“我估计留在西北的大军,此时可能已经向格尔沁王的老巢进军了。”   水镜欣喜地拍着水溶肩膀,幸福地咧嘴笑道:“我真是天下最有福气的父亲!”   当天,子夜时分,寒风呼啸,天空下着冰雹,没有叶子,只剩光秃秃枝干的老槐树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一队队的御林军,雄纠纠气昂昂,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格尔沁王的住所以及朝中极力举荐怡王爷的臣子家。   一阵阵惊心动魄的打门声,引来了巷子里看门狗的狂吠。   好多年过去了,京城的人依然记得这天夜里,鬼哭狼嚎的叫声,把半个京城的居民从睡梦中惊醒,有经验的人披衣坐在热炕上,点着烟袋吧嗒着,对睡眼惺忪的身边人小声说道:“朝廷要杀人了,有些达官贵人要遭殃了。嘿嘿,别看他们整日耀武扬威的,恶事做尽,也有丢脑袋的时候。啊哟,很快就有热闹看咯。”   格尔沁王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吵醒,他把怀里的女人推到一边,爬起来坐着,撅着厚嘟嘟的嘴巴,睡眼惺忪地不满道:“天塌下来啦!三更半夜的,什么事?这样吵?”   “报!报!报告王爷,大门被人打开了,涌进来许多御林军。”跟班随从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跌倒在地,面无人色,对着格尔沁王结结巴巴地报告着。   格尔沁王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陡然十分清明,蓦然清楚所发生的事情来。   他握紧拳头,使劲砸了砸自己脑门,大呼道:“坏事!我上了他妈的皇上当了!”   他慌里慌张爬起来,顾不得穿衣服,边去取墙上的宝剑,边大声叫着老婆道:“快!快起来。”   说着,他眼珠乱转,像头困兽般嚎叫道:“来人!”   他的二儿子带着亲信很快跑过来,恐慌地问道:“怎么办?要不,儿子掩护,您老人家快逃出去吧。”   格尔沁王颓丧地叹息道:“来不及了,一定是来不及了。”   他指着亲信,严肃地命令道:“我在这里稳住他们,你快想法子赶回格尔沁去,告诉老大,不要管我,迅速做好撤退准备,千万要给族里留下根。”   说着,他又指着二儿子嘱咐道:“老二,记住,我是上了水镜的当,你现在就带着我的小孙孙到南方去,先隐姓埋名,进行观察时局,千万不要断了我家的香火。”   “不,儿子不走,儿子要陪着父亲,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格尔沁王的二儿子血气方刚,斩钉截铁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老二趔了好几步。   格尔沁王豹眼圆睁,怒道:“没出息的东西!什么时候了,还是婆婆妈妈的,滚!”   前院一片鬼哭狼嚎,只听御林军大声嚷嚷道:“快去叫格尔沁老东西出来!要不然,老子就要闯进去捉人了!”   格尔沁王不愧号称草原雄鹰,只见他大冷的天,穿着薄衣单衫,丝毫不觉得冷,迈出门时,他还用手指理了理头发。   然后,紧握着宝剑,大踏步走到院子里,怒目而视围上来的御林军,高声吼道:“这是为什么?我要面见皇上!”   御林军首领上去,轻蔑地上下打量着他,觉得此人就是格尔沁王之后,并没按照一般抄家程序,宣读什么圣旨。   只听:“捆起来!”一声断喝。   团团围着格尔沁王的御林军,如狼似虎,奋勇扑上去,很快就把高大健壮的格尔沁王捆得结结实实。   格尔沁王很不情愿地被御林军推推搡搡带了出去,他的身后留下妻女一片哭叫声……   这个夜晚,七皇子破天荒地睡得很沉。   当他的舅舅格尔沁王被水镜抓捕之时,他在暖烘烘的热炕上,正在做着一个非常美好的梦。   他梦见怡王头戴金光闪闪的皇龙冠,身穿吞云驾雾的五爪腾飞黄龙袍,正微笑着对自己说道:“七皇子听封……”   “砰!砰!砰!”震天动地的砸门声,把他的美梦给震醒了。   他正要发脾气,心腹长随闯进来回禀道:“不好了!御林军进来了!”   七皇子怔怔地瞧着贴身长随,似乎在做梦,不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当他的贴身长随向他再说了一遍,七皇子确信没有听错。   只见他苦笑着摇摇头,仰首长叹一声,道:“这是天要绝我!奈何!奈何!”   他凄苦地对长随笑道:“士可杀不可辱,出去告诉他们,就说我正在穿戴,一会就出去。”   他望着贴身长随走了出去,才慢慢地从床上起身,自己穿好衣服鞋子,周周正正地戴好帽子。   然后走过过去,打开一个柜门,取出一只白玉瓶子,来到外间屋子。   他动作优雅地展开一副洁白的丝绢,挥笔写下了一行字之后,哈哈大笑着,顺手把笔掷了很远。   他抹了抹眼角,端端正正地坐好,打开白玉瓶盖,看也没看,把瓶子里的药丸全部倒进了嘴里。   他瞪着失神的双眼,使劲伸了伸脖子,把嘴里那些药丸,就这么干咽到了肚子里。   片刻功夫,他的嘴丫流出了一丝鲜红的血液。   七皇子,面带着无可奈何的微笑,很安详地死了。   御林军首领带着人走了进去,用脚尖踢了踢气皇子,伸出两个指头,在他的鼻子底下程序化地试了下,判断性地对周围的人说道:“没气了。”   御林军首领走到案前,不屑地瞧了一眼丝绢,嘴角衔着讥笑,把那副丝绢收了起来,说道:“这个,得缴上去。”   七皇子的书法很好,只是生前没有机会向皇上展示,临死给他的父皇水镜写下的条幅,倒是让水镜瞧了很久。   他留给他的父皇的条幅内容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表示他败得无奈,与很不甘心。   在这次阴谋失败中,卫若兰追随着七皇子步入了黄泉。   因为靠近年关,也因为这个罪名昭然若揭,不需要审讯取证,皇上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格尔沁王在京的所有人员一律处斩,所有举荐怡王为太子的官员,一律革职查办。   在这次事件中,卫家与史家都受到牵连,获得了勾结外族,谋害太子罪,遭到了抄家,男人被处斩,女人被官卖的惩罚。   只在短短十天之内,所有事情都得到了结。   素日在皇后眼中胸无大志,教歌都唱不成调的两个儿子,罪魁祸首怡王却躲过了此劫,福王更是站在了干净之地。   原因是罪魁祸首怡王爷很清楚自己做的是冒险杀头的大事,所以他是处处小心,根本就没给人留下把柄。   怡王爷虽然与七皇子时常预谋,那都是口头上的,没留下任何文字证据。   现在热情奔放的七皇子畏罪自杀了,一切都成了死无对证。   福王的确有福气,在紧要关头生病在家,没有出头露面,也没有给人留下任何证据。   现在,挨近年关,他安然无恙,仍然在家灯红酒绿,娇妻美妾伴着他养病纳福。   可怜卫家与史家的人,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被杀头的杀头,被卖得被卖。   死了的被扔在乱坟岗喂野狗,活着的一个个蓬头垢面,被糟蹋的不成人形。   史湘云在这场劫难中,没有幸免,遭到了被卖的命运。   贾府倒是很幸运,因为家族衰败,男人官职低下,没有参与进去。   所以,贾府幸免了这场灾祸。   这天上午,彩旗飞舞,锣鼓喧天,京城是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喜庆的场景,使人们忘却了昨夜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恐怖。   京城所有的人都是面带欢欣鼓舞的笑容,满怀喜悦地到处谈论着水溶的胜利,太子的荣归。   过去,种种不利太子的流言蜚语,一霎间,烟消云散。   老百姓是谁胜利,谁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安定,就举起双手喊谁万岁!   哪个去管那些失败者的悲哀与哭泣?   一大早,水镜就带着文武百官,兴高采烈地来到城外迎接他最心爱的两个儿子。   水溶因为见过了水镜,此刻激动是当然的,只是不像水澈那种劫后余生,恍如隔世的悲喜。   水澈看见水镜过来,离老远就翻身滚落马鞍,狂奔到水镜身边,对着水镜伏身大哭不起。   水溶心情激荡,也跟着翻身下马,奔跑过来,对水镜叩头朝拜,口称:“父皇!儿臣回来了。”   水镜笑得眼睛合成了缝,开心地笑着走下龙辇,伸出双手扶起两个儿子,说道:“起来吧,都起来吧。你们都是父皇的好儿子,父皇有了你们,真是幸福!”   此刻,文武百官齐身参拜。   水澈抬手微笑,请他们起身,水溶则是侧目相看。   紧接着就是献俘,李元霸极为恭谨地向水镜呈交了投降归顺文书,献上了叛军首领的人头等仪式。   再接着,就是水镜宣布嘉奖水溶水澈及三军将士,以及对死去烈士的祭奠与讲话。   再接着,就是水镜对李元霸的宽恕,为了使边关长治久安,册封李元霸为靖安王,命他在京城过完年,回去协助边关将士守卫边疆,保护边疆各族安居乐业。   李元霸感动的长跪不起,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高举双臂,泣不成声地对水镜大声发誓道:“我,李元霸,誓死效忠朝廷,愿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整个欢迎仪式,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才算圆满结束。   然后,水镜带着水溶水澈,以及李元霸和文武百官回到皇宫,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会。   宴会上,水溶坐立不安。   他实在不适应这种繁华热闹的场面,更不喜欢听那种歌功颂德夸张虚伪的言辞。   他的心里想念着黛玉,只想尽快回到玉园,与黛玉面对面,摆上几个小菜,温上一壶小酒,相对而坐,把酒言欢。   水澈瞧他坐在那里,沉默寡言,身子扭来扭去,好像屁股下面有钉子,扎得他特难受。   水溶越是烦躁不安,越是让太子水澈瞧得高兴,他的内心由衷好笑,称赞道:这是位多么可爱的兄长!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太子水澈走过来,很体贴地对水溶悄声笑道:“皇兄若是累了,去与父皇说一声,可以提前走的。”   水溶感激地握握水澈的手,笑道:“知我者,太子也。”   他刚走到水镜身边,水镜就对他呵呵笑道:“溶儿,你不习惯热闹,父皇理解,回去歇息去吧。噢,不要忘了,明天早些过来,父皇还要与你好好叙谈叙谈呢。”   水溶如遇大赦,乐呵呵地对水镜恭恭敬敬行礼告辞。   出了皇宫,他贪婪地猛吸了几口清新空气,骑上马一溜烟跑回了玉园。   “走千走万,不如玉园。哪里也没有自己的家好!”紫鹃一边在桌子上摆放饭菜,一边对雪雁感叹地说着。   “那是当然,要不怎么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呢。”雪雁随身附和道,头也不抬地在墙边案上忙着熨衣裳。   黛玉坐在绣墩上,胳臂肘拄在桌子上,两只小手托着下巴,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一声不响。   她是在那里想像着此时此刻的皇宫欢迎宴会,想象着那个热闹场面中的水溶,此时此刻会什么样的表现?   “王爷回来了!”紫鹃意外的招呼声,使黛玉情不自禁地猛然抬头,果然是水溶回来了。   “你?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宫里不是正在举行庆功宴会吗?”黛玉带着疑惑,望着水溶小声问道。   “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我只喜欢与你在一起。玉儿,你还没吃饭?”水溶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冒着热气,香喷喷的饭菜,嘻嘻笑道:“呵,看见家里的饭菜,我的肚子就忍不住咕咕叫。玉儿,我们吃饭吧。”   “难不成你连饭都没吃就回来了?”黛玉心里高兴,脱口而出,眼底露出了甜蜜的目光,不好意思,赶紧低下了头。   “那里乱哄哄的,大家只顾相互应酬,宴会还没正式开始,我就回来了。正好赶上与玉儿共进晚餐,真好。”水溶笑眯眯地过来,拉着黛玉就坐。   屋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水溶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塞到嘴里,点头笑道:“还是家里的饭菜香,比宫里的宴会让人舒服多了。”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对黛玉笑道:“玉儿,不如请阿山过来,我们大家一起喝几杯,如何?”   黛玉转过脸,吩咐雪雁道:“雪雁,你亲自去请阿山过来。”   然后,又要紫鹃派人通知厨房再做几个菜送来。   紫鹃笑着答应着走出门,找小丫头去了厨房,自己则转身去取了一坛上好的惠泉酒来。   不一会儿,阿山过来了,见黛玉坐在那里在等他,激动的脸泛红光,圆圆的大眼光芒四射,狭长的小眼也是闪闪发光。   林家的厨子也真了得,不大的功夫,八仙桌上摆满了七荤八素。   黛玉招呼大家入座,紫鹃雪雁阿山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咧着嘴开心地笑,觉得自己姑娘与辅政亲王,那是何等尊贵的人。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奴才,如何与天下这么尊贵的人平起平坐?   她们心里激动万分,感激主子如此厚待,却不敢真的去坐。   “你们怎么了?怎么光是笑,而不入座?”水溶望着紫鹃她们说着,顺手拉开两张椅子,对黛玉笑道:“玉儿,你坐这里,我坐你旁边。”   黛玉微微点头,随手扯过阿山道:“阿山,你坐这里吧。”她把阿山按在水溶左边下首坐下。   水溶赞叹道:“对,对,阿山我俩坐一起,玉儿,你就坐在我的右边吧。”   紫鹃雪雁附和道:“对,姑娘坐下,我们就好斟酒了。”   黛玉有些难为情地对紫鹃雪雁笑道:“好吧,你俩个也坐下吧。今晚是我们回到家的第一晚,宫里在举行庆功宴,我们这里也算是庆功宴。”   晚宴刚开始的时候,由于身份原因,紫鹃雪雁阿山还有些拘束。   不过,很快,这些拘束就消失了。   毕竟大家都是朝夕相处的一家人,水溶与阿山身世有天壤之别,但都是自小在深山长大,又都是习武之人,本性都是淳朴豪迈,不拘小节的男人。   他们的眼里,心里又都只装着一个共同的女子。   他们愿意用毕生去爱这个女子,愿意为这个女子扑汤蹈火,乃至献出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只要黛玉一个眼神,就可以号令他们不顾一切地抛头颅,洒热血,冲锋陷阵,无怨无悔,战死疆场。 第145章   水溶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他有得天独厚的皇子身份,自身又有超人的能力。   他容貌俊美,身材挺拔,浑身洋溢着年轻人所特有的开朗与活泼。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黛玉,可以在众目睽睽中,毫无顾忌地宠爱黛玉。   水溶是他父皇最喜爱的儿子,也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然而,阿山也有阿山独特的幸福。   阿山知道,黛玉的心中早已经接受了他,把他当做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他可以每天都远远的看着黛玉,默默地欣赏着黛玉。   他可以每日每夜悄悄地想念着黛玉,为黛玉的幸福而幸福,为黛玉的快乐而快乐。   他认为作为一个人,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最重要的是活着要有美好的理想,要有远大的目标,要有毕生的追求。   这样,人的一生才算活得有意义,有价值。   他,阿山有着美好的理想,远大的目标,毕生的追求。   他美好的理想就是希望自己心中的小仙女永远对他不离不弃,他远大的目标就是能永远守护着自己心中的小仙女,他毕生的追求就是要保证自己心中的小仙女永远幸福快乐。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不仅幸福,而且活得很有意义。   紫鹃雪雁一个不停地布菜,一个不停地斟酒。   大家吃着喝着,说着笑着,不知不觉,已到三更,酒坛已经见底,大家都是酒酣面赤。   水溶兴致高涨,这是他十八年来最开心的一晚。   喝到高兴时,他忍不住手拿筷子,敲击着盘碟,放声高歌:“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阿山也是异常兴奋,这也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晚。   他伴随着水溶的歌声,站起身来,跳起了雄壮有力的舞蹈。   尽管他的两条小腿长短不一,身材前弓后驼,眼睛一大一小,嘴巴突出,獠牙外露,但黛玉紫鹃雪雁,包括水溶都把他当成了亲人,看惯了他,一点也不觉得他相貌丑陋。   从他的舞蹈中,完全能体会到他宽广的胸怀,豪迈的英气。   紫鹃雪雁也是心花怒放,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家,不用再担心姑娘危险,也不用再担心姑娘受委屈。   她俩听着水溶唱歌,看着阿山跳舞,乐得忘乎所以了。   水溶歌罢,大喊斟酒。   阿山快乐地举起酒坛子,高声大笑道:“哈哈,没有了,没有了,全都喝光了。”   水溶快乐地大笑着,一个劲地嚷嚷道:“雪雁,紫鹃,再取酒来!”   黛玉双手摸着自己发烫得脸颊,笑道:“我们这叫什么?聚众夜饮。仅此一晚,下不为例。”   水溶斜乜着朦胧的醉眼,瞧着黛玉笑问:“说!玉儿,为什么仅此一晚,下不为例?不说出理由,我不答应。”   黛玉欢快地笑道:“一,我朝结束了西北近百年的动乱,从此结束了战争,边关有了安宁。二,今晚是我们回到家举行的庆祝酒宴,才可以开怀畅饮。”   水溶还想说什么,见黛玉低下了头,忙笑道:“玉儿,你说的有理,我听你的就是了。只是,我,我才喝到兴头上,就没有酒了。”   这时,秀姑走了进来,陪笑道:“王爷,你瞧我们姑娘的脸都喝红了,身子也乏了,姑娘家是不能喝多酒的,喝多了酒,会影响身体健康呢。”   阿山很注意地瞧着黛玉,发觉黛玉有些疲惫,忙站起身,笑道:“夜已深了,姑娘也该休息了。”   水溶闻言,酒也醒了大半,忙问黛玉道:“玉儿,你哪里不舒服,要不,我现在就去请太医过来。”   黛玉“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腹议道:这个溶哥哥真是憨得可爱!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寒冷。   一夜北风起,早晨地上白雪有两寸多厚。   贾母在四更天就醒了,她躺在温暖的炕上,身上盖着轻柔的鹅毛棉被,仍然觉得很冷。   她不是身上冷,而是心在发冷。   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王家败得一塌糊涂,薛家这户人家基本算是绝了,史家算是彻底完蛋了。   现在,只有贾家还没有完全倒,也是如惊弓之鸟,整日是索索发抖。   想着天寒地冻,挨近年关,也不知道湘云怎么样了。   她早几天就要贾琏出去打听着,希望官家变卖犯官家眷的时候,能瞅机会把湘云救回来。   谁知贾琏出去打听了好几天,回来说还关在大牢里,不许人探视。   贾母明白墙倒众人推的道理,知道贾府大势早已随着元春去了。   听说水溶从西北凯旋归来,她派人去了玉园几次,连大门都没得进去,说水溶黛玉都不在玉园,现在住在宫里。   唉!现在真是到了穷途末路了吗?   贾母在黑暗中叹息着,摇着花白的脑袋,心里否认道:不!不可能的。四大家族现在只有贾府没有倒下,说明皇上没有忘记元春,还在念着元春旧情。   想到黛玉,她是又气又恼,暗骂道:这个林丫头,真不是个好东西!就算贾府花了你林家几个小钱,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你在我们贾府这些年,我不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吗?再说了,贾府是你嫡亲姥娘舅舅家,是骨肉至亲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一次也不来看我呢,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丫头。   自从史家坏了事,贾母的睡眠就成了问题,特别是前几天,得知自己侄子家的男丁与卫家的男丁,在菜市口做了刀下鬼,她的胸口就像被块大石头给堵住了一般,时常透不过气来。   就算勉强睡着,也是常被恶梦惊醒,被吓出一身冷汗。   睡着脚踏上的鸳鸯,听到贾母翻来覆去的声音,知道她没有睡着。   柔声细语地安慰道:“天还早,老太太再睡一会吧。”   “唉!我睡不着啊。”贾母忧心忡忡,声音凄凉哀婉。   鸳鸯从声音里,知道贾母没有丝毫睡意。   她坐起来,在黑暗中劝慰贾母道:“老太太,咱们家的娘娘毕竟服侍了皇上许多年,皇上哪能说忘就忘了?再说了,咱们府是林姑娘的至亲,林姑娘是未来的辅政亲王嫡妃,辅政亲王这次在西北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皇上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顾及呢?这次没有波及到咱们家,就表明皇上的意思了。”   贾母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唉声叹气。   过了一会,只听她缓缓说道:“鸳鸯,明儿你去一趟玉园,就说你是紫鹃的姐姐,去探望紫鹃的。倘若紫鹃在,告诉紫鹃,说我很想林丫头,让紫鹃抽空多劝劝林丫头。娘亲有舅,娘舅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次日,天刚放亮,贾母就要鸳鸯起来,到小库房,把搁在最里面的一只樟木箱子打开,取出一个玉匣子过来。   鸳鸯捧着玉匣子过来,见贾母披着袄子坐在炕上,两眼炯炯有神,一点也不像失眠的老人。   贾母接过玉匣子,轻轻抚摸了一下,轻轻打开,只见里面装着满满的信。   她对着满匣的信,长吁道:“将近八年没有摸了,也没有看这个了。今天,你把这个带给玉儿,就说我最近老是睡不着觉,夜里常梦见我的敏儿,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看样子也没有几天活头了。告诉玉儿,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她,倘若她还念着我这个风烛残年的外祖母,请她有空回来瞧瞧我。”   贾母话说的很动情,鸳鸯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是她的忠实婢女。   鸳鸯听了她的话,只是淡淡地说道:“老太太,您的话我一定会一字不漏地带到。但不知道林姑娘会怎么想?奴婢觉得您寿辰那天的事情,也太那个……”鸳鸯不好再说下去。   贾母微微点头道:“那是个误会,墙倒众人推,薛家恶仆见主人倒势了,就起心不良,恶意栽赃。幸亏他死了,要不然送到官府,他也不得活。假如林丫头提起这事,你要好好与她排解。”   贾母说到这里,似乎自己都难以相信。   沉默一会,又道:“最好你先去见紫鹃,你俩个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感情又好,听听紫鹃怎么说,让她见机行事,一定要把林丫头的心结给解开了。”   鸳鸯心里明知不可为,却没办法不为。   黛玉昨夜酒喝得有点多,早晨起来,觉得头有点晕呼呼的。   她吃了一小碗燕窝粥,放下碗,摇头笑道:“昨晚真是喝多了,现在好像还醉醺醺的,有股子酒气呢。”   “怎么会呢?昨晚姑娘高兴,多吃了一盅,也是正常的。姑娘睡下之后,我与雪雁帮着小丫头子把屋子全都收拾了一遍,临了还在熏炉里放了兰花香片,把酒气全驱没了。”紫鹃使劲吸溜了几下鼻子,问雪雁道:“你还能闻到酒气吗?”   雪雁摇头笑道:“姑娘鼻子灵,闻到的是肚子里的酒气。”   “小蹄子,也敢打趣姑娘,真是没上没下的,我瞧姑娘都把你惯上天了。”紫鹃笑着责备着她,把一盘水晶虾饺放到黛玉面前。   “看这个就觉得油腻,谁吃这个。”黛玉蹙着眉头,瞧了一眼,显得很没胃口。   紫鹃笑道:“要不,姑娘尝尝这个荷包香菇饼,栗子蛋糕卷,还有这个豆腐沙包?”   黛玉挑了一只小鱼造型的豆腐沙包,吃了一口,笑道:“这个很不错,清爽可口,味道很鲜美。”   说着,黛玉又笑道:“你们也坐下来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紫鹃笑道:“我们做丫头的,整天与姑娘吃一样的伙食,说出去谁信?”   黛玉不以为然道:“说什么呀,我们名为主仆,实则姐妹。再说了,我一个人那里吃得了这么些,做少了,厨房也不好做的。”   紫鹃与雪雁刚坐下吃饭,有人通传道:“大门口来了一个姑娘,说是紫鹃姑娘的姐姐,来看望紫鹃姑娘的。”   “我哪来的姐姐?”紫鹃听了愣巴愣巴地瞧着黛玉,犹豫地反问道。   雪雁正把一只虾饺塞进嘴里,呜呜哇哇,含混不清道:“管她呢,叫她进来瞧瞧,也许是你的远门子亲戚,也说不定。”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远门子亲戚,我现在与你一样,除了姑娘,无亲无故,哪来的远门子亲戚?更没有什么姐姐。”紫鹃思索着,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姐姐。   黛玉微笑道:“不是远门子的姐姐,应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请她进来见见,不就知道了。”   不大一会儿,一个丫头引着鸳鸯走了进来。   鸳鸯见到黛玉,急趋黛玉面前,行礼问好。   黛玉也很客气地笑问:“鸳鸯姐姐,很久不见,你清减了不少呢。”   紫鹃仔细瞧着鸳鸯,见她面容消瘦,脸色泛黄,眼圈有些发乌,显然睡眠不足。   “鸳鸯姐姐坐下再用点饭吧?”紫鹃亲切地笑着招呼着,随手拉了个绣墩请她坐。   鸳鸯也不客气,对黛玉笑道:“昨天一夜,老太太睡不好,说是老做梦,一早就要我过来,我还真没有用饭呢。”说着,如同紫鹃一般,笑眯眯地坐下。   雪雁为她盛了一碗碧玉粳米粥,把几样早点往她面前推了推。   鸳鸯喝了几口粥,挽起袖子夹起一只栗子蛋卷,咬了一口道:“松软香甜,真好吃。”   “什么真好吃?我也没用饭呢?”水溶笑语盈盈,迈着大步进来。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没去给皇上请安,上早朝吗?”黛玉疑惑地瞧着他问道。   “我不给父皇请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有十五年了,早就不在乎这个虚礼了。上早朝,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个形式,我才不想去呢,站在那里像个木桩。”水溶说着,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就要吃饭。   慌得鸳鸯像只弹簧,猛地跳了起来,站到一边。   水溶刚才只顾与黛玉说话,根本就没注意桌边做的是个陌生姑娘。   此刻见她如此惊慌,不觉得一愣。   紫鹃也忙站起来,笑道:“请王爷稍等,我马上去传饭过来。”   自从泰山相遇之后,雪雁紫鹃阿山与水溶闹惯了。   尽管水溶现在身为辅政亲王,由于紫鹃雪雁是黛玉的人,所有水溶对她们是非常的亲切随和。   她们在水溶面前,举止言谈也很随便。   此时,只见雪雁懵懂懵懂地问道:“王爷不去上早朝,人家不会说你吗?”   “走自己的路,管他人怎么说?我又不是为那些人活着的。玉儿,我若今天去向父皇请安,在按部就班地上早朝,以后就得天天如此,若是陷入那些无聊的事情中去,我会很烦的。不如我从现在起,对什么事都不管不问,做个甩手牌的清闲王爷,让他们对我习惯成自然。不好吗?”水溶笑嘻嘻地望着黛玉,长长的凤眼笑得像个调皮的大男孩。   黛玉思忖半晌,笑道:“我才懒得管你那些破事呢。”   这时,水溶才发现眼前的鸳鸯很面生。   黛玉笑着对水溶说道:“这位是与我们的紫鹃姑娘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名叫鸳鸯。”   鸳鸯不愧是贾母身边第一得意人,她很得体地上前对水溶行礼问安。   水溶如同对待紫鹃雪雁一般,摇手笑道:“不必,我最不喜欢这些虚礼。”   很快,水溶的饭食送了过来,水溶坐下边吃饭,边对黛玉说:“昨晚我回去,可能是太兴奋了。怎么也睡不着,就到湖边走了一会。遇见阿山也在那里,我们坐着说了很久。我说自己以前与师傅住在山上,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日复一日地过,从来不知什么是年节。阿山说他与我一样,过年过节与平日一样,没有任何差别。如今,我们也是一大家子人了,离年也没多少日子,我们一定要好好准备准备,这个年要过的热热闹闹才好。”   黛玉听了,不由想起去年在贾府潇湘馆里,只有主仆三人,冷冷清清过得那个年,鼻子忍不住发酸。   赶紧抑制住伤感,笑道:“这个提议不错,今年是在自己家里第一次过年,我们一定要过个快乐的新年。”   大家就过年这个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出着主意。   黛玉见紫鹃眼睛老是瞟着鸳鸯,见鸳鸯似乎有话要说,又张不开嘴。  屋里除了水溶,黛玉主仆三人心里非常清楚,鸳鸯是带着任务来的。   黛玉腹议道:该要面对的,就不能回避,即使想回避也回避不了,反不如干脆些更好。   于是,笑着对鸳鸯说道:“鸳鸯姐姐是与紫鹃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你们也不长见面。紫鹃,带着你姐姐出去逛逛,也好说些体己话。”   鸳鸯讪讪陪笑道:“我来的时候,老太太要我带了一样东西,要我亲手交给林姑娘。”说着,返身取出一只玉匣,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   雪雁伸手接过,在黛玉的示意下,雪雁轻轻打开,只见里面装了满满一匣子信件。   “这是过去姑奶奶寄给老太太的信件,老太太一直是如珍如宝地收藏着。如今老太太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特别是近来,睡眠很少,即使是睡下了,也是常做噩梦,醒来时常说,她是没有多少活头了,很想早日去见到姑太太。老太太说她这辈子最疼的人就是姑太太,其次就是姑娘您了。”鸳鸯最后的话,有些言不由衷。   黛玉瞧她说到后来,面孔发红,有些不好意思,体谅她身为贾母婢女,这些违心的话,她是不能不说的。   水溶虽然没与贾府人打过交道,但从紫鹃雪雁那里知道不少。   只见水溶放下手里的筷子,接过帕子抹着嘴巴,眼里闪着机警的目光,说道:“这位姑娘如此为贾府说话,想必与贾府关系极为亲密。本王请你转告贾府,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自己是最清楚的。玉儿再也不会去贾府,贾府以后不准再来骚扰玉儿。否则,本王知道了,将对他们不客气。”   鸳鸯满脸羞红,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恭敬地说道:“奴婢记下了。”   随后,紫鹃拉着她走了出去。   黛玉翻看着玉匣中的信件,仔细瞧着母亲的手泽,眼泪止不住滚滚落下。   母亲在信里,除了简单说些家中一切安好之外,大部分都是对贾母诉说自己的女儿黛玉是多么的可爱,多么的聪明。  字里行间,全是浓浓的爱意。   黛玉瞧母亲在每封信的末尾,都会问一下,上回随信带给贾母的礼物是否收到之类的话。   由此可见,贾敏对贾府某些人很了解,很不信任,甚至担心某人会拦路打劫。   贾母让鸳鸯把这些信件带给黛玉,目的是想唤回黛玉的亲情,让黛玉看在母亲的份上,重视贾府,保护贾府,最好是与贾府同命运,共呼吸。   然而,这只是贾母的一厢情愿。   现在的黛玉,是涅槃后重生的黛玉,早就看透了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贾府,对贾府的虚伪冷漠无耻行径,感到不齿!   黛玉看母亲在信中流露出的拳拳爱女之情,思念贾母的浓浓眷恋之意,想起自己父亲去世,尸骨未寒,贾府就要贾琏席卷了林家所有财产,把林家祖屋都卖了银子装进腰包。   却对寄居在贾府的孤女实行欺诈手段,说什么自己所用一草一纸都是贾家的,自己是靠贾府养活长大的。   为了得到钱财,什么卑劣手段都能使用出来,黛玉越想越对贾母感到寒心。   这些信件不但没有唤回黛玉的亲情,反而更增添了黛玉对贾府的厌恶。   水溶站在黛玉身旁,看她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到发黄的信纸上,在信纸上渐渐蔓延开去。   他的心非常复杂,既怜惜同情黛玉的痛苦,又痛恨贾府人的贪婪与薄情。   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的劝慰都是苍白的。   以前,他跟着师傅在山上的时候,每逢不开心的时候,就爱跑到无人处,对着天空大吼,慢慢地,心就会平复下来。   水溶温柔地扶着黛玉不停颤抖的身子,只是希望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黛玉,让她感受到: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的身边还有我。 第146章   黛玉流着眼泪,看完了所有信件。   雪雁在一旁默默地把黛玉看完放下的信件收好,重新装进玉匣内。   黛玉虽然还依旧垂着头,用帕子捂着自己的脸,小声地呜咽着。   却也能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这双大手,很有力,也很温暖。   她默默地抽泣了一会,那颗哀恸的心,终于平静了一些。   她擦拭着眼睛,抬起头,仰着娇美的俏脸,凄楚地对水溶说道:“溶哥哥,你说,我的娘亲对老太太如此孝顺,我的爹爹在世的时候,每逢年过节,都要送很多银子与东西与贾府。后来,我爹爹去世了,尸骨未寒,贾府就把我林家的祖宅卖了银子,统统装进了他们的腰包,为她们家贵妃娘娘修省亲的园子。我只不过寄居在她们府短短几年,就说我在贾府是白吃白住,一草一木都用贾府的,连底下的丫头婆子都轻视我。如今,有如此这般,三番五次地与我论亲情,套近乎。真好意思!”   “这些年来,我学习研究的是针对一个国家的文治武功,对具体一个家庭的争斗,没有在意过,也没有多少涉猎。但事物都有相通性,我认为贾府现在是看你的身份地位变了,觉得你现在有了很高的利用价值,想来依附你,以后在别人面前,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保住他们奢侈无度的所谓荣华富贵。”水溶说着,用心地观察着黛玉,见她不说话,却微微点头赞成。   很有意味地微笑着问道:“玉儿,你愿意被贾府的那些所谓的亲人利用吗?”   黛玉横了他一眼,嘟着小嘴,不高兴地回道:“哼,你也太小看我了,不理你了!”   水溶欣喜地双手环搂着黛玉,对着黛玉精致的小耳朵,柔声笑道:“好玉儿,是我说错了,玉儿是何等人也!玉儿是天下最通情达理,深明大义,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举世无双,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女豪杰,女……”   “哈哈,再说,再说,怎么没词了?”黛玉红着脸,扭过头,娇嗔地瞪着水溶,皱着俊美的小鼻子,笑道:“没想到,憨厚爽直的辅政亲王,原来却是个马屁精。”   “我才不是什么马屁精呢。”水溶不服气地把怀里的黛玉使劲搂了一下。   黛玉双手掰着水溶的手,挣扎着道:“快松手,羞死人了!”   “就不松手,谁让你说我是马屁精的。”水溶故意撅着嘴,对着黛玉不满道。   黛玉无奈地妥协道:“好,好,你不是马屁精,那你是什么呢?”   “呵呵,我是玉屁精,怎么样?我就喜欢做玉屁精。”水溶快乐地哈哈地笑道。   黛玉在他的怀里,努力转过身子,向后仰着头,挥起粉拳,雨点似的敲着水溶宽阔的胸膛,怒道:“你越发浑说了,不让你尝尝厉害,看样子,是不行了。”   水溶眼里闪着幸福的火花,故意逗着黛玉道:“玉儿,手下留情啊,心都快要被你给捶出来了呢。”   情浓义浓,你侬我侬。   水溶与黛玉正闹着,屋外小丫头过来通报道:“怡王爷与怡王妃到了辅政亲王府,说是要单独为我们家的亲王接风洗尘。”   “真烦人!让他们在那里使劲等着去。”水溶听了满脸不高兴地咕噜了一句。   松开两手,神情不悦地问黛玉道:“我俩还没去那个辅政亲王府,他们倒是捷足先到了。玉儿,不如我们一块过去瞧瞧。”   黛玉沉思片刻,笑道:“那是你的家,又不是我的家,我去瞧什么?”   水溶咧着嘴,笑道:“好你个玉儿!难不成那以后就不是你的家?一起过去瞧瞧,你的审美观比我强得多,你看哪里不合适,好让人再改。”   黛玉想起怡王妃那张含酸的面容,想起皇后她们对自己的态度,实在不想看见她们。   但是,想到自己以后终究是要嫁给水溶的,与怡王妃等人不可能不见面。   黛玉思量着:应该面对的,就不能刻意地回避,更不能随意地退却。要不然,那些人会把自己对她们的不屑当成懦弱,以为自己软弱可欺,得寸进尺的,以后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   她思忖半晌,遂笑道:“你先从后门过去,我一时再过去,好吗?”   “玉儿,别想那么多,更不要顾及什么。”水溶瞅着黛玉微笑着说,心里明白黛玉是因为觉得没有与自己大婚,一起过去,怕人议论。   于是,水溶继续劝道:“一起过去吧,我们是父皇亲自赐得婚,我们是光明正大的未婚夫妻,玉园是我们的家,那里也是我们的家,有什么不好意思见人的?若是在乎别人的眼光与议论,我们岂不就变成了那对骑驴的祖孙了?我行我素,只要我们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管被人怎么说!”   水溶毫不在乎地说着,伸手拉起黛玉的小手,狡黠地笑道:“我们从玉园后门过去。”   水溶拉着黛玉从玉园的垂花门过去,向辅政亲王府的前院大花厅走去。   这是黛玉第一次过来,看到这里的一切,都觉得既精致又熟悉。   一边走一边看,她猛然发觉,这里的所有一切,有许多景致都是仿造江南建筑而建。   黛玉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想起水镜,一股暖流从心头流过,倍觉温暖。   刚走到正殿大厅,只见大殿的台阶上,站满了花红柳绿的年轻女孩儿,一个个眼睛对着外面,正在交头接耳地小声嘀咕着什么。   当她们看见水溶身穿四爪金线绣龙刻丝素缎白袍,腰系宫丝绦,丝绦穗子上穿着美玉,头戴束发紫金冠,就知道这就是主人辅政亲王了。   这些美少女一个个如飞鸟投林,争先恐后,纷纷向水溶飞扑而来。   战场上如猛虎入山,蛟龙出海的水溶,哪里见过这般花蝴蝶阵势?   只见水溶瞪大双眼,急速向后退了两步,一把拉过黛玉,脸对着黛玉,极为不解地问道:“玉儿,这,这些东西,是谁弄进来的?”   黛玉望着眼前的莺莺燕燕,心知肚明,这一定是怡王妃的杰作。   也许,还有其他的所谓“好心人”,也都有份儿。   此刻,黛玉心里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伤感情绪也油然而生。   她见水溶问自己,赌气地反问道:“这是你的事情,怎么反倒来问我?我一个女孩儿家,如何知道这些!”   黛玉哽咽着说罢,扭过脸不去看水溶,眼眶泛红,极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那群莺莺燕燕见水溶很冷漠地躲避着她们,才注意到水溶身边站着一位气质如兰,美得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   不约而同地猛然刹住了脚,怔怔地瞧着黛玉。   其中一人顿然醒悟过来,想到这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一定就是未来的辅政亲王的嫡妃。   这位自以为很聪明的女子,马上过来欲向黛玉行礼,娇声娇气地口称贱妾,对黛玉弯腰问好。   黛玉急忙转到水溶身后,很自然地避开,不愿受这位女子的行的妾礼。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坚决不让怡王妃等人瞧出自己的尴尬,并且做出笑靥如花的摸样,悄声问水溶道:“你何时纳得妾?”   水溶冷眼瞧着,闷声说道:“哪有这等事?玉儿,难不成你又忘了?要我再说一遍,好吗?”   “哪个要你再说?好话说一万遍,不如动手做一遍,还要来得好!”黛玉斜乜着水溶,狡黠地望着他冷笑。   水溶瞧瞧黛玉,再瞧瞧这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不怒反笑,转过脸吩咐雪雁道:“去,喊大管家阿山过来。” 雪雁答应着回头就走。   水溶对着雪雁背影大声喊道:“雪雁,让阿山多带几个人过来。”   怡王爷与怡王妃知道水溶黛玉来了,忙跑出大殿来迎着,笑容满面,热情地行礼问候。   水溶微微点头,拉着黛玉走进大殿,大马金刀地走到主位坐下,斜视着怡王爷夫妇,面无表情地冷冷问道:“你们来见本王,何事?”   怡王爷谦卑地躬身,陪着笑脸,说道:“亲王出征几个月,立下了不世功勋,一举扫平西北叛乱,从此我朝将国泰民安。小王心里十分敬佩亲王,特备下酒宴,想为亲王接风洗尘,还请亲王不吝赏光。”   怡王妃也是恭敬有加,对水溶行礼问好之后,对黛玉亲热得就像八辈子老亲,一盆火似的赶着过来奉承。   她谄媚的笑容,甜蜜的话语,与七夕那天相比,判若两人。   水溶愣着脸,不动声色地听着怡王爷一番谄媚的邀请。   不动丝毫感情,只是冷冰冰地说道:“你的盛情,我心领了。我还有事情,连父皇那里我都没去,所以,你那里我也就不去了。”   怡王妃娇滴滴地笑道:“亲王爷,我们可是诚心诚意的哦,我家怡王爷心里最崇拜的人,就是您亲王爷了。那天,我家怡王爷听说亲王爷你凯旋归来,兴奋的不得了,早就准备着要好好地为亲王也接风洗尘了。并嘱咐我说您的府邸才建好,恐怕您回来冷清,要我给您挑几个人给您送过来。上次我给您挑了两个绝色美人,今天我又给您挑了两个人来,虽说比不上未来的王妃,可也是万里挑一的美女。”   说着,怡王妃很优雅地招招手,她身转出两个十五六岁,极其妖娆的女子,走到水溶面前,羞羞答答地行了个大礼,娇声笑道:“亲王吉祥!”   她以前送过来的那两个女子也不甘落后,款款走来,也对水溶行大礼,娇声道:“亲王万福!”   然后,四个女子站成一排,眼睛里春水荡漾。   怡王爷讨好地说道:“这四个女子都是我家王妃亲自为亲王千挑万选来的,希望亲王看了,还能入眼。”   水溶听了,似乎来了兴趣,冰山似的脸庞,有了调皮的微笑,说道:“哦,有劳怡王妃了。”   怡王妃眼睛快速扫了下黛玉,腹议道:我就知道没有不爱腥的猫,英雄还难过美人关呢。水溶这野小子,只要让他尝了女人的滋味,保证会比谁都贪。林黛玉,你等着死去吧!   她娇媚地笑道:“亲王为君解忧,为民立业,我们能为亲王做点小事,那是应该的,也是我们的荣幸。”   “怡王妃客气了,除了这四位美人,那些美人都是哪来的?”水溶漂亮的凤眼,亮晶晶地望着其他女子,面带微笑,询问道。   那群莺莺燕燕见怡王府的美人都到了水溶面前,本就心里不自在,正想着如何能让水溶注意到自己,此时见水溶主动问起,便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上前对水溶行着大礼,自我介绍起来。   黛玉仔细听了,心中这才知道,辅政亲王府的这些女子,并不是无名小辈,一个个都是大有来历的。   她们不是来自其他王府,就是来自朝中大臣家,还有几位是宫中妃嫔娘娘所赐。   这些美女不仅妖娆媚人,多数还是官宦富家小姐。   黛玉悄悄瞅了眼水溶,只见他不声不响,面带微笑,很有玩味地瞧着那些搔首弄姿的女子,若有所思。   莫不是天下男子都是一个德性?   黛玉记起在贾府的时候,又一次王熙凤过生日,正高高兴兴在贾母面前承欢,被姐妹们及有脸的丫环们多灌了了几杯酒,回自己屋里去换衣裳,撞见了贾琏在屋里与下人鲍二的媳妇鬼混,王熙凤不由地生气,忍不住恼怒闹了起来。   贾琏不但不觉的羞耻,反而手持宝剑撵着王熙凤到贾母面前,立着眼睛,口口声声要杀了妒妇王熙凤。   自己亲眼看见素日霸王似的王熙凤哭成了泪人似的,跪在贾母面前,求素日宠爱她的老太太贾母救她。   贾母只是喝退了贾琏,安慰王熙凤道:“琏儿只是多吃了几口酒,才这么胡闹的,你就不要生气了。这些爷们,打年轻的时候,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以后,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那时候,王熙凤的亲叔叔王子腾,正权势熏天,她还有着坚实的娘家做靠山,贾府里还有亲姑姑王夫人帮扶着,尚且如此。   想自己只不过是一介孤女,水溶则是皇子,赫赫辅政亲王。   如今,自己还未嫁进辅政亲王府,这里已经有了数十位大有来历的女子,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黛玉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觉得眼前似乎一片漆黑,看不见一条可以走得通的道路。   阿山迈着一长一短两条细细的小腿,快速走到水溶面前,还未说话,水溶就笑嘻嘻地说道:“阿山,麻烦你把这些女子姓啥名谁,家住何方?父母是谁,由谁送来的,都给我一一登记清楚,我自有妥善安排。”   那些美女听了,笑得何不拢嘴。   她们以为这妥善安排,想必是按照她们的出身高低,给她们名分。   心里真是比吃了蜜糖还要甜十分。   怡王妃刚送过来的两位女子,很矜持地朝黛玉这里望着,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着黛玉。   腹议道:这个林黛玉长得真美!这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红颜薄命罢了!等你林黛玉嫁到亲王府,亲王已不知被我用多少回了。那时候,说不定我与亲王的儿子都很大了。嘿嘿,女人嘛,夫贵妻荣,母凭子贵。等你嫁进亲王府,嘿嘿……   阿山显得很快乐地笑着答应水溶,伸着细细的小胳膊,招呼着那些女子出去登记。   那些美貌女子,瞧阿山只不过是一个小侏儒,长得又是畸形怪状,心里很是瞧不起。   鉴于水溶的吩咐,想着登记之后,水溶会给自己妥善安排,看在自己得名分的事情上,斜乜着阿山,不屑一顾地随着阿山走到另间屋子去。   阿山坐在桌子一旁,吩咐水溶的小厮侍墨,说道:“快给她们登记姓名,家庭住址,父母姓名,是由何人引进来的,我们亲王要这些有用处。”   侍墨拿出笔墨纸砚,一一放在桌子上,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阿山道:“大管家,我们亲王要这何用?”   阿山眼底含着讥笑,不屑地瞧这些女子,猜着她们的心思,说道:“可能是按出身来历给她们应得的名分。”   那群美女听阿山这么说,觉得果真不出自己所料。   纷纷围了过来,争着自报家门,诉说着自己不凡的来历,丝毫不隐瞒。   来头大的美女忍不住沾沾自喜,抬着高傲的头颅,挺着胸膛,用眼角轻蔑地瞧着来头小的美女,心里盘算着,以后该如何整治这些想与自己争宠的小虾米。   来头小的美女瞧着那些高傲的来头大的美女,心里也是嘀嘀咕咕的不服气,心里想着:以后你是亲王的女人,我也是亲王的女人,嫡王妃只有一个,那是皇上亲自指婚,这里没人能当上嫡王妃。   侧王妃的名额也只有两个,除此之外,大家都是彼此彼此。   大家不过都是辅政亲王的侍妾,谁也不见得就高得过谁去。   在以后的日子里,拼得是各人的福气与运气,看谁有能耐多留住亲王,看谁的肚子先鼓起来,看谁先得儿子才是王道。   现在傲气算什么?笑在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在这来头大与来头小的美女冷眼对视,暗自观察中,侍墨与阿山完成了水溶交代的任务。   阿山拿着登记好的名册,迈着一长一短的小腿,蹦蹦跳跳地笑着来见水溶。   他见水溶与黛玉坐在那里,各怀心思,不言不语,慢悠悠的喝着茶,静静地听着怡王爷夫妇喋喋不休,没话找话地说个不停。   “都登记好了?”水溶漫不经心地接过来看了一眼,顺手递给黛玉。   黛玉心里十分气恼,很想起身甩手而去,但想到水溶以前信誓旦旦的话语,想到自己已被水镜指婚。   她的内心很想看清水溶的真面目,只要看他到底是如何妥善安排这些女子,就能清楚看到他对自己的心。那时候,再做最后的决定。   同时,黛玉在自己心底里,不为人知的深处,自己也不愿意正视的念头,隐隐地在把水溶与宝玉做比较。   她当着怡王妃夫妻,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情绪,手指颤抖着接过诸位美女登记名册,顺手递给了身边的紫鹃。   怡王妃瞧黛玉脸色非常难看,一言不发,闷声不响。   她心里乐悠悠地只想笑,腹议道:林黛玉,好戏才刚刚开头,以后的表演会越来越精彩。这么点就难受了?以后好玩得多着呢。   水溶脸上也带着很好玩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瞧着怡王爷夫妻,情不自禁地微微发笑。   水溶对阿山笑道:“阿山,这些女子都是好人家的女儿,有几个女子还是七品以上的官家姑娘。噢,还有三品官员的千金。你瞧瞧,要是有喜欢的,我留一个女子给你做老婆,如何?”   阿山听了,嘿嘿冷笑道:“说实话,这些女子好丑,没有一个我能看得上眼,我才不要呢。”   怡王妃听了,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腹议道:就你这个丑鬼样子,还说这些千挑万选出来的美女好丑,一个都看不上眼,真是笑死人了!   阿山是世外高人,他的武功放眼天下,几乎没有对手。   阿山的心机智慧,普天之下,几乎无人可比。   但阿山是人不是神,他是个身体有缺陷的男人。   他具备的一切人类的情感,对自己的容貌始终是耿耿于怀,甚至比一般人还要敏感。   此刻,他听到怡王妃忍俊不住对他发出的讥笑,圆圆的大眼狠瞪了一下,狭长的小眼倏然射出了闪电般的寒光,虽然只是瞬息消失,却被水溶捕捉到了。   自从泰山结识以来,水溶心里早就知道阿山是个可遇不可求的高人。   水溶与阿山相处以来,一直觉得阿山聪明热情,细心体贴,对黛玉忠心耿耿,是一位比亲人还要亲的忠仆。   今天,从阿山瞬息消失的眼神里,水溶对阿山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那就是阿山是个极敏感,极自尊的男人。 第147章   水溶装作毫不知情地对阿山笑笑,说道:“既然阿山没有瞧上眼的,那就把这些女子全部送到军营大将军那里。请你转告大将军,这些女子都是好人家的,要他这些女子分配给那些作战勇敢,立过战功,家贫娶不起老婆的士兵,让她们为我朝多生一些小勇士出来。哦,阿山,麻烦你再告诉那些女子一声,就说我很感激她们,我会让大将军多发一些赏银,给她们成亲用。”   黛玉听了,十分出乎她的意料,惊愕得张着小嘴,怔怔地望着水溶,没想到他还会有这么一手。   阿山会心地笑笑,得意地瞧着怡王妃,愉快地答应着走了出去。   “这,这怎么可以?”怡王妃惊诧地大睁着两眼,不由自主地惊呼着,不知所措地望着怡王爷,希望怡王爷赶紧站出来说话。   因为她刚送过来的这两个女子,一位是她的庶妹,另一位是她的小表妹。   她的打算是把这两位妹妹送过来,先做水溶侍妾,等有了孩子再做侧妃的。   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水溶会如此做!   听到怡王妃的呼叫,水溶冷冷地瞅她片刻,脸上露出调侃的微笑,问道:“怎么?怡王妃觉得这些女子配不上我朝的勇士吗?”   怡王妃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怯懦地小声请求道:“亲王,要不,请让我把刚才的那两个人带回去吧。”   水溶哈哈大笑道:“那怎么可以!你既然把人送给了我,就是我的了。难道怡王妃一向做事,都是出尔反尔?”   外面传来一片哭叫声,是那些女子在拼命地哭喊着,死也不愿去军营,更不愿配给那些有战功的穷苦军士。   “姐姐!姐姐!救救我啊!”一个女子大哭大叫着,不要命地往花厅挣。   阿山吆喝着他带来的人,快用绳子把这些女子拴住,不要让她们乱跑。   “姐姐!姐姐!快救我啊!”外面女子的哭叫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水溶满脸怒气,极为不悦地说道:“吵死了!怡王爷,你去告诉她们,不准再吵闹!你去向她们说清楚,我要她们嫁的人,都是最可亲可敬的勇士,哪个要是不愿意嫁给我们的勇士,就是瞧不起我们的勇士,就是我们的敌人,必须消灭!”   水溶说完,想想消灭有些不划算,改口说道:“你去对那些女子说,哪个要是再哭再闹,我就立刻派人把她们送到边关军营红帐做军妓,去慰劳我们守边的军士。”   怡王爷没有办法,只得站起身,步履沉重,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对怡王妃的那两个妹妹说。   怡王妃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得了。   因为怡王爷现在处境艰难,为了笼络水溶,寻机讨好皇帝,才做出把貌美如花的庶妹与表妹送给水溶做侍妾的举动。   自己的庶妹,表妹若是给辅政亲王做侍妾,那是可以的,因为以后凭着自己的王妃身份与两个妹妹的聪明与美貌,生了孩子不难有名分。若是嫁给了贫穷的军士,自己如何向父亲与姨母交代?还有,自己的颜面何在?   怡王妃顾不得什么了,不是舍不得这两个妹妹,而是丢不起自己的面子。   她猛然站起身,讪笑着请求道:“亲王,请您让我把刚才那两个人带回去吧,她们是我的亲戚。”   水溶听了,脸上露出他特有的调皮,哈哈大笑道:“哦,这样更好了,我会向父皇禀告,请父皇允许张贴告示,让京城达官贵人,富豪百姓都学怡王妃,把最美丽的姑娘,嫁给我们最勇敢的军士。这样,今后更能激励军士去战斗。”   怡王妃哭笑不得,急得就差给水溶下跪了。   她哭丧着脸。苦苦哀求道:“亲王,求你把那两个人还我吧。”   水溶脸上的笑容消退了,冷冷地问道:“怡王妃觉得那些为江山社稷出生入死的勇士不可爱吗?觉得他们配不上你的亲戚吗?”   怡王妃哭歪歪地回答道:“亲王,您言重了,那两位是我的亲戚,原本是进辅政亲王府,是做亲王您身边人的。怎么可以去做那些粗俗贫穷的军士妻子呢?”   “哦,这是怡王妃的真心话?父皇都不给本王挑选什么侧妃侍妾,说是要本王自己决定。怡王妃倒凌驾于父皇之上了。原来怡王妃根本就没有把父皇放在眼里,心里更是瞧不起那些为保卫我们江山社稷出生入死的勇士啊!我很为怡王爷可惜,我要向父皇禀报,你如此作为,真不配做我们皇家媳妇。”   骄横跋扈惯了的怡王妃,一直以为水溶只不过是个刚从深山里出来的傻小子,没有多少心机,更没有多少手段,去西北立了大功,只不过是他运气好而已,心里实在没有怎么重视他。   此时听水溶给她扣上这么大的帽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大声喊道:“本王妃并无此等想法,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是你说的,不要往本王妃身上赖。本王妃是看在我家王爷份上,关心你罢了,就是到父皇那里,本王妃也不怕你!”   黛玉见怡王妃一副耍赖模样,饶有兴趣地瞧着她,用一种研究性目光仔细地审视着她。   水溶悄悄地伸过手,握住黛玉小手,笑眯眯地低头对黛玉微笑道:“玉儿,你见过疯狗咬人吗?”   黛玉摇头,调皮地反问道:“你见过吗?”   怡王妃见水溶与黛玉在那里喜笑颜开,低声小语地窃窃私语,竟是把自己当成猴子一般耍弄。   不由得气急败坏道:“亲王!告辞了。”   说罢,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见怡王爷面对着那群哀哀哭泣,求情不止的美女,束手无策地劝道:“不要闹了,再闹对你们自己,还有你们的家人都不好。本王劝你们先到军营去,有什么事情,等以后再说。”   “王爷,我们也是一片好心,人家既然不领情,我们还是回去吧。”怡王妃走到怡王爷面前,满面怒色地说道。   怡王爷觉得只好如此,想进去对水溶再说几句场面话,抽身回去。   怡王妃的两个妹妹看见了怡王妃走了出来,刚放低了的哭声又响亮起来。   “姐姐,你可要救救我们啊!”两个女子努力挣扎着,企图跑到怡王妃身边。   阿山对身边的小厮撅撅嘴,小厮很有眼力地上前,当着怡王妃的面,“啪!啪!”给了她们一人一个耳光。   打狗还要看主人面,辅政亲王府的下人,根本就无视她这个主人。   出身高贵的怡王妃,哪里受过如此羞辱,她面色红得发紫,怒不可遏,只能干瞪着小厮。   “姐姐!姐姐!”只见那俩个女子捂着发红的脸,恐惧地哀叫着。   “太过份了!你们太过份了!我要去找父皇母后评理去!”怡王妃回眸瞧见怡王爷耷拉着头过来,对着他嗷嗷叫喊着。   “不要多说了,我们回去吧。”怡王爷有气无力地劝道。   怡王妃点头,走到那两个女子身边,妄图用王妃身份强行带她二人走。   “不行,没有我们亲王的命令,谁也不能把她们带走。”阿山矮小瘦弱的身躯上前阻挡。   只见阿山小手指微微动了动,怡王妃觉得脚步一滑,两腿不由地发软,竟然扑通一下跪在了阿山面前。   阿山把身子转到一侧,对怡王妃哈哈大笑道:“怡王妃是何等身份,怎可对小子如此礼遇?不敢当,不敢当。”   这一幕正巧被站在大殿门口的黛玉瞧见,瞧阿山那副滑稽样,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黛玉的笑声,被爬起来的怡王妃听见,她恼怒地瞪视着黛玉叫道:“林姑娘!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竟然怂恿家奴侮辱本王妃,我要去找父皇,母妃评理去!”   “好了,你就少说几句吧。”怡王爷回身对水溶抱拳行礼道:“亲王,请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我回去会好好说她的。告辞!”   水溶懒洋洋地眯着细长的凤眼,清亮的眸子流露着不屑,云淡风轻地说道:“不送!好走!”   怡王妃很不甘心,也很不服气地嚷着,丢下句装门面的话:“林姑娘!你等着。”   水溶讥诮地冷笑道:“好!我代玉儿等着就是了。”   那群美丽的女子,抹着泪水,哭爹叫娘,显得十分凄惨。   黛玉有些不忍心地瞧着水溶,小声说道:“瞧她们哭得可怜,不如让她们各回各的家去吧。”   “玉儿,你的心太软。别看她们这时好像伤心可怜,你知道吗?假如我把这些人留在了我们的府里,她们一个个就会像个搅屎棒子,能把我们的家搅得臭气熏天,说不定哪天都能把人给熏死。玉儿,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水溶说着,眼光深邃地望着黛玉,拉着她的小手慢悠悠地走出了花厅,向玉园走去。   “玉儿,愿意听故事吗?”水溶温柔地问道,眼睛里装满了深情。   “嗯,人家不是在等着听吗?说啊。”黛玉想着刚才的事情,体味着水溶的做法,觉得水溶目光深远,考虑问题仔细慎密周全。   “从前,有个冬天,一位农夫在雪地里发现了一条冻僵的蛇,他觉得那蛇很可怜,就把冻僵的蛇捡起来放在自己胸口焐着,蛇被农夫焐醒了,在农夫心口上狠狠咬了几口。农夫用自己的善良,换来了自己的死亡。”水溶声音低沉的说着,意味深远地瞧着黛玉。   “溶哥哥,我明白了你说的故事,就是说我们不能像那位善良的农夫,去救毒蛇一样的恶人,是吗?”黛玉睁着明媚无暇的眼睛,仰起俏脸望着水溶。   水溶俯视着黛玉,心里恨不得把黛玉紧紧搂在怀里,狠狠地亲吻这张美丽清纯的俏脸。   黛玉觉得水溶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心在噗噗地急跳。   她潜意思中,朦胧地感觉到水溶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欲。   所以,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不敢接触水溶的眼睛,也不敢让水溶看见自己羞红的脸。   水溶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玉儿,在战场上,我们与敌人厮杀,那是面对面的你死我活的战斗,我们对敌人不会有丝毫的退却与让步。可是,回到京城来,我感觉到我们的敌人是隐秘的,阴险的,狡诈的。这隐秘的敌人,其凶残程度,与面对面的敌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玉儿的安全,我不会有丝毫的仁慈,更不会有半点手软。”   “溶哥哥,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还得讲究点策略与方法,要不然,人家会指着我们脊梁说我们心狠手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黛玉担忧地小声感叹着。   水溶把黛玉的小手拉到自己胸前,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叹息道:“这也是我所顾虑,所厌烦的事情。所以,我不想列位朝堂之上,不想被讨厌的名利包围。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足够了。”   他见黛玉没有说话,只是在默默沉思。   欣慰地笑着问道:“玉儿,我们谁也不管,谁也不问,自己关起门来,过我们自己平静的小日子,好不好?”   说着,水溶无限向往地自言自语道:“春观花,夏看云,秋眺日,冬赏雪,快哉!快哉!”   水溶说到高兴处,情不自禁地开心大笑起来。   黛玉很受感染地跟着也笑了起来。   “玉儿,你愿意跟我过这样的日子?”水溶眼里闪着欣喜的目光问道。   “这样神仙般的悠闲自在的日子,谁会不喜欢?只是,你的出身决定了你很难过上这般潇洒自如的日子。”黛玉笑着,想起水溶的皇子身份,不由得忧虑起来。   “事在人为,玉儿,请相信为夫,一定会给你这样的日子。”水溶眼睛望着悠远的天空,无限向往,无限自信地对黛玉保证着。   黛玉听水溶说“为夫”二字,不禁脸热心跳,使劲挣脱水溶,向前跑去。   水溶怔怔地喊道:“玉儿!你怎么了?”   黛玉头也不回地嗔道:“装!就会装!”   水溶扭脸,很无辜地望着紫鹃问道:“这是怎么了?”   紫鹃微笑着小声告诉他:“你还没与姑娘大婚,怎么就自称‘为夫’了?姑娘害羞,能不生气吗?”   “玉儿,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水溶紧走几步,撵上黛玉,一把握住黛玉的小手,见黛玉面带赤红,不由心头颤颤,讨好地说道:“玉儿,听说公主岭的梅花开了,很漂亮的。明儿我陪你去瞧瞧,好吗?”   两人重归于好,说说笑笑从垂花门回到了玉园。   刚进芷兰堂,就听人说迎春来了好一会了,正坐在厅里流泪呢。   “噢,二姐姐怎么了?我过去看看。”黛玉摔开水溶的手,扭脸说道。   水溶有些微酸地说道:“她是你的表姐,你去与她说话,我坐在那里也插不上嘴,还惹人不自在,我就不去讨人嫌了。我去你的书房,看一会子书去。”   黛玉瞅着他笑道:“我的书房,都快要变成某人的了,瞧那里堆放的兵书,哪里还像是我的啊。”   “嘻嘻,说不过你,我过去了。”水溶幸福的微笑着,调皮地对黛玉眨眨眼,又道:“记住,我就在你身边,随时听候玉儿召唤。”   黛玉笑着推他道:“去吧,去吧,没想到你也学会耍贫嘴了。”   走进厅堂,黛玉瞧见迎春披头散发,面颊红肿,嘴唇翻着,显然是遭人毒打所致。   不由心惊地问道:“二姐姐,这是何人所致?为何这般对你?所为何事?”   迎春看见黛玉进来,满怀委屈地站起身,迎了过来,眼底透着凄凉,悲戚地回答道:“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不知道贾赦从哪里知道了迎春住处,他谁也没有告诉,对贾琏都瞒的铁紧。   他自己暗中派了几个人跟踪了迎春二十多天,终于弄清楚迎春并不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外室,也没有改嫁。   而是自己单独住在一所很好的院子里,还经营着两个铺子。   他亲自去铺子查看过,觉得那两个铺子生意很兴旺。   他装作顾客,探知这两个铺子每月盈利很客观,想到自己如今手头越来越紧,入不敷出。特别是最近看中了一个很漂亮的雏妓,嫩得一掐就冒水似的,自己每次见到这个雏妓,就心痒难止。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代,浑身充满了活力。   可惜囊中实在匮乏,掏不出银子,不能把这个小可爱弄回家去。   碰巧知道了迎春有这么两个铺子,还有这么一所庭院。   贾赦真是喜出望外,觉得真是天上掉下了馅饼。   他摆出父亲的面孔,派了一个婆子去找迎春,告诉她把衣物收拾一下,明天回贾府去住。   那个婆子来到迎春住处,趾高气扬地告诉迎春道:“大老爷说了,不管你多么做了多少丢人现眼的事情,你终究还是贾门女儿,他不能再让你在外面过了。担心你万一再出什么不才之事,大老爷说他可真是没脸去见祖宗了。” 第148章   迎春听了,冷笑道:“呸!回去告诉你家的主人,我是贾府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贾府那个贾迎春已经被人给逼死了。现在的贾迎春与贾府没有任何关系,不要说我还有自己的家,就是我沿街乞讨,饿死街头,也不会到贾家门上的。”   那个婆子原以为现在的迎春,还是以前在贾府那位不爱说话,表现的软弱好欺,丫头婆子都不待见的贾迎春。没想到迎春现在变厉害了,说罢这些,居然让绣橘领着人把她给轰了出去。   那个婆子恼羞成怒,觉得没有完成贾赦交给的任务,面子很挂不住,更怕贾赦以后不再重用她,回去之后,对贾赦加油添醋说了一遍,并且告诉贾赦,迎春现在有不少的仆人,气势很大,一般人说不动迎春。   那天,贾赦溜到迎春住处,从院墙外瞧着,就感觉到迎春的庭院不算小,心里暗暗估算,要值不少的银子。   此时,他听了婆子的回报,更是坐不住了,一心鬼迷地要把迎春弄回来,好赶紧把迎春的房子和铺子给接手过来。   他听完婆子的话,根本就没多想,二话不说,召集了几个人,带着打人的棒子,捆人的绳子,蝎蝎虎虎地去了迎春住处。   那天,碰巧迎春去了铺子,不在自己家里。   贾赦大摇大摆走进到迎春家,拉出一副当家做主的大老爷派头,东瞧瞧西看看,心里觉得迎春家里的东西,样样都不错,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值钱。   再瞧瞧迎春的丫头婆子,觉得有两个丫头很水灵,很对自己的胃口。   他嘱咐自己带去的人看住迎春的丫头婆子,不准她们乱动,等他回来再处置。   贾赦迫不及待地带着小厮长随,得意洋洋地来到迎春铺子门口,看见迎春带着丫头绣橘,正从铺子门里走出来,眼看就要上轿子。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迎春的头发,噼里啪啦照着迎春的头脸没命地打。   吓得绣橘大声呼叫:“救命啊!快救命啊!有人打劫啦!”   铺子里掌柜的和伙计闻声赶了出来,大家七手八脚把贾赦的手掰开,吆喝着要把他扭送到官府。   贾赦挺着脖子,立着眼睛,高声叫道:“我是贾府的大老爷,是这个贱人的亲生父亲,你们谁敢动我?”  铺子里掌柜的问绣橘道:“这个人说的可是真的?”   绣橘点头哭道:“我们姑娘与贾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贾赦听了,像只疯狗,松了迎春,赶过来抓住绣橘就打。   被铺子里掌柜的伸手挡住,劝道:“这位大爷,有话好好说,您这样在大街上打人,知道的说您是在管教自家孩子,不知道的人瞧了,还以为你在欺负弱女,总是不大好。”   贾赦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顺坡下来,骂道:“你这个贱人,败坏我贾府百年门风,真是要气死我了!”   掌柜的让人送迎春回家去,迎春刚要上轿,贾赦怒声喝道:“你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迎春圆睁双眼,怒目而视,大声回道:“我与你贾家没有任何关系!我要到官府告你仗势欺人,欺压民女!”   贾赦口里骂着,又扑上来要打迎春,被铺子掌柜的与伙计死死拉住。   掌柜的悄悄劝迎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您少说几句,看他想要干什么,知道了他的想法,我们才好对付。”   迎春凄然说道:“他就是以为民女好欺负,想来抢夺民女的财产。”   大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围得水泄不通,迎春到底是个年轻女子,只好先退回自己的铺子里去。   贾赦大马金刀地往铺子里一坐,指着迎春朗声说道:“你这个贱人,怎么说你也是我侯门姑娘,贵妃娘娘的妹子。你不声不响被人赶出了婆家,还嫌丢人不够,现在又给我抛头露面,在这人来人往的市面上开什么铺子,让我丢人现眼,惹人闲话。若不是看你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一会乖乖地跟我回去,这里就交给我来处理。”   说着,贾赦瞧着掌柜的,似乎很为难的叹口气,接着说道:“人家养儿育女是福气,我养儿育女是个累赘。你们瞧瞧,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来帮她收拾这个烂摊子。”   贾赦见没人理睬他,吹胡子瞪眼道:“掌柜的,你把这个铺子的帐本,赶紧给我整好了,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再看。说实话,我们贾府是国公府,贵妃的娘家,哪能做这个丢人营生?再说了,我的嫡亲外甥女儿,是皇上亲自指给辅政亲王的嫡妃,这要是穿了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你把这个铺子给我盘算盘算,看有哪个想要,给我盘出去算了,就是便宜的,也没关系,省得我看了生气。”   掌柜的面子上陪着笑,满口答应着贾赦,让人扶迎春进楼上洗洗再回去。   贾赦见迎春上了楼,腹议道:我就坐在这里,不怕你跑了。   绣橘扶着迎春走到屋里,迎春眼睛睁的圆溜溜的,说道:“给我找条绳子来。”   “姑娘!你可不能做傻事啊!”绣橘吓得跪倒栽地,苦苦哀求迎春。   迎春眼里除了怒火,不见一滴眼泪,一把拽起绣橘,十分冷酷地说道:“放心!你家姑娘我怎么会死?我还要亲眼看这些恶狼的下场呢。”   绣橘在屋子里没有找到绳子,忽见门口有个小伙计路过,悄悄要他帮着找了根绳子。   一小会儿,小伙计拿来一条很粗的绳子进来交给绣橘。   迎春把绳子拴在窗棂上,与绣橘从窗口顺着绳子溜了出来。   她俩也没敢回家,直接来到了玉园。  黛玉要雪雁端来热水,紫鹃与绣橘一起服侍迎春梳洗。   迎春流着眼泪,十分痛苦地说道:“林妹妹,我怎么这么倒霉,会有那样的家庭,那样的父亲。我早就与贾府没有了关系,他还要来找我的麻烦。这件事情,看来非要通过官府与他们理论不可,否则他们会认为我一个弱女还欺负,会没完没了的来纠缠我。”   黛玉听了,很同情迎春,也觉得不好好地想个解决办法,事实肯定会像迎春所说得那样,贾府不光是没完没了地纠缠,而是要抢去迎春安身立命的东西。   倘若真到那个时候,他们不是要了迎春性命,就是会把迎春再推到一个比孙家还要痛苦的境地去。   可是,想个什么办法好呢?   黛玉默默地瞧着迎春被打肿了的嘴脸,很想狠狠地惩治贾赦,想到他毕竟是自己母亲的亲哥哥,由自己出面找人治他,好像有些不得劲。   瞧着迎春紧蹙着的眉头,想必迎春也在为与自己亲生父亲打官司而内心纠结吧。   这个时代,很注重尊卑贵贱与孝道。   本朝就有这样一条很不公平的条款:草民状告朝廷命官,妻子状告自己丈夫,子女状告自己父母或祖父母等长辈,不管是有理没理,都会先被打一顿板子,然后,官府才会接状子。   因为这触犯了以下犯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   衙门里打板子,是要退下衣裙或裤子,在腰部以下的臀部屁股上打的。   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退去衣裙裤子的羞辱,简直是比砍头还要难受的刑法。   所以,任何一个女子,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都是不会走上告状的路。   迎春说要状告贾赦,在这个年代,儿子告老子的都很罕见,更没听说有女儿状告父亲的。   倘若迎春真的状告贾赦,这肯定是轰动京城的一大奇闻。   这场骇人听闻的官司,要是真的打起来,不管怎么样,贾府一定是身败名裂,臭不可闻。   而迎春肯定也是抱了必死的念头。   “林妹妹,这个事不能拖,我一定得尽快解决。”迎春好像下定了决心,恨恨地又道:“我就去衙门告他!他已经把我卖了一次,我没有被姓孙的折磨死,你把我给救了出来,使我跳出了火坑。现在,我刚过上好日子,他又不让我活下去了。我早就不欠姓贾的什么了,也与他们没有了任何关系,他还不放过我。既然他姓贾的不让我活,我也不要让他姓贾的好看。我死了,请林妹妹再帮我一把,找人把我埋了。来世,我做牛做马,一定报答妹妹大恩大德。”   黛玉走到迎春面前,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美丽的眼睛闪着火焰,瞧着迎春果决坚毅的眼睛,深沉地说道:“他们死,是罪有应得。你死,算什么?听我说,你不能死。你不但要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活得有滋有味,让那些想要你死的人好好瞧瞧。”   迎春听了,神情黯然道:“贾府是国公府,贾府那些人,都是有爵有位的无耻之徒。我若不使出玉石俱焚的绝招,如何斗得过他们?他不是要我死吗?好!我就去死。我就是死了,也要让他贾家好看,非让他们不死也脱层皮,出门就像过街老鼠一样,灰溜溜的。我死了,他贾家人使用我的财产,必定会遭人指着脊梁唾弃的。”   黛玉使劲按在迎春肩膀上,沉声说道:“不行!这个代价太大了。”   说着,黛玉眨眨眼睛,露出顽皮的笑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笑眯眯地吩咐雪雁道:“去书房把溶哥哥请过来。”   片刻,水溶乐呵呵地走来。   当他听黛玉如此这般,把迎春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由得怒睁双眼,义愤填膺,问道:“玉儿,你想要怎么办?”   黛玉坐在那里,胳膊肘拄着桌子,两只小手托着下巴,明丽清澈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迎春,说道:“不管怎么说,二姐姐都不能去状告贾府。我一个清清白白的林家姑娘,不想因为我娘亲与贾府的关系,就这么被贾府连累,做人茶后饭余的谈资。所以,我也不好说什么。我相信恶盈满贯的人,总会遭到报应的。我很愿意把惩治他们的机会留给别人,溶哥哥若是愿意帮忙,找人去吓唬吓唬贾府,让他们不敢再打二姐姐的主意,我也不会反对的。”   水溶瞅着黛玉,点头微笑道:“玉儿,有话直说就是了,不要这么绕来绕去嘛,不就这么点小事嘛,很容易办的,我马上派人去办。”   贾赦翘着二郎腿,半眯着酒色过度的眼睛,像个大东家,端着掌柜的送上来的香茗,悠闲地坐在迎春的铺子里喝着,瞧着出出进进,人来人往买东西的人,很有兴趣。   这位贾府大老爷可能是年纪大了,酒色掏空了身子,一点也不讲究风度与气质了。   只见他一只脚在地上颠着,架在腿上的那只脚不停地摇晃着,身子就像没有骨头一般,软软地歪靠在椅子上,手不时地捏着铺子里伙计送上来的茶点往嘴巴里撂,时而抿一口茶,时而皱皱鼻子,扣扣鼻屎,挤挤眼睛,瞧着银钱不停地往钱匣子里装,他的心里很得意,觉得这铺子很像棵摇钱树,竟有些舍不得卖了。   眼看快到小晌午了,他突然很想去迎春的庭院瞧瞧,好好估算一下那个庭院的价值。   招手喊掌柜的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个铺子,我看是很能赚钱的,我暂时不想卖了,铺子里现在还有多少现银?”   “这,这是商业秘密,不能随便说的。”掌柜的小声说道,眼睛偷偷瞄了一眼贾赦,心里很瞧不起。   “这个,我还能不知道?我是你的东家,知道吗?”贾赦大睁着酒色过度,显得很浑浊的眼睛,不高兴的说道。   掌柜的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说道:“大老爷,我们这个铺子的东家是迎姑娘,这是在衙门备了案的。除了迎姑娘,谁也不能告诉。”   贾赦猛地拍了下茶几,把茶几上的小茶壶震到了地面石板上,“哗啦”一声摔成了碎片。   只听他大声喝道:“什么话!原本我还想着留用你的,如此看来,还真不能留用你了。算了,不想与你再啰嗦,你现在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掌柜的笑笑,一声不响,走到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瞧着伙计们忙碌。   贾赦怒吼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我都辞退你了,怎么还赖着不走?”   “我的东家是迎姑娘,又不是你,我为什么要走?”掌柜的面含讥笑,好不动气,慢声慢语地说道。   “嘿嘿,你这人还真是脸厚的可以,今天老爷我还有事情要办,就再留你几天,以观后效。今天,老爷我手头银子带得不多,你给我取些过来。”贾赦声音有些柔弱,显得底气有点不足。   他见掌柜的不吱声,干笑两声道:“我今天也不拿多,就先拿几百两吧。”   铺子里的小伙计瞧着贾赦,再瞧瞧掌柜的,觉得这个贾赦好像有病,神经不正常。   贾赦见掌柜的不动身,忍不住怒道:“你耳朵是不是聋了?没听见我的话?”   “这个铺子的东家是迎姑娘,这是官府备了案的,我怎么能凭着你的一句话,就把银子给你?”掌柜的眼睛斜视着贾赦,显得很不客气地说话。   “该死的东西,我是那贾迎春的亲老子,我要把她带回府里养着。从现在起,我就是这个铺子的东家。你明白不?”贾赦紧皱着眉头说着,显得很烦躁。   掌柜的冷笑着解释道:“按照我们这里的行规,就是东家亲自来取银子,也是要有印章的。没有印章,谁都不可以随便取银子。大老爷若不信,我们现在可以去衙门问问。”   贾赦怒气冲天,却不再说迎春是贱人了,而是说道:“这是我闺女的铺子,也就是老子我的铺子。老子想取点银子用,还要什么印章?你在唬哪个?我看你是瞧着迎丫头懦弱好欺,想瞒着人把铺子里的银子给贪了。你要是不赶紧把银子给我拿出来,我这就把你送官去。看是你厉害,还是大老爷我厉害?”   “哪个是贾赦?”外面进来一人,对屋子里的人,很不客气地问道,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汉子,叉着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瞧着屋里的所有人。   一向威风惯了的贾赦,现在是既没要到银子,又下不了台,正在恼羞不已时,听有人叫贾赦,不由地瞪着眼,气呼呼地说道:“贾府大老爷的名讳,也是你等能随便叫的?”   那人呵呵笑道:“原来你就是贾赦?”   贾赦觉得来人不善,顾不得再耍威风了,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一言不发,笑眯眯地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一拳,贾赦太不经打,一拳就把他打得脸上就像开了颜色铺子,两只脚腾腾倒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柜台跟前,若不是被柜台挡住,他还会再退下去的。   “你?你?你凭什么打我?”贾赦捂着脸,惊恐的瞧着那人。   “凭什么?你还好意思问?你欺负弱女,妄想图谋弱女财产,还不该打?”那人扬起拳头又要打。 第149章   从来没有上过阵,扛过枪,打过仗,最多就是骑过马,溜过狗,架过鸟笼子的世袭将军贾赦,靠着祖上的功劳,凭着宫里有个皇帝小老婆的名声,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惯了。   他听到跟踪迎春的人汇报,说迎春只是孤身一人住在,带着几个丫头婆子,靠着两个铺子过日子。   以为迎春还是过去那个见了他,就像见到了老猫的小老鼠,低眉顺眼柔弱怯懦的小女子,打心底就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满心想着只要自己亲自带人过去,先痛骂她一顿,再对她发点狠,还不把她吓个半死,跪地求饶,然后把所有的东西,乖乖地双手奉上。   没想到事情的开始,还有点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丝毫没想到迎春竟然会从楼上翻窗户逃走。   当贾赦听说迎春翻窗逃走了,心里也没怎么样,只是觉得迎春是害怕自己。   跑了和尚跑不了寺,只要东西在,不怕她逃走。   贾赦在铺子了坐了一会,眼见这里生意挺好,就有些舍不得走了。   依着贾赦的想法,是先从铺子里取点银子,回去的时候顺路把那个雏妓弄回家,好好快活快活的。   没想到铺子里的这个掌柜的,挺不好说话,正想软硬兼施要这掌柜的服软,又来了这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打自己。   好汉不吃眼前亏,贾赦没想到迎春还会有这样的帮手。   那个愣头青两拳就让贾赦清醒了许多,腹议道:难不成迎春与江湖上的人有了勾结?   大意了!太大意了!   贾赦想到带来的人都被自己留在了迎春家里,自己只带了一个小厮来,刚才还把小厮打发了出去。   贾赦捂着脸,疼得龇牙咧嘴,赶紧解释道:“我是贾府的大老爷,一等大将军,贾迎春是我的亲生女儿。你怎么敢打朝廷命官,插手我贾府的家务事?念在你年轻,不懂事理,我不怪罪你,可你不能太过分了。”   贾赦一句大话也没敢说,丢下一句“你不能太过分了”的话,捂着脸就要夺门出去。   “跑?没那么容易。”来的那几个人往门口一站,死死地拦住了贾赦的去路。   “告诉你!迎姑娘没有你这个姓贾的父亲,你们贾府早就与迎姑娘没有关系了。今天,我们要为迎姑娘讨回公道。”说着,那人抡起胳膊,一拳打在了贾赦胸口上。   只听“扑通”一声,贾赦倒在了地上。   另外一个人就像踢毽子一般,用一只脚挑起贾赦,稍微用力,把贾赦踢回到柜台。   又有一个人伸出手,一把抓住贾赦,就像举重一样,轻轻一举,把贾赦举到头顶,喊道:“接着!”   好像扔草包一般,把贾赦扔到了门口。   门口的人用脚尖轻轻一带,就像个足球运动员,用脚带着贾赦,画了个很好看的弧线。   贾赦面色苍白,汗如雨下,吓得没有人腔,哇哇大叫着,鼻子嘴巴流着血,弄得就像个大花脸。   掌柜的怕闹出人命,影响今后的生意。   陪着笑脸,过来劝道:“好汉,想必你们都是迎姑娘的朋友,这里是迎姑娘的铺子,万一有了血光,会影响生意。”   来人听了,摸着脑袋,憨憨地笑道:“既然是这样的,那我们就把他弄到外面去打,打死了就地埋了。”   贾赦吓得尿屎都淌了下来,连连哀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掌柜的是个标准的生意人,尊崇的是和气生财,看着眼前情景,知道来人并不是真想打死贾赦。   考虑到这个贾赦虽然可恨,毕竟是贾迎春的亲生父亲。   这贾赦又是个养尊处优惯了人,比不得那些被人打惯了的泼皮无赖,万一失手给打死了,不好。   于是,上前陪笑道:“有言道:事不过三,依小的说,这次给这个大爷一个教训,让他心里明白,迎姑娘不是好欺负的,以后不敢再来找麻烦就算了。我们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讲究的是以和为贵。”   来人怕怕掌柜的肩膀,笑道:“好说,我知道您老是迎姑娘最信任的人,既然您老这么说了,看着您老的面子,我放他一马就是了。”   贾赦听了,忙对掌柜的一揖,转身就要仓皇逃出去。   来的那人竖着眼睛,怒声喝道:“我答应放你一马,还有句话要告诉你,另外,还有点小事没做呢。”   贾赦忙止住脚步,哆哆嗦嗦地问道:“请好汉指教。”   “嗯,就是,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情,你们贾家人都不准再来骚扰迎姑娘。否则,我知道了,一定不让你好活。还有,为了给你长些记性,你得拿出一千两银子出来,给迎姑娘赔罪道歉,你以为迎姑娘是好打的?”那人嘴里说着,黝黑的眼睛盯着贾赦,手指头攥得咯巴咯巴地响,好像随时要伸出拳头打人。   此时的贾赦,只想赶紧逃走,但腰里又没有几两银子。   他只好小声唉求道:“请好汉息怒,我真的没带那么多银子在身,要不然,我明天把银子送到这里来,行不?”   那人表现的很通融,咧嘴笑道:“行啊,你写一张赌钱输的欠款借据,明天中午之前,你派人把银子送过来,交给这里掌柜的。我警告你,不要再想耍心眼,要不然,你夜里睡觉得把脑袋看紧了。”   贾赦无奈,为了不挨打,更为了保命,他颤颤微微遵循那人的话,写下了一张赌钱输银欠款条子。   然后,掌柜的花钱雇了辆板车,让他的小厮把他拉回贾府。   贾赦没有得到迎春一文钱的财产,反倒丢了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回到家,也不知他是因为身上伤疼,还是心里疼钱,哼哼唧唧,老泪横流。   他觉得浑身骨头就像断了般的疼,派人请来太医瞧,果然是断了两根肋骨。   邢夫人见他疼得直哼哼,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很没眼色地问道:“老爷,这是怎么闹得,早上出去还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   贾赦心里气,又不敢说出真相,真是被那人给打怕了。   他皱着眉头哼哼道:“我是倒霉了,养了个不孝女。”   邢夫人惊奇地瞪大眼睛,问道:“是迎丫头找人干的?这怎么了得!”   贾赦眼睛瞪的像铜铃,厉声喝道:“她敢!我是遇到无赖了。唉!君子好说,无赖难缠。我们府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事你就不要再给我张扬了。”   邢夫人心里始终惧怕贾赦,对他一直是唯命是从。   点头答应道:“这毕竟不是多好的事情,老爷就是不交代,我也会不说的。我觉得还是让链二过来,让他出去查查是那些人干的,我们也好心中有数。”   贾赦烦躁地挥手,示意她闭嘴。   他闭目想了一会,说道:“把链儿给我赶紧找来。”   贾链刚回家,听说贾赦受了伤,顾不得吃午饭,就赶了过来。   见贾赦哼哼唧唧地躺在那里,忙关心地上前问候。   贾赦见到贾琏,有了精神。   只见他两眼骨碌骨碌转着,二话不说,张口就说:“你快去给我准备一千两银票,明天中午之前送过来,要不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这,能不能缓几天?”贾琏怯懦地望着贾赦,觉得父亲说话,嘴巴一张,说得轻巧。也不经过脑子想,一千两银子,又不是个小数目,就是放在过去,也不可能很快就挪出来。现在府里是二太太当家,薛宝钗管家,想从她们手里挪用一文钱都是困难,何况还是这么大的数目。   贾赦见儿子不爽快,气得把拳头使劲砸在软软的床上,怒目瞪视着贾琏,怒吼道:“废话什么?快去想法子给老子弄来,我急着要用。”   贾链只好答应着出去想办法,退出屋子时,贾赦嗷嗷地大叫道:“你给老子记住,明天一早得给老子送过来,要不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听到了没?”   “听到了。”贾琏嘴里应着,慢慢退出贾赦的屋子。   贾琏心里堵得要命,只能哀叹自己命苦,怎么就摊到了这么个父亲。   他唉声叹气地回到自己院子里,正碰上贾赦送给他的小妾秋桐倚着门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嗑着瓜子,见贾琏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噗”的一声,对着贾琏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娇笑着逗乐道:“我的爷,你可回来了,怎么气呼呼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咱们的爷?”   她见贾琏耷拉着头,理也不理她,眼皮都不抬地往王熙凤的正房里走,酸味十足地说道:“哟,瞧我这没出息的,真是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秋桐这么咋咋呼呼,见贾琏还是不理睬,就扭着屁股过来,没眼色地对着贾琏媚笑,伸手想去拉贾琏。   贾琏心里正窝了一肚子气,见父亲送给自己用过的二手货,心里陡然很恶心,皱着眉头,抬脚朝她踢了过去。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真是好心不得好报,妾身那里惹着爷了,回来就往死里打,爷不想要妾身,就把妾退回去就是了。你不好意思退妾回去,妾自己找大老爷去。”说着,秋桐鬼哭狼嚎地要去找贾赦。   贾琏怕再惹麻烦,竖起眼睛骂道:“闭上你的臭嘴!滚回屋子去,要是想死,爷现在就成全你。”   贾琏两眼闪着愤怒的凶光,直视着秋桐,似乎在想怎么打死她。   秋桐从来没见贾琏这个样子,心里明白再要闹,绝没有好果子吃。   把头一缩,小声呜咽着乖乖地进了屋子。   正房堂屋已经摆好了饭菜,王熙凤与平儿却还在里屋,头挨着头,嘀嘀咕咕地小声说个不停。   秋桐的哭叫声传了进来,熙凤知道是贾琏回来了,与平儿相视一笑,小声说道:“快收起来,我先出去招呼着。”   她刚掀开绣帘,跨出房门,就看见贾琏没精打彩地进到了堂屋来。   忙接着笑问道:“在外吃了没?”   “刚吃了一肚子气!”贾琏说着,在桌边坐下,看着面前的饭菜,丝毫没有食欲地紧皱着眉头,显得非常地痛苦。   “先不要想那些烦心事,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也要先放下,先把肚子喂饱了再说。”王熙凤劝着,笑着亲自动手为贾琏盛饭,并扭头柔柔地问道:“是否要喝一杯?”   贾琏哭丧着脸,说道:“喝什么酒哇?我凑合着吃一口算了。一会还得出去想办法弄银子,上哪里去弄呢?这不是明摆着要我的命吗?”贾琏接过饭碗,扒了一口,放下了碗,摇摇头,表示吃不下去。   他对王熙凤感叹道:“唉!真是不想让人活了!”   听到弄银子的话,王熙凤猛地盯着贾琏,使劲地瞧着他的脸庞,不由心悸地问道:“此话怎讲?”   贾琏气恼地用手猛地拍在了桌子上,恨恨地说道:“父亲要我赶紧想法子弄一千两银票,明天中午之前给他送过去。说是没有一千两银票,不是我死就是他死。你听,这是什么话?”   平儿从里屋走出来,问道:“这可不是小数目,大老爷这么急着要银子,是做什么用?”   贾琏苦笑道:“我不说,你们也是知道的,他能做出什么正经事来?可能是要过年了,也可能又看上哪个女孩儿了。这么急着要这么多,我去偷也没地方偷啊!”   发完了火,贾琏心里觉得好受一点。   疑惑地看着王熙凤自语道:“父亲刚才要我过去,我看他躺在床上,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得病了,急需银子用?”   “我也听人说大老爷受了伤,肋骨断了两根,还想瞒着人,不让人说。”王熙凤漂亮的丹凤眼,含着不屑的目光望着贾琏。   见贾琏低头沉思,遂轻声笑道:“我也是才听人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听人说大老爷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二妹妹日子过得不错,今天吃过早饭,带了五六个人去接二妹妹回府,谁知没把二妹妹给接回来,倒被人给打了一顿,是小厮用板车拉回来的。”   贾琏听了,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般地说道:“父亲也真是的!当初二妹妹从孙家回来,他把事情做得太绝了,话说的没有一丝余地,伤透了二妹妹。现在,二妹妹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自由自在的,怎么会回到这里来受罪活罪?”   “你知道二妹妹住在哪里?”王熙凤不失时机地追问道。   “那当然,二妹妹从孙家回来,在我们府门口,主仆三人凄凄惶惶的,还是我碰巧看见了,把她们带走的呢。”贾琏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平儿听了,欣喜地合掌笑道:“谢天谢地!二姑娘终于好了!绣橘也跟着好了!”说罢,喜笑颜开地问道:“爷,您既然知道二姑娘的住处,我可以去看看绣橘吗?前几天,鸳鸯与我说起绣橘,还在为她担忧呢。”   贾琏点头说道:“好的,等哪天有空了,我带你和你奶奶一起去,她毕竟是我的亲妹妹。”   熙凤把饭碗重新递给他,为他搛菜,似乎不经意地说道:“现在,二妹妹可是林妹妹面前的红人。爷,我与平儿是一定要去看望二妹妹的。只是大老爷这银子,你怎么着落?”   提到银子,贾琏的神情黯淡,又吃不下饭了。   他不由地叹息道:“要是搁在去年,你还管家,还能倒腾一下,现在可怎么办呢?”   说着,他把碗一推,说道:“吃不下,我思来想去,实在是没法子可想,只好明天等死了。我若死了,凤儿,你也不要住在这里了,你就带着巧儿,与平儿一起去二妹妹那里住吧。”   凤姐眼圈一红,含着泪,打了一下贾琏,笑道:“呸!呸!乌鸦嘴!说什么呢。”   然后,凤姐扭头对平儿说道:“我的东西这些年白填进这府里许多,原指望着爷是这府里的大房嫡子,我能把这个家管好,以后爷承袭了爵位,以后的日子会过得轻松一些。现在看来,以前所作所为,都是白费了心。平儿,你一会过去查查,看我还有哪些值钱的东西,拿去典当了,帮爷度过这道难关。”   贾琏感动得直摇手,说道:“好凤儿,你的心为夫受领了。只是度过了这关,以后还会有比这更难得关要过,你有多少东西也填不满这个坑。我也想通了,你手里若是还有几个,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巧儿的将来做点打算,免得到时候……”   贾琏不好说,也难再说下去。   其实,王熙凤早已心如明镜。   她不由地再次想起贾蓉媳妇秦可卿死时,托梦给她的那些交心话,心底冒出丝丝凉气,她打了个寒颤,瞅着贾琏点头。   鼻子唔哝着,极其动情地说道:“爷,你心里有我娘儿们,我心里又怎会没有你?为了你,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就这样,贾赦要的一千两银子,还是由王熙凤从自己一点一点,费尽心机,不惜顶风冒险放高利贷,包讼官司伤他人性命收刮得来,攒起得私房银子里出的。   王熙凤现在虽然不管家了,但她这些年铺得路子,经营得人脉还都在,她依然还在偷偷地放着高利贷。   刚才在吃饭前,她就是在里屋与平儿在盘整着年底收上来的本利。   在贾府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的窘境中,最有钱的人是贾母,最有油的可能就是王熙凤了。   这个年代,无论做什么事情,一般都是在年底结算清楚。   在这年关将近之时,王熙凤放印子的本钱与利息全都收了上来。   去掉本钱,她尽得利银三千两,喜得她只咧嘴笑。   可是,再精明的女人,只要她心中还有爱,就不可能是那个被她所爱的男人对手。   王熙凤冒着极大风险,放高利贷得到的银子,还没有被捂热,就心甘情愿地给了贾链一千两,再由贾琏的手转送给了贾赦。   这天,快到小晌午的时候,水溶憋不住地笑地走了过来,他像邀功似的告诉黛玉与迎春说自己派侍剑带人去修理了贾赦。   他把贾赦被堵在迎春的铺子里,那个贾赦如何如何不经打,只不过挨了两拳,就满口求饶。   还答应明天中午之前,要送一千两银子到铺子里,由掌柜的转交给迎姑娘赔礼道歉。   水溶还说侍剑他们修理好贾赦之后,又转到迎春所住的地方,发现贾府的奴才正在那里耀武扬威,被侍剑带去的人,打得哭爹叫娘,连滚带爬,保证下回再也不敢去骚扰迎姑娘了。   水溶说完,瞧着黛玉,讨好地笑问道:“玉儿,你瞧这事办得还行吗?”   黛玉瞅着水溶笑道:“没想到辅政亲王办事,倒有些像话本上说的江湖中黑道人物。”   “哈哈,玉儿说的不错。给你说实在话,我的师门就是江湖传说中极诡秘的门户,我的师父本就是江湖中人,我与师父一起生活了十五年,难免不染江湖气。不过,这次我可没有亲自出手,只是让侍剑他们牛刀小试而已。”   望着迎春被冰块贴了一会,有点消肿的嘴脸,黛玉有些不放心地说道:“通过这件事,我觉得二姐姐一个孤身年轻女子,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独住,还真有些不安全呢。”   迎春捂着嘴巴,忍着疼痛,强颜笑道:“只要没有贾家人的骚扰,我就好过得很。”   水溶眨巴着漂亮的凤眼,思忖片刻,用询问的口气问黛玉道:“玉儿,我师父有个独生女儿,因为自小被师傅宠溺,五十年前偷偷溜出山,喜欢上了一位少林和尚。因为那和尚不愿违背少林寺规,不愿接受我那师姐,我师姐一怒之下,打上少林,杀了不少人。后来被少林寺追杀,被打成重伤,我师父把她救回山。我下山时,我师姐偷偷告诉我,她不想终老深山,你看,让我师姐与迎姑娘住,如何?”   “听你这么说,你那师姐脾气可不大好。她来到这里,万一脾气上来,五十年前旧事重现,怎么办?”黛玉有些担忧地问。 第150章   水溶咧嘴笑道:“她都快七十岁了,再大的脾气也早就被岁月给磨掉了。我与师傅生活了十五年,几乎很少看见她到师傅跟前,也没听她与师傅说过几句话。她一直独自住在我们对面的山洞里,每天不是自己与自己摆棋子玩,就是对着天空发呆,我一直觉得她很可怜。”   “我倒是很希望你这位师姐能与二姐姐作伴,二姐姐那里要是有了你师姐,就再也不怕有人敢去欺负二姐姐了,只是你师傅愿意她来吗?”黛玉笑问。   “会的,只要我去接,师傅一定会让师姐下山的。我曾听师傅说以前是对她要求太严了,才使师姐心里恨他,不愿与他多接触,如果时光能倒转,师傅一定不会了。玉儿,我保证你见了我师姐,不会讨厌她的。”水溶说得信心十足。   后来,水溶果真抽空去了趟终南山,却没有见着他的师姐,因为水溶下山不久,他的师姐也悄悄地下山了。   贾母中午小憩之后,睁开眼睛,看见王熙凤坐在她的床边,垂着头,没有素日的活泼,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对着窗外的亮光,贾母从侧面见王熙凤满脸哀伤,直直地瞧着瞧着地面,好像在发呆。   “这一觉睡得真是实在,你来多久了?”贾母嘴里问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王熙凤转头看见贾母醒了,忙陪着笑脸,帮着鸳鸯服侍着贾母,随口回道:“刚到不久,见老祖宗睡着,就没敢打扰,只想在老祖宗身边坐一会。”   贾母从被子里伸出温暖的手,拉住熙凤略显冰冷的手,笑道:“这挨年并节的,你千万不要冻着了,要多穿些衣服才好,不要为了好看,穿少了冻着可就不好了。”   贾母罗罗嗦嗦说了一通,见熙凤不似往日,好像有些心事。   她以为又是贾琏偷腥乱搞女人,惹熙凤吃醋烦心,关切地瞧着王熙凤,笑着小声说着体己话,劝慰道:“我说凤丫头,不要想得多了,哪个年轻爷们不像个馋嘴的猫,哪个爷们打年轻时不是这么过来的?你这正房位置是铁打的一块,谁也动不了你。那些个骚货,你看着好就留下服侍你,看哪个不好,打出去就是了。快过年了,要开开心心的,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烦心事。”   贾母明着是在对眼前这位得意的孙媳妇,推心置腹说体己话。实际上是在安慰自己得过且过,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睁只眼闭只眼,安安稳稳地享乐一天是一天。   “老太太教训的极是,孙媳妇也想照着老祖宗说的去做。可是,大老爷做事情,实在是让孙媳妇想不通,怎么也没法开心地过这个年。”王熙凤哭丧着脸,小声地诉着苦。   贾母听了,半晌没有吭声。   她知道若不是大儿子贾赦闹得过份,王熙凤作为媳妇,是不会到太婆婆面前诉苦告状的。   “唉!你那个公公实在不像话,放着官不好好地做,自己的身子也不知道好好地保养,成天左一个右一个小老婆往屋里弄。几十岁的人了,我当着你这个做媳妇人的面,也不好多说他。”贾母艰难地说着,用手摩挲着王熙凤的手,安慰道:“你不要理他们,只管过你的就是了。”   这话也算贾母说到位了,王熙凤觉得不好再多说。   不说,自己那一千两银子连打水漂都不如,因为打个水漂还能听到一个响儿。   她不甘心地望着贾母,小声地说道:“今儿午膳之前,大老爷也没有说为什么事,非要链二爷明天中午之前,送给他一千两银子不可。说要是迟送去,就要二爷的性命。这三天两头地要二爷给他弄银子,我的嫁妆全部换成银子,又能支撑多久?”   贾母听了,心里也是一怔,她猜不透贾赦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思忖半晌,对王熙凤说道:“一会我派人把你公公找来,问问他要这么些银子做什么用。”   王熙凤瞧贾母颤颤巍巍的手在发抖,忙又说道:“老祖宗不要喊大老爷过来了,孙媳妇隐隐听人说,大老爷被人打伤了,听说断了两根肋骨呢。”   贾母听了,捶着床沿,流着老泪,又急又心疼道:“这是怎么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家丑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   尽管贾赦交代邢夫人不准提他去找迎春的事,到底还是被贾母知道了。   傍晚时分,贾母坐着轿子,怀里揣了一千两银票,让鸳鸯拿着补品来到东府,见到贾赦先是骂了他两句。   贾赦在床上趴着,给贾母请了罪之后,说道:“儿子心里想迎丫头到底是贾府骨肉,流落在外,于心不忍,同时也是怕再出家丑,才想着去接她回府,谁知那个死丫头不但不回来,找人狠狠打了自己的老子,这且不说,并且还要一千两银子给她赔罪。若不给她银子,那人发了狠话,说是夜里来要儿子的老命。儿子也想通了,就给她一千两银子,买个心里安稳。日后她若再出什么事,我生养了她一场,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养尊处优的贾赦话说得漂亮,其实是真被人给打怕了,更怕夜里丢了老命。   贾母听了,翻着老眼,盯着贾赦问道:“你真的准备给迎丫头一千两银子?”   贾赦点头应道:“我好歹也是她的亲老子,她对我无情,我不想对她无义,我已经叫链儿去筹备银子去了,明天中午之前就派人给她送过去。以后,她是死是活,我也管不到了。”   “你能这么想,也是不错的。迎丫头自小没有性子,没想到她如今竟然能对自己亲生父亲下手。真是想不到的!她与林丫头最要好,以后你就不要再去招惹她了。琮儿年纪还小,他的母亲也不在了。长姐比母,以后就让琮儿去他二姐姐那里,有他嫡亲的姐姐帮着照顾,不比你这老子照顾得细心?”贾母看似随意说说,其实是经过深谋远虑的。   生姜还是老的辣,贾母是想走曲线迂回战术,让迎春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弟出面,如果迎春能对贾琮同病相怜,不拒绝贾琮,那么就可以试探着从贾迎春这里入手,希望借此搭建一条通往玉园的桥梁,再次撬开与黛玉之间的坚冰,恢复断了的亲情关系。   自私自利的人,总是认为自己最聪明,别人都会像个傻子,木偶由她摆布。   事实会怎样呢?   贾琮是个庶子,却他父亲贾赦身边最小的儿子,长得很像贾赦年轻时的摸样,深得贾赦宠爱。   这个贾琮不像宝玉贾环被老子拘禁得紧,多少还读了些书,会写几个字。   他是贾赦散养长大的,读书识字不多,走马斗鸡倒是一把好手。   他听贾母与贾赦说迎春的日子过得不错,好像手里有几个钱,心里很喜欢。   依着他对迎春的认识,觉得从懦弱的二姐姐手里掏摸些银钱花,不应当是件难事。   他稍微设计了一下计谋,先对迎春动之以情,让迎春对这个同样出生的弟弟同情,只愿地把银子奉上最好。   倘若软的不行,就让自己结交的朋友去骚扰迎春,自己再来个英雄救姐,最好再实时地受点无关紧要的小伤,让二木头姐姐心疼自己,然后就可以长住丘园,直到把迎春的东西捞完为止。   次日,迎春刚用完早膳,正坐在书房看这个月铺子的进出流水账,贾琮哭唧唧地来了,进门就对迎春哭道:“二姐姐,我被父亲赶出来了,求二姐姐收留我。”   迎春瞧着贾琮,冷漠地说道:“你是贾府的少爷,我是贾府泼出门的水,没听说过‘覆水难收’吗?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说着,迎春喊道:“来人,让这个人走。”   贾琮听了,就像看陌生人一般望着迎春,恼怒地说道:“二姐姐,好歹我也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有如此无情无义?”   “废话!我与你们贾府人还有什么情义可谈?我还能不知道你吗?回去告诉你的父亲,这次只不过断了两根肋骨,小心下次断了两条腿。”迎春两只眼睛,跳动着两团火,让人瞧了有些心惊。   屋里进来了两个婆子,一言不发,上前拽着贾琮就往外走。   贾琮耳朵里传来迎春冷冷地声音:“你们给我记住,以后要把门给我看紧些,管他什么真的假的,一概不准进来。下次再有如此情况发生,我就把你们送到西北,给披甲人为奴。”   贾琮听的身上冒出了冷汗,没想到迎春居然能说出此等话来。   他不敢再多停留,不要婆子推搡,他就急急开溜了,腹议道:看来老爹的肋骨果真是这个二木头派人打断的,自己不要找着没趣为妙。   来时想的计谋,一条也不敢再用。   这个贾琮还真是继承了贾赦衣钵:软的欺,硬的怕,柿子专拣软的捏。   这几天,皇上水镜是最痛快的,近百年的西北大患在自己的手里根除了。   上午,他在勤政殿接见了归降的西北叛将李元霸和他的两个儿子。   瞧着李元霸两个虎头虎脑的儿子,特别是他的大儿子李弘昊,让人看了心里很喜欢。   竟忍不住问李元霸道:“这个孩子我越瞧越喜欢,他又没定亲啊?”   “回禀皇上,还没有定亲呢。”李元霸立身回道。   “哦,卿家要是没意见,我有个女儿今年八岁了,以后我们做个儿女亲家怎么样?”水镜笑眯眯地用征询的口误问道。   李元霸喜欢的两眼放光,拉着儿子跪倒在地,“咚咚咚”叩头道:“那敢情好!能有天家女儿做媳妇,那真是莫大的荣幸!”   李弘昊望着水镜,想起在黄河岸边遇见的黛玉,心头一阵冲动,童言无忌地问道:“公主像神仙姐姐吗?”   水镜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这个孩子的问话。李元霸使劲拍了下他的脑袋,斥责道:“天家的公主当然个个都是如神仙一般。”   “咚咚咚……”李弘昊这下是真心实意地连叩了几个头,说道:“谢谢皇上!”   水镜与李元霸交谈一番,觉得这个西北汉子很豪爽,是真心归顺朝廷的。   为了以夷制夷,笼络李元霸,水镜接受了儿子水溶的建议,不但丝毫没有治罪,还封李元霸为靖安候,为朝廷永驻西北,守护边民安康。   李元霸感激的涕泪交流,请求皇上答应他在京城买座房子,待春天暖和了,他想把自己的父母送到京城颐养晚年。并且还想要他的两个儿子在京城入国子监接受教育,学习中原文化,长大了能更好地报效朝廷。   水镜闻言,龙心大悦。   李元霸的要求,水镜正是求之不得,真是想睡觉有人给送上了枕头。   水镜很高兴地把已经收回的前朝赐予王子腾家的房屋,转赐给靖安侯李元霸,并指示礼部派人帮着李元霸赶紧收拾房子,让他们过年前就能搬进去住。   当李元霸拜别水镜离开时,水镜走下宝座,摸着李弘昊的脑袋,笑着鼓励道:“以后在京城不要想家,要好好读书学习,朕还等着你长大,做朕的女婿呢。”   往日的宿敌,成了今日的朋友,居然还是未来的儿女亲家。   李元霸对皇上是心诚口服,对朝廷是彻底归顺了。   皇上水镜对西北也是彻底放心了。   紧接着,格尔沁传来捷报。   水溶在西北留下的大军,按照水溶制定的战略方针,由飞虎大将军带领的朝廷一万骑兵,再加上归降的李元霸五千骑兵,采取闪电式战术,在敌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一举拿下了格尔沁,把格尔沁的两个得力的儿子也给活捉了。   现在,飞虎大将军正顶风冒雪把俘虏往京城押解。   奏报已放在水镜龙案上,格尔沁俘虏不日就到京城。   外患已除,下一步就是着手解决内忧的时候了。   水镜把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儿子找来,父子三人坐在勤政殿东暖阁里。   冬日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使东暖阁十分通明。   水镜深邃的目光,慈爱地瞧着眼前两个心爱的儿子,未来国家的主宰者。   他满心喜悦地微笑着问道:“国家外患暂且不足为虑,内忧尚存。   内忧不除,会影响社稷根基。今天我把你俩兄弟找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水镜言罢,见两个儿子都低头不语。   遂笑道:“怎么都不说话?溶儿,你是老大,你先说。”   水溶忙立身上前,对水镜行了个大礼。   “溶儿,你这是做什么?这里只有我父子三人,又没有外人,为何要这般郑重其事?”水镜伸手示意水溶起来,没必要如此。   水溶认真地说道:“父皇,孩儿离京多年,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养成了恬淡心性。处理国家外患,与敌人进行面对面地战斗,这是孩儿的强项,孩儿有信心,也有能力取胜。处理内忧,面对隐藏的敌人,孩儿实在缺乏这种治国之道,不敢多言。”   水镜听了,十分舒心地笑道:“你这孩子,倒很有自知之明啊?不会可以学嘛,你身为辅政亲王,不光要擅长处理国家外患,解决朝廷内忧,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水溶起身,双手抱拳,朗声笑道:“父皇教训极是,孩儿一定谨遵父皇之命。既然生在皇家,就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责任。辅助父皇与太子,为巩固江山社稷,做出自己应尽的贡献。倘若有外敌作乱,孩儿定当扑汤蹈火,为君解忧。倘若有内贼作乱,只要父皇一声令下,孩儿一定把内贼首级取来,献到父皇面前。”   水镜开心地呵呵笑道:“你呀,我明白你的心思,除了有危害社稷江山的重大事情,一般朝政小事,你是不愿参与的。你这点小心眼,不说父皇也知道,你只想着以后跟玉儿过平静的小日子,是吧?好,父皇不再为难你了。澈儿,日后没有重大事情,你也不许打扰溶儿清净。这解决内忧之事,还是澈儿自己想办法解决吧。遇到难心处,说出来,自有父皇帮你。要是父皇帮不了你,你再找你哥哥溶儿吧。”   水澈心里感到空前的畅快,他走到水镜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又走到水溶面前,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满怀深情地叫了声“哥哥!”   水溶握住水澈的手,咧着嘴巴,憨厚地呵呵直笑。   水镜也站了起来,把俩兄弟的手紧紧攥住,高兴地大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看到你兄弟俩如此友爱,朕觉得自己真是天下最幸福的父亲,也是天下少有的有福皇帝。”   家禽在被宰杀时,都会乱蹦乱跳地挣命,何况是最有灵性的人?   人在穷途末路时,也会孤注一掷,希望能绝处逢生。   越是绝望的时候,越是会疯狂地挣扎,希望能杀开一条血路,勇者胜。   自从水澈安然无恙回朝,格尔沁王被捕,七皇子自杀身亡,怡王爷兄弟俩虽然无事,内心却如惊弓之鸟,那颗心日夜悬着。   兄弟两人现在情绪极其低落,时刻都觉得背后有双很亮的眼睛,在暗中死死地盯着自己。   特别是怡王爷,他觉得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经一片黑暗,命运就像如血的残阳,看起来自己皇子的光环依然绚丽耀目,其实不过是夕阳坠落前的凄艳。   年关临近,皇后的病还是没有起色,依然在坤宁宫闭门修养,皇上依然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怡王爷前阵子,全副身心地投入到太子之位的争夺战中,无暇分心顾忌自己母亲的病情。   五皇子卧病在家,说是怕把病气过给了皇后,增加皇后病情,也没有去看望皇后。   实际上,皇家的骨肉亲情比起权利,实在算不得什么!   现在,怡王爷已经确定自己与太子之位是擦肩而过,再也没有希望坐上太子之位了。   他不得不重新蛰伏起来,装作自己是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   不由得再重新拾起亲情这面温情面纱,蒙在他忧郁的脸上,好遮掩失落的痛苦容颜。   这天上午,怡王爷带着珍贵的补品来到坤宁宫,只见坤宁宫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守门的侍卫一点也不讲情面地把他这位皇子拦住,木着脸,冷冷地说道:“皇上有命,皇后凤体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只是想进去看看母后,给母后送些补品过去而已。我是母后的儿子,不算是外人啊。”怡王爷觉得自己的母亲,名为修养,是被圈禁。   他也曾私下找过太医,询问过皇后的病情,太医只是避重就轻地说皇后用心过度,心力衰竭,不能再受外界任何影响,否则,性命不保。   他听了半信半疑,自己的亲生母亲,自己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这些年来,母亲为了自己的地位与权力,确实是耗费了不少心血,说她心力衰竭,他是有些相信的。   但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进去见她,这实在让他不得不怀疑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   他想找皇上问个明白,却又不敢。   凭他对皇上多年的观察与研究,他知道皇帝对待子女表面和蔼慈祥,实则是多疑善变,哪里是父亲?简直可以说是位心狠手辣,杀人不见血地刽子手。   怡王爷小心翼翼,生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但不弄清楚事实,他又实在不安心。   于是,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在寒冬腊月,子夜时分,京城一片寂静。   这个夜晚,风不吹,树不摇,连狗都爬在窝里不叫。   刚下过雪的地面,冰结着又厚又滑,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   皇宫值夜的人,不敢丝毫偷懒,警惕的目光望着坤宁宫高大的红墙。   倏然,值夜的人发觉坤宁宫外,掠过一抹黑影。   黑影很快窜到了皇后的寝宫,悄悄蛰伏在皇后寝宫的窗外。   值夜的人严格遵循皇上的密旨,不声张,不逮捕,只是悄悄地跟踪着黑影。 第151章   那个黑影人把身子紧贴在寝宫窗外,倾听了一会,觉得自己没有被人发现,确定自己很安全。   只见他慢慢地伸出手,推开紧闭着的窗户,身子快速地隐进了皇后寝宫内。   从他熟练的动作与手法,皇宫值夜人可以确定这个人是常来常往皇后寝宫的熟人。   黑影在夜色掩护下,转到了皇后床边,睁大眼睛望着帐内熟睡的人,静静地站在,不敢出声。   他似乎在从帐内的呼吸声中,确定熟睡的人不会有假。   蓦然,一声惊恐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皇宫值夜的人听得出来,这是皇后凄惨的叫声。   “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皇后是在向谁惊恐万分地求饶?   黑影吓得浑身哆嗦,身子一跃,跳到了屋梁上,俯视着地下。   他看见皇后猛然掀开了被子,赤脚站在地上,披头散发,穿着单薄的衣衫,惊恐地望着窗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半空在苦苦哀求,求人宽恕她的罪行。   皇后疯了,皇后是疯了。   皇后怎么会疯了呢?   黑影人睁着惊诧的眼睛,极其冷静地仔细观察着皇后。   “皇后,地下太凉,请您起来吧,快上床上歇息,千万不要冻着了啊!”皇后的贴身老嬷嬷拿着棉衣披在皇后身上。   “我不要,我不要,我有罪,请饶了我吧。”皇后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半空祷告睁着。   折腾了一会,皇后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陷入半昏迷状态。   老嬷嬷很费力地把皇后拖到床上,让她舒服地躺下,给她盖好被子,眼泪汪汪地叹息道:“可怜啊!”   至始至终,屋子里只有皇后与她贴身的老嬷嬷,除此之外,再无二人。   此刻,黑影人感到了心痛,他跳下屋梁,站在床前,静静地瞧着。   老嬷嬷吓了一跳,张口要喊人,嘴巴被黑影人一把捂住,小声道:“是我,不要喊。”   “唔,”老嬷嬷使劲点头,表示已经认了出来。   黑影人松开老嬷嬷,低声问道:“母后怎么了?”   老嬷嬷伤心地望着黑影人,把他拉到寝宫暗处,告诉他道:“七夕节那天,因为皇后得罪了未来的辅政王妃林姑娘,被皇上禁锢在坤宁宫里,有天夜里,老奴听到声响,起来看皇后,见她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疯了,现在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黑影人眼睛骨碌骨碌转了几转,问道:“母后被禁锢之后,父皇或别的人来看过母后吗?”   老嬷嬷想了一会,肯定地说道:“没有,没有人来过,东西都是送到门口,来人都是放下东西,人就走了的。”   黑影人走过去,看了看骨瘦如柴的皇后,嘱咐老嬷嬷道:“你好好服侍母后,以后,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老嬷嬷跪在地上,叩头道:“服侍皇后主子,是奴婢的本份。”   抬头再看,黑影人已经没有了。   黑影人动作迅速,自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他所以一切都落在了皇宫值夜人眼里,并一直跟到怡王府的书房,亲眼看见他打开暗格,把夜行服和随身匕首藏好,才从容离去。   这天,晴空万里,初升的太阳格外明媚,是冬天难得的好天气。   水溶在玉园澄湖岸边打了一套拳,又舞了一会剑,见天色不早,就把手中的剑交给侍剑,走向芷兰堂。遇见雪雁手里端着个铜盆出门,笑着小声问道:“玉儿醒了吗?”   雪雁调皮地抿嘴笑道:“姑娘睡得正香,我进去喊姑娘起来?”   “别,别,我又没事,坐在这里看会书,也是一样的。”水溶很好说话地笑道。   黛玉在里屋听到外间屋有人说话,把手伸到被子外面,伸了个懒腰,问道:“雪雁,你在与谁说话?”   不等雪雁回答,水溶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道:“是我,过来瞧瞧玉儿,看是否起来了。”   黛玉忙把手臂缩回被子里,红着脸,嗔怒道:“你怎么来了?人家还没起床呢,快出去!”   水溶微怔道:“玉儿,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去公主岭看梅花吗?”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样,到我这里来呀,这要是被人知道,怎么得了?我看你是不想要我活了,非想让人家的吐沫淹死我不可。”黛玉话语里带着薄怒。   “好玉儿,你不想睡了,就起来吧,阿山和秀姑昨天就把车子和出门的东西准备好了,就等你起来,用完早膳出去。”水溶好脾气地低声下气地央求着黛玉。   黛玉想生气,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也气不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唉!真让人拿不没办法,你在这里,叫我如何起来?”   “我转过身,不看就是了,我喜欢玉儿屋子里的味道,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香,闻着就让人心情好。”水溶说着,十分贪婪地吸了几下鼻子,果真转过了身子,脸朝着窗外。   黛玉还想让他走出去,话没出口,紫鹃笑着劝黛玉道:“姑娘,今天外面风很大的,王爷刚才练完剑进来,满脸都是汗,这要是出去,着了凉就不好了。”   黛玉小嘴撅着,赌气地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谁是你的主子了?”   “奴婢的主子当然是姑娘你啊。”紫鹃柔声细语的说着,手里拿着衣裳,笑着过来服侍黛玉。   她边让紫鹃服侍自己起来,边盯着水溶,注意他是否守信。   水溶果然脸对着窗子,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窗子出神。   黛玉刚穿好衣服,水溶就扭过头来。   紫鹃笑道:“亲王怎么就知道姑娘穿好了?”   “呵呵,我会算啊。”水溶脸上绽放着幸福,快乐地笑着。   黛玉瞥他一眼,走到窗前,脸突然像块大红布,转过身子,恼怒地挥起小拳头,拼命地打着水溶,气呼呼道:“你坏!你好坏!”   水溶呵呵笑着,故意东躲西躲,作揖道:“对不起,玉儿。”   原来水溶站在这里,从窗子玻璃的反射中,能看得见黛玉。   这个时代,束缚女孩子的清规戒律比较多,特别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孩子,自小被养在深闺,整天接触最多的是自家女人,连自己的父兄都很少见面说话。   她们大多养成了见人腼腆,说话害羞脸红,给人扭扭捏捏的感觉,举止大方的极少像黛玉这样从小受风流倜傥,名士作风的探花郎熏陶出来的孤傲清高,不拘泥世俗女孩更是举世难寻。   她如水溶性格相似,不拘一格,很不把世俗放在眼里,也在当时,也属罕见。   “玉儿,请你不要这样嘛,请你接受我照顾你吧。”水溶认真地央求着。   黛玉轻轻说道:“我敢说,这个世上,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多。”   水溶接过来笑道:“玉儿,别想那么多,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与别人无干。”   黛玉微微点头,笑道:“瞧你说的多轻巧,就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仙山琼阁,不懂红尘似的。”   “红尘俗事,懂得越少越好,省得多少烦恼?玉儿,我们只要开开心心,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因为那些不相干人说得话,影响自己心情,多不划算。”水溶一本正经地劝着黛玉。   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坐在那里用罢早膳,紫鹃雪雁陪黛玉坐着车子,阿山亲自赶车,水溶则骑着那匹高大英俊的白马,傍在黛玉轿车旁,向公主岭出发。   公主岭在京城的西南郊,离京城约有二十里路。   这里有个宽阔地带,四面环山,比较温暖,里面栽了许多梅树,花期比其他地方要早。   每年春节前后,这里的腊梅树,开满了一种花心是紫褐色的,所谓“檀心磬口”,香气浓郁,给人无限遐想。   还有那种花心是白色的,美其名曰:“冰心腊梅”,惹得京城许多公子名媛,视若奇葩,争相观赏。   这里的每棵树枝条上都是花,无一空枝。   而且长得很密,一朵挨着一朵,挤成了一串串。   挤挤挨挨,热热闹闹的满树繁花,黄灿灿的吐向冬日的晴空,在冬阳的照耀下,尽情地绽放着美丽。   山谷里的空气,到处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扑鼻清香,令人嗅之,心旷神怡。   这个时节,京城有稍钱有势的人家,都爱携带着家眷,附属风雅前来赏梅。   那些达官贵人,更是不愿落伍,还有一些商人,名士则带着艺妓前来吃酒赏梅,寻欢作乐。   腊梅树下,不时会见到盛装的仕女带着好看的侍女,面含微笑,素手轻抬,拉着梅枝,低头嗅着梅花的清香。那蓦然回首一笑,从此萧郎为路人,却给人留下回味无穷的追忆。   这如诗如画的美妙景致,往往会招来许多青年男子,或远或近地观赏美色。   原本是有待字闺中女儿,并希望攀上好亲的中下等人家,最喜欢带着女儿过来游玩,不言而喻,就是希望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能被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看中,托媒前来求亲,演绎成京城青年男女佳偶天成的时髦佳话,每年也是有的。   因为每年来游玩的人越来越多。   有头脑的商人就在这里建起了不少精美的亭阁馆所,招徕有钱的,有品位的客人,呼朋邀友,结伴前来观景饮酒。   除此之外,也有混穷的艺人,到这里献歌献舞,表演杂耍,挣几个赏钱。   还有一些提前来京赶考的学子,进京谋官的落魄文人三五成群,坐在梅树下,一张席子,几只垫子,面前摆着几只荷叶包卤菜,几双碗筷,几壶小酒,坐在那里穷喝慢饮,胡吹海侃,倒也很有兴致。   更有一些卖零食的,卖小饰品的,小手工艺的摊子摆着一棵棵梅树下,形成了一道极有生趣的风景。   太平盛世,这里是一年比一年热闹。   黛玉因为昨天看迎春痛苦,想带她出来散散心,与她约好出门之后,转去接她与绣橘。   所以到公主岭,已经快到小晌午了。  黛玉的轿车一直到悬着“沁心”匾额的高堂楼阁前才停下,紫鹃刚扶着黛玉走下车,楼阁上就走下来一位盛装丽人,咯咯的娇笑道:“林姑娘,我们等你好一会了,生怕你不来了呢。”   黛玉闻言抬头一瞧,原来是太子妃站在那里,正兴高采烈地对黛玉笑着招手。   沁心阁修建在山谷中突出的高处,总共只有两层楼房,楼顶是平平地,盖了所玻璃房子,好天气的时候,在上边摆上酒菜,白天可以赏梅景,夜晚可以赏月亮和星星,沁心阁的四周都是密密的腊梅树。   这个季节,沁心阁好像浮在梅花香海之中。   若在别的季节,沁心阁又好像漂在绿色海洋里。   这个沁心阁是这里观景最好,价格最高档,布置最雅致,也是最高贵的人休闲地方。   这个沁心阁,不是一般有钱的人,能坐在这里的人,最起码也是一品以上的贵人及眷属,才有资格进来小聚。   当然,那些名妓、歌女、有品位的暗娼、漂亮的野鸡也是可以进来的。   在这个美好的赏梅季节,这个地方非常难以预定得到。   黛玉随着太子妃走进沁心阁的二层,只见这里的所有摆设,都具有江南风韵。   紫檀木的家具,苏绣的帘子,墙上悬挂着以假乱真的赝品名人字画,屋顶上挂着大大小小精美的宫灯。   黛玉看了不由产生出江南豪华酒楼的感觉,突然想起小的时候,自己穿着男孩服装,与父亲去茶楼酒馆喝茶吃酒的情景。   往事已矣,不堪回首,再回首,阴阳相隔许多年!   “林姑娘坐了一路车,累了吧?坐下喝杯香雪梅茶,这是此地特有的名茶。”太子妃亲切地招呼黛玉在主位就坐。   黛玉微笑着挽着太子妃走过去,把太子妃轻轻地按在了主位上,自己则坐在她的下手,顺手拉着迎春坐在了自己身边。   太子妃微笑着,心里非常赞赏黛玉的举动,喊贴身侍女奉茶。   水溶像尊菩萨,立在黛玉的身旁,他觉得这里似乎没有地方可供自己坐的位置。   他微笑着拉过一张椅子,对黛玉说道:“我就坐在玉儿后面吧。”   由屏风隔开的隔壁响起了笑声:“皇兄,您的位置在这里呢。”   水溶不好意思地瞧着黛玉傻笑道:“我过去瞧瞧,一会再过来。”   太子妃瞅着黛玉笑道:“林姑娘,你真是有福气。”说着,瞧了一眼迎春。   黛玉瞧见太子妃的眼神,这才想起介绍,笑道:“这是我的表姐贾迎春。”   迎春微笑着,落落大方地行礼道:“民女参见太子妃,太子妃吉祥!”   太子妃很注意地看了看她又像姑娘又像小媳妇的怪异装扮,似是无意地问道:“你就是贾府的二姑娘?”   迎春面色很窘地回道:“民女已经与贾府没有任何关系。”   “哦,”太子妃眨眨眼睛,不解地望着黛玉。   黛玉觉得不太好说,就把眼睛转向迎春。   “唉!一言难尽,”迎春凄然一笑,淡淡言道。   太子妃是个素养很高的女子,见迎春想起往事,神色哀婉,难以启齿,当然不再追问,心里对敦厚温雅的迎春顿生好感,再加上她是黛玉带来的,料想她与黛玉是感情很好的姐妹,对她也就如同朋友一般。   这些人虽然地位崇高,心性依旧是年轻人的。   这边女子小声说着闺蜜秘闻,不时地发出嘻嘻轻笑。   那边男子大声说着趣事,经常是哈哈地敞怀大笑。   当大家说得正有劲的时候,下面来人禀报说午膳已经备好,询问何时开饭?   水溶与黛玉只有一屏之隔,还是觉得不如意,想与黛玉在一起。   他的那点小心思,在宫廷争斗中长大,善于心计的水澈当然知晓。   只见水澈笑道:“我们不如去楼阁顶上用膳,那里又明亮又能观景。如果光闷在这里用膳,实在是有负这么美好的艳阳天,就是这冬日天气有点冷。”   水溶想起黛玉身子骨有些弱,不免有些犹豫。   旁边有人笑道:“不冷的,楼阁顶上全部装上了玻璃,冷风吹不进去的。因为有女眷,掌柜的吩咐人在拐角处放了好几个熏笼。就是大雪纷飞,里面也是很暖和的。”   随着说话声,水溶与太子,还有太子妃的哥哥杰一起走了出来。   太子见到黛玉,神情一怔,忙笑着过来问好。   杰看见黛玉,也是怔愣片刻,内心十分震撼,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姑娘。   他对黛玉彬彬有礼地弯腰行礼道:“亲王妃吉祥!”   黛玉羞红了脸,把头扭到一边。   水溶则高兴地连说:“免礼!”   杰走到迎春面前,相互行礼,彼此之间,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不觉对视一笑。   沁心阁顶上的玻璃房内,原本是准备摆两桌席面,男女宾客各占一席。   水溶处于私心,提议道:“我们人不算多,只有一桌的人,分成两桌,一则浪费,二则也没气氛。不如两桌拼在一起,大家热热闹闹,那有多好!”   水澈当然是义不容辞地支持水溶,太子妃是一贯的夫唱妇和。   迎春与杰是不吭声,表现的是很随和,持不同意见的只有黛玉一人。   太子妃小声劝黛玉道:“林姑娘,这里都是自己人,又没有外人,就不要太拘着皇兄了。”   黛玉横了太子妃一眼,娇嗔道:“我一介小老百姓,还不是只有唯命是从的份儿,这里哪有我说话的权利。”   “我的天耶!还有你这样的老百姓?连我们皇兄都是处处看你眼色说话行事。”太子妃夸张地瞪圆了眼睛,捂着小嘴巴,装作万分诧异地惊叫着。   突然,沁心阁下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太子水澈不高兴地皱着眉头,扭头问贴身太监道:“这里不是被我们包下来的么?怎么下面乱哄哄的?”   “回太子爷话,这个地方我几天之前,就来包下了。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容奴才下去瞧瞧。”说着,太监蹬蹬地跑了下去。   不大一会儿,那个太监跑了上来,脸上滴着汗,对大伙儿回禀道:“是怡王爷带着怡王妃等人,硬要上来拜见太子爷和辅政亲王,奴才告诉怡王爷说这里有女眷,怡王爷说他那里也有女眷,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愿意走,在下面等着呢。”   水溶显得很不耐烦,瞧黛玉正与太子妃手挽着手,旁边站着迎春,立在半开的玻璃窗前,望着下面金黄色的腊梅花,在窃窃私语。   “皇兄,怡王爷既然带着家眷来了,咱们不让他上来,似乎又要惹人闲话了。”水溶瞧水澈的样子,是想答应怡王爷上来。   说实话,虽然每次怡王见到水溶,都是不笑不说话,比对任何兄弟姊妹都显得恭敬。   但水溶始终在心里排斥怡王爷,觉得这个怡王的笑容,总是浮在面子上,好像是带着厚厚的面具,给人很不真实的感觉。   那个怡王妃,虽然打扮的花枝招展,离很远就香气扑鼻,水溶每次见到她,就像吃了只苍蝇,觉得嗓子发痒,忍不住地想呕吐。  水溶暗自猜想着:这样的人,自己看了都嫌厌烦,黛玉瞧了一定也不舒服。   原本是陪黛玉来开心的,这样的人来了,一定会让玉儿好心情大减。   水溶心念自此,越发不高兴,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水澈抱歉地对水溶笑笑,轻轻握了握水溶的手,暗示他多多包涵之后,吩咐道:“有请怡王爷。”   在水镜身边长大,看惯了宫廷争斗的水澈,比刚回宫廷不久,又去了西北打仗的水溶,更加清楚朝廷内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他很清楚自杀的七皇子与怡王兄弟的关系,只不过在自己还没充分掌握证据之前,不能有任何异常表现。   父皇没有行动,他作为太子,更要表现出对兄弟的关爱与尊重,不能让人说他屁股还没挨上龙椅,就对兄弟下毒手了,被人说成是个心狠手毒,连亲兄弟都容不得的暴君。   父皇正值龙马壮年,儿子不止自己一人。小心无大过,吃小亏占大便宜,是水澈给自己定下的没掌权,做太子时要恪守的原则。 第152章   水澈清楚:皇兄水溶爱美人不爱江山,对皇位没有兴趣,这并不代表其他皇子对皇位没有兴趣。   自己在格尔沁的遇险差点丢命,七皇子事败畏罪自杀,这些大事居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与这位怡王爷有关。   水澈认为:多年以来,与格尔沁王和七皇子关系很好的怡王,在这次谋害自己的事件中,找不到丝毫线索表明他与七皇子之间的联系,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水镜对他进行多年皇位继承人的言传身教,严格训练,已经使他喜怒不言于表,凡事都装在心里,敏于行而纳于言。   他对耿直的水溶悄声言道:“皇兄,且过去看看再说,别让人说我兄弟俩瞧不起人。”   说着,他拉起水溶的袖子,和颜悦色地走到楼梯口,站在那里,年轻的面孔表现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怡王爷带着怡王妃,脸上堆满了笑容,笑容掩饰不住满脸憔悴,每走一步,都似腿上绑了重重的沙袋,走得迟缓沉重。   抬头瞧见水溶兄弟俩站在楼梯口处,一个冷冰冰的,一个笑容可掬,他心里真像打翻了五味瓶子,说不出的难受。忙换成上笑脸,热情得像一盆火,与水溶弟兄俩打着招呼,又礼貌周全地对屋里所有人行礼问好。   “哟!林姑娘比前些日子胖了些,更加标致了。”怡王妃笑语盈盈,就像许久没见面了的亲姐妹,说笑着向黛玉走过来。   黛玉嘴角扯了一下,淡淡地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随即把身子转到太子妃身侧,淡定地瞧着怡王妃,实在是不想开口说话。   跟在怡王妃身后的宝钗趋前半步,对黛玉扬手笑着,亲热地招呼道:“林妹妹好!老太太时常念叨着你,说你怎么这么狠心,许久不去看她呢。”   黛玉俏脸如冰,冷冷地瞧了她一眼,更是懒得与她搭腔。   依照一般贵妇人惯例,宝钗这个时候,怎么说都应当在家里安心养胎,哪能在这年关将近,大冷的天气里到处乱走?   迎春仔细瞧了宝钗一眼,见她的肚子已经很显眼了,尽管在这寒冷腊月天,穿得衣服很多,也很宽松,依然遮不住她向往凸的肚子。   心思慎密的迎春,怎么都想不明白,宝钗怎么会来这里的?   宝钗真是不可多见的人才!   她自从在王子腾家遇见了怡王妃,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现在已经成了怡王妃须臾不可离的人物。   世间真是有许多的事情,让人想不通,也看不明白。   向来骄横跋扈的怡王妃,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就是看宝钗顺眼顺心,觉得宝钗说话入耳,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狗头军师,很多事情都喜欢与宝钗商量。   照理说,像贾府这样日趋衰落的家族,他这样正正经经的皇子,虽然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也没必要让自己的王妃与薛宝钗这样的女人交往。   其实不然,怡王爷有自己独特想法:薛宝钗身后的贾府算不了什么,但与贾府血脉相连的林黛玉不可忽视。   林黛玉就像是一把闪闪发光的金钥匙,若能掌握了林黛玉这把金钥匙,他就可以打开水溶这把锁。   打开了水溶这把锁,他就能打开通往皇宫最高层的路,得到梦寐以求的权力。   如何掌握林黛玉这把金钥匙?难度很大。   他眼前的这个林黛玉,就像身穿铁布衫的武林高手,让人找不到她的命门,对她无从下手。   薛宝钗是林黛玉的亲表嫂,据薛宝钗说,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对林黛玉最为了解。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苍蝇爱叮臭肉,怡王妃离不开薛宝钗。   怡王妃喜欢宝钗,贾府当然是喜出望外,鼎力支持。   今天,怡王爷要带她来公主岭赏梅,她不顾宝钗肚大腰圆,硬是把她也给带了过来。   当然,这也是宝钗在怡王妃面前,不动声色地使了点小小手腕的结果。   宝钗从怡王妃嘴里得知太子爷派人在公主岭定下了沁心阁,她就揣测着水溶有可能会带黛玉去赏梅。   人很奇怪,最恨的人往往是最熟悉,关系最密切的人。   宝钗明知自己与黛玉不属于一个层次,黛玉的身份早已起了根本的变化。   就因为黛玉是贾府的嫡亲表姑娘,是宝玉最爱的表妹,所以,她就是不服气,就是嫉妒的要死要活。   她想起黛玉就妒火燃烧,心如刀绞,控制不住地发狂。   她现在很喜欢在怡王府与怡王妃在一起,与怡王妃在一起,她们有共同的兴趣,共同的敌人,共同的话题。   她自认为在非常高贵的怡王妃面前,既能找到自信,又能得到慰藉。   她觉得自己在贾府的日子,自己就像在油锅里煎熬的鱼,再蹦也蹦不出那口在烈火上烧得滚热得油锅。   因为只要想起宝玉,她就感到难受。   宝玉现在虽然天天埋头读书,不常与她说话,但每次见到她,都会把黑黝黝的眼睛对着她的肚子,这让她不由自主的心虚。   还有每天见到贾母王夫人,她们是三句话不离她肚子里的孩子。   虽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坐定了是贾府的正宗传人,但她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俗话说:哪家孩子像哪家大人。   宝钗拿不准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像忠顺王爷还是像刑部御史。   赝品没拿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真假。   赝品要是被拿了出来,天天被人鉴赏来鉴赏去,难保不被人看出瑕疵,被人识破。   怡王妃在黛玉对面,太子妃右侧下首坐下,宝钗作为怡王妃的琴艺教习,只能算是个高级仆人,这里是没有她的位置。   宝钗挺着肚子,站在怡王妃的身后,心口砰砰地跳着,觉得腿脚麻木,气血上涌。   她抬眼看见大观园里那个只比死人多口气的二木头贾迎春,居然一本正经地坐在黛玉下面,心理更加不平衡。   她想这个嫁到孙家,被婆家折磨的死去活来,如今算是被人休弃的女人,竟然光明堂皇地坐着,而自己这个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媳妇,却挺着个大肚子站着,上天真是太不公平!   心念于此,宝钗不怀好意地对迎春微微一笑,看似悄声,实则高声地招呼道:“二妹妹,没想到你也在啊!”   怡王妃听宝钗声音轻柔热情,还有点特别的问话,不由把脸转过去,笑问道:“这里除了林姑娘,还有你别的亲戚?”   宝钗见迎春冷冷淡淡,不予与她搭腔,指着迎春,装作无心地回道:“这位是贾迎春,我的小姑子,曾嫁给孙家……”   “哦,曾嫁给孙家?此话怎讲?”怡王妃马上接过宝钗的话,不遗余力地追问。   迎春羞愤地怒视着宝钗,面色泛白,嘴角发抖。   黛玉斜视着怡王妃,淡淡地说道:“这位迎春姐姐,与孙家义绝离了,现在是独立自由之身。她如今不依靠任何人,自食其力,自尊自爱地生活。还有什么疑问吗?”   太子妃投来一束欣佩的目光,赞道:“一个女子,能走出这一步,没有很大的勇气,是做不到的。能独立自主地自食其力,更是了不起!”   怡王妃不甘心地又道:“她不是贾府姑娘吗?”意思是想说:她被婆家休了,还不是回到娘家,靠娘家过活。   迎春很干脆地说道:“我是贾府泼出去的水,与贾府早就没有了任何关系。”   这个年代女子被夫家休妻,是非常丢人的事情。   宝钗说这话,本就没安好心,是想羞辱迎春,连带黛玉难堪,没想到适得其反。   这时,只听男的那边,有人在问太子道:“下面的人在问是否开饭?”   太子眼睛扫了一眼正在说话的女眷,调侃着笑道:“开饭吧,皇兄挨饿不要紧,要是饿坏了皇嫂,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水溶可不管这些,只是对水澈温和地笑笑,说道:“早就该开饭了”。   若是不知道的,谁能想得到这就是西北战场上,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元帅?   奴婢们动手拉开桌子,摆好碗筷调羹,下面送菜的小厮流水般把菜送到门口,再由女婢接着送到餐桌,由沁心阁的女仆摆放。   沁心阁原本是计划两桌席面,现在改成了一桌。   水澈为了照顾黛玉的亲戚迎春,笑着提议道:“既然是来赏梅观景,就要开开心心。今天我们大家一起乐,不要拘谨才是。”   温柔贤良的太子妃毫无疑问,举双手赞成。   太子请水溶上座,水溶凤眼含笑,走过来拉住黛玉小手,到靠近窗口地方,随便捡了一个位置上坐下,笑道:“我就坐这儿,离窗口近,玉儿可以边吃,边看外面景色。”   太子水澈很喜欢水溶一切以黛玉为重,对水溶这种有失大丈夫风度的行为,他不但不感到为耻,反而非常赞赏,极力纵容。   水澈自然不再谦让,自动地坐在了主位上,左边是水溶黛玉。   黛玉见迎春站在那里发怔,对她招手道:“二姐姐,到我这里来。”   太子妃也招呼迎春,让她坐到黛玉的身边。   水澈的右手坐的是太子妃。   怡王妃直着眼睛瞪着太子妃,觉得她那个位置应当是自家怡王爷坐的位置,现在她坐上了,怡王爷坐哪里呢?难不成坐在下首陪客位置?   “哥,你就坐在我这里吧。”只见太子妃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对她的哥哥杰招手。   太子水澈也跟着笑道:“随便坐,这里又不是什么正规场合,不要讲究那些虚礼。”   杰憨厚地笑笑,走到他妹妹太子妃身边坐下,正好与迎春面对面。   怡王爷似乎毫无感觉,呵呵地笑着打着圆场道:“太子说的很对,我们出来游玩,就要抛开那些虚礼,大家才能玩得尽兴。”   他说着就在杰的下首坐下,怡王妃嘟着小嘴坐在丈夫的身边。瞧着黛玉身边坐着的迎春,腹议道:这是什么世道!一个这个被婆家休弃的女人,都能够坐与王爷王妃平齐平坐,连皇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于是,一向不愿吃亏,自由任性惯了的怡王妃,很情绪化地对宝钗点头说道:“你也坐下吧,你好歹也是元贵妃的嫡亲弟媳妇,说起来,你与我们皇家也能攀得上关系,这个位置你坐着也算是够格的。”   怡王妃话的意思很显然,你林黛玉现在还没有大婚,算不得是真正的皇家人,你的身份甚至还没有薛宝钗高呢。   黛玉此刻眼睛正瞧着窗外,也许是没有理会怡王妃的话,也许是根本就不屑与她一般见识。   水溶是个大男人,从来就不在乎鸡毛蒜皮的事,听怡王妃的话音,觉得她是在针对黛玉,不是好话。心里很不高兴,他两眼直视着怡王妃,目中的寒光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低下了头,不敢与水溶对视。   怡王爷就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脸上堆满笑容,乐呵呵地极尽全能地与水澈说笑着,努力营造着和睦亲切友好的气氛。   因为有怡王夫妇与宝钗到来,使得黛玉懒得说话,水溶瞧着怡王爷夫妇,心里很不愉快,为了照顾水澈的面子,他留了下来,但除了照顾黛玉,只偶尔与水澈说两句。   迎春则是整个心都在黛玉身上,除了照顾黛玉,忙着为她搛菜,极少主动开口说话。   太子妃也是重点照顾着黛玉,兼之应付着怡王妃,不愿使场面太尴尬。   杰很腼腆地低头吃菜,别人不找他说话,他也不主动与别人说话,只是偶尔偷瞧迎春两眼。   这一切,全都落在了宝钗眼里,。   此时的宝钗已经知道杰是太子妃的嫡亲哥哥,是太子水澈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她察言观色,觉得这个杰似乎对迎春有点意思。腹议道:贾迎春若是入了杰的眼,就算是个侍妾,哪怕是个通房丫头,只要有水溶和黛玉撑腰,以后少不了会有个很好的名分。   想自己实在是可怜,跟了那个懦弱无能,一事无成的贾宝玉,自己这辈子是空有凌云志。   宝钗本有些自暴自弃,心想反正自己也经历了几个男人,就不在乎再多一个男人,倘若能与怡王妃明修栈道,和怡王爷再暗度陈仓。不求钱财,只求能让宝玉前途多一份保障,好使自己日后也能得个封诰。   她觉得花堪摘时只须摘,莫等花落空摘折枝,自己这朵艳冠群芳的牡丹花,应该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她不以自己这种行为为耻,反而认为自己是在为贾府做牺牲,算是难得的好女人。   为了给自己找理由,她想起自己读过的很多书,书中就记载着唐朝武则天,先跟老子后跟儿子,杨玉环是先跟儿子,后跟了老子。  只要能够成功,就是人生的成就,欲成大事,就不能拘泥闲言碎语。   生前是非,留给后人评说,有贬也有褒。   何况自己所做一切,都是暗箱操作,谁人知晓?   正当宝钗瞧着黛玉受百般呵护,迎春被人暗恋,心中又气又恼,自哀自怨时,不觉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满桌只听见怡王爷嘻嘻哈哈地说笑声,偶尔间杂着太子的声音,实在是难提兴趣。   怡王爷应酬的精疲力竭,也觉得很累。   忽听远处传来悠扬的歌声,太子水澈似乎不经意地笑着提议道:“我们不妨也叫上几个会唱的过来佐酒,如何?”   杰瞧了瞧水澈,笑道:“我们这里有女眷,有点不大好吧?”   怡王爷笑着顺从着水澈,说道:“咳,这有什么?我们只不过叫两个会弹会唱的女子过来助兴。太子妃、林姑娘她们素日又不出门,今儿好不容易出来了,体会一下民间乐趣,有何不可?”   水澈见水溶正忙着给黛玉搛菜,望望太子妃笑道:“我们都是便装,也没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就依怡王爷的话,找两个好一些的,千万不要污了林姑娘她们的耳朵。”   很快,下面上来了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子,带着两个装束艳丽的姑娘,身后还跟着两个抱着琴和琵琶的丫头。   她们低眉顺眼走到席前,行了个跪拜大礼之后,老鸨媚笑道:“这两个女子原都是官家小姐,才到我们院里不久。一个会弹琴,一个会弹琵琶。大人想先听什么?”   怡王妃想起怡王爷说贾元春善琴,心中认定怡王爷喜欢听琴,抢先说道:“先弹首好听的曲子吧”   黛玉食量原本就小,再加上厌烦怡王爷嘎嘎不断的谄笑,以及喋喋不休的话语,更厌烦宝钗与怡王妃扫来扫去的目光,索性不去看她们,眼睛对着玻璃窗外,瞧着挤挤挨挨,开得正盛的万千腊梅,心里想着:这大千世界,纷繁复杂,好的美的丑的恶的,真是无所不有。   宝钗与迎春就像傻了似的,惊得说不出话,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歌妓。  “红杏,为夫人弹首好听的曲子。”老鸨转脸吩咐了一声,小丫头很熟练地配合着沁心阁女仆摆好了琴。   红杏低头缓步走到琴前坐下,面对瑶琴,眼含清泪,伸出纤纤玉手,抬头欲问主人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展眼瞧见怡王妃身边的宝钗,顿时泪如雨下,忽地起身跑到宝钗面前,颤声呼道:“求宝姐姐救我!” 第153章   黛玉听声音十分耳熟,猛然转过脸去,瞧见湘云跪在宝钗面前,涕泪交流地哀求宝钗救她。不由得一阵心悸,暗自思忖道:这湘云素来与宝钗要好,宝钗在贾府向来被人称道,什么端正大方,心胸宽厚,待人是极好的。   据自己了解,宝钗素来算是个足智多谋之人,且看她如何解救这史湘云。   想到这里,黛玉按住心头的冲动,冷冷地,不动声色地端坐在那里,默默地瞧着哀泣着的史湘云。   “这是怎么回事?”怡王妃不满地侧过脸问宝钗。   其实这个红杏刚上来的时候,宝钗一眼就看出她是史湘云,心就一直狂跳不已。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史家完了,卫家也完了,这史湘云更是完了。   她一个坠落风尘的罪犯眷属,是进不得高堂大屋,做人上人了。自己没有必要为她卖力,救她于水火。   心念于此,眼角扫向黛玉,觉得往日的黛玉,看起来孤傲清高,其实最幼稚善良纯真。   宝钗确定黛玉一定会解救湘云于水火,心里转换着无数的念头,做了许多的假设。   现实当中,许多善良纯洁的人,总是容易吃亏,而那些邪恶虚伪的人,总是占巧得利,好事请总是落在他们身上。   究其原因:不是好人都很愚笨,智商低下,而是好人就是因为心地不坏,吃亏就吃亏在心善手软上面。坏人也不是因为她们聪明就能占巧得利,主要是坏人心狠手辣脸皮厚。   现在黛玉想的是瞧宝钗如何解救史湘云,倘若她不出手相救,看着她是母亲的表侄女份上,襁褓中就没有了父母的悲苦,不想再计较她以前在贾府时所表现的势利,考虑在适当的时候,适当地援手。   宝钗脑子里想得是如何把自己与史湘云划清界限,不要让她这个罪犯眷属连累了自己,还有倘若林黛玉要是出手救她,以后如何把这份功劳划归自己名下,让贾母高看自己,史湘云感激自己。倘若林黛玉不出手救她,自己如何才能让人看出林黛玉无情无义。倘若林黛玉救出了史湘云,自己如何才能让这个缺筋少弦的史湘云像泡臭狗屎,紧紧粘上林黛玉。   总之,宝钗想得都是如何对黛玉有害,对自己有利的念头,就是没有想解救史湘云出火坑的办法。   人世间好人与坏人的最大不同,区别就是如此。   面对史湘云的哭求,宝钗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千万不能惹火上身!   耳听怡王妃的问话,宝钗温柔冷静地回道:“她,她就是才被抄的卫家媳妇,卫若兰之妻史湘云。”宝钗说着,扭过脸,不去看湘云。  “哦,这史家卫家不都是七皇子谋害太子的帮凶吗?”一直不说话的杰,眼睛瞟向怡王爷,风轻云淡,很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宝姐姐,求您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念着我们姐妹往日的情分,救救我吧。”湘云哀哀地跪倒在地,爬了几步,匍匐在宝钗脚下,凄惨可怜地哭求着。   宝钗漂亮的水杏眼闪着冰冷的光,俏脸满含正气,十分冷漠地对湘云说道:“你是朝廷罪犯,承蒙皇上宅心仁厚,饶你不死,你理当好好悔过,不要再东想西想,辜负皇上的盛恩。”   湘云听了宝钗冷酷无情的话语,感到自己算是彻底没了希望,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怡王爷听宝钗说眼前这女子是卫若兰的妻子,史家的女儿,心里咯噔一下,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声呵斥道:“大胆罪妇!敢扫爷们兴致,罪当可诛!来人,把这个罪妇拖下去仗毙!”   原本想瞧宝钗如何出手相救的黛玉,闻声惊诧地转过脸,瞧着宝钗面色冷静严肃,用着陌生人的目光,不屑一顾地,鄙夷地瞅着脚下的史湘云,心里不由觉得透心凉。   再瞧瞧匍匐在宝钗脚下凄惨哭泣的史湘云,对她是又气又恨又恼又痛心。   气得是史湘云过去有眼无珠,把狼外婆当好人;恨史湘云到现在还不识数,依旧认不清宝钗的丑恶嘴脸;恼史湘云一点骨气没有,匍匐在宝钗脚下;痛心她作为一个侯门之女,往日的诗情豪气丢得一干二净。   其实,人在生死荣辱关头,最能体现出不同人的本性与品格。   黛玉是宁愿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的高洁女子,倘若在生死荣辱关头,黛玉选择的定然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而史湘云却是位随遇而安的世俗女子,此时此刻,很自然地把她的世俗品性表现的淋漓尽致。   迎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冷眼看世界的表情,她似乎是位尊木雕泥塑的人。   她听到怡王爷要仗毙湘云的怒吼,从她的脸上,居然看不出一点惊,这满屋子的人,就数她表现的最冷静。   沁心阁的女仆都是训练有素的女子,闻声立刻涌了上来,抓住湘云就要拖下去。   可能是一开始,湘云只看见了宝钗,没有看见这里还有黛玉与迎春。   这个时候,史湘云吓得就像被捆向屠宰场的生猪,还在执迷不悟地大声嚎叫道:“宝姐姐,救救我!”   善良的黛玉,实在不忍心看着湘云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打死,刚想出口为她说句话。   只见水澈对那些女仆摆摆手,很轻松地呵呵笑道:“怡王爷未免有些小题大作,想这女子自小也是金尊玉贵长大,嫁给卫若兰好歹也算是个夫人。如今已经遭此不幸,哪能还要她如此丧命?若真的那样,也显得我们肚量太小了。”   水澈看似很随意地说话,但两只如水镜那般深邃的眼睛紧盯着怡王爷。   只听他带着调侃的语气,继续笑道:“据我所知,那卫若兰与咱们的七皇弟感情很好,我看怡王妃似乎很爱听琴,不如看在死去的七皇弟份上,把这个女子收留到你的府上,闲暇之余,听听琴声,也算是告慰在天之灵了。”   怡王爷吓得赶忙离席,苦笑着告饶道:“太,太子爷,这玩笑可开大了。您是知道的,我素来不与七皇弟交往。不信,您可以问刑部吏部,我可有与七皇弟来往的证据。”   水澈笑眯眯地说道:“怡王爷想多了,我只不过是看这个女子可怜,随口说说而已。你既然不愿收留,那就算了,何必如此认真?”   怡王爷的额头鼻尖上都是汗,他抬起手,用衣袖擦了一把,陪笑道:“说实话,我是非常敬佩,热爱太子您的,我只要想起七皇弟,心里就忍不住发怒。虽然他畏罪自杀了,我还是不能宽恕他的罪行。”   水澈轻轻笑道:“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还是非常了解的,七皇弟只不过是一时糊涂,被人当了枪使,做了替死鬼,可惜了。”这里水澈悲天悯人的叹息。   那边的湘云好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是胆肝俱裂,如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脑子是一片空白。   迎春伸手捏了捏黛玉手臂,起身弱弱地问水澈道:“太子爷,我可以为这个女子赎身吗?”   水澈扬起下巴,示意她去问那个涂脂抹粉的老女人。   这个老鸨不是一般的娼家,她是京城最有名的清雅书社当家人。   这个清雅书社的妓女都是从全国各地选购来的,北环南燕,色艺双全的妙龄女子,所接待的客人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不是商贾豪客,就是达官贵人。   这个老鸨是见过大场面的,她刚进来,就从屋里人的说话气度上,判断出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一般的达官贵人,她是哪一个都惹不起的。   她听了迎春的问话,忙跪倒在地,对迎春叩头道:“这个女子不是普通乐妓,她是官卖乐妓。您可以从奴婢这里把她赎出去,但是她的乐籍不在奴婢手里,她的乐籍现在依然还在官府。就是说,她终身都不能更改乐籍,以后她要是嫁人,也只能招亲,丈夫得做娼门龟奴。”   这个时代对犯官处罚很严,犯官眷属只要被卖进娼门,就要终身为娼。   不过,朝廷的律法虽严,却也很人性化。   就是倘若有人愿意冒险把犯官眷属从娼门赎出,她以后可以不再寄身青楼,可以自立门户过日子,但她的身份依旧是娼妓。   这样,她就不用在青楼被老鸨逼迫乱接客,自己可以自由地挑选嫖客。   如果生活能过得去,能交得起每年的娼税银子,也可以不用接客。   倘若自身很有才艺,也可以卖艺不卖身。   总之,被赎出去的妓女,有了相对的人生自由。   如此幸运的妓女是极少的,因为这不是仅仅是花银子的事情。而是为犯官眷属赎身,是要冒很大的风险,搞不好会被说成与犯官同流合污,一般人都不会找虱子往身上放。   所以,宝钗见湘云向她求救,她赶紧趔得远远的,生怕被湘云沾上了。   怡王爷听水澈要他收留湘云,除了心底有鬼外,也是害怕被牵连,吓得魂飞魄散。   杰很有深意地瞧了迎春一眼,腼腆地说道:“请姑娘把这个女子让给在下吧,在下把她赎出来,会给她安排个妥当的地方安身。”   迎春有点羞涩地向杰道谢,说是银子由她来出。   杰谦让道:“那怎么可以,既然是在下赎她出来,银子当然要由在下出了。”   黛玉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微笑着看着迎春与杰。   水澈别有用心地瞥了一眼怡王爷,对杰笑道:“你们都不要争了,这个女人的赎身银子由我出了。我是看在卫若兰是条汉子,不忍心让他的女人如此下场。”   太子水澈对那个老鸨子说道:“把这个女人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老鸨子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水澈,嘴里答应着,身子却舍不得动。   这正应了那个时代妓院那句:姐儿爱郎俏,老鸨爱钞票。   黛玉给紫鹃使了个眼色,紫鹃点点头,表示明白。   雪雁很有眼力地过去问道:“她的赎身银子是多少?你可不要狮子大开口哦,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那个老鸨笑道:“姑娘就是借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奴婢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她的,连上她身上的衣裳头饰,还有这张古琴,也就是三百两银子。”   只见黛玉对紫鹃低声说了一句话,紫鹃手里拿着三百两银票走过来,递给那个老鸨道:“这是三百两银票,你收下吧,再立下个字据交给这个人,这个人与你没有关系了。”   老鸨喜笑颜开,连声说道:“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她接过银票笑道:“奴婢这就写字据。”   水澈对黛玉笑道:“我赎人,却让林姑娘破费,这怎么好?”   黛玉淡淡地说道:“我出了赎身银子,以下的事情,我可不问了。”   沁心阁的服务确实很到位,听说要老鸨子写字据,马上就有人端来笔墨纸砚。   老鸨把写好的字据交到紫鹃手里,紫鹃见黛玉对她使眼色,就把字据交给了湘云,淡淡地笑道:“云姑娘,你可要收好了。”   刚回过神,还惊魂未定的湘云,坐在地上,腿脚还软,想站却站不起来。   她接过字据,就像得到了天大的宝贝,紧紧攥在手里。   咧着嘴巴,想哭不敢哭,想笑又笑不出,想喊林姐姐,想到自己下贱的身份,打死也不敢喊。   只是爬在地上,对着黛玉连连叩头,说道:“湘云无以回报这等大恩大德,但愿来生衔草结环相报。”   水溶见黛玉淡淡的,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好了,好了,快把她带下去吧。”   沁心阁的女仆过来架着湘云,带着老鸨一起与杰下去了。   宝钗目睹这一切,心里有些懊悔,觉得刚才说错了话,应当与太子站在一条线上才对。   侧目瞧怡王爷夫妻,见这俩人面色灰白,目瞪口呆,就像中风了一般,不知所措。   再瞧太子水澈,只见他优雅地端起酒盅,对水溶微笑道:“皇兄,咱们接着喝。”   太子妃也举起筷子,对黛玉笑道:“林姑娘,来,吃菜。”说着,眼波流转,笑意融融道:“你们都吃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第154章   水溶夹起一筷子碧绿的青菜,送进嘴里尝了尝,笑道:“味道不错,挺新鲜的,玉儿,你也尝尝。”   迎春直起腰,想动手为黛玉布菜,水溶对迎春含笑道:“让我来吧。”   黛玉嘟着小嘴,低声说道:“早就饱了,吃不下去了。”   “林妹妹脾胃一直就弱,得少吃多餐。”宝钗笑眯眯的说着,眼睛闪着游移不定的目光瞧着黛玉,故意在怡王妃面前与黛玉拉近乎。   水溶不高兴地瞅了宝钗一眼,想说她两句难听的,又觉得她根本不配,说她是失自己身份。   于是,瞧了瞧怡王爷夫妻,还有那位装模作样的大肚子宝钗,厌恶地蹙眉道:“这顿饭吃得真让人扫兴。玉儿,我也不想吃了,咱们出去赏梅去。”   黛玉闻言站起来,见怡王爷两只眼睛像死鱼眼,只是傻呆呆地凝视着太子水澈,没有来时的机灵劲儿,嘴巴紧抿着,也不像来时那般爱说笑了,像个木桩似的杵在那里。   素日骄横任性的怡王妃,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男人,眼里含着心疼与不满。   宝钗低着头,脸色很不好看,微微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一声不响,像朵被暴雨打败了的牡丹花,娇艳而破碎的花瓣,令人不由地想起马嵬坡上的杨贵妃。   她看水溶扶着黛玉要下去了,觉得这是与黛玉接触的好机会,也是太想在怡王妃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价值,只见她忽地一下也站了起来,疾走几步,站在路口,把肚子挺了挺,望着黛玉微笑着。   她这个动作有这么几个目的:自己嘴巴不说话,让肚子说话,我怀孕了,你不能招惹我,否则,我有了危险,你脱不了干系。再则,自己拦住了黛玉的去路,你要先过去,要不与我说话,让我趔开,要不就伸手拉开我。那时,自己就可以一把抓住黛玉,你若是好言好语,我也亲亲热热,与你做出好姐妹的样子给怡王妃看。你若不给我好脸色,我就晕给你瞧。最好你能让我肚子了的这块肉掉了,那时候,可别怪我说你林黛玉身份变了,眼里认不得亲戚了,欺负孕妇的名声,说出去总是不太好吧?你林黛玉是聪明的,看你如何办?   只见黛玉斜乜了宝钗一眼,身子一扭转到了窗前,望着下面仰脸朝上的腊梅,对跟过来的迎春微笑道:“二姐姐,你瞧这梅花的美,不像牡丹那样雍容华贵,也不海棠那样显而易见。她是美在骨子里,香在灵魂中。”   水溶伸头瞧着笑道:“玉儿说的很在理,我相信这梅花是有灵性的,她不要跟任何人争任何东西,甚至为了逃避钩心斗角,而把自己的花期挪到寒冬腊月,在刺骨的寒风中孤芳自赏。这是君子的品格,也是玉儿的写照。”   “不害臊,瞧二姐姐在笑你呢。”黛玉娇嗔的白了一眼水溶,扭过脸去继续观赏下面的腊梅。   迎春瞧着水溶黛玉,有感而发道:“梅与雪共幽,雪伴梅同香。梅花独具凌寒之姿,更胜霜菊三分。脱尽尘寰气,雪梅相互映,清澈重霄宇。”   宝钗站在不远处,见这三个人一唱一和,心里就像猫爪的般难受。   回眸瞧太子水澈夫妻与怡王爷夫妻,就像老僧坐禅,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说不笑,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偶尔有人用筷子挑起一样菜肴送进嘴里,就像是在咀嚼着唐僧肉,细嚼慢咽,有滋有味的品尝着,好像很舍不得一口吞下。   宝钗自信自己的诗才不在黛玉之下,二木头贾迎春更不能与自己相比。   过度自信的人总是过高的估计自己,贬低别人。   在大观园宝钗曾与黛玉三春姐妹组过诗社,大家在一起写诗,人们都说宝钗诗做得好,连李纨都夸奖宝钗做得好,比黛玉做得还好。她就真得沾沾自喜,以为真得诗才不让林黛玉了。   其实,更本不是这回事,她一个红尘商家出身的世俗女,怎能比得上世外仙姝林黛玉?   只不过李纨探春湘云等人看在她是贾府实际掌权人王夫人的嫡亲外甥女儿份上,违心奉承罢了。   此时此刻,宝钗听到黛玉她们在议论梅花的高洁,便也凑了过来,对着黛玉笑道:“一树寒林在,知是谁人栽?梅花最堪恨,花开忘了本。”   “这是什么话?”水溶心里不由腾升怒火,想对她不客气,觉得这是个大肚子女人,若搭理她,岂不是抬举了她?不搭理她,可是这个女人三番五次来找事,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迎春瞥了她一眼,腹议道:看样子,宝钗今天仗着自己有身孕,不与黛玉水溶攀扯关系,搭上话茬,定不罢休了。自己若是与她分辨,她这人最擅长偷梁换柱,与你胡搅蛮缠。   所以说小人难缠,由此可见一斑。   迎春身子一转,拦住了宝钗,瞥她一眼冷冷地说道:“贾府的爷们真是与众不同,过去靠裙带关系吃饭,现在裙带关系没有了,就靠大肚女人出来混,真是有出息。”   “二妹妹,我真为你感到惊讶?贾府的男人都是你的什么人?”宝钗不敢与黛玉顶撞,对迎春她是毫不客气的。   迎春撇撇嘴,冷笑道:“贾府的男人是我什么人?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贾府可能只有门口的那两个石狮子稍微干净一点。”   宝钗正要反击,只听黛玉喊道:“二姐姐,过来,晦气。”   “林妹妹,你现在好了,以后是高贵的辅政亲王妃,可你是我们贾府的外甥女儿,是我们贾府把你养大的事实,谁也否定不了,我们不想怎么样,只想着你能看着林姑妈的情分上,去看看我们老太太,她老人家可是天天在盼着你这个嫡亲外孙女儿呢。”   宝钗现在是泼着来了,有点不管不顾了。心想反正我就这样了,也许你会碍着面子,说句好听的话。若是那样,我在怡王妃那里,就能继续很好地混下去。   水溶早就从雪雁紫鹃那里了解到黛玉以前在贾府过的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雪剑严相逼的凄惨日子。   此时听到薛宝钗如此大言不惭,大放厥词,气得眼睛喷火。   腾腾走到怡王爷身边,对着怡王爷的脸“啪啪”地扇了两个耳光,责问道:“你什么意思?带这个东西来羞辱我们?”   怡王爷捂着脸,睁着疑惑不解的眼问道:“亲王有话好说,我不懂你问的话,请明示。”   水溶指着宝钗,瞪着眼睛怒视着怡王爷道:“她是什么东西?”   怡王妃懵懂懵懂地回道:“她是贾府的嫡亲孙媳妇,是林姑娘的表嫂,也是我的教习。怎么了?”   自从知道史湘云是卫若兰的妻子,眼看着史湘云被太子的人带走,怡王爷夫妻的脑子就不清明了,心智混乱了。又加上全神贯注地应付太子水澈的旁敲侧击,根本就不知道宝钗在惹事。   “玉儿没有贾家这门亲戚!”水溶大声怒吼着。   “原来,你们是别有用心的,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水溶怒不可遏地指着怡王爷夫妻。   听到别的话还好,听到“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怡王爷觉得脑子轰然鸣响,头皮都发炸。   因为这句话触动了他最怕,绷得最紧的那根神经。   他立马起身,走到宝钗面前,眼睛忽然瞧见她挺着的肚子,眼底闪着一抹阴厉的亮光,抬脚就要去踢。   太子妃倏然拦住,笑道:“她是个孕妇,你们真是可以啊,居然想到带个孕妇过来闹,想让人说我们什么呢?”   怡王爷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恼怒地转回身,照着怡王妃的脸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都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怡王妃当众挨了打,也顾不得里子面子,捂着红肿的脸颊,眼睛睁得就想要吃人似的,直愣愣地盯着宝钗,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都是你害我的!”   宝钗没想到水溶会有这样的举动,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此时此地,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过去,她无时无刻不想让自己肚子了的孩子或流产,或滑胎。   只不过她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敢吃药打胎而已。   现在,她真的感觉到危险到了,她惊慌失措地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望着黛玉,她不敢再喊林妹妹了,只是无助地喊道:“救救我吧!”   黛玉静静地站在窗前,默默地望着窗外盛开的腊梅花,对屋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闻所未闻,根本不再回头。   只见怡王妃一步一步逼近到宝钗面前,奢血的眸子逼视着惊恐的宝钗,伸出她带着护甲的十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了宝钗。   情急之中,宝钗把头向后仰着,护着肚子的手猛地一推,把怡王妃推倒在地上。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我动手!来人啊,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怡王妃狂怒地呼喊着。   怡王爷想到太子妃的话,闷声喝道:“不能碰到她的肚子,要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   好像孽种的生命力都很顽强,宝钗被拖到一边,那张漂亮的粉脸被噼里啪啦打得像面包,鼻子嘴巴被打的冒血,好看的水杏眼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缝”眼。   然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毫发无损,在她的肚子了蹬来踢去,闹腾得很欢。   史湘云迷迷糊糊被人带上了马车,晕晕乎乎被人扶进了一所豪华的房子里。   她刚从死亡线上回来,此刻是心力交瘁,浑身无力,居然倒在床上呼呼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她听到有人在问:“云姑娘,你好些了吗?”   这个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自己的贴身丫环翠缕的声音,又好像不是。   湘云似乎在梦中一般,努力想睁开疲倦的眼睛,只见一个女孩儿站在自己床前,正在对着自己微笑。   她摸着温暖柔和的被褥,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湘云疑惑地揉揉眼睛问着,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思维又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夜,锥心刺骨的夜,终身难忘的夜。   那天深夜,湘云在睡梦中,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她伸手摸了摸身边,觉得自己亲爱的丈夫不在。   她睡眼惺忪地披衣下床,看见一身夜行装的卫若兰,正要匆匆出门。   “若兰!”卫若兰听到她的呼唤,转身深情地注视着她,跑过来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使劲地亲吻着她,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刚刚来人告诉我,听说格尔沁王今晚被皇上逮捕了,我得过去瞧瞧是否真的,倘若是真的,七皇子的事情可能败露,怡王爷就当不成太子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事情败露了,我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只是连累了你,我于心不忍。”   火没烧到湘云的屁股,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尽管她知道失败了,日子不会好过。但她怎么也想象不到残害的政治斗争,失败者的命运是何等的悲惨。   此时的湘云,虽然她的骨子里很世俗,却在丈夫面前也不失豪气,她紧紧拥抱着丈夫,坚定地说道:“夫君放心,倘若事情不成,我愿随君而去。”   卫若兰使劲搂了搂湘云,嘱咐道:“不要!求你咬紧牙,一定要活下去,要不然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   “快走!七皇子要你快去。”门外有人催促,卫若兰把湘云拉到暗处,低声嘱咐她道:“我们床底下的箱子里有包东西,你务必要藏好,万一我出事了,怡王爷若是落井下石,你就把这包东西交给可靠的人,或许可以救你一命。记住:一定要确定是可靠的人。”   在公主岭,她看见了宝钗,知道宝钗与怡王妃打得火热。   但是,宝钗没有救她,怡王爷还要人把她活活打死。   危机情况下,却是自己一向瞧不上眼的贾府二木头贾迎春,还有自己时常找茬说闲话的黛玉出言出银子相救。 第155章   那天夜里,卫若兰丢下湘云,匆匆走后,湘云没有了丝毫睡意,孤独地坐在屋子里,深感不妙,越想越觉的害怕。   她起身去床底下找出那包东西,见是用牛皮纸包着的一大包信件。她拿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分量很重。她第六感觉这是包要人性命的东西。   她没有多想,也没有多看,起身找了张油纸,把这一大包东西结结实实地包好,又找来卫若兰惯用的牛筋细绳子扎紧,连翠缕都没带,自己独自走到荷花池,在那包东西上坠了块石头,悄悄地丢了下去。   湘云的预感很准,就在那天的凌晨,人们都还在温暖甜蜜的睡梦中,唯独她没有睡,跪在佛像前,为丈夫的安危虔诚祈祷。   猛然间,她听到家里一阵乱哄哄的,她心里很明白,事情败露了。   卫家被如狼似虎的御林军抄家了。   贴身丫头翠缕披着棉袄过来,惊恐地问她道:“姑娘,外面是怎么了?”   湘云是很机灵的女子,她推了一把翠缕,急急说道:“快!你快多穿几件衣裳,把值钱的东西藏在身上,能藏多少就藏多少。”   见翠缕出去后,她忙自己打开首饰盒,找了个荷包装了几样值钱的首饰,塞进自己的肚兜里,不知怎么了,又鬼使神差地掏了出来。把这个装着值钱首饰的荷包,不顾羞耻地系在腰上,刚塞进自己的内裤里。御林军就闯了进来,把她带到卫家大厅里,与卫家的女人们一起坐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因为卫若兰追随七皇子,犯得是谋反罪,全家人都被下在了大牢。   在大牢里,她从狱卒那里,知道卫若兰在那天夜里就死掉了。   也知道史家与卫家一样,也被炒了家,史家的人也都被下在了大牢里。   因为案情明了,她与卫家的女眷也没有过堂被审,只是身上的绫罗绸缎,裘皮貂毛衣服都被逼脱了,换上了单薄粗糙的囚服,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被收刮一空。   卫家女人头饰耳环手镯戒指,全被狱婆收走了。   翠缕身上藏得几样值钱的东西,一样也没剩。   湘云的荷包幸亏没塞在肚兜里,要不也会被狱婆收走的。   她们在寒冷牢房里,受冻挨饿,还经常遭受狱婆的打骂。   襁褓中死去父母的湘云,跟着叔叔婶婶虽然过得很不如意。自幼也是呼奴唤婢,过着金尊遇贵的侯府千金的生活。这监狱里的痛苦屈辱的生活,让她很难适应。   湘云有很多次想死,但每次她都会拿着卫若兰临走时的交代,安慰着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好死不如赖活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有一线生机,可能都不愿去死。   要不然,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含辛茹苦,舍不得死的人?   还有许多过着没有气节,没有自尊的生活,也要活着的人?   说实话,湘云心灵深处,提起死,还真是极其怕死。   卫家个案子很快就得到了判决,她遭到了官卖的命运。   在监狱期间,湘云曾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趁着人睡着的时候,偷偷摸出夹带出来的一只首饰,托狱卒为她带信给贾母,求她老人家救她,结果是杳无音信。   湘云一直怀疑是狱卒贪了她的东西,没有把信带到。   在公主岭,铁的事实让她清醒了。   一向让她尊重爱戴,并且不问是非曲直,事事维护的宝姐姐,面对着她的生死,居然面不变色,十分冷酷无情地用光明堂皇的话,把她推向深渊,让她彻底死了向贾府求救的心。   “云姑娘,你好些了吗?这里是慈心庵,太子妃担心你的安全,要你先在这里修养一段日子,等外面平静了,再让你出去。我是太子妃派来照顾你的,有什么事情,你可以与我说。”小丫头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眼睛不大,却很有神。   “卫家的不是案子已经结了吗?太子爷与我的林姐姐已经把我赎给了出来,我怎么还会有危险?”湘云的睡意全没有了,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过得可以说是地狱般暗无天日的日子,使她显得分外消瘦,大大的睛眼显得更大,她扑闪着黑洞洞的大眼睛,疑惑地问着。   小丫头微微笑道:“云姑娘,瞧你也是个聪明人,莫不是你真糊涂了?你没想过,那天怡王爷怎么开口就要人把你活活打死?你的宝姐姐怎么不肯救你?这些你还不明白吗?”  小丫头嘴里说着话,身子坐在了湘云的床沿上,眼睛定定地瞧着她,继续说道:“你的夫君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湘云微微摇头,表示不清楚。   “唉!可怜啊。我听说卫若兰与七皇子是为了帮助怡王爷夺太子之位,企图谋害太子爷。太子爷是什么人?那是未来的皇帝,是天子骄子。七皇子与卫若兰还有你们史家,都遭到了灭门之祸。可人家怡王爷呢?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活得好好的。他见到你们这些受难幸存下来的人,不但不伸手援救,还要杀人灭口。真是让人寒心!”小丫头悲天悯人的话语,与她天真纯朴的外貌很不相应,却更加能打动人心。   湘云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里含着悲痛与愤怒。   小丫头瞧着神情激动的湘云,笑问道:“你睡醒了,我去给你烧水。”   “不麻烦了,我能做的,自己做就行。”湘云一把抓住那个小丫头,很客气地说道。   湘云知道这个丫头的身份,她一个待罪之人,怎敢劳动太子妃的人?   再说,湘云原本就是位随遇而安的人,适应环境能力很强的女子。   她现在很清楚自己已经不是什么侯门千金小姐,也不是什么夫人奶奶了,只不过是一个比较自由的娼门妓女而已。   “你的身子很虚弱,需要好好休养。这里是尼姑庵,主持是我们太子妃奶娘的女儿,人很可靠。”小丫头安慰着湘云,一点也没有瞧不起湘云的意思。   经过几天相处,湘云从小丫头嘴里,算是知道了一些过去卫若兰瞒着自己,怕自己担惊受怕,不让自己知道的事情,她明白自己的丈夫卫若兰与七皇子,还有自己的娘家人,为怡王爷卖命,真的很不值得。   再加上那天在公主岭的遭遇,现在的湘云非常痛恨怡王爷,连带着痛恨宝钗与贾府。   年轻的史湘云原本体质就很好,身体很快就康复了。   她的个性原本就爽直明快,自幼生长在贵族大家庭里,所受的教育与熏陶,使她很快就认清了形势。   她根本就不需要太子妃做什么工作,心里非常愿意为太子及太子妃效犬马之劳。   在白云庵里,整天无所事事,才思敏捷,心思活泛的湘云,这些日子以来,她除了与小丫头说些心里话,就是想今后自己的生活出路。   还有,她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怡王爷害了卫若兰,害了卫家和史家。   她要报仇雪恨,血债要用血来还,要向怡王爷讨回公道。   她告诉太子妃派来的小丫头,说是有要事想向太子爷禀报。   很快,湘云被一辆很不起眼的马车带到了太子府,她当面向太子水澈禀报了卫若兰留下的那包东西。   太子水澈听了,眼睛放光,高兴地告诉湘云道:“很好!你是位深明大义之人,本太子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脱了乐籍。现在,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没归案,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你暂时还是回白云庵去安心住着,等到事情彻底解决了,你的安全没问题了,本太子会派人通知你的。”   湘云刚被送出门,水澈立刻派人去了卫若兰家,找到了湘云说的那个荷花池,捞出了那包被湘云用油纸包得很严密,完好无损的东西。   东西很快被送到水澈面前,水澈打开一层层紧裹着的油纸,一张张仔细翻阅着。   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勾起,眉心越来越舒展,心简直是乐开了花。   雄鸡高唱,东方泛白,一夜未眠的水澈神采奕奕,红光满面。   水镜刚下早朝,回到养心殿,水澈匆匆赶来求见。   “澈儿,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慌张?”水镜睁着睡眠不足的眼睛,略显疲惫地问着,注意地审视他一眼,又道:“你还没有用早膳吧,陪朕一起用。”   水澈眼圈泛红,声音颤抖道:“请父皇用膳,孩儿吃不下。”   “真没出息!先用膳,什么事也得用完膳再说,天塌不下来。”水镜说着,迈步走去用膳了。   水澈一反来时的兴奋,做出神情哀伤的样子,像个很乖很听话的好孩子,紧随在水镜身后,默默地陪着水镜用完膳。   水镜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水澈凝重的神情,表现得很轻松。   水镜用完膳,接过茶轻轻漱口,然后擦擦嘴巴,似乎很悠闲地走到东暖阁,很舒服地倚在扶枕上,半眯着眼睛,很随意地瞧着水澈,漫不经心地问道:“瞧你,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说罢,不等水澈回禀,略显不高兴地教训道:“我素日是怎么教导你的?作为君主,喜怒哀乐怎么能表现在脸上?你这个样子,若让臣子们看见了,他们就会揣摩出你的心思,对你投其所好。如此下去,你就容易被臣子们牵着鼻子走。那么,你怎么能做一代明君?”   水澈听了,腿发软,“扑通”一声,忙跪下叩头,虔诚地说道:“多谢父皇教诲!孩儿知道了。”   “起来吧,说说是怎么回事?”水镜依旧倚在扶枕上,一手捏着自己的下巴,半闭着眼睛,好像要睡着了,显得无动于衷,淡淡地问道。   水澈拿出湘云藏得那包东西,恭恭敬敬递到水镜手里,忍不住声音颤抖道:“请父皇定夺。”   “哦,把证据都拿到手了?”水澈听皇上漫不经心地问话,心里十分诧异,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惊奇地望着水镜,不自觉地问道:“父皇,你说什么?”   水镜微微一笑,站起身子,慢悠悠地说道:“你跟我来。”   水澈紧跟着水镜走到内室,只见水镜打开一个柜子,取出一只盒子,递给水澈,带着自信的目光,轻轻说道:“打开瞧瞧。”  水澈很听话的,乖乖地打开盒子,见里面放了好几封密函。   他手忙脚乱,急急打开,仔细地翻看着,只见这些全是怡王爷历年来与大臣们相互勾结的密函,其中有好几封是给王子腾的。   水澈心里不由得对自己父皇佩服的五体投地,感觉到自己实在是太嫩。   看完所有密函,交还给水镜,见水镜脸色极其难看,就像害了一场大病,显得萎靡不振。   “父皇,你的身子是不是哪里不好?要不要传御医来瞧瞧。”水澈关心地问着,身不由主地像小时候那样去拉水镜的手。   水镜一句话不说,走到院子里,瞧着院子里的一棵枣树,意味深长地说道:“澈儿,这树枝上有许多的刺,以后你使用起来会觉得很难受。父皇现在做得一切事情,都是在帮你把这些刺拔出去,让你以后使用起来,更加方便顺手。可是,这些树枝也是你的父皇骨血,是你父皇从小看着长大的,父皇……”   水镜声音低沉,难过的说不下去,转身又回到了屋子里,指着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感叹万千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叹息道:“澈儿,坐上了这把椅子,一人为天,心可以容得天下,胸可以容纳百川。但更要心细如发,时刻牢记: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为了社稷江山,黎民百姓,必须忍人所不能忍之痛苦。这把椅子很诱人,却不是好坐的。”   水镜说着,走到案前,拿起太子送来的证据,坐在那把龙椅上,把手里的信件随便翻了翻,用极其冷峻地音调说道:“通知宗人府,立刻派人去抄怡的家,把怡及其所有眷属立刻逮捕圈禁。再会同刑部,大理寺联合会审。”   吩咐完毕,水镜皱着眉头,浑身就像没有骨头似的,瘫软地靠在龙椅上,思忖半晌,又说道:“这件事情交给你做,有些不太合适,交给溶儿去办,他又不耐烦做这些事情。算了,还是交给福王做吧。”   水镜的这个决定,可真是难为坏了福王爷!   怡王爷是福王爷一母同胞的哥哥,现在怡王爷勾结朝廷内外大臣,预谋杀害太子水澈,篡夺太子之位。   这个罪名等于是弑君夺位,祸害全家不可饶恕的死罪。   而且,这个案子的证据已经被对手太子水澈拿到,送到了皇上手里。   怡王爷所有谋反罪名成立,让人没有丝毫翻案的可能。   抄家、圈禁、定案、杀头等过程,只不过是走走过场,目的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怡王爷所犯下的都是死有余辜的大罪。   而这些过程,全都要福王爷出面来做。   不管福王爷怎么做,都会让人说三道四。   因为福王爷按章办事,只得给嫡亲的同胞哥哥怡定下不可饶恕的谋反罪,紧接着就是重则杀头,轻则终身圈禁。这样,他就落下个弑杀同胞哥哥的名声。   怡王爷谋反的证据铁一般存在,皇上水镜全部知晓。政敌太子水澈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就等着自己稍有偏差,有一点的徇私舞弊,太子水澈就会把自己与怡王爷一锅给煮了。   皇上水镜这招可真是绝了!   他为了给太子水澈拔刺,把已经从谋反太子事件里脱身出来,掸净了干系的福王爷给卷了进来。在天下人眼里,他还扮了个慈父模样。   水镜把怡王爷谋杀太子水澈的案件不交给水溶,也不交给其他皇子审理。而是交给怡王爷的嫡亲弟弟福王爷审理,在天下人面前,表面他也是疼爱怡王爷的,不愿让怡王爷蒙冤受屈。  其实不然,水镜这是别有用心,是想一箭双雕,他既想让天下人都觉得怡王爷确确实实是该死!又想把他福王爷这棵刺也给拔掉。   人人都羡慕托生在皇宫里的金枝玉叶,以为这些皇子公主命好,出生就衔着金钥匙,一辈子荣华富贵。   然而,皇子福王爷现在是摔头找不到硬地,苦恼得要死不想活。   若不是考虑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他现在真想一头扎进皇宫的金水河里,赤条条地来,再赤条条地去。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生命是最宝贵的,要珍惜生命!   福王爷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选择了即使会遭世人唾骂,也要明哲保身的方案。  他接到水镜的旨意之后,做出完全明白父皇爱儿一片苦心的摸样,对水镜振振有词地表着忠心,说道:“请父皇放心,孩儿是父皇的儿子,也是父皇的臣子,除了血浓于水的亲情,还理应站在社稷江山的高度去审理这桩案子。”   水镜只是很有深意地瞧着他笑笑,淡淡地说道:“嗯,你去吧,我相信你会审理的很好。”   福王爷没敢拖延,雷厉风行地采取行动,亲自指挥着御林军包围了嫡亲哥哥怡王府。 第156章   在怡王府宽阔宏大的厅堂内,福王爷面无表情,显得很镇静。   但从他闷声不响,低头在厅堂里来来回回不停地踱步,眼睛除了瞧着自己的脚尖,那里都不看的样子,让人不难感受到他不平静的心。   这个大厅,是福王爷过去常来常往的地方,对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御林军的打骂声,怡王爷眷属的哭叫声,有增无减,如重锤般敲击着他的耳膜,震得整个头都疼。   他抬起头,环顾着陪同自己来抄怡王爷家的官员,只见他们一个个面色冷漠,不带丝毫感情的拿眼瞧着自己。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很快就会一点不漏地传到皇上耳朵里,也会传到太子水澈的耳朵里。   福王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受,脸上显得比周围人还要平静。   他停下了脚步,走过去坐在太师椅上,对耳朵里听到的御林军如虎似狼,驱赶怡王爷家眷的吼叫声,毫不在意,似乎是闻所未闻。他的身子就像尊石雕,一动不动。   很快,怡王爷被御林军逮到他的面前,兄弟俩面对面站着,怡王爷黑黝黝的眼睛瞧着福王爷,紧抿着嘴唇,静静地盯着他不说话。   福王爷略微皱了皱眉头,清了清嗓子,就像对陌生人一般,不动声色地例行公事般对怡王爷宣布了圣旨之后,厉声道:“摘去他的冠带,带走!”   怡王爷狠狠地盯了嫡亲弟弟福王爷一眼,讥讽地笑笑,连声说道:“好!不错!你比我强!”   福王爷蹙眉,义正词严,高声说道:“天子犯法,庶民同罪。你如今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理当绳之以法。”说到这里,福王爷的嗓音有些不太自然,由刚才的高音陡然降了下来,低低地又道:“兄弟我也是执行公务,还请见谅!”   怡王爷弹弹衣袖,微微点头,脸上带着冷笑,说道:“明白!我走了,请你以后多照顾母后,她一生很不容易,现在又得了怪病,说不定也活不多久了。”   “带走!”福王没有多听,只是无力地挥挥手,轻喝一声。   怡王爷仰脸哈哈笑着,说道:“你呀,真的很可怜!”   说着,怡王爷甩着胳膊,就像要出远门做客似的,嘻嘻哈哈地跟着宗人府的人走了出去。   旁边的人见福王爷呆呆地站在厅堂,眼巴巴地瞧着嫡亲哥哥视死如归的样子,形容不出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怡王府现在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怡王妃与一群女人被带了上来,她瞧见是福王带人来抄家,心里稍微放心一点。对福王哭着说道:“我要去见父皇,这是怎么回事?世上也有偏心的,却没见过有如此偏心的人。我要去问父皇,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   “请自重!乱说话,会罪加一等。”福王爷紧蹙眉头,忍不住小声警告。   芳华与恬欣也被带了出来,只见她俩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跌跌撞撞向福王跑了过来。   芳华看见福王,大叫道:“表哥,请您救我!”   福王见到扑过来的芳华,就像躲避瘟神一般,侧过身子,赶紧使眼色示意左右侍从,快拉住这个女人。   芳华与恬欣真算倒霉,被水镜赐给怡王爷做侧妃,在骄横任性,特别善妒的怡王妃手底下讨生活,真是连一天的好日子也没有过,现在却要随着怡王爷被圈禁,要被下在了大牢,以后是没有天日可见了。   “表哥,救救我啊!”芳华扑了个空,仍然不死心地哭喊着。   恬欣则梨花带雨般抽泣着,可怜兮兮地望着福王爷。   她虽然没有像芳华那般泼辣,却更加能打动男人的心。   福王爷本着铁青的脸,对御林军摆摆手,强撑着劲道:“都带走,统统带走。”   高贵的怡王妃与美丽的芳华恬欣被粗暴地拉了出去,厅堂里留下一串哭声……   怡王爷的谋反案本身没有什么可审的,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要审的东西是谋反案背后的东西,也就是要挖出有哪些对朝廷不忠的人。   这个怡王爷很强硬,自从被带出怡王府的那刻起,他是搞死不再开口说话。   他这个状况,倒是引起了水镜的隐侧之心,不忍对他施加压力,指示宗人府只是圈禁,不得对他有任何羞辱举措。   福王为了立功,故意与刑部吏部派来的水澈心腹,制定了突破案件的八字方针: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他们一起揣摩着皇上水镜的心思,拟了一大张与谋反案有牵连的人名单,然后按照这张名单,也就是按图索骥,把这些人一一逮捕归案。   一时间,刑部大牢关了不少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   现在,刑部的酷吏可有事情做了,每天严刑逼供,就看谁能熬刑了。   熬得住刑的人,过一段日子,如果没有多少人举证他,他自己也没交代出问题,就被放在一边关着,甚至还会享受特殊犯人的优待。   熬不住刑的人,就会胡乱供出一些有的没的事来,有些软骨头的人,原本没多少事的,反而变成了重犯。   新年将近,京城是黑云压顶。   很多人是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贾家运气不错,因为宫里没有了贵妃,男人们官职小,被人给忽视了,这个谋反案一点也没有牵连到他们。   史家卫家虽然让贾府吓出了一身冷汗,并没遭到祸事。   江山好易,秉性难改。   贾赦贾珍等人龟缩了一阵子,以为是水镜对元春余情未了,终于忍不住,竟然以水溶舅舅的面目,蠢蠢欲动,招摇过市。   宝钗更是因祸得福,那天鼻青脸肿,撅着被打成猪嘴,嘴唇往外翻着的大嘴巴,灰头土脸地从公主岭悄悄地溜回薛姨妈住的梨香院,不敢见人。   薛姨妈弄来药膏对她的脸又是擦又是抹,并转告王夫人说自己身子不爽,想留宝钗住两天。   王夫人姐妹情深,让来人传话说:“姨太太身子不爽,只管让宝二奶奶陪着,若有什么事,要尽快告诉她。”   宝钗不在怡红院,宝玉觉得快活多了,有温柔的袭人麝月服侍着,他过的比宝钗在的时候自由舒心。   前段日子,宝钗与那怡王妃好得蜜里调油,她每天都黏在怡王府。   偏偏在这关键时候,怡王妃与宝钗恼了,不愿再看见她,宝钗想巴结也没有办法巴结得上。   那天,怡王府遭到抄家时,宝钗因为脸被打伤,不好意思见人,借口薛姨妈身子不好,躲在梨香院养伤。   贾府因为她与怡王妃要好,对她寄予无限希望,从来就不约束她。   怡王府被炒家的消息传到贾府,犹如一声炸雷,震得贾府人目瞪口呆,怔了好一会才醒过来。   贾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宝钗。   她倒不是舍不得宝钗这个孙媳妇,而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宝玉儿子,更怕她把怡王府的火引到贾府,因为贾府实在是没力量承担任何事情了。   “宝玉媳妇呢?”贾母瞪着浑浊的老眼,望着二媳妇王夫人问道。   当她得知宝钗在梨香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合着手掌,感叹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幸亏她不在那里,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说着,贾母翻着眼睛又道:“以前,我就不赞成宝玉媳妇去那里,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检点。要不是祖上有德,暗中保佑,这要是陷在里面,可怎么好?就这样,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嚼蛆,影响我们贾家呢。”   屋子里的邢夫人,尤氏李纨都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思。   特别是李纨,她想得更多。   过了年,她的儿子贾兰就要参加春闱。她的一腔热血,满怀希望,都寄托在儿子的功名上。   倘若宝钗要把怡王府的祸事引到贾府,她与贾兰该怎么办?   李纨抬起头,瞧着贾母,正巧贾母也若有所思地在瞧着她。   正当贾母这里,大家都在担忧,心里暗自埋怨宝钗素日与怡王妃走近的时候,宝钗在梨香院肚子一阵比一阵惴惴地疼痛。   薛姨妈握着宝钗的手,心疼地瞧着她苍白的脸上挂着冷汗,有些怀疑地说道:“钗儿,看你这模样好像要生了。”   宝钗疼的直不起腰,嘴里喊道:“妈妈,快让人把我抬回去,我可能真的要生了。”   薛姨妈愣愣地瞧着宝钗,疑疑惑惑,自言自语道:“铁嘴半仙不是说托塔李天王的儿子哪吒,在他娘肚子里蹲了三年才出世,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个贵子,虽然不像哪吒那样,但至少也要怀一年多才会出生,这还没到一年呢?”   这事只有宝钗清楚,因为是她花了二百两银子,买通铁嘴半仙编得故事。   “妈妈,先别管那些了,我,我可能真的要生了。”宝钗汗如雨下,疼得嘴唇都没有了血色,脸都变了形。   薛姨妈不敢再说,更不敢多想。一边吩咐人去告诉王夫人,一边自己亲自领着人,用软轿把宝钗送回贾府怡红院,放到她自己的床上。   京城最有名望的算命先生铁嘴半仙曾特意到贾府,给宝钗肚子里的胎儿算过命,说宝钗怀得是贵子。   传说中的贵子都不会像一般孩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铁嘴半仙说宝钗肚子里孩子,虽不像托塔李天王的儿子哪吒那般,要在母亲肚里三年出世,但至少也得在母亲肚子里过一年半左右。   事实上,人们瞧宝钗肚子里孩子,在怀孕十个月的时候,宝钗行动利索,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出生的迹象。   王夫人见宝钗怀孕,依然是闷声不响,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一点不因为怀肚贵子而娇气。   她自怀孕以来,从不找太医过来瞧,连安胎的补药都不吃,这对经济日趋而下的贾府,真是件好事。王夫人时常暗自赞叹自己的眼光,娶宝钗做媳妇真是做对了。   人们以为宝钗生产最少还得两三个月,所以也没有多准备。   现在,看宝钗这个样子,很是手忙脚乱。   薛姨妈派的人到贾母房里找到王夫人,贾母等人听说宝钗要生了,尽管觉得这孩子没到一年半出世,心里有点失望,但毕竟也快一年了,比一般的孩子来说,还是很金贵的。   当贾母王夫人等待迎接宝钗肚子里贵子时候,疼痛难忍的宝钗心里很明白:这个孩子是不足月的,自己的早产,与在公主岭遭受羞辱有关。   此时,尊贵的怡王妃在宗人府受罪的时候,宝钗躺在床上咬牙使劲地在生孩子。   半夜时分,天空沸沸扬扬飘起了雪珠子。   西北风呼呼地刮着,风声就像带着哨子,不时地发出尖锐的叫声,真是滴水成冰。   人的出生不由己,但出生的形式基本一样。   而死亡的形式却是千奇百怪,有些是不可预料的,有些还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宗人府大牢里的怡王妃,坐在黑暗中,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回忆着自己所走过的路,她忍受不了这份惊吓,更受不了这份罪,她解下了自己的腰带,拴在一根柱子上,无声无息地把头套了进去,她选择了死亡。   当怡王妃香消玉损,魂魄出窍之时,   宝钗“哇”的一声大叫,生出了一个皱皱巴巴的小男婴。   因为是不足月,这个男婴只有五斤多重。   这个男婴来的很是时候!   因为他神秘的来历,给地位岌岌可危的宝钗带来稳定,也给凄惶不安的贾府带来了喜庆。   贾母听到宝玉有了儿子,喜欢的老泪横流,一叠声地说道:“好!好!快染喜蛋,明天一早,给林丫头报喜去,告诉林丫头,她有侄儿了。噢,也要准备一份喜蛋送给迎丫头,让她也喜欢喜欢,咱们贾府又添人丁了。”   贾府的行动真够快!   次日一早,贾府的婆子挎了两大篮子红鸡蛋来到玉园,正巧遇见水溶出门。   水溶见两个婆子正抓着红鸡蛋,满脸堆笑推推搡搡地往门卫手里塞,不解地询问门卫道:“这是干什么?”   贾府的婆子从服饰,气度,语言上判断此人是水溶,忙跪地请安问好,解释说贾府宝二爷昨夜得了儿子,老太太特让她们来向林姑娘报喜。   “哼,玉儿早就说了,她没有贾府这门亲戚,你们不要再纠缠,快滚!”水溶面含寒霜,冷冷地呵斥道。   贾府这两个婆子听了水溶的呵斥,仍然不死心,见水溶翻眼瞧着地上那两大篮子红鸡蛋,忙陪笑道:“这是我们贾府老太太得的重孙子,也是林姑娘嫡亲表侄儿,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所以老太太要我们一早送来这些喜蛋,留给林姑娘赏给下人与街坊邻居的,让大家伙都跟着喜庆喜庆。”   水溶早就知道黛玉与贾府断绝了来往,素日里根本不愿提及贾府。   如今见贾府贼心不死,居然想借这个因由,前来修补关系,以后好再来算黛玉。不由冷笑道:“贾府得贵子,与林家何干?”   那个不知死活的婆子,是贾母很得意的心腹,对贾母很忠心。   她仗着自己是个年老的婆子,水溶是位高权重的亲王,他应当像凤凰爱惜自己羽毛一般爱惜自己的名声,不会对她这等下人怎么样的。   所以,这个婆子一点也不畏惧,陪着笑脸说道:“亲王说笑了,林姑娘是我家老太太嫡亲外甥女儿。打小在我们贾府长大,老太太把她可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把林姑娘当做心肝宝贝般地疼着。这俗话说娘亲有舅,这血脉至亲,是断不了的。”   水溶鼻孔里冷哼道:“当初贾府是如何对待林家人的,她们自己心里最清楚。你快给我滚回去,告诉贾府人,若再来骚扰玉儿,休怪我对贾府不客气。滚!”   水溶声音压得又低又重,凤目怒视着贾府婆子,声音如同从胸腔里喷出来的,虽然话语不算很多,却如一声沉重的闷雷,吓得贾府婆子脸色聚变,慌慌张张挎着喜蛋走了。   水溶鄙夷地瞅着仓惶而去的贾府婆子,心里想着黛玉那些年在贾府的苦楚,不由自主地更加怜爱黛玉,觉得自己这一生若不能使黛玉幸福,那就是对不住黛玉,也是自己在这个世上白活了。   水溶原本想着快要过年了,应该去皇宫看望水镜,毕竟有好几天没有去见父皇了。   这事若让黛玉知道,她又要说自己有点不像话。   现在,水溶一早的好心情,被这两个贾府婆子给搅得一点也不痛快。   他生气地转身回到玉园,走向芷兰堂。   只见黛玉刚用完早餐,正瞧着雪雁调试绘画用的颜色,准备作画。   “玉儿,你还会作画?”水溶忘了刚才的怒气,乐滋滋地过来要帮黛玉。   “嘻,我们老爷在的时候,时常夸我们姑娘的画是无师自通,意境空灵,不是凡人所为。那时姑娘才几岁?”雪雁自豪地瞟着水溶,小嘴巴巴地说着。   “那是,那是,玉儿教教我,好不?”水溶眼睛含着欣佩,搓着两只大手,盯着黛玉拿丝绢的纤纤素手,恨不得把这双灵巧的小手抓过来,紧紧搂在怀里亲吻。 第157章   黛玉微笑着瞅着水溶,柔声说道:“绘画是要讲究天赋的,溶哥哥的天赋不在绘画上面,而在拿枪动棒上面,我才不收你这样粗手粗脚的弟子呢。”   水溶呵呵笑道:“我知道自己很笨,不配玉儿收我为徒。那么,就请玉儿收我做个打杂的小厮,让我帮你研墨调色。干粗活,我还是可胜任的。”   雪雁坚决抗议道:“亲王这是在抢我们的活,不带这样的!”   在一边忙着收拾东西的紫鹃,听到这里说的热闹,不由地停下手里的活,对雪雁笑道:“瞧你傻的!亲王哪里会抢了你的活?快过来帮我整理丝线,多打几个络子流着备用。今年过年,肯定要比去年热闹得多,我们要抓紧时间,多做些荷包,留着姑娘打赏人。”   黛玉听到紫鹃的话,想起去年在贾府过得那个年,止不住心酸,眼圈一红,别过头去,忙遮掩道:“就你们话多。”   这细微的动作,怎逃得了水溶的眼睛?   “玉儿,你想画些什么?”水溶声音宛如潺潺流水,静静地淌过黛玉柔软而敏感的心田。   “嗯,快要过年了,我想皇上什么东西都有,我想来想去,不如自己动手作幅画送给皇上,好不好也是个心意。”黛玉边铺着丝绢,边回答着水溶问好。   贾母得了这个重孙子,心里异常喜悦,时常去怡红院瞧这个宝贝重孙子。   王熙凤也只好随分从时,跟着过去瞧这个满脸皱皮,像个小老头似的婴儿,跟着说些喜庆的笑话。   这会儿,大家都笑逐颜开地坐在宝钗床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吉祥话,把宝钗怀里的小男婴说得简直就是天上无二,地下无双,不知道将来要富贵成什么样子。   实际上,宝钗听得心里很厌烦。   她的心里很厌恶怀里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像根耻辱的柱子,把她牢牢地钉住,让她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污点。   她还得抱着这个耻辱,装作欢欣的摸样,接受着人们的祝贺与恭维。   这种滋味的确不好受。   宝钗微笑着看着屋子里说笑的女人,觉得她们笑吟吟的眼底,似乎都藏着把刀子,在细心地一层一层地解剖着她,欣赏着她鲜血淋淋的伤口。   满屋子的欢乐都是因宝钗而起,而宝钗笑得很勉强,眼光迷离,猛然听见自己的姑妈笑道:“托老太太的福,宝玉有了儿子,也知道了自己的责任,现在比以往更知道用心读书了,竟是连书房的门都不出了。”   周瑞家的马上奉承道:“老太太自然是有福的,太太也是有福的。太太天天吃斋念佛,善心有善报,膝下有了两个孙子,我们贾府人丁是越来越兴旺,以后有泼天的大富大贵等着太太享呢。”   王夫人瞟了眼没有生养过,没有自己亲生骨肉的邢夫人,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笑嗤嗤地说道:“这才多大点儿,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愿这小子不要像他老子那般淘气就好了。”   赖大家的也跟着凑趣,笑道:“瞧太太说的,宝二爷出生时口衔宝玉降生,命格不同凡响。这个哥儿在娘肚子里待了一年,也是个天上星宿下凡,将来的造化自然不低。等着明年春闱放榜,宝二爷与兰哥儿就会给老太太,太太抱个大大的功名回来。老太太,那时候,奴婢一定要讨赏的。”   贾母老眼笑成了缝,高兴地点头答应着:“好!好!”   王夫人忍耐不住心中得意,高兴地对奶娘招招手,奶娘抱过宝钗怀里的男婴递过来,王夫人瞧着襁褓中闭眼睡熟的婴儿,笑道:“说来说去,还是钗儿有福,头一胎就生了个哥儿,到时候不管怎么样,都会给我们府添人进口,不像那些赔钱货,只出不进。”   有时候,再谨慎的人,有些事情在心里琢磨久了,思虑多了,也会稍不注意,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句半句心里话。   王夫人现在就是如此,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得意忘形。   邢夫人听了把眼睛转向王熙凤,腹议道:瞧你一天到晚霸王似的,可是你的肚子不为你争气,连你的亲姑妈都笑话你,看你还有什么说辞?   王熙凤只顾哄贾母高兴,开始并没有往自己身上引,突然见自己婆婆拿眼斜视自己,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方想起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巧姐,被人家认为是陪钱货。   她有心想反驳几句,瞧老太太花白的头正凑了过来,在伸头瞧王夫人怀里那个皱巴巴的男婴。   王熙凤脑海里陡然冒出个怪想法,令她大吃一惊。   因为她突然觉得这个贵子额头宽宽的,眉眼细小,且离得很远,小蒜头鼻子,下巴很尖,小模样长大怪异。   王熙凤伸手从王夫人手里接过孩子,眯起丹凤眼,细细观片刻,觉得这孩子的整个轮廓相貌,找不出丝毫宝玉的影子。   忍不住咯咯大笑道:“你们瞧,宝妹妹的这个贵子额头,真是个聪明的脑袋,以后一定比他老子宝玉还要聪明。”   她若是不说,有人只是心里觉得这个男婴的相貌一点不像宝玉,却不会很在意。   经过她这么夸张地一笑,强调地一说,连贾母都很注意地瞧了起来,心里忍不住暗暗嘀咕道:这真是怪事!贾家人没有蒜头鼻子的人,好像薛家的人也没有这种鼻子的。   这种想法也只是在贾母脑际一掠而过,没有深入多想,也想不起来去多想。   心怀鬼胎的宝钗,刚才见王熙凤注意观看婴儿时,心就噗噗地狂跳,在极力克制自己,暗暗叮嘱自己:镇定,镇定……   现在见王熙凤抱着婴儿,嘻嘻地笑着给贾母瞧,忍不住满面通红,杏眼倏然闪过一丝恐慌,手指甲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很快镇定地笑道:“这么小的娃娃,哪里就看得出什么聪明来。”   宝钗笑着,示意奶娘把婴儿抱回床上。   派到玉园送喜蛋的婆子回来了,忙不迭地来到怡红院来见贾母。   贾母看见了婆子,高兴地对她招手,笑嘻嘻地问道:“玉儿知道她得了侄儿,高兴的不得了吧?”   “老太太,我,我没有见着林姑娘。”婆子怯懦地回禀,眼光闪烁,左右环顾而言其他。   贾母知道情况不妙,笑笑道:“我那个玉儿身子一向很弱,你去的时候一定还没起来。”说着,继续伸头想去瞧那个男婴。   “哇……”那个小男婴睡醒了,好像不高兴似的哇哇大哭。   贾母笑道:“瞧,我们这些人围着人家说话,打扰人家睡觉,人家不愿意了呢。”   大家嘻嘻哈哈瞧着宝钗把男婴抱起,交给奶娘去喂奶,纷纷说产妇需要多休息,宝钗也该休息了。   贾母回到自己屋里,第一件事,就是仔细问了婆子在玉园门口的经过,听罢婆子的话,贾母浑浊的眼睛更加黯然,许久没有说话。   她明白:与黛玉的关系是很难修复了。   她懊悔得真想去撞墙,只是担心撞破了头,才忍住没有去撞。   宝钗坐月子,贾母原想把管家之事再交给凤姐的,王熙凤推辞说自己这一阵子身子不大好,太医要她多休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接管家之职。   贾母觉得二媳妇这些天来精神不济,想把这管家之事交给邢夫人,由大房的李纨辅助。   宝钗知道了,心里十分紧张,担心自己这些日子里做得手脚会露陷。   正在紧张地想着对策,思索给如何应对之时,婆婆王夫人出面为她解围了。   因为王夫人尽管知道府里早就入不敷出,官中库银早就一贫如洗。但考虑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府这些年积下的东西还够卖一阵子。   她担心小家子出生的,一向爱财如命的邢夫人,会借机不顾一切地自己敛财,肥了她而瘦了自己。   同时,王夫人也担心大权旁落,以后在府里地位下降,就自当奋勇地要求自己一力担当,兼任管家重任,这也是贾母想要的效果。   王夫人亲自管家的第二天,就带着周瑞家的拿着账本来见贾母,说库里一点现银也没有了,庄子里也没多少进供,老爷的官禄早已用光,这个年实在是没办法过。   其实,她说的这些,贾母心里都很清楚,要不然,她也不会把这副担子交给她。   使手腕要这个二媳妇管家,一则是为了想安抚她,二则也是为了让她把自己私房银子拿出来过年,三则也是想着府里典当东西过年实在不吉利。   面对着王夫人手里的帐本,贾母微微摇头叹息道:“现在是你当家,你看怎么办好?”   王夫人哭丧着脸道:“老太太,媳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来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轻轻地摆摆手,鸳鸯很有眼色地带着屋子了的丫头婆子走了出去。   贾母显得很贴心地说道:“这个府里,大老爷那里链儿只有一个巧丫头,你现在是有两个孙子的人了,以后怎么样,也不要我多说,你也是知道的。宝玉媳妇生了贵子,这也是个喜兆,总不能再去典当什么东西过年吧?”   她瞧着王夫人苦瓜似的脸,亲切地说道:“我给宝玉这孩子预备下了个好东西。”   王夫人没吱声,腹议道:她疼爱宝玉,现在宝钗为宝玉生了个儿子,明天就是孩子出生三天,她会送个什么好东西呢?   贾母高声喊来鸳鸯,吩咐道:“去,把我放在一号柜底下的那个檀木箱子拉出来,取出里面那件传家宝物,交给宝玉他娘收着吧。就算是我送给宝玉他爷俩,留作念心的。”   鸳鸯答应一声,走进贾母的小库房里,足足有两柱香的功夫没有出来。   贾母有些不满意道:“鸳鸯这丫头,怎么做事越来越慢了。”   话刚说完,只见鸳鸯脸色苍白,步履踉跄,走到贾母身边,附在贾母耳边唧唧咕咕低语着。   贾母还没听完,老脸就变了色。   她尽量保持平静,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慢声慢语道:“瞧我,真是老糊涂了,是在最上面的那个盒子里。”   鸳鸯又进到小库房找了一会,抱着一个很大的紫檀盒子过来,放到贾母面前。   贾母打开看了看,笑道:“这还是宝玉他老子出世时得到的,现在就送给宝玉的儿子吧。”   王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双手接过来,打开盒子,见是一整块和田玉雕成的荷花童子抱鲤鱼。   不用细瞧,就知道这个玉雕,价值不菲。   王夫人双手抚摸着,暗自估量着,这个好东西,没有小万把银子,是买不来的。   她脸上挂着真心的笑容,走到贾母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我代宝玉他爷俩谢谢老太太。”   贾母笑笑,疲惫地挥手,说道:“东西都是身为之物,我这把年纪了,收着的所有东西还不都是留给儿孙的。我攒了六十来年的东西,那个让我心里高兴,我就给哪个多一点。”   贾母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凄凉。   人活到了这个年纪,靠用东西收买子女的关爱,也是够伤心的,特别是像贾母这样的贵妇出身的人。   说罢,她对王夫人又道:“快要过年了,宝玉媳妇坐月子,凤丫头三灾两病的,都不能帮你忙。你也不小了,可以让珠儿媳妇帮你搭把手。你要是累倒了,那就真难了。”   贾母话说得很带感情,只是王夫人心里只想着这个贵重的东西,似乎没有听到贾母的话。   她捧着装着荷花童子抱鲤鱼的大盒子,觉得很沉,却舍不得放下。   “我也乏了,你也回去歇息吧。”贾母瞧着她,无力地说着。   王夫人刚离开房间,贾母眼睛寒光点点,精光四射。   只见她与鸳鸯说道:“我这屋子里一直都是有人在的,那两件宝物怎么会不翼而飞?”   鸳鸯跪倒在地,眼含着泪,却也不害怕,小声回道:“这屋子里,素日我与琥珀每天都会留下一个人在,始终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估计那两样东西也不是现在丢的,极有可能是我们去为太后守灵时候没有的,你马上去把琥珀找来。”贾母紧蹙着眉头,思忖半晌,吩咐着鸳鸯。   很快,琥珀随着鸳鸯进来,贾母老眼使劲盯着琥珀,问道:“我带鸳鸯去给太后守灵的日子里,有人来过我这房里没有?”   琥珀觉得贾母的问话里没怀好意,扑通跪倒回禀道:“没有,奴婢一直在屋子里做针线,吃饭喝水都是小丫头送进来。您不在的那些天,奴婢最多也只是在院子里转转,没有出过院门。”   鸳鸯自言自语,似乎有些不相信,柔声问道:“琥珀,依你这么说,那也真是怪了。你再细细想想,那些天真是没来过人吗?”   琥珀跪在贾母面前,低头想了一会,肯定地说:“真的是没有外人进来过。”   贾母眼睛精光闪烁,问道:“没有外人进来过,那么是有自己人来过了?”   琥珀想都没想,毫不含糊地回禀道:“您走的第二天晚上,宝二奶奶来过,她与莺儿拎着两盒小点心过来送给我,一再地嘱咐我,说您老人家出门了,我们一定要万事精心,不可出丝毫差错。”   “后来呢?”鸳鸯追问道。   “后来,莺儿告诉我说那小点心是进贡给宫里的,寻常人是很难吃到的。她让我尝了两块,说了几句话,我觉得头有些晕,莺儿让我睡,她就陪着宝二奶奶走了。”   “起来吧,这事不许再对人提起。”贾母神情沮丧地警告琥珀,让琥珀走了出去。   她盯着鸳鸯,悲哀地喃喃道:“事情就出在这里。”   贾母老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晦暗,鸳鸯情不自禁地瞧着她,怔怔地发愣。   “我以后死了,又不能把东西带到坟墓里,还不是都留给他们。只是用这种方法取去,实在是让我咽不下这口气。”贾母愤愤然说着,心里琢磨着若不给宝钗点颜色瞧,她以后更会无法无天。   到底贾母要给宝钗什么颜色瞧呢?   她陷入无边的沉思之中,心底翻滚着难言的悲哀。   想自己十几岁嫁入贾府,风风雨雨,一个甲子过去,自己坐上了老祖宗的位置,可谓是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可惜人生太短暂,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年迈。   素日里,也知道晚辈对自己阳奉阴违,自己是睁只眼闭只眼,有心装糊涂,只想在有生之年尽量过得好一点。没料到宝玉媳妇竟然对自己做出了这等事来,贾府传家之物在自己手里丢失,这真是奇耻大辱。   她闭着眼睛想着对策,越想心越乱,想得心口堵得难受。   贾母很清楚捉贼要捉赃,宝钗比泥鳅还要滑,就是抓住她的手脖子,她都不一定承认,何况事情早已过去,又没有逮住证据,但凭琥珀的话去找她,一定会弄得没吃着羊肉,还惹得一身骚。   “老太太,您就别想那么多了。刚才您不是还要我去拿出来,交给太太帮着宝二爷收着吗?只要东西没落在外人手,哪个收着不是一样?”鸳鸯柔声柔气地劝着贾母。   “唉!人老了,就不中用了,谁都能来欺负!”贾母说着,老眼滚出两颗浑浊的泪珠。 第158章   临近年关,朝政大事处理的也都差不多了,   今年朝廷虽然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水镜觉得今年是最愉快的一年,他想着今年这个年,一定要好好过。   今年水溶回朝,平定西北,扫平格尔沁,除去了心头大患。虽然死了个儿子七皇子,关起了皇后,圈禁了怡全家,但他们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不可怜惜。   内务府送来了各地过年的进贡物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都是极好的东西,水镜指示宝珠带着人过去,每样东西都挑一些好的送到玉园去。   珠宝玉器,首饰衣料是水镜最爱送给黛玉的物品,依旧由他自己亲自挑选,他自信自己的眼力过人,审美情趣最独到。   这一阵子,玉园门口也是每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这等热闹,惹得黛玉与水溶十分心烦。   大家都知道,辅政亲王府修建好了,但那里除了几个负责看门洒扫的仆人,水溶根本就不沾边,整天吃住都长在玉园。   无论是皇上水镜,还是太子水澈,找水溶都是去玉园找,送东西当然也是送到玉园。   黛玉在京城除了贾府,没有什么亲戚。   现在,她的身份是未来的辅政亲王妃,想来巴结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也不在少数,只是她性子孤傲,不喜热闹,又加上是闺阁女儿身,与外界基本不接触。凡是投贴送名片邀请函的,一概由秀姑挡驾。   宫里的妃嫔见黛玉如此受皇上恩宠,尽力来笼络,不断地给她送礼物过来。   还有西山的李家,敏之纳之也经常不断地派人送来了闺中女儿间的小礼品。   这些都是由紫鹃负责打理,配送些同等份量的回礼应付。   水溶这方面的亲戚很多,他的外祖父家,虽然懂得树大招风,为人处世极其低调,但原本就是异姓王,大女儿即水溶水澈的母亲是已故皇后,小女儿现在是皇贵妃,等于是没戴凤冠的皇后,他众多的表兄表妹都已经成了家,枝枝桠桠,沾亲带故的,还有朝中的大臣,没有不想与水溶结交的。   水溶做事很绝,他让人在亲王府大门上,贴了一张他的亲笔所书“此门不通”纸条。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不死心。   这人来礼往,是传统习惯,水溶厌恶,黛玉不喜,但是有些实在是不好拒绝的。   好在有秀姑紫鹃对这些事情都很精通,这些礼尚往来之事,就由她们负责打点。   偶尔遇到不好处理的事情,紫鹃与秀姑都拿不定主意,就去问黛玉,由黛玉决定。   这样,黛玉倒也不算特别忙碌。   她为水镜作的画,很快完工了。   这天,水镜下了早朝,来到南书房,与几位饱读诗书,在绘画方面很有造诣的朝臣观赏他才得的前朝名家书画。   君臣正在其乐融融地观赏着,突听水溶陪着黛玉来了。   水镜听到黛玉来了,忍不住龙心喜悦,十分欣喜地丢下几个臣子,快步来到南书房的西暖阁会见心中最爱。   水溶黛玉向水镜行礼之后,不等水溶说话,黛玉拿出一副装裱好的画递了过去,美丽的眼睛瞧着水镜,抿着嘴笑得很调皮。   “噢,刚才,我正在那边与几个懂画的人在观画,玉儿又送来了一副,想必也是好的。”水镜乐呵呵地说着,轻轻展开了画轴。   这是一幅人物山水画。   水镜的眼睛刚接触到画中人物,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水镜爽朗欢快的大笑声,引起了正在南书房那几位懂得书画的朝臣好奇,他们不由地伸头观望。   因为水镜是位极其严肃认真,不拘言笑的帝王。   他给人的印象是整天板着副阴沉沉的面孔,给人一幅冷冰冰的感觉,几乎使人想不到水镜会笑。   这个开朗爽快的大笑声,真是太出乎这几位朝臣的意外!   他们不约而同,忘了来者是林黛玉,是一位深闺待嫁的姑娘,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暖阁,站在门口向里张望。   “过来,都过来瞧瞧。”水镜哈哈地大笑着,边招呼门外往里张望的朝臣,边用手抹着笑出来的眼泪。   水镜手里拎着画,整个面部带着极少见到的笑容,对几位朝臣哈哈地大笑道:“你们过来瞧瞧玉儿的画,真是笑死我了。”   几位文坛上德高望重的朝臣凑过来,伸着脖子细瞧。   当他们瞧见画中人物时,也不由地笑得前仰后合,控制不住在君王面前放肆大笑。   他们不仅是为这精湛画技而赞叹,更多的是敬佩这绘画的人构思精妙,胆子实在是特大。   这幅画面上,画得是重叠逶迤的山峦,青松翠竹匝地,中间最高山顶上站着一位身着古装,衣袂飘飘的高洁之士,腰悬宝剑,手持杯酒,仰首长空,给人一种傲视环宇的逼人气势。   此画山水构图奇异,不落旧蹊,极富创造精神。   画中人物每个细节都刻画的一丝不苟,极为精细。   画者不仅刻画出了水镜的音容相貌,更表现出了他不为外人所知的精神世界。   水镜瞧着这幅画,越看越高兴,见画面右上角,对水溶笑道:“溶儿,这幅画深得朕心。玉儿作画,溶儿补白,你就在这里题写几个字,那才真是珠联璧合。”   水溶接过画,铺展在案,对黛玉笑道:“这是父皇要我写的,写得不好,莫要怪哈。”   黛玉早已羞红了脸,立在案旁,羞答答地低着头,瞧着地面,小手指绕着自己面前的小辫子。   那几个朝臣围过来,帮着水溶一边研墨,一边观画。   水溶饱蘸笔墨,笑微微地在画的右上空白处写下:“一重山,两重山,山高天远,尽收眼前。”   水溶的字,笔酣墨饱,力健有锋,龙飞凤舞,豪放不羁。   围观的朝臣一个个瞪着眼睛,惊愕地瞧着水溶,半晌说不出话来。   水溶写罢,丢下毛笔,对水镜躬身笑道:“父皇,孩儿才疏学浅,只会写这些。”   “辅政亲王的题词,且不说别的,就这‘尽收眼前’一句,是何等贴切,豪迈!除此句,还有哪句能道出皇上饱览天下的胸襟与气魄?”朝臣们发出由衷的赞叹。   “呵呵,溶儿的字写得好,有气势!”水镜眼睛里含着无限的爱意,不要意思夸赞水溶题字蕴含的意思,甚合自己心意,只好转过来夸赞他的字写得好。   “父皇,还是玉儿画得好,孩儿才有机会在父皇面前献丑的。”水溶笑吟吟地说着,两眼不断地瞟着黛玉。   暖阁里的朝臣,不住嘴地赞着黛玉的画,夸着水溶的字,水镜打心里也觉得这副画真的是珠联璧合,算得上书画奇葩。   他走到案前,双手捧起黛玉的画,仔细看着,并用嘴对着水溶的字吹气,试图让墨迹快干。   然后,他笑着吩咐身边的宝珠,说道:“把这幅画挂在朕的御书房里。”   君臣谈兴正浓,门外传来福王的叫声:“我要见父皇!你们谁敢拦我?”   水镜还没发话,只见福王急匆匆地进来,走到水镜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头哭泣道:“求父皇去看看母后,允许孩儿去照顾母后。”   刚刚还笑容可掬,心情畅快的水镜,脸色遽然改变。   他一言不发,两只黝黑深邃的眼睛阴沉沉地瞧着福王。   旁边的大臣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开口说话,只是拿眼睛不时地瞧着着水溶黛玉与跪在地上的福王。   水溶就像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神态自若地拉着黛玉,慢步走到书架旁,随便翻出一本字帖,低头看了看,顺手递给黛玉,低着头对黛玉指指点点,好像在说着字帖上的什么,黛玉凝神注视着手里翻开的字帖,微笑不语,似乎听得很专注。   “起来,你的母亲不是在坤宁宫修养的很好吗?”水镜冷冷地瞧着地下跪着的福王,从齿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不等福王回话,扭过头去,脸色明显很厌烦。   “刚才,孩儿与往常一样,去坤宁宫大门口,希望能看见母后。刚到那里,就听到里面的嬷嬷在哭喊,孩儿在门外听了一会,感觉母后一定是不好了。想要进去探视,守门的人拦着不放孩儿进去。请父皇开恩,让孩儿去瞧瞧母后,并允许孩儿尽孝。”福王哭求着,对着水镜连连叩头。   水镜扭头对旁边的几位大臣笑道:“没想到这个孩子倒是个孝子,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去孝顺你的母亲了?你说你的母亲不好了,我这里怎么没有来人禀报?”   旁边的大臣笑着附和道:“福王年轻,可能是被嬷嬷夸大其词的话给吓坏了。”   水镜沉吟片刻,摸着下巴,眼睛扫了一眼书架那头窃窃私语的水溶黛玉,对福王微笑道:“怎么还不起来?宝珠,传坤宁宫,我一会就过去瞧瞧。哦,你们也跟我一起过去,瞧皇后到底是怎么了?”   福王连忙对水镜又叩了个头,爬了起来,眼皮耷拉着,从眼角扫了眼书架边的水溶,默默地立在一边等待着。   水镜返身走到书架边,就像川剧变脸一般,去掉了冷漠,换上了一副慈祥的面孔,和蔼地问道:“你俩在看什么呢?看得津津有味。”   黛玉微笑着把手中的字帖递给水镜,水溶笑着回道:“我最喜欢张旭的狂草,左驰右鹜,千变万化,极诡异变幻之能事。今天在父皇这里看见他的真迹,真是爱不释手了。”   “哦,我还真不知道张旭的字有这么好,说来听听。”水镜若无其事,神情很悠闲,似乎忘了刚才福王的哭求。   水溶眼含微笑,扫了一眼跟过来的几位大臣,侃侃而谈道:“张旭的字,归纳其为三个特点:其一为狂,写起来一气呵成,始终一贯,保持一种气势,满眼是意,无惜是非。其二为奇怪、变态。如游云千万朵,变幻莫测,不易捉摸。第三个特点是可畏。摈弃妍美、纤弱的病态,而产生一种岩石压顶之感。观者对字,犹利剑之锋芒,感到肃然巍然。”   水溶不同常人的见解,又赢得屋里那几位德高望重的文学大家一致赞赏,纷纷对水镜进言道:“辅政亲王不仅是将星临凡,更是文曲星降世。辅政亲王一番点评,可谓是入木三分,字字都落在了点子上。老朽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才,深感敬佩。”   水镜手里翻着字帖,心里极其得意,瞅了眼水溶,眼底充满着爱意。面子上还故意装作不屑道:“他哪有你们说得这样好?不要这么鼓励他,要不然他真的以为自己不得了呢!”   说罢,把手里的张旭真迹递给水溶,说道:“我看在他们几位面子上,就把这本真迹给你,希望你好好学习,以后能真的如他们说得那样好。”   水溶接过张旭真迹,快活地欲行大礼。   水镜摆摆手,故意道:“真没出息,得到这点东西,就喜欢得晕头转向了。今天,最值得赏赐的是玉儿。”   他的眼睛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合适的东西送给黛玉。   黛玉微笑道:“皇上赏赐给臣女的东西太多了,今儿就不要了。”   水溶戳戳黛玉,小声嘀咕道:“傻了吧?父皇的好东西多着呢,你不要白不要。”   “你们瞧瞧,人都说‘女生外向’,我这可是‘儿生外向’了!”水镜故意装作生气,眼睛含笑地问着几位朝臣。   然后转身进到里面,取出一张瑶琴,对众人笑道:“这张琴放在这里也没有用,就赐给懂琴的人吧。回去好好练习,来日朕闲了,还想听玉儿弹奏的美妙琴音呢。”   水镜说到这里,脑子里突然冒出贾元春的影子,腹议道:该到处理贾家的时候了,这阵子事情太多,已经让贾家逍遥法外不短日子了。   福王站在一旁,心急如焚,却不敢多言。   “走,一起去坤宁宫瞧瞧。”水镜眼角扫了下福王,抬脚走了出去,福王紧随其后,水溶略微蹙了下眉头,拉着黛玉的小手,与那几个大臣一起跟着走出了南书房。   水镜止住脚步,回头瞧着黛玉,笑道:“玉儿是女孩儿,外面很冷。宝珠,去把那件西洋国刚进贡来的紫貂斗篷拿来给玉儿。”   宝珠答应着一溜烟地跑去取紫貂斗篷,几位大臣面面相觑,谁也料不到这位冷面君王心思如此细腻,爱屋及乌,对这位未来的儿媳妇如此关怀备至。   跟在水镜身后的福王,此刻是心如刀绞,恨不得拽起水镜,飞到坤宁宫去。   片刻,宝珠气喘吁吁,抱着那件紫貂斗篷过来,水镜接过来,抬脚跨前一步,微微摇头笑笑,递给了水溶。   水溶接过紫貂斗篷,拉着黛玉行礼道谢。   “哪里要这些虚礼,快穿上吧。”水镜摇头微笑着说,心情复杂地带着朝臣往外走。   几位大臣随着水镜来到坤宁宫门口,并没有见到有什么守门的卫士,只不过宫门口比较冷清而已。   他们不由地瞧了一眼福王,默默无语地跟着水镜走进了坤宁宫的大门。   坤宁宫的宫女嬷嬷见到水镜到来,黑压压跪倒一片。   黛玉也觉得眼前情景与福王说得很不吻合,心里又觉得福王应当不至于那么傻,敢大睁着眼睛对水镜说谎。   水镜大踏步跨进大殿,只见皇后穿着一身皇后正装,危襟正坐在主位上,看见水镜到来,竟然不言不语,直愣愣地瞅着水镜。   福王上前跪着行礼道:“母后,您不是一直盼着父皇来吗?父皇来看您了。”   皇后坐着不动,只是两眼木然地瞧着福王。   福王觉得有异,只得上前去扶皇后起来给水镜见礼。   福王刚扶着皇后站立,皇后就像一头出笼的狮子,大叫一声:“你还我怡儿来!我要杀了你!”手持一把金色剪刀,不顾一切地冲向水镜。   福王大惊,忙拽住皇后,大叫道:“母后!怡是罪有应得!国法不容,怪不得父皇!”   几个宫女过来抱住狂怒的皇后。   “你还我怡儿!我要杀了你!”皇后拼命挣扎,大喊大叫,挥舞着手里的金色剪刀。   水镜止住脚步,急忙退后几步,扫眼瞧见黛玉,伸手把黛玉拽在自己的身后。   黛玉感觉到他那双大手,十分有力。   水镜默默地盯着疯子一样发狂的皇后,拉着黛玉扭头就走。   水溶紧傍着黛玉,生怕黛玉有任何闪失。   走出了坤宁宫,水镜止住脚步,听着坤宁宫传出的狂叫声,不屑地扭头,冷冷地问着跟在身后的大臣道:“皇后如此作为,该当何罪?”   “当众行刺君王,罪当可诛。”大臣毫不犹豫地回道。   此刻,福王从坤宁宫跑出来,大声哭喊道:“父皇!父皇!母后得了疯病,请您原谅她吧。”   福王拽着水镜的衣襟,跪倒尘埃,猛烈地叩头,他的额头叩在石块上,血肉模糊。   鲜血顺着眼角,鼻梁往下淌。  让人看了,好不凄惨!   水镜面如石雕,没有丝毫表情。   只见他皱着眉,挥挥手,宝珠带着人过来,把福王拖走了。 第159章   水镜眼底闪过一丝阴厉,厌恶地瞧着被拖走的福王,似乎在看被带走的是一团垃圾。   黛玉觉得心底发冷,她默默地关注着,看不到他们之间有一丝的父子情分,感觉到得只是政敌之间你死我活的仇恨。   “嗯,你们回去拟个折子,明天早朝呈上来。”水镜冷冷地吩咐着,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穴里传出,阴森可怕。   出了皇宫,坐在回家的车子里,黛玉紧了紧身上的紫貂斗篷,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回想在南书房,坤宁宫的场景,觉得金碧辉煌的皇宫,就像深不见底的魔窟,太让人心惊肉战,后怕无穷。   次日早朝,那几个朝中很有文学造诣的大臣,纷纷呈上了弹劾皇后的折子。   其他大臣听了昨天坤宁宫发生的事情,唏嘘不已,没人敢为皇后说半句好话。   最后终结:皇后被夺去皇后封号,打入冷宫,贬为庶人。   福王父子也被贬为庶人,赶出王府,流放岭南,妻女入皇宫辛者库为奴。   那天,黛玉在坤宁宫看到皇后的反常举动,心底一直很纳闷。   曾与水溶提过,水溶狡黠地笑着,搂住黛玉,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只要玉儿过得好好的,我才不去管那些令人讨厌的闲事呢。”  这件事情,真正清楚来龙去脉的,这个世上可能只有主谋者水镜,执行者宝珠。   皇后本人以及她的两个儿子,虽然担当了这幕戏中的主角,却没有获得一文钱出场费,丝毫利润没赚到,还赔进去了老本。   京城的空气里弥漫着很浓的年味,走在大街小巷的老百姓,脸上带着要过年的微笑,忙碌着准备最后的年货。   皇宫里是有人欢喜有人悲凉。   冷宫里的废皇后,现在没有了喜怒哀乐,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犹如一只没有头脑的小动物,蜷缩在角落里。   那位忠心耿耿的嬷嬷陪伴着她,为她梳理着打结的长发,嘴里嘟哝道:“这下好了,这下子就能过安安心心地日子了。”   皇后被打入了冷宫,被夺了封号,成为了罪妇。她的两个儿子及眷属,在这大冷的寒冬里,被流放的流放,圈禁的圈禁,为奴的为奴。   眼前的悲苦,丝毫引不起宫里女人们的借鉴,她们却认为阴霾的云层透出了光亮,自己终于有了升位的希望。   水镜身边的女人们比以往装扮的更加妖娆,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前更加灿烂,对水镜的迎奉也更加娇媚。   在这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临近新年的皇宫里,到处是莺声燕语,彩蝶飞舞,一片欢乐祥和气象。   玉园,每个房屋温暖如春,连接着各个院落房屋的玻璃走廊里,摆满了绚丽多彩的盆花。   俊俏的小丫头们,穿着利索的薄棉衣裙,喜笑颜开,在玻璃走廊里来来往往,显得很忙碌。   黛玉用罢早餐,坐在软榻上,瞧紫鹃裁着洒金红纸,雪雁高卷着衣袖在磨墨,笑着调侃道:“都说大人忙种田,小孩忙过年,这话一点不假。离年还早着呢,你俩就像催命鬼似的,连这门对子都催着人提早写不可,真是拿你俩没办法。”   雪雁嘴角高高地翘起,如在姑苏时那般无拘无束地咯咯笑道:“这个年,是我们在京城自己家里过得头一个年,意义不同往年,心里特别高兴。”   “姑娘,早些天之前,雪雁就悄悄嘀咕着,说晚上睡不着觉,心里盼着过年呢。”紫鹃瞅着雪雁,把她的小秘密说了出来。   雪雁不好意思地举起手来的墨锭,小声威胁道:“再说,我就要给你抹花脸了哦。”   紫鹃眼里含笑,逗趣地说道:“我就说,就说。”   雪雁拿着墨锭,笑着正要赶过来,只听紫鹃“哎呦”一声。   雪雁赶紧放下手里的墨锭,上前瞧见紫鹃被剪刀割破了手指,幸灾乐祸地笑道:“我喜欢!我喜欢!瞧你还敢乱说。”   “你这个小蹄子,还不快去找来创伤白药面子给她涂上,这冷天伤口好得慢。”黛玉笑着斥责雪雁。   雪雁跑去拿来装着创伤白药面子的瓷瓶,紫鹃捏着划破的手指,笑道:“不要紧,就划破一丁点。”   “一丁点也不行,你的手指要是坏了,不能多做事情,还不是我吃亏。”雪雁笑着低头去给紫鹃上药,包扎。   “怎么了?是哪个吃亏了?”水溶胳膊上搭着一件铁青色灰鼠大毛斗篷进来,一知半解地问着。   黛玉微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把眼前转向紫鹃雪雁,对他撅撅小嘴示意。   水溶放心地笑道:“玉儿,快要过年了,我们也该出去办些年货回来。”   紫鹃“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说道:“要是等你办年货回来,这年恐怕早已要过了。”。   “怎么?我昨天下午在太子府里,看见太子在吩咐他的管家办年货,我心里想着我们也该办一些才是。当时我腰里没有银子,回来没好意思说,就装糊涂了。”水溶认真地说着,从腰里摸出一个荷包交给黛玉,笑道:“这是我一年的俸禄,刚才内务府派人给送来的,也不知道是多少。玉儿拿着,我们出去办年货吧。”   黛玉觉得自己还没有大婚,现在就收下他的年奉,有些不好意思。   不接受吧,水溶已经递过来了。   况且,水溶的确不是个会理财的居家男人。   黛玉也知道水溶是最不喜朝政,但他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日常有很多的应酬使他推脱不掉,弄得他心烦意乱,对居家过日子琐事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她默默地想着自己既然与他名分已定,就不应该再让他在生活琐事上操心。   黛玉面色泛红,默不作声地接过水溶交来的荷包,递给身边的紫鹃。   紫鹃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她当着水溶面打开荷包,见里面装了十张银票,每张都是一千两,共计是一万两。   雪雁见紫鹃点数银票,也凑过来瞧着,见紫鹃数完,伸伸舌头笑道:“王爷的岁俸银不算少哦。”   水溶不好意思地忸怩道:“内外府的人说,我还有禄米1万斛,要是玉园人手不够,他明天再派人帮我们领了送过来。”   “算了,年关都忙,特别是内务府人,在忙着发放东西,比一般人更忙,禄米就要阿山派人去领回来就是了。”黛玉淡淡地说着,紫鹃拿着装银票的荷包刚走进里屋。   门口守卫派人进来通报说皇上来了。   黛玉水溶忙走出院门迎接,只见水镜打扮的像个富家老爷,带着宝珠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好久没过来了,没想到玉园变化真大,好温暖哦。”水镜迈着大步,甩着两手,边走边环顾着玻璃走廊,随即赞道:“这走廊用玻璃真不错,光线又好,还能挡风。”   “其实,用玻璃花费并不是很大。”黛玉跟着水镜身后,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水镜扭头,很有深意地瞧了黛玉一眼,动情地说道:“为人父母者,没有不盼着自己心爱的子女过得好的。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能够幸福!”   水溶跨前一步,搀着水镜的胳膊走进大花厅坐下,雪雁很有眼色地奉上香茗,秀姑知道了,也赶紧拎着食盒过来,在茶几上摆了几样玉园特制的小点心。   水镜坐在舒服的软榻上,长舒了口气,笑道:“临近年关,终于有了点清闲。”   说着,有点抱歉地望着黛玉道:“溶儿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按照规矩,溶儿这个年夜饭要在宫里用了,不能陪玉儿了。不过,我保证溶儿会回来陪玉儿守岁。”   水镜见黛玉闻言,脸刹那间羞得通红。   他就像年轻人那般狡黠地望着黛玉偷偷发笑,却也不忍再多说下去。   从衣袖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黛玉,笑道:“溶儿在西北立了举世无双的大功,这功劳里也有玉儿的一半。最近因为事情太多,也没有给你们多少实质上的奖赏,这点银子就算是给你们的奖赏,留着以后补贴生活所需吧。”   水溶见黛玉羞得抬不起头,帮她接过银票,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整天吃玉儿的,喝玉儿的,穿玉儿的,用玉儿的,住玉儿的……”   黛玉不好意思地抬头瞧他一眼,小声说道:“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吗?每个月宫里送来的东西还少吗?”   水镜瞧黛玉额头上,鼻尖上都在冒汗,心里越发怜爱。笑道:“俗话说要知恩图报,你既然知道这些,以后就要多疼爱玉儿一些。”   “那是,那是,父皇说的极是。”水溶头点得像小鸡吃米。   说着,水溶把接过来的银票递给黛玉。   黛玉只得接住,瞄了一眼银票面值,就像接到了一块烧红的砖,惊呼道:“这,这太多了!”   “不多,不多,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赏赐太多了呢。”水镜笑眯眯地瞧着黛玉说着。  黛玉红着脸道:“我们这里人口不多,花费也不大,况且皇上还经常赏赐给我们许多东西。如今再赏给我们这么多的银子,我们真是花不了。”   其实,黛玉心里想着自己父亲留给自己的银票,金票这辈子使劲花,也都花不完。   水溶听黛玉这么说话,接过银票瞧了瞧面值,笑道:“十万两,抵得上我十年的岁俸银子。真得不少哦,我替玉儿收下了。”说完,调皮地咧嘴笑道:“父皇,以后要是再打仗,还要派我去。我正愁着过年没钱给玉儿买东西呢,这个奖励,很让我喜欢。”   水镜笑道:“目前看来,仗是没你打得了,等过了年,也许会有件很棘手的事情需要你与玉儿共同去做。如果你与玉儿能把这件事情给做好了,父皇这辈子就真的是高枕无忧了。”   “什么事情?”水溶惊讶地睁大漂亮的凤眼,问着水镜。   “这事不急,都是陈年积下的肿瘤。你们现在只管安心地给我好好过年,等过完年,你们去帮我,把那些毒瘤能割下多少是多少。”水镜说着,呵呵笑道:“瞧,我是来偷闲的,居然又说起国事来了。玉儿的棋艺很高,不知溶儿棋艺如何?”   水溶毫不脸红地说道:“我的棋艺很不错,每次与玉儿下,只要她让我子儿,我也能与她打个平手。”   水镜笑得直不起腰,手指点着水溶,笑得喘着粗气,连声所道:“好,好,我爷俩对弈,我可不让你子儿。”   紫鹃捧上棋盘,雪雁抱着棋罐,拉开桌子,摆好座位,水镜水溶这对父子相视一笑。   水溶道:“父皇请。”   他见水镜坐下,就绕到水镜对面坐下,伸手抓起一个棋子,笑道:“棋场无父子,得罪了。”   “臭小子!别先得意!”水镜伸手摸出一个棋子,“啪!”地一声放下,笑道:“一招定中原!”   黛玉瞧这对父子,抿嘴一笑,留下雪雁在旁边服侍,自己则带着紫鹃退了下去。   一场激烈厮杀,持续到正午时分,水镜父子累得筋疲力尽,最终以水镜小胜而结束。   “玉儿!玉儿!玉儿呢?”水镜带着胜利后的喜悦,快活地大声喊叫,瞧他那快活的神态,真像个毛头小伙子。   “我们姑娘在厨房呢,她说要亲自动手做几个南方小菜给皇上品尝。”秀姑笑眯眯地过来,帮着雪雁收拾棋盘棋子。   “哦,玉儿还会做菜?”水镜惊异地瞧着心爱的儿子水溶,眼底藏不住的艳羡。   水溶耷拉着脑袋,有点失败后的沮丧,像只斗败的小公鸡,垂头丧气地说:“是的,玉儿没有不会的。”   “嗯,你们趁我不在,说我的坏话吧?”黛玉美丽的眼睛,笑成了小月牙,轻快地走了进来。   水溶揉着肚子笑道:“哎呦,快要饿坏我了,玉儿,你做得什么好吃的,我肚子里的馋虫在咬我呢。好疼哎……”   黛玉斜乜他一眼,用食指点他一下,笑道:“这么大人了,还在父亲面前撒娇。羞,羞,羞……”   水镜瞧着这对金童玉女,摸着自己的下巴,心里一阵酸楚,感觉自己真的老了。   他坐直身子,故意拉出长者姿势,笑道:“咳咳,有什么好吃的,只管端上来。”   黛玉俏脸泛红,羞涩地笑道:“我这里比不上您那里,只是做了几道家常小菜,聊表臣女心意,若不合口,还请多多包涵。”   说罢,黛玉招招手,两个小丫头抬着一张小桌子,铺上洁白的绣花台布,放好碗盘的垫子。   紫鹃带着另一个小丫头提着食盒,一样一样摆了上来。   水镜眼睛盯着餐桌,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就像江湖豪客,一点也不讲究那些虚伪的礼节,拿起筷子夹起就往嘴里送,仔细咀嚼,品尝片刻,问道:“这是什么菜?红绿相映,不仅好看,还如此好吃,这道菜很不容易做吧?”   “这是韭菜炒软壳米虾,很省事的,就是把剪去头尾的小米虾,下锅旺油爆熟,盛起,待韭菜炒倒,再放入玲珑剔透的米虾合炒就成了。”黛玉老老实实地回道。   “嗷!这道菜真香!”水溶大叫一声,忙搛一块塞进嘴里,嘴角流油,顾不得说话,吃了一块,又塞进嘴里一块。   水镜不由自主地也搛起一块塞进嘴里咀嚼着,又搛一块举到眼前,笑问:“玉儿,这道菜也很好吃,菜香肉味相互渗透,油而不腻,鲜香糯甜,味美妙不可言。实在很好吃,这道菜一定很难做的。”   黛玉微笑道:“这是梅干菜炖肉,这道菜也不难做,就是稍微费事一点。就是把五花肉上屉蒸至五成熟,用酱油腌渍待用,梅干菜切末,放酱油、肉膘、糖,亦上屉蒸至酥烂。再把五花肉投热油中炸至皮起泡,捞出沥油。另置炒锅留底油,下姜、蒜煸香,投入五花肉、料酒、酱油、糖、水适量,小火焖小半个时辰,收浓卤汁;把冷却了的五花肉切成薄片,整齐地码在扣碗中梅干菜上,再蒸至肉酥烂,浇以勾成薄芡的卤汁即成。”   “玉儿,你太厉害了,简直是个美食家。忙到现在,累了吧?快坐下吃吧。”水镜慈爱地瞧着黛玉,边咀嚼着嘴里的美味,边柔声说着话。   “哎呦!”忽见水镜捂着嘴巴,大声呼叫着,慌里慌张地站起身,表情十分有趣。   水镜的呼喊,惊得满屋人瞪大眼睛瞧着,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不要紧,吃得急了些,咬住腮帮子了。”水镜有些难为情地笑着,一只手拿着筷子,另只手捂着自己的半个脸与嘴巴,调侃道:“都怪玉儿做的菜太好吃了。”   餐桌上只有四个菜,两荤两素,一小盆颜色鲜亮的汤。   水镜父子与黛玉三个人,围坐在小圆桌旁,没有下人在旁边布菜斟酒,三人随意吃喝说笑。   这顿饭很简朴,不像皇宫里的御膳,没有琳琅满目的菜肴,也没有众多的宫女太监围着,就像一般小家子的平民百姓,简简单单,平平常常。 第160章   四菜一汤,这普通百姓式的简餐,却让水镜吃得非常惬意,感觉非常的舒服快乐。   他觉得这顿餐吃得很有意思,感觉自己就像是京城某个小巷子里面的老翁,子孝媳贤,倘若再有个小娃娃绕在膝前,那就更是其乐融融,更富有生活韵味。   他在心里暗叹:人生如斯,何其幸也!   人啊,就是如此奇怪!   老百姓最渴望仰慕那些富贵豪华,穷奢极欲,挥洒无度,灯红酒绿的生活,以为那样的生活最快乐。   这世间最富贵豪华之家,莫过于帝王之家。   然而真正的富贵豪华人,最向往单纯平静,不要时时掩饰自己,不要整天戴着厚厚的面具,一日三餐,粗菜淡饭,轻松简单的百姓日子。   吃罢午膳,水镜父子坐在大花厅里,黛玉亲自奉上香茗。   水镜悠闲地眯着眼睛,舒心的品着茶,笑问:“玉儿,你这茶也很好,喝起来有股淡淡的花香。”   黛玉淡然笑道:“臣女的祖父,生前很喜欢钻研前人流传下来的医典。曾看不少医典都说茉莉花茶可以清肝明目、生津止渴、祛痰治痢、通便利水、祛风解表、疗瘘、坚齿、益气力、强心、抗衰老之功效,使人延年益寿、身心健康。每年新茶出来,臣女的父亲都会照着祖父的方法制作一些花茶,臣女也跟着学会了一些。”   水镜默然微笑,暗自点头。腹议道:真不愧是五代列侯,书本网出身的女儿。溶儿,真是天下第一有福人!   黛玉见秀姑从外面进来,似乎有话要说,笑问道:“秀姑,有事吗?”   “贾府来人给姑娘送了两套衣服来,说要接姑娘回贾府过年。”秀姑回禀着,很注意地观察着屋里每一位人的神情。   黛玉望望水镜,再瞧瞧水溶,见他俩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瞧着自己微笑。   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在贾府大观园潇湘馆内,是何等凄凉!   那个时候,自己刚从鬼门关转回来,身子病弱,内心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有亲人的关爱,那时的贾府人在干什么?   想起这些,黛玉冷冷地说道:“去年,我客居贾府,他们都是让我自己与紫鹃雪雁主仆三人独自过年。今年我回到了自己家里,为什么却来接我去他们家过年?告诉贾府人,就说我已经习惯自己过年,哪里也不会去的。我有过年穿的新衣服,要贾府人把送来的衣服带回去,我不要。”   秀姑出去一会,转回来禀告道:“姑娘,那贾府人死赖着不愿回去,定要见姑娘一面,说贾府老太太有封信要她当面交给您。”   水溶听了,很不高兴地问道:“难不成贾府人要怎样就怎样?你是听贾府人的还是听玉儿的?”   “溶儿说的不错,秀姑,我瞧你人还没老,脑子倒有些糊涂了。”水镜冷冷地瞅着秀姑说道。   秀姑忙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只是想着姑娘与贾府的特殊关系了。”   黛玉示意紫鹃扶起秀姑,笑道:“其实,秀姑心很细,挺能干的,我这里多亏了秀姑,她们两个丫头也离不开秀姑提点。”   水镜鼻子发出一声闷哼:“唔,秀姑,看在玉儿为你说情的份上,我今天不再追究你护主不力,以后,你得好自为之,不是每次都会像这样有好运气的。”   秀姑忙对水镜叩头谢恩,又对水溶黛玉叩头,黛玉一把扶住秀姑,如同对待亲人般说道:“秀姑,我知道你心里早就把我当成了亲人,只是放不开主仆的身份而已。”   秀姑热泪在眼眶里滚动着,哽咽道:“奴婢这辈子能有姑娘这样的主子,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辈子绝不敢对姑娘有丝毫三心二意。”   “你能这样想,朕很高兴,说明朕的母后没有白疼你,朕也没有看错你。”水镜面无表情,冷冷地说着,端起茶碗,抿里一口,缓缓放下,对黛玉笑道:“玉儿,想不想上街逛逛,买些过年的东西回来?”   这话正合水溶心意,他快活地忘了刚才的小小不愉快,正要鼓掌叫好。   宝珠进来,递给水镜一封信函。   水镜看罢,对黛玉摇头笑道:“不能与玉儿去逛街了,南边有人来京,有些重要事情要当面回禀,我得回去看看。”说着,低低叹息道:“南方的局势若能如南方的山水一样,那该多好!”   食君之禄,得为君分忧。   与水溶送走皇上,黛玉不禁回想着刚得到皇帝的十万两白银的赏赐,还有水溶的那一万两岁俸银子,心不觉得沉了下去。   扭头见水溶咧着嘴,望着自己幸福的笑容,心有感触地想到:水溶比自己大五岁,可是他三岁离京,十五年来远离京城,与师傅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每日习文练武,潜心研究战略战术,对世事知之甚少。如今回到京城,他是皇帝爱子,当朝辅政亲王,所见所闻,都是迎奉的笑容,他很难体会到人心叵测。   想到这里,黛玉不禁暗自笑道:自己若不是父母双亡,寄居贾府,备尝艰辛,又哪里会体味到:世态甚炎凉,人情薄如纸?  “姑娘!林大爷来了!”雪雁大呼小叫,连说带笑地跑进来。   水溶愣巴愣巴地问道:“你说什么?哪个林大爷?”   雪雁咯咯地笑着回道:“就是我们姑娘的哥哥,姑苏的林良玉,林大爷。”   黛玉听了,喜出望外,对水溶解释道:“是我叔伯的儿子,我父亲的嫡亲侄儿。如今我林家只有他一个男丁,他一肩双挑,算是我的嫡亲哥哥。”   水溶高兴地哈哈笑道:“正愁过年人少,担心玉儿会说不热闹,大舅子来了正好,快请!”   “浑说什么!”黛玉白了水溶一眼,随即对紫鹃等人笑道:“哥哥也没来信说一声,连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来京城。”   黛玉满怀喜悦地出门迎接,就见林良玉母子已经到了二门。   林良玉母子自己只带了些必要的随身衣物与书籍,却给黛玉带来了不少姑苏土仪。   黛玉水溶把林良玉母子接进花厅坐下,雪雁送上茶,紫鹃摆上茶点。   黛玉见林良玉母子不住地打量身边的水溶,红着脸低声嘟哝一句:“这是溶哥哥。”   林良玉母子见黛玉羞涩忸怩不安的模样,心里猜测却不敢确定。   腹议道:看情形这个小伙子与黛玉关系很密切,莫不是贾府表少爷?   只是黛玉不开口,也不好进门就盘问。毕竟与黛玉相认时间不长,又没有好好相处过。   林良玉母子眼睛不住地扫着水溶,见他服饰简单朴素,但相貌英俊,器宇轩昂,与黛玉站在一起,确实很般配。   寒暄几句之后,黛玉吩咐秀姑道:“椿萱堂原是爹爹为祖母准备的院子,她老人家一直没到京城来过,那所院子一直空着,你带人收拾给大伯母住。积微斋是爹爹以前住的地方,离椿萱堂很近,哥哥住在那里看书最好。”   说罢,瞧了瞧林母,接着又吩咐道:“你告诉阿山,要他去挑几个可靠的好丫头,送到椿萱堂服侍。”   林母笑着推辞道:“大姑娘不要这么费心,如今日子好过多了。你走时留给你哥哥的银子,用你的名字买了十来顷好地,今年收成还不错。前些时候,你哥哥给我找了个好大夫,把我的眼睛也给治好了,现在看东西一点都不模糊。家里的事情,我自己都能做,不需要人服侍。”   说罢,林母递过地契和银票,笑道:“这是姑娘的地契,地里收的东西不好带,都让福伯换成了银票。”   没有父母照顾,内心极其渴望亲情的黛玉,在这年关将近之时,看见林良玉母子到来,原本心里就十分欣喜,听见林母如此说,心里更是感动。   饱受贾府至亲伤害的黛玉,觉得还是自己林家亲人好,她由衷地开心笑道:“我不能收这地契和银票,那些钱是黛玉孝敬大伯母的。”   水溶见黛玉与林良玉母子推来让去,有些着急。   只见他伸手接过地契与银票,往林良玉怀里一塞,笑道:“你就不要为难玉儿了。我听说林家财产全被贾家卖掉了,现在林家除了那个林家祖宅,什么都没有了。这既然是玉儿给你的,你拿着就是了。”   林母慈祥地笑道:“良玉常说她妹妹这些年也受了不少的苦,他要为她妹妹多准备些嫁妆。这次进京准备春闱考功名,也是想着让他妹妹以后不受婆家欺负。”   黛玉听林母这话,脸上害羞,心却甜蜜,笑道:“这些年来,大伯母与哥哥受了许多苦,如今到了这里,若再让大伯母受委屈,那就是玉儿的罪过了。”   林良玉对黛玉温厚地笑道:“让妹妹费心了。我原本是想在乡野耕读一生,无奈族人时常劝我,说咱林家五代列侯,叔父是探花出身。要我不管如何,也要进京应试,博取个功名,好光祖耀宗,不枉我为书本网之后。我觉得族人说得也有道理,想到年关将近,妹妹一人在京,就把家交给福伯照管,与母亲来京陪妹妹,等妹妹有了好的归宿,我与母亲再回老家。等明年春闱,我想去参加科考,倘若能得个什么,也算我这个林家子孙,没有给祖宗丢脸。”   黛玉明白林良玉的心思,知道他好不容易认祖归宗,一心想做林家好子孙的心情。   微笑着鼓励道:“依哥哥的功底,只要稍加用功,博个功名应当不算难事。”   水溶瞅着良玉,微笑着问道:“大舅子,你也想像我岳父那样得个探花吗?”   大伯母瞧了一眼黛玉,腹议道:黛玉何时成亲了?怎么没有写信说呢?   林良玉瞅着水溶,也是满腹疑问。   黛玉怒道:“混说什么!那个是你岳父!”   “你是我的未来妻子,你爹爹不就是我的岳父?我没有说错啊。”水溶望着黛玉,很认真地对良玉母子解释道。   “妹妹何时定的亲?怎么在信中没有提起过?”林良玉瞧着黛玉一脸怒容斥责水溶,却也没有否认,小心地询问。   黛玉俏脸通红,羞涩难忍,垂着头,小声嘀咕道:“他那人,就是那个样子!”   “今年五月,玉儿从南边回来,父皇就给我们指婚了。没隔多久,我去了西北,又没隔多久,玉儿也去了西北。如今,我们才从西北回到京城,玉儿可能还没来得及写信告诉你们呢。”水溶耐心地对林良玉说着。   林良玉听到“父皇指婚”四字,更是惊诧不已,瞪着眼睛瞧着水溶,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不敢相信。   雪雁紫鹃与林良玉母子比较熟悉,笑道:“这位是辅政亲王水溶,我们姑娘的未婚夫。”   林良玉母子听了,见黛玉满面羞红,心里明白她一个姑娘家,没人问起,她不好意思首先开口说起自己的婚事。   于是,重新与水溶见礼。   水溶乐呵呵地扶着林家母子,很亲热地说道:“我们都是自家人,哪里要那些虚礼。照理说,你们是玉儿的伯母哥哥,我要对你们先行礼才对。大家都免了吧,省得你礼来,我礼去的,弄得一家人就像客人似的。”   在这年关将近的时候,林良玉母子的到来,使自幼父母双亡,渴慕亲人爱惜的黛玉,心里倍加高兴,玉园平添喜庆。   此时的贾府,却是愁云密布,只见贾母坐在软榻上,显得无精打采,大媳妇邢夫人二媳妇王夫人木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声不响,闷头不语。   宝钗生了孩子,在屋里坐月子不出门,不再来贾母这里承欢。   李纨与尤氏是各有各的心思,也是懒懒的,不想开口说话。   凤姐脸色黄蜡蜡的,自从管家的大权交给了宝钗,回到大房之后,就一直说身子不舒服,整天是焉头焉脑的,啥事都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这个年连贾母都没说动她再出头管事。   其实她是心病大于身病。   以前是大权在握,整天忙忙碌碌,累得到晚爬上床,眼一闭就呼呼睡着了。现在闲了下来,回头想着自己累死累活,连肚子了已成形的男娃都累掉了,至今膝下只有个女儿巧姐,到头来不光是为她人做嫁衣,还被人讥笑自己养得是赔钱货。   王熙凤现在很想与贾琏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想养好身子,生个儿子出来,却发现贾琏早已与她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这些天,她感觉到贾琏心里有事,在家待一会,心里都像长草一般,急着要往外走。   她现在不管家了,手里没了权,连小厮都对她阳奉阴违,根本就问不出半句实话。   她索性也就不问了,省得没吃着羊肉,倒惹得一身骚。   江山好易,秉性难改。   倘若王熙凤想真能如她所想的这般,不问不管也就好了。只是江山好易,秉性难改。   她细心观察琢磨,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她确定贾琏在外有女人。   她还感觉到这个女人比死了的尤二姐还要棘手,比活着的秋桐更为厉害。   正当她心不在焉,想着自己心思的时候,听到贾母连连叹息道:“快要过年了,也不知道林丫头那里怎么样?唉!我只有闭上了这眼,这条肠子才能扯断,不放心也得放心。”贾母的语气十分惑人,让人听了不得不感动。   “老祖宗,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林妹妹人家现在辅政亲王的未婚妻,皇上亲自指定的得意媳妇儿,那里会不好?”王熙凤强顔笑着,柔声宽慰着贾母。   王夫人见状,不知又起了什么心思,笑道:“老太太,您若不放心,我再打发人过去瞧瞧?”   她话刚落音,连李纨都不由地拿眼斜视着,忍不住露出一丝讥笑。   贾母摇着满头银丝,叹息道:“也见过倔强的孩子,就没见过这么任性的女孩儿。罢!罢!凤丫头回去准备几样吃食,明儿让兰儿与巧姐兄妹去玉园,瞧瞧林丫头,顺便给他林姑姑送点过年的小零食去。”   贾母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无招中的一招了,心想林丫头,你恨贾府苛待你,气贾府所有人,也不能气这两个喊你姑姑的天真可爱孩子吧?这两个孩子与你没有任何隔阂,你好意思避而不见吗?   贾母这招果然厉害!   倘若黛玉真的不见贾兰与巧姐,这两个孩子拿着东西在玉园门口被人瞧见,至少要被人议论为小鸡肚肠,连小孩子也要计较。贾母是个老人精,岂能不知黛玉是心地纯良的清贵才女,向来就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   贾府人说什么清高孤傲,爱耍小性子,眼里容不得人,只不过是为了迎奉当家的王夫人,抬高宝钗打击黛玉的胡言乱语。当时,她只想着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   唉!往事已矣,追悔莫及。   贾母心中暗暗祈祷:但愿能与黛玉感情修复,使贾府再次接上天风,无忧无虑地过着骄奢淫逸的好日子。 第161章   林良玉的父亲在世时,他的生活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无忧无虑,算是姑苏小康之家。   他父亲的心灵至始至终都笼罩着身世带给他生活中的阴影,从记事以来,始终是郁郁寡欢。林良玉的出生,给他带了短暂的愉悦之后,更多的是灵魂上的悲哀,他就像位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痛苦而不胜重负。   良玉五岁那年,父亲丢下了他母子死去,他母子的生活就由林如海照顾着,还是很不错的。   由于祖母的固执,良玉随母亲生活在外面,不得返回林家。   林如海死后,他历经波折,直到黛玉回姑苏扫墓之后,才得以认祖归宗,堂堂正正地回到林家,作为林家唯一的男子,他得顶起林氏门头。   正常的社会交往与个人经历,使林良玉淡薄名利的观念逐渐消失,光祖耀宗的思想逐渐在他的脑子了抬起,并占了上风。   他自小到大,基本上是生活在平民之中,与水溶一样,虽然具有天生的高贵品质,优雅举止,但与从小就生活在贵族环境里的人,还是格格不入。   他与母亲进京,为了不给黛玉丢脸,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带着自己最好的东西。   尽管如此,若是让贾府人看来,他母子依然很寒酸,穿戴比贾府有头有脸的奴仆,譬如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要差许多。   黛玉出于对长辈的孝心,对哥哥的关心,让阿山买了十个小丫头,分了两个在知微斋服侍林良玉,八个服侍林母。  又让秀姑找来绣工,连天加夜为他母子做过年穿的衣裳。除此之外,黛玉还送给了林母一大盒子首饰。   林母告诉黛玉道:“以前你大伯活着时,也给我买了一些,后来你的母亲也曾送给我许多好东西,我一直都舍不得用,想留着给你哥哥长大娶媳妇,留作聘礼。没想到,你哥哥遭人诬陷,坐了几年牢,为了救你哥哥,那些东西全都没了。”   说着,林母眼眶湿润,推心置腹地继续说道:“大姑娘,如今你哥哥也长大成人,认祖归宗了,我现在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哥哥现今还不能为你做什么,你这个做妹妹的如此这样,我实在过意不去,这些东西还是你留着,你以后是王妃,要见的人多,不能让人小看了咱林家的姑娘。”   林母一席话,说的黛玉心里热乎乎的。腹议道:这自家人与亲戚就是不一样,贾府人是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连骨头都不想放过。   眼前的这位大伯母可以说是身无长物,送给她东西,却是一样都不愿收,一切都在为自己以后打算。   黛玉故意嘟起小嘴,撒娇地说道:“大伯母,皇上送了好多好东西给我,溶哥哥的岁俸银子有一万两,足够我们用了。我的爹娘不在了,你就是我唯一的长辈,你要是不要这些,就没有把我与哥哥一样看待。”   林母一把搂住黛玉,与黛玉脸贴着脸,心疼地笑道:“我的好孩儿,且不说你爹娘与你对我母子的再造之恩,就你这可爱小模样儿,让人怎能见了不心疼。再说,我们林家除了你与良玉,还有哪个能让我疼?”   有钱真是好办事!   很快,林良玉母子的新衣服就做好了几套。   趁着黛玉在椿萱堂,雪雁像只小喜鹊,叽叽喳喳要服侍林母换装梳妆打扮。   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梳妆打扮之后的林母,焕然一新,饱经沧桑的脸上,显出当初的美貌,大家都高兴地笑,唯有黛玉感到心酸。   她暗暗地下决心,今后一定要让自己这位长辈,永远不再受委屈。   “姑娘,门口来了贾府一个男孩和女孩,站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走,口口声声说是要进来瞧林姑姑。”一个丫头进来通传。   黛玉眼光一暗,不高兴地说道:“不见!”   随即,又喊那转身要走的丫头道:“带那两个孩子进来吧。”   不大一会,就见平儿领着巧姐和贾兰,带着精巧的小零食走了进来。   那巧姐虽还没有成人,满脸稚气,却让人能看出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   她穿着件金丝攀枝梅花大红锦棉袄,翠羽闪缎棉裙,头上挽着双环发髻,戴着时新宫花,耳朵上一对金铛镶南珠,随着她精致的小脑袋晃动,习习生辉,耀人眼花。   巧姐进门一眼瞧见黛玉,娇笑着一头扑了过来,嘴巴甜甜喊道:“林姑姑,你走了这么些天,我真的好想您!我要妈妈带我来看您,妈妈的身子一直不好。还是老太太好,答应我与兰哥哥一起来瞧您。”   瞧着她这兴高采烈的小模样,唧唧呱呱的说话声,谁能忍心把贾府的罪过加到这幼小的女孩儿身上呢?   黛玉拉起她的小手,微笑着问道:“你母亲怎么样了?找太医瞧过了吗?”   巧姐听了,眼睛顿时黯然,瞧着黛玉说道:“我妈妈的病不是吃药就能好起来的。”   平儿凑着巧姐喘气空儿,上前给黛玉行礼问好,转眼瞧见一边的林母,见她穿戴,容貌气度,知道不是一般人,很有眼力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道:“老人家吉祥!平儿给您老人家请安。”   慌得林母赶紧站起,热情地伸手扶住她道:“不客气。”   黛玉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大伯母,与我哥哥昨儿才到。”   巧姐也很懂事地过来请安问好,然后就自来熟地依偎在林母身旁,就像依偎在老祖母的身边一般。   惹得林母十分怜爱,极自然地把她揽在了自己怀里。   一直被宝玉光芒遮掩,很受人忽视的贾兰,此时居然像个小大人,很稳重地过来对黛玉行跪拜大礼,殷切问好。   黛玉瞧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亲切地把他拉起。   贾兰很认真地说道:“我妈妈时常挂念林姑姑,只是不便出来探望林姑姑。老祖宗要侄儿转告林姑姑,老祖宗心里十分挂念,请林姑姑过年的时候,回府看看她老人家,以解思念之情。”   黛玉一直对兰儿印象不错,觉得他小小年纪,知道心疼母亲,刻苦用功读书,不像宝玉那般浮华,爱混在女孩堆里厮混。   听了贾兰的话,知道这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他身为贾家子孙的责任,也不计较他的立场,随口问了他几句李纨身体,又问了问他的学业。   贾兰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回林姑姑话,我母亲还是老样子,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体质有些差,都是为孩儿操劳所致。师傅说兰儿的学业小有进步,还得刻苦努力,明年春闱,兰儿一定要榜上有名,以慰慈母爱儿之心。”   兰儿略带童音的话语,听的林母很感动,情不自禁地赞道:“这个小哥真懂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孝心,老天爷也会帮你的。”   贾兰听了,微笑着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对林母再次行礼,感谢她的吉言鼓励。   大家坐着说了一会话,黛玉想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再是孤女,自己还有哥哥林良玉,也要参加明年春闱科考。哥哥曾是姑苏解元,悟性极高,父亲在世时极为欣赏。  黛玉到底还是年轻,脱不了年轻小女儿心性。   另外,黛玉心里一直不忘那晚,自己病危之时,只要李纨探春去探视自己的情意。   遂笑道:“兰儿小小年纪,志气可嘉。我哥哥是姑苏解元,明年不但要参加春闱科考,还要参加殿试呢。”   贾兰听了,眼睛发亮,忙起身对黛玉深深一揖,恳请道:“请林姑姑代为侄儿引荐,侄儿很想能得到林叔叔点拨。”   黛玉觉得这孩子谦虚好学,孺子可教也。   笑道:“雪雁,你把兰儿带到知微斋去,让我哥哥考较考较他书念的怎么样?”   贾兰确实是个好孩子,他见到林良玉,态度恭谨,虚心求教,林良玉觉得这是黛玉让人带来的,不由另眼相待。   思忖道:这些年来,虽然自己与贾府没有任何关系,但贾府毕竟是自己嫡亲叔父林海岳家,黛玉从小在贾府生活。   于是,很热情地接待了贾兰,对他的学业稍加考较,就发觉得贾兰学习很努力,但资质不佳。   听贾兰说自己所做文章,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文风死气沉沉,文章的起转承合,实在说不上有丝毫的精妙。   林良玉瞧贾兰稚气的脸庞上,显现着与年龄很不相符的表情,让人看着不由地感觉这孩子很像荒原上的一株小树,饱经风沙打磨,又瘦又小,没有棱角。   林良玉问了他几个学问上的问题,他就像个老儒生,回答的中规中矩,平淡无奇,甚为乏味。   这位身世坎坷,才华卓绝的姑苏才子,十分真诚地为他稍微调拨了一番。   学习上的事情,有些看起来很深奥,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只要名师伸手点破,就会让人如醍醐灌顶,一通百通。   贾兰有如此造化,也亏了她母亲李纨的善心。   倘若去年宝玉娶亲,黛玉濒临死亡之际,李纨不去潇湘馆,黛玉即使不厌恶她,也不会有此番作为,让哥哥林良玉在迎考的繁忙之中,抽空去考较他,点拨他。   所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一点不错的。   贾兰得到良玉的随手点拨,胜过他在贾代儒的私塾里苦读三年。   直到吃午饭时,黛玉派人去请林良玉与贾兰到椿萱堂用饭,贾兰还恋恋不舍,希望能再得良玉指点。   良玉对贾兰笑笑,安慰他道:“你年纪还小,基本功还是不错的,关键就是要多思多想。做文章最忌人云亦云,没有新的东西。”   下午,平儿带着巧姐贾兰回到贾府,详细地向贾母回禀在玉园的所有经过。   巧姐兴奋地喋喋不休,说了许多在玉园的所见所闻,话里话外,充满了羡慕之情。   贾兰则告诉贾母,林良玉是姑苏解元,今天林姑姑让他向林叔叔讨教了许多在学堂里学不到的好东西,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贾母从巧姐贾兰口中得知林家母子到京,心里情不自禁有了个不成熟的想法。   特别是听到兰儿对林良玉赞不绝口的称颂,知道林良玉是位相貌俊美,文采出众的青年,想到水溶在朝中的地位,觉得林良玉前途无量。   今年这个年,黛玉过得很愉快。   除夕之夜,玉园大门口挂着红通通的大红灯笼,让人远远地看了,都会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玉园的走廊上挂着绘着彩图的彩灯,甬道树枝下挂着明亮的风雨灯,到处是一派通明。   夜幕还没降临,京城的烟花炮竹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   “溶哥哥,你得走啦,今晚,你可不能迟到哦。”黛玉眼睛含笑,再次催促着水溶。   水溶在玉园磨磨蹭蹭,也不知忙些什么,一直到天快黑,才恋恋不舍地对黛玉说道:“我去陪父皇吃完饭就回来,我给你带好东西哈。”   黛玉推着他笑道:“去吧,去吧,不要让皇上久等。你看我这里也挺热闹的,你还是多陪陪皇上,迟了就不要回来了,住在‘黛园’就是了。天黑路滑,不好走,还冷……”   水溶听黛玉像个小妻子,咕咕叨叨说个没完,心里痒痒的,恨不得一把抱起她,紧紧搂着怀里。   黛玉见他痴痴地瞅着自己,忙住了口,推他笑道:“都什么时候了,快去吧。”   水溶俊脸泛红,搓着手,讪讪笑道:“我吃完饭就过来陪你守夜。”   尽管黛玉一个劲地催促水溶去宫里陪水镜吃年夜饭,当水溶真的转身走了出去,她的心里还是没落落的,有种很不舍的感觉。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黛玉是没过门的媳妇,不应该去婆家过年。   皇家是全国第一家,是全国人民的表率,比平民百姓更讲规矩。   在水镜的内心,他很想能在自己的身边,除夕之夜,吃团圆饭的桌前,能够看见秀色可餐的黛玉。   其实,他也曾有让黛玉随着水溶一起进宫吃年夜饭的。   他说黛玉的父亲是朝廷已故重臣,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林海不在了,他应当好好照顾黛玉,应当把黛玉当做是自己的女儿,应当把黛玉接到宫里过年。   水镜的话说的很光明堂皇,然而在别人听了,依然很牵强。   因为朝廷已故的重臣很多,如黛玉这般情况的也不止她一人,皇上能否都一视同仁呢?   黛玉已经十三岁了,成亲的年纪是不算大,可是也有不少在她这个年龄成婚的,皇上却固执地要她及笄之后才能择日成婚,这说明了什么?只能说皇上是顾念老臣,心疼黛玉。   黛玉原本就是位乖巧懂事的女子,她婉言谢绝了水镜的邀请,答应年初一就进宫给他拜年。   乐得水镜控制不住心底的喜欢,黛玉如此善解人意,更是让他把对黛玉的怜爱忍不住地表现了出来。   那天,水镜笑瞧着黛玉,说道:“好,年初一就年初一吧,拜年可是要叩头的哦,呵呵,到时候,我会赏你大大的红包。”说罢,他略微停顿片刻,接着又说道:“老话说:早过十五晚过年,年初一那天,中午用膳之前到,就可以了。”   水镜此话一出,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人听不出水镜话里的含义,他是怕黛玉进宫早,影响睡眠,受委屈了。   能让皇上如此细心体贴关爱的人,古今以来,恐怕只有黛玉一人。   除夕之夜,黛玉林良玉领着仆从,在玉园西拐角供着林氏祖宗的家祠敬完祖宗,回到前院的大花厅,这里热气腾腾,已经摆好了满满两大桌子的美味佳肴。   林母黛玉良玉一桌,紫鹃雪雁阿山秀姑一桌。   王嬷嬷因为年纪大,身子骨不利落,就由她的儿子陪同单过了。   黛玉进屋瞧见这喜庆场面,笑道:“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分坐两张桌子,稀稀拉拉的,不如把两张桌子并作一处,大家围在一起,也热闹些。”   开始,紫鹃雪雁阿山不同意的,秀姑也说不妥,她们认为这样显得主仆不分,怕坏了规矩。   林母笑着劝道:“关起门来,都是一家子人,今晚水亲王不在,我们拢共不到八个人,就是一桌也没坐满。”   黛玉推着阿山坐下,笑道:“你是我们的大管家,你带头坐下,大家就好坐了。”   阿山激动的脸放红光,圆圆的大眼闪着幸福的光辉,狭长的小眼烁烁放光。   能够与心中的小仙女坐在一起吃年夜团圆饭,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快乐的说不出话来,只会嘿嘿的傻笑,像个木偶般随着黛玉移动。   紫鹃雪雁还有秀姑,心里也是激动万分。   她们觉得自己出身低下,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婢女,却在这除夕之夜,与这么高贵的主子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年夜团圆饭,这是多么大的面子与荣幸!   做人能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够自豪的了。   她们在心中暗暗地祈祷: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能服侍黛玉,永远做黛玉的忠实女婢。   这一晚,葡萄美酒夜光杯,欢声笑语乐融融。   林母心里高兴,不觉多喝了几杯,忍不住想起往年的凄清苦楚,就是良玉父亲活着时,也没有这等欢快。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搂着黛玉,抓住良玉,流着幸福的热泪,含笑道:“林家有你这两个孩子,真是祖上有德!大姑娘,我和你哥哥能有今天,也是我上辈子积德,才得到了你这么好的侄女儿。过了年,我可要好好吃斋念佛敬菩萨,保佑大姑娘永远享福安康,保佑我与良玉这辈子不说了,下辈子还能跟着大姑娘享福。”   林母得话说得真诚,朴实。   惹得雪雁紫鹃秀姑也嚷嚷着以后要吃斋念佛敬菩萨,求下辈子还做黛玉的婢女。   只有阿山一言不发,两只怪异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黛玉,心里默默地重复着自己以前的誓言:自己的这条性命永远属于黛玉,愿生生世世永远守卫着黛玉,为了黛玉的幸福快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酒足饭饱之后,黛玉要阿山代她分发了压岁钱之后,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喝茶,边听林良玉说书守夜。   黛玉到底是年幼,体质娇弱,听着林良玉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上眼皮与下眼皮打架了。   紫鹃小声劝道:“姑娘,快到三更天了,进去安歇吧。”   黛玉迷迷糊糊道:“我还要听哥哥说书呢,溶哥哥还没有回来呢。”   “外面又下雪了,亲王可能不会来了。”有人小声嘀咕着,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叠声地响起:“玉儿!玉儿!我回来啦!”水溶大喊大叫着从外面跑了进来。   只见他的头上,肩膀上都是雪。   雪雁紫鹃忙笑着去为他拍打着身上的雪,说道:“还以为下这么大的雪,天都这么晚了,你会在宫里明天回来呢”。   水溶一点也不理会雪雁紫鹃的话,径直走到黛玉面前,对着黛玉一股脑儿地掏啊掏,掏出了一堆荷包出来。   雪雁紫鹃包括秀姑忙笑着过来翻检,只见这些荷包里装得都是些各种模型的金银锞子和制钱。   最后,水溶从怀里摸出一柄墨玉如意,递给黛玉道:“这是父皇赏赐给我的,你留着玩吧,父皇说给你的东西,等明天他亲自给你。”   “呀!外面好冷!”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从外面进来,跺着脚,搓着手说着。   秀姑蹙眉道:“谁让你出门不穿大衣裳,新春大年下的,要是冻着了,怎么是好?”   那个小丫头笑道:“咱们屋子的走廊,都暖和得很,竟忘了外面的冷了。”大家又说笑了一会,林母瞧着黛玉,笑道:“不早了,也该去睡了,明天大姑娘还要进宫给皇上拜年呢。”   水溶送黛玉回到芷兰堂后,自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侍剑侍墨接着。   一宿无话。   次日,黛玉脸色微醺,酒意尚且微存,她在温暖的被窝里伸出粉嫩的胳膊,掀开帐子,幸福地伸了个懒腰,问道:“几时了?” 第162章   “姑娘再躺一会儿,亲王嘱咐说,外面天太冷,要姑娘多睡会儿。”紫鹃边回答,边头也不抬地整理着黛玉进宫要穿的衣服。   “溶哥哥何时说的?”黛玉翻身坐了起来,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紫鹃把手里的衣裳放好,柔柔地笑道:“亲王刚才过来,听说姑娘还没睡醒,小声嘱咐了我们几句,就出去了,说是等一会再来。”  大年初一,水镜起得并不比往日上早朝迟,依旧是天没亮就起来了。   他接受臣子,老婆孩子的早拜之后,很疲惫地倚在龙榻上,他很想眯上眼睛,小憩片刻。   刚合上眼睛,脑子里钻出了那个脑后披着乌黑的长发,素颜朝天,清纯绝美的面影。   他的心一阵悸动,所有的困意顿时消除。   他不知不觉地站起身,走到屋子外面,大口大口地吸着冰凉的空气,觉得滚烫的心平静了许多。   黛玉随着水溶进宫,今年宫里没有了太后,也没有了皇后,主持内宫事物的是皇贵妃。   这个皇贵妃人长得娇小玲珑,声音柔美清甜,年纪有三十来岁,瞧起来最多也不超过二十岁,心眼儿却比人还要玲珑剔透。   她的母亲是南方人,抚育出来的姑娘很水灵。   她是先皇后的幺妹,也算是水溶水澈的小姨母。   那年,水溶水澈的母亲感觉自己的身子有异,就求水镜允许自己美丽的小幺妹进宫来陪伴自己。   后来,这个极美丽极聪明的小女孩就留在了皇宫,先皇后故去,她顺理成章地成了水镜的一名小妃子。   她在皇宫里,水镜念着她姐姐的好,很照顾她,可惜的是她一直没有身孕,膝下也没有孩子,甚是凄凉。   她的娘家很受水镜器重,外甥水澈又是太子,她却一直很低调地安安静静地在皇宫里生活着。   水镜不派人传她,她很少走出自己院门,也不主动与人接触。   每天不是看书写字,就是带着宫女们在自己的院子了栽花种草,要不然,就是研究菜肴,每天做些好吃的菜肴,自己默默地享受。   她没有亲生的孩子,不对别的妃子构成威胁,生性平和,从来不扒高踩低,口碑甚好。   她知道黛玉与水溶到来,立即就放下皇贵妃的身段,以姨母的面目出现,热情而周到地迎接着黛玉,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水溶黛玉跟着皇贵妃派来迎接的宫女来到永福宫,黛玉屈膝刚要行大礼,皇贵妃一把挽着黛玉,灵活的大眼睛细细打量着黛玉,亲切地微笑道:“林姑娘越发美丽了,让人越瞧越喜欢。”   黛玉不好意思地回道:“娘娘天生丽质……”   皇贵妃不等黛玉把话说完,就发出银铃般的笑道:“不许这么喊,我是溶儿的嫡亲姨妈,你也得喊我姨妈才对哦。”   她拉着黛玉刚坐下,她的贴身宫女捧出一只很精致的盒子,送到黛玉面前,皇贵妃笑道:“林姑娘,这是姨妈送给你的新年礼物,打开瞧瞧,看是否还入眼?”   黛玉起身表示谢意,水溶已经伸手接过盒子,打开瞧了一眼,微笑着赞道:“姨妈挺有眼光,这个还真的很适合玉儿。”   “这是你父皇送给我的,我一直觉得这个珠花很鲜艳,适合年轻女子佩戴。姨妈心如止水,时常觉得自己很老了,不配再戴这个,一直收藏着。自从见到林姑娘,我就觉得这么鲜亮的东西,只有林姑娘这般妙人儿才配戴的。”皇贵妃笑得很真诚,从盒子里拈起那朵美丽的珠花步摇,轻轻别在黛玉的发髻上,退后一步,眯细美丽的大眼睛,十分欣赏地笑道:“花美,人更美!”   这朵珠花步摇,还是她三十岁的时候,水镜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这是一朵价值连城的芙蓉花,它是由翠玉为叶,黄金为茎,东珠为蕊,硕大的粉色钻石为花瓣。   “这太贵重了,臣女不敢接受。”黛玉极力推辞着,伸手要从头上取下来。   “别,别,林姑娘若是不敢受,这天下还会有谁能够配戴呢?”皇贵妃俏脸都急红了,看样子是真心实意要送给黛玉。   无功不受禄,黛玉眼睛瞧着水溶,觉得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   皇贵妃送自己如此贵重的饰品,真是仅仅看着亲情关系,或是真的以为自己配戴吗?   在贾府的生活经验,告诉黛玉这枚贵重的饰品,也许承载着沉重的不可知。   一般情况下,从年初二开始,京城各家各户亲戚朋友之间的往年酒启动了。   贾府在京的主要亲戚王家败得一塌涂地,只剩下王熙凤的哥哥王仁,是个标准的地痞加无赖,史家被抄家了,男人被砍头流放,女人被官卖,薛家这户人家也算是没有了,亲戚之间是往不成年酒了。   朋友之间,过去邀请的帖子早早地就像雪片般送来,贾母与王夫人凤姐等人从年初二,就像赶场子似的,分头从这家吃到那家,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今年都到年初一了,几乎没有收到几家稍微像样人家的往年酒邀请帖子,这让贾母脸上实在挂不住。   贾母明白,这京城的达官贵人个个都是人精。   贾府没有了娘娘,但贾府现在还有一门了不起的新亲,这可是响当当硬邦邦的亲戚。   尽管贾府人在外没少招摇,但人们始终见不着这位新亲在贾府抛头露面,不免心存猜忌。   倘若再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再这么任凭着黛玉生分下去,百年贾府以后在京城真的没法混了。   此一时,彼一时,英雄不提当年勇。   贾母没办法,只好拉下老脸,考虑到大年初一,黛玉一定会进宫的。   她就利用黛玉不在玉园,除了宝钗坐月子外,带着贾府女眷浩浩荡荡开向玉园,对外就说外甥女儿硬是邀请她们过去吃酒。外甥女儿是在贾府长大的,对贾府感情深,与一家子人没有两样,也就不用讲究什么虚礼了。   大年初一的早晨,一夜风雪,地上积雪有半尺厚。   黛玉与水溶出门不到一炷香,贾母这群人就到了玉园。   就连老于世故的秀姑都始料不及。   此刻,秀姑正在椿萱堂陪着林母说话,忽然有人来报:“贾府老太太带着人来了。”   秀姑望望林母,心里想着若是贾府一般人,自己可以打发人说姑娘不在家,让她们回去。   这次是贾母亲自出马,她是姑娘的嫡亲外祖母,又是一品诰命夫人。前几天贾府来的小姑娘和小哥儿,姑娘都让进了门。   如今,自己面前还坐着姑娘的大伯母,实在是不好做主说什么。   于是,秀姑笑笑,问道:“老夫人,您看?”   林母刚到玉园没多少天,黛玉因为比较爱面子,并没与她过多说起自己在贾府所受的委屈。   林母只是隐约觉得黛玉似乎与贾府有些隔阂,好像感情比较生疏。   她腹议道:既然人已经到了门口,这贾老太太是贾敏的亲母,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不开门接待。   就笑着问道:“既然来得是大姑娘的外祖母,先迎进来再说。免得大年初一,堵住门口,让人看了不雅。”   秀姑从林母得话里,感觉林母虽是小地方来的人,心机不比京城人差。   贾母旗开得胜,带着浩浩荡荡的女眷进到玉园,林母带着秀姑亲自接到椿萱堂。   走进椿萱堂,贾母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椿萱堂与贾母所住的院子相比,没有贾母院子阔大,却比贾母院子精巧舒适,到处摆满了鲜花,看起来更为赏心悦目。   王夫人心里有气不敢表现,她觉得黛玉太不像话。   认为黛玉放着自己的嫡亲外祖母,嫡亲娘舅不孝敬,却把这么好的房子让这么个出生来历不清不楚的女人居住。   因为贾府如今不同往日,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有求黛玉,更为了日后有机会算计报复黛玉,必须千方百计与黛玉修复感情,她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林母心里感念贾敏过去对自己的好,又看着黛玉面子,对贾母很恭敬,对贾府女眷说话态度也很客气。   她请贾母坐在上首,自己在下首陪着,这让贾府人又找到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感觉,气势不知不觉间又旺了起来。   人的秉性与习惯很难改,除非是经过了大灾大难。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坐定之后,林家小丫头奉上香茗,王夫人木着脸,故意说道:“我们老太太只吃老君眉茶,别的茶是不吃的。”   秀姑在一旁微微笑道:“这如何是好?老太君,我们这里只有大红袍,还真没有准备老君眉呢。”   贾母笑眯眯地问道:“我的玉儿呢?”   林母笑道:“大姑娘一早进宫去了,真是不巧得很。”   “前几天,我们府里的兰小子过来看他林姑姑,回去说是见到了你家的表少爷,佩服的不得了,要我来帮他说说,想以后能时常向表少爷讨教呢。”贾母说着,眼睛瞧着林母笑。   林母客气地回道:“我那孩子腼腆得很,笨口拙腮,不太会说话。”说完,就要身边一个丫头去喊林良玉过来拜见老太太。   不大一会,林良玉过来,林母指着贾母道:“这是贾府的老太太,你应当喊外祖母。”   林良玉恭恭敬敬地过去对贾母行了个子孙礼。   乐得贾母呵呵笑道:“好孩子,走近些,让我这老婆子好好瞧瞧。”   林良玉走到贾母身旁,贾母拉着林良玉的手,瞧着林良玉修长的身材,白净的面庞,鼻如悬胆,眼如点漆,唇红齿白,长得十分俊秀。   爱不释手,比着贾敏叫道:“林嫂子,表少爷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定亲了吗?”   林母是个实在人,听她这么问,笑着回道:“自他叔父去世后,他就遭人诬陷,受了几年的冤枉,后来家里是一贫如洗,哪里定得起亲?大姑娘回去之后,我们的日子才好起来,原本是想给他定门亲的,这孩子说什么事业未成,不愿意先定亲。”   贾母长吁一声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缘分要是没到,说也没用的,缘分要是到了,长城都挡不住。林嫂子,我一见这表少爷就喜欢,这个媒我是要做得了。”   王熙凤开始发挥她的说笑逗乐的才情,笑道:“老祖宗,瞧您把人家表少爷说的心动了呢,您老人家就快给人家保媒吧,谁不知道老祖宗是最有福气的,保得媒没有不好的。”   林良玉虽是个男孩子,却从来没听过这样直白的玩笑,脸红红的想走。   贾母是何许人也!   她一手握着林良玉的手,一手指着王熙凤笑道:“这是你链二嫂子,是个有名的破落户,你妹妹常背后喊她这个嫂子为凤辣子。”   王熙凤很有眼色,也很会来事地走过来,拉起林良玉,对他从邢夫人王夫人开始介绍起来。   她每介绍一位,林良玉就过去行礼问好,最后走到惜春鸾凤面前,故意停顿一会,然后指着惜春道:“这是你的四表妹惜春。”   惜春冷冷地站起身,对良玉福了福,简单地说道:“林表哥好!”   介绍到鸾凤时,不等王熙凤说话,鸾凤就羞涩地站起身,弯下腰行礼道:“林表哥万福。”   惹得屋子里人哈哈笑道:“五姑娘,瞧你说的,你林表哥好像是个七老八十的人了。”   鸾凤羞得垂着头,脸比桃花还要艳,忸怩着抿嘴笑着,瞧着地面。   贾母瞅着鸾凤,心里很满意,说道:“你们就少说一句吧,女孩儿面嫩,哪里禁得起这般说话。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在一起,很不自在的。在家里就吵着要上你林姐姐家玩,你们要是不怕冷,就四处逛逛去。”   鸾凤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瞄了一眼林良玉,心想这是林家的唯一男丁,自己如能嫁给林良玉,这玉园将来不就是自己的家了吗?   心念于此,忍不住再次偷眼去瞧林良玉,觉得他的相貌只比宝玉好,不比宝玉差。忍不住春心荡漾,容颜越发娇媚。   林母见贾母如此,也笑着说道:“这么冷的天,玉园的景致仍然好看的不得了。你们要是想出去逛,就让秀姑陪你们去瞧瞧。”   这么多天以来,惜春是心灰意冷,整天躲在房里,真像个要出家的人,一心向佛。   昨天晚上,鸳鸯到她房里,说林家亲戚来京了,知道了不去瞧瞧,是很失礼的,贾母今天要去玉园,问她可愿意去散散心。   当时,惜春只是冷冷地什么也没说。等到鸳鸯走后,她是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水溶的面影老是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一早,她咬咬牙,从床上爬了起来,要丫头给她梳妆打扮,收拾得整整齐齐,去贾母房里请安问好。   老于世故的贾母当然明了惜春怀揣的那点小心思,觉得这小丫头也怪可怜的,不由地对她笑道:“你与林丫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林丫头虽然性子高傲一点,为人还是好的,比那些不熟悉的人要好相处多了。”   “老祖宗,人家只不过是过年,想去瞧瞧林姐姐。”惜春忸怩着,脸色泛红,觉得有些难为情。   惜春跟着贾母来玉园,心里是抱着最后一点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希望最后碰碰运气。   谁知天不从人愿,黛玉进宫去了,水溶陪着黛玉,也不在玉园。   惜春觉得自己的心很空,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很空,一切对她而言,都毫无意义。   失恋的女子大多喜欢怨天尤人,暗恋不成的女子除了怨天尤人之外,可能还更多了一份悲凉。   秀姑领着惜春鸾凤与王熙凤等人走出椿萱堂,顺着画廊走到澄湖边的一座土山,沿着蜿蜒的山道,来到四宜轩。   站在四宜轩画栏处,极目远眺,只见冬日的玉园,在冬阳的照耀下,给人一种云蒸霞蔚,宛如仙境的感觉。   玉园的美景,让鸾凤看得心跳耳热,她想人人都说百年贾府如何如何,号称天下美景聚一处的大观园,哪里能比得上林家这座美丽的玉园?自己若是能居住在这里,做玉园的女主人,也不枉上天赋予自己的这等美貌。   “咦!那边是辅政亲王府吗?”王熙凤指着远处问道。   “是的,那边就是辅政亲王府,与我们玉园只隔着一道墙。”秀姑眼睛望着那边,淡淡地回答着。   “这隔着墙是两家,坼了墙才是一家呢。一般姑娘嫁人,娘家人都喜欢去姑娘未来的婆家瞧瞧,叫做‘相门头’,秀姑,你可以带我们去参观一下辅政亲王府吗?让我们也去相相林妹妹未来的家怎么样?”王熙凤俏皮地要求着。   鸾凤应和道:“是呀,反正现在天还早着呢。”   秀姑笑道:“从这里下去,那里有道垂花门通往辅政王府。你们要是不嫌累,不怕冷就随我去瞧瞧。”   几人随着秀姑来到辅政王府,见这里结构佳妙,环境幽闲,把江南江北建筑揉为一体,因景随势,千姿百态,园中各景环环相套,层层进深,形成了丰富多彩、自然和谐的整体美。   玉园修建得精致而高雅,主人追求的是:谁道江南风景佳,移天缩地在玉园,曲蹊峭茜松尤茂,小洞崎岖石不顽的境界。   辅政亲王府的建筑是集殿堂、楼阁、亭台、轩榭、馆斋、廊庑等各种园林建筑于一家。主人讲究的是形式变化多端,而且参差不齐,不落窠臼。   它的每一座建筑,都仿佛是按照奇特的模型制成的,像是随意安排的,却又没有一座与其他一座雷同。   让人走进去,仿佛是游走在童话世界里。   这里美丽而安静,在这里幸福地生活着人,只能是最高贵的王子与最美丽的公主。   惜春瞧得目光迷离,她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了如梦如幻的天堂里。   王熙凤不伦不类地向秀姑笑问道:“宝剑配英雄,红粉配佳人,这美轮美奂的辅政亲王府,以后不知会住多少……”   秀姑斜视她一眼,打住她的话,说道:“这里只会住着辅政亲王与他唯一的爱妻林姑娘,以及他们的孩子,不会有别的女人。”   饱受感情创伤的王熙凤凄婉笑道:“男人的心是最靠不住的,但愿辅政亲王是个例外。若真如此,林妹妹真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女子了。”   “这话可让你给说准了,辅政亲王对我们姑娘的心,那可真是没得说。”秀姑说着,把水溶从西北回来,走进辅政亲王府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那些莺莺燕燕,向这三人细细叙说了一遍。   听的王熙凤唏嘘不已,感叹万分。   惜春听了秀姑的话,整个心像是沉到了冰湖,算是彻底凉透了。   “四姐姐,你怎么了?”与惜春并肩而立的鸾凤,瞧惜春面色发白,身子颤抖,牙齿紧咬着嘴唇,神情恍惚,站立不稳,惊恐不安地上去扶着惜春,惴惴不安地问道。   惜春眼睛空洞无神,喃喃说道:“我,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家去。”   几人赶紧扶着惜春走回四宜轩,让她平躺在软榻上,她喝了碗热茶,大家瞧她身子抖得好了点,脸色却依旧不好,目光呆滞,人就像在神游一般。  秀姑立刻派人一边去回禀贾母,一边去请太医过来。  贾母听信,带着人来到四宜轩,见惜春木然地坐在那里,问她什么话也不说,像个木雕泥塑的人。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小丫头说着跑了上来,大家把纱帘拉了起来,让惜春把手伸到纱帘外边的小几上。   贾母见太医给她把完了脉,担心地问道:“太医,我这孙女怎么样?不妨事吧?”   太医是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模样很慈祥,他听了贾母的话,笑笑,说道:“姑娘体质弱,思虑过度,睡眠有些少了。今天可能又受了点小风寒,吃两幅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若想彻底好透,要劝姑娘心放宽些,吃饱睡足,多出外走走,只要体质好了,这病也就好透了。” 第163章   依着太医说完,写了一份药方交给王熙凤道:“就按这个方子吃两天药就没事了。”   原本计划要在玉园吃了午饭再回去的,因为惜春突然病了,哭着闹着要回去,贾母等人满心不想回去,也不好在玉园再耽搁下去,只好悻悻而回。   水镜可能是考虑到黛玉喜欢安静,不喜热闹的秉性,没有要黛玉参加宫里任何过年的仪式。   等到黛玉去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依次到各处拈香行礼完毕,回到了养心殿东暖阁明窗处开笔,依照往年惯例,在写“福”字。   屋子里坐了不少的人,显然大家都在等着他赐福。   水镜见到黛玉随着水溶到来,眼睛一亮,神情略微一怔,显得很高兴,放下手中特制的毛笔,指着太监手中捧着的福字,很愉快地笑道:“你俩来的正好,瞧哪个‘福’好,父皇写了送给你们。”   水溶愉快地笑道:“父皇写的哪个福字都好。”   “你这小子,是嘴巴学甜了?还是太贪心了?”水镜瞅着水溶,笑得很开心。   惹得众多皇子公主都跟着水镜笑着,纷纷过来与水溶黛玉见礼,大家表面是一团和气,充满了祥和,不少人心底却充满了嫉妒。   他们不认为水溶文才武功超人,而是认为这位深山窝窝里出来的傻小子,运气真是好,什么好事都让他给碰到了,才赢得了皇上的欢心。   黛玉今天因为是新年伊始,也想讨个新年新气象,对自己稍作了点修饰,就让这些皇子公主见了,个个都是呼吸暂停,人人惊为天人。   有的皇子甚至暗自腹议道:水溶在深山生活了十五年,这十五年与世隔绝的生活,把他养得像只呆头鹅,一点情趣都没有,这么美貌多才的女子配他,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   水镜对那些皇子公主摆摆手,一点也不顾及他们的感受,随意说道:“朕有些累了,想与你们的皇兄说说话,歇息歇息,这些福字赐给你们,拿出去分了吧。”   这群皇子公主憋着心中的不满,强行面带着微笑,规规矩矩地依次行礼而去。   水镜望着离去的一群儿子女儿,轻轻地摇头,内心微微叹息道:“养了这么多的儿子女儿,只有溶儿澈儿是好的,其他这些都很平庸,没有一个称自己的心。女儿说起来都是公主,却个个像个庸脂俗粉,没有一个比得上林家的黛玉。这群孩子,个个只会吃喝玩乐,要不就是耍小心眼子,不堪大用。”   水镜见黛玉走到明窗处,眼睛盯着桌子上放的那只金瓯永固杯里的毛笔,笑道:“那几只笔是特制的,除了笔管上镌刻的图案,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洒金吉笺纸,制得倒是很好,图案也很些意思,明儿我让宝珠给你送些过去,留着做诗签不错。”   水镜说着,走到另一处,顺手取过一副棋子,故意摆弄道:“溶儿,瞧我这副玉石棋子,不错吧?”   水溶瞧了一眼,憨厚地笑道:“父皇说好,那就一定是好的,孩儿对这些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也很好,来,陪父皇玩一局。”说着,拉着水溶在炕上摆开了棋局。   水镜见黛玉过来围观,笑道:“玉儿,我那架子上有几部新进的书,我还没来得及看,你帮我瞧瞧,看那些书写得怎么样?”   喜欢读书的人,只要听到有新书看,就会忍不住好奇,想去翻阅。   黛玉走到水镜手指的地方,果真见那里放着几部新书。   黛玉随手拿过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书,见是姑苏扫叶石屋编纂的《旧史新编》,且不说书里的内容,就是这姑苏扫叶石屋的名字,就很吸引黛玉的眼球了。   这是姑苏极有名气的书店,主人姓石名剑,好像是林如海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   回姑苏扫墓时,黛玉曾听林良玉所言:这位石坚算是位高风亮节,不畏权势,当年为救林良玉,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多处奔波,终于与林家旧仆林福救出了林良玉,为林家这门人保住了一条根。   黛玉回南扫墓,因为遇到了甄家,遭到了不少波折,来回匆忙,也没有去拜见这位石坚,心里一直觉得很遗憾。   此时,她手持《旧史新编》,浮想联翩。   不由地信手翻阅,忽见书内夹着一张薄薄的信笺,她无意间看见信笺开头标注:“前巡盐御史林海死亡之疑”。   黛玉觉得头顶轰响,她呆呆地愣在那里。   英俊多才的父亲,去世时还不到五十岁啊!   多少个梦醒时分,她想起慈爱的父亲,怎么都想不到他会英年早逝,舍得丢下他唯一的爱女,任凭人家欺负。   她对父亲的病故,不是没有过怀疑,然而父亲至始至终,从来没有对自己提过半句受人暗害的话。   是不是父亲见自己年纪幼小,怕自己受坏人伤害,不敢告诉自己隐情?   她伤心地瞧着书中夹着的那张薄薄的信笺,觉得有千斤重。   过去,自己也曾想过父亲很懂养生,对医术也较精通,却如何短寿?   每当想起来,心里就悲伤不已,从来没有往深处去想。   面前这张薄薄的信笺,如同一声惊雷,把她给震住了。   隐藏在心底深处,不敢想象的多年怀疑,一下子涌上心头,而且十分的清晰。   这张薄薄的信笺,也许饱含着惊天黑幕,她很想摊开细看,用心研究……   她望着正在聚精会神下棋的那对父子,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波涛汹涌的心情。很想悄悄地把信笺摊开,哪怕只看一眼……   她纤纤素手,不停地摩挲着书本,思忖着那张薄薄的信笺。   腹议道:别瞧这张信笺很薄很轻,也许这里面关系着朝廷重大事件,牵涉朝廷众多人员。   她想到这也许是朝廷机密,自己只是一介平民,不该看的,再想看也不能看。   她把书放回原处,失神地走到水溶跟前,默默地站在那里,眼睛瞧着棋盘,思想飞到了很远很远……   水溶眼睛紧盯着棋盘,把搭在炕沿上的脚放到炕上,把身子往里面挪了挪,手拍着外面的炕沿,说道:“玉儿,你坐这里,快帮我看看,我就要被父皇打败了。你瞧,我这步棋怎么走好?”   半晌没听到黛玉回声,水镜抬头看黛玉神情有异,美丽的眼睛含着深深的忧伤,心疼地问道:“玉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夜到处都是鞭炮声,吵得你没休息好?要不,你回黛园休息一会?”   水溶伸手拉过黛玉,大惊失色叫道:“玉儿!你的手怎么这般冰凉?是不是病了?快传太医!”   黛玉把手缩回,勉强笑道:“说什么呀?我不是好好的么?”   水镜把手中的棋子随便一放,顺手把盘中的棋子抹了一下,对水溶微笑道:“不下了,这盘棋就当做是和局,输赢以后再定。”   他扬起脸仔细瞧着黛玉,关切地问道:“玉儿,真的没什么吗?”   见黛玉点头,他似乎随口又问道:“玉儿,怎么不看书了?是不好看吗?”   “嗯,我没有看,只是随手翻了翻,见那书里夹了一封信,怕是朝廷机密,不敢看。”黛玉老老实实地低声回道。   “哦,还有这等事?我怎么不知道?”水镜说着,似乎猛然想起,用手拍自己的前额,笑道:“这阵子真是忙昏了头,前天新进的书,因为没有时间看,就随手放在那里了。里面还夹了东西?这些人真是的!有事情就明公正道地把折子递上来就是了,还要走这样的路子!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水镜对黛玉水溶唉声叹气地报怨着,显得很无奈,苦笑道:“玉儿,去把你说的机密拿过来,我来瞧瞧到底是什么机密。”   “玉儿,你坐这儿歇着,我去拿。”水溶跑过去拿起刚才黛玉放下的那本书,对黛玉扬了扬,笑道:“就是这本书里夹的吗?”   黛玉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略微点点头,眼睛瞧着水镜,没有出声。脑子却在急速转动着,思索着……   水镜取出信笺,认真地看了以后,把它重新放进书里。   抬头瞅黛玉神情黯然,忧伤的样子,思忖半晌,重新把信笺取出,递向黛玉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本不想给你看,是怕勾起你的伤感。可是,这事与你有关,又是你最先发现这封信的,也许这是天意。玉儿,答应我,看了不要难过,相信父皇为为你查个水落石出,倘若真如信上说的,父皇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不管他是谁,父皇决不宽恕,定当严惩不贷!”   黛玉手指发抖,接过信笺,边看边擦着眼泪。   然而,她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怎么都擦不完。   望着黛玉痛苦欲绝的模样,水镜内心非常后悔,哑着嗓子,声音低沉,面容严肃,柔声安慰道:“玉儿,不要伤心了,逝者已矣,这信里说的事情,只要是真的,父皇答应你,一定抓住凶手,揪出幕后黑手,不管他是谁,父皇都会为你报仇,让林海含笑九泉。”   水溶接过信笺,细细看了一遍,脸色铁青,愤怒地说道:“玉儿,我岳父不在了,可还有我们呢,不要再伤心难过了,父皇说了,他会为你做主。要不然,我们回去收拾收拾,我陪你去扬州,我们亲自去调查,如何?”   黛玉低头沉思半晌,抬头欣慰地望望水镜,对水溶说道:“我爹爹已经走了四年多了,这中间不知又有了多少变故。爹爹活着时,从来没有与我说起过有人害他,也没有与我提起过石坚这个人。去年我回姑苏扫墓,听我哥哥说起这个人,据我哥哥说到石坚这人很有侠义心肠。据哥哥说,是他帮助救了我哥哥。”   “不过,现在,他写的这封信,可以直达天庭的信,真是很不简单。”这话黛玉只是放在心里琢磨着,并没有说出来。   黛玉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美丽清纯的双眸直直地瞧着水镜,似乎还有话说,却抿起了小嘴。   她见水镜低头沉思不语,转过脸对水溶说道:“溶哥哥,我的心里是很难过。为人子女,听人说自己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心里很着急,很想立刻弄明白。但是,这不是急得事儿,得慢慢谋划。想我爹爹是朝廷命官,身居要职的大员,料想敢加害他的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人。凭着我们两个单枪匹马去调查,还不是去老虎嘴里拔牙?”   水溶踌躇满志地说道:“玉儿,你不要长人家志气,灭自家威风嘛,不就是去拔老虎嘴里的牙吗?这不算难事。”   “真的,我这不是在长人家志气。你没听人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吗?这明的敌人好打,暗的敌人难斗。我猜隐藏在这暗处的敌人不光很狡猾,肯定势力还很不小。要不然我爹爹生前,怎么至死都没对我透露半点口风呢?”黛玉慢条斯理地细心分析道。   水镜细心观察着黛玉,见她开始情绪有些激动,现在却变得很冷静,比一个城府很深,善于老谋深算朝臣,还要能存得住气。   这办小小年纪的女孩儿,能如此这般,确实为天下少见。   依着水镜原本想法,他以为黛玉看过信之后,会伤心难过地掩面大哭,然后求他帮着为父报仇雪恨。   出乎意料的是黛玉无声地掉了一会子眼泪,竟然说出这番话来。   从黛玉的话音里,水镜感觉到她似乎觉察到这不仅仅是一桩个人恩怨,而是与朝廷安危有关的大事。   她好像已经意识到这桩阴谋,会牵涉到很多朝廷大员。   水镜瞧着黛玉,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他极度地爱恋黛玉的稀世美貌,更爱慕欣赏黛玉的聪慧与冷静。   他觉得黛玉不是凡人,她是天上嫡落人间的仙女。   他觉得自己很痛苦,他是皇帝,他可以拥有天下一切,却不能拥有这位美丽可爱的小仙女。   他作为一个男人,竟然忍不住要嫉妒自己最心爱儿子的幸福。   《旧史新编》这本书里的信笺,是水镜亲手放进去的。   他刻意地信笺折叠后,让信笺露出“前巡盐御史林海死亡之疑”的字眼,是他故意安排的。   这本书放的位置,也是他经过大脑考虑过的。   要黛玉去看刚上进来的书,是他刻意营造的契机。   水镜究竟为什么要如此这般去做?   除了做皇帝的机警善疑,不愿相信任何人的本能之外,水镜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这种举动,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如此去做?   水镜内心极爱黛玉,他愿意为黛玉的幸福快乐,扫除一切障碍。哪怕是太后皇后,只要伤及到黛玉,他都会毫不手软地除去。   就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准有任何伤害黛玉的行为!   可是,他却让黛玉去过苦寒之地——西北。   让黛玉去西北,说是为了黛玉的安全,其实在京城,有他这位天之骄子保护,黛玉怎么会不安全?   黛玉去西北的那些日日夜夜,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内心不断地思念着黛玉,一遍遍地说是为了黛玉安全考虑,才出此下策的。   每当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他都要忍不住苦笑,脑子里会毫不客气地推翻自己的言论。   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水溶不在,他控制不了去玉园的想法,更控制不了自己去玉园的腿。   不要说面对黛玉,就是想起黛玉,他都会有不为人知的羞耻念头。   为了保卫江山社稷,也为了保卫做父亲的尊严,更为了不让聪慧敏锐的黛玉洞察到自己的内心活动,也为了自己能在黛玉心目中永远维持自己高大形象,他是迫不得已。   当他听到水澈去西北途中遇难,他心里第一闪出的不是水澈,而是黛玉清丽绝俗的面影。   当他看见格尔沁王送回的“水澈”棺木,他在悲痛欲绝的时刻,心中竟然冒出这里躺着的,怎么不是溶儿!   他时常在心里想:倘若能有来生,他一定会与溶儿换个位置: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与心爱的人相携一生,白头到老。   今天,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能听到黛玉的请求,他愿意动用举国之力,满足黛玉的愿望,让黛玉懂得并感觉到自己对她的深切关爱。   水镜艰难地说道:“溶儿,为父也在想着,这事真的如玉儿所言,确实不是一件简单容易做得事件,这里面也许暗藏着不小的阴谋,不是你与玉儿能解决了的事情。玉儿,让父皇好好想想,相信父皇会为你处理好的。答应父皇,不要难过,好好过年,好吗?”   尽管黛玉与水溶还没有大婚,严格说来,黛玉还是林家姑娘。   然而,水镜每次与黛玉说话,都刻意地自称自己为父皇。   黛玉垂下头,眼睛里包含着泪水,小声说道:“听凭皇上安排。”   看着黛玉悲伤的样子,水镜包藏得最严密,最不愿表现出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遭到了最致命的打击。   他极为颓废地坐在那里,显得很无力,也很无奈地瞧着黛玉。 第164章(大结局)   他很想把黛玉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给她人间最真挚的感情,让这个柔弱美丽,饱受孤苦的女孩能够深切感受他的温暖。   事实上,他只能静静地,眼睁睁地望着她痛苦,只能给她苍白的语言上的慰藉,只能锥心刺骨地看着水溶关切地紧握着她的小手,听着水溶对她信誓旦旦的鼓励与支持。   这个时候,水镜突然觉得自己做事有些愚蠢,他强行抑制着心中随时可能喷涌的情感,声音暗哑地说道:“溶儿,你先带玉儿回黛园休息,父皇,父皇有点累了。”   水溶瞧着水镜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疼地说道:“是的,父皇一年到头,天天忙碌,过年也不轻松。我们就不打扰了,请父皇好好歇息。”   黛玉瞥了一眼水镜,觉得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也不是那么好坐的。   她对着水镜屈膝要行大礼告辞,水镜伸手拉住她,黝黑的眼睛盯着她,摇头苦笑着,嗔怪道:“都说过多少次了,没有外人的时候,哪里要这些虚礼?你呀,就是不听。”   “对不起!皇上,今后一定注意改正。”黛玉破涕为笑着回道。   “哼,说得好,就是继续犯错!还在叫皇上。”水镜如同毛头小伙子,不满地咕哝着,对黛玉水溶摆摆手,嘱咐道:“过年这几天,宫里天天有戏班子唱戏,你俩留在宫里听戏,比在玉园要热闹多了。”   爽直的水溶快活地笑道:“父皇,您好好歇息吧,我们都不小了,不要再操心我们了。”   水镜疲惫地笑笑,颇含深意地苦笑道:“唉!谁让我是你的父皇呢!”   看着黛玉即将走了出去,水镜情不自禁,忙大声喊道:“玉儿!”   黛玉回头见水镜微笑着对她招手,对她笑道:“你来给父皇拜年,当然要有赏赐。过来,这个东西,算是给你的拜年钱了。”   水溶乐呵呵地跨前一步,欲要帮黛玉接过来,水镜把东西往怀里搂了搂,说道:“真没见过如此贪心的!你的赏赐已经给过了,这是赏赐给玉儿的。”   黛玉接过,原来是一柄金光闪闪的金如意。   站在一旁的宝珠,不失适宜地笑道:“今年得到赏赐最好的,就是林姑娘了。”   水溶陪着黛玉走出养心殿,瞧着黛玉苍白无力的神情,无限怜爱地说道:“玉儿,回去也没事,我们就听父皇的话,去黛园瞧瞧,那可是你的地盘啊。”   黛玉默默地跟着水溶回到黛园,没料到皇贵妃正在黛园坐着等她呢。   今年,过年进行的形式比往年简单了不少。   没有了向太后皇后道吉递如意的形式,皇贵妃与其他妃子们与皇帝用过早膳之后,基本就没事了,各回各的住所。   皇贵妃送走了黛玉,在寝宫里坐了一会,心不在焉地与来向自己讨好的几个小妃子说笑了几句,心里想着水镜现在最看重的人,就是自己的两个外甥水溶与水澈。   依照自己的用心观察,皇上对黛玉的心,似乎重于自己的两个外甥,太子妃更是不能与黛玉相比。   过去的日子里,皇贵妃始终牢记皇后姐姐临终箴言:人怕出名猪怕壮,人要是太出风头,很多人的眼睛会盯着你,那不是好事。猪要是肥壮了,就会被拉出去宰杀了。   所以,她一直与人为善,很低调地在后宫熬着。   凭借着水镜对皇后姐姐的余情未了,以及自己娘家的实力,还有太子水澈的光环,那个出身卑微,没有坚强娘家撑腰的皇后,一直顾忌自己,不敢对自己有所举动,自己在后宫过得很平静,也很自在。   现在,那个出身卑微,生性狡猾的皇后去了冷宫,被贬成了庶人,皇后的宝座重新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最有资格坐上那个光芒四射位置的皇贵妃的心,开始萌动,开始向往……   她时常暗中分析:这个皇后的宝座,除了自己,还真是无人配坐!   最近,进宫探视的母亲,也曾告诉她,说父亲也希望她早日坐上皇后宝座,省得这个宝座惹得许多人想,到时候多了不必要的麻烦。   她为早日坐上着皇后宝座,心里着急,试探了水镜几次,不但没有预想的效果,还差点引起水镜的猜忌。   思来想去,皇贵妃寄希望于黛玉身上,希望年轻的黛玉能做她的马前卒,当个先锋战士。   皇贵妃与几个小妃子应付了几句,就把她们打发走,自己带着贴身宫女来到了黛园寻找黛玉,见黛玉还没回来,就纡尊降贵地坐在这里,与留在黛园的紫鹃说话,希望能多掏出些有价值的话。   她看见水溶陪着黛玉走了进来,亲热地像是一盆火,迎了过来笑道:“平时林姑娘也不来宫里玩,想与林姑娘说话不容易。瞧我今天逮住了机会,就不想放过了。”   黛玉向她屈膝,欲行大礼,她抓住黛玉的小手,笑道:“你忘了吗?我是溶儿嫡亲姨母,都是一家子人,以后千万不要如此客气。我最怕这些虚礼,弄得一家人都显得生分了。”   说着,她对水溶笑问道:“溶儿怀里抱的什么?”   水溶很实诚地回答道:“是父皇赏给玉儿的东西。”   “噢,什么东西?让我们也开开眼界。”皇贵妃这么说,是有用意的。因为水镜的赏赐,完全可以看出此人在水镜心中的分量。她虽然是前皇后之妹,大家子出身的皇贵妃,在宫里生活长了,不免变得心胸狭窄,她赠送给黛玉那么好的首饰,心里还是很肉疼的,生怕送的不值。   当她接过水溶递过来的金如意,心里大吃一惊,不由得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这柄金如意可不是没有来历的,她知道这柄金如意是先太后,也就是水镜的母亲大婚时,手持的吉祥物,一直摆放在水镜御案上。今天,新年伊始,这柄金如意到了黛玉手中,这意味着什么呢?   水溶是水镜最爱的儿子,曾是太子,莫非皇上有别的深意?   不会的,水澈是皇上亲自带大,培养的太子,否定了水澈,就是否定了皇上自己,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况且,水溶是辅政亲王,位高权重,水镜明确要求兄弟俩要永远兄弟相称,这就基本上奠定了两兄弟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这也表明了没有重立太子的必要。   皇贵妃心转如电,瞬间想了很多,最终她确定:皇上是非常看重水溶的,爱屋及乌,也非常喜爱林黛玉。   自己与眼前这两个人交往,绝对没错!自己的贵重礼物是送对了人。   皇贵妃热情洋溢地对黛玉笑道:“林姑娘,这可不是一般的赏赐,你得好好收藏。”   紫鹃走来接过金如意,瞧黛玉不太对劲,想问她原由,见皇贵妃在旁,只得忍住心里的疑问,等黛玉或者水溶自己说。   几人走进屋子刚坐下,有宫女传报,说了一连串的名号,黛玉一个也没记住,只知道又来了几个妃子,还有贵人。   水溶知道黛玉看见了那张信笺,看见了父亲死亡疑点,无疑是在本来饱受创伤的心口上,如同又被捅了一刀,撒了许多把盐。她小小的年纪,承受的痛苦如此之多,而自己又不能为她分担多少,心里非常懊恼。   此刻,眼见又来这许多女人打扰她的安静,让她连个疗伤的机会都没有,不由得脸上露出很不高兴的神情。   皇贵妃瞧在眼里,心里倒是很高兴,以为自己嫡亲外甥的心是向着自己,不喜欢那些与自己争丈夫的妃子贵人。   她也不想让那些妃子贵人来巴结水溶,笑道:“溶儿,林姑娘身子娇贵,这过年就是忙人,我瞧着林姑娘也累了,干脆我带着她们到我宫里,让林姑娘歇息一会,午膳以后,我们一起去看戏。”   水溶巴不得她们赶紧走,喜欢得笑道:“好,好,还是姨妈疼玉儿。”   这句话,听在皇贵妃耳朵里,非常顺耳。   那些妃子与贵人,还没进黛园,就被皇贵妃截住,说是黛玉身子娇柔,正在歇息,请大家不要打扰。并热情地邀请道:“大家既然出来了,不如去我的寝宫坐坐,我那里正好有皇上才赏得好茶。”   水溶见皇贵妃一阵风似的,把这些妃子贵人席卷而去。   对黛玉笑道:“玉儿,不如我们回家去吧?”   “皇上要我们留在宫里,回去好吗?”黛玉闷闷不乐地望着水溶,眼睛里流露着感激的目光。   水溶笑着,大咧咧地说道:“没事,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回来对父皇说一声就是了。”   水溶把黛玉送回玉园,恰好贾母带着贾府女眷刚刚离开。   走进芷兰堂,黛玉浑身乏力,坐在软榻上,默默地出神。   紫鹃雪雁瞧着,知道自家姑娘这副模样,是在想问题,说话做事不由地蹑手蹑脚,生怕给她添烦。   水溶自己搬了个绣墩,悄悄地坐在黛玉身旁,像个很乖很乖的大男孩。   “姑娘怎么没在宫里用午膳,就回来了?”秀姑过来对紫鹃使了个眼色,在屋檐下悄悄地问紫鹃。   紫鹃摇头表示不知道。   “皇上赏赐给姑娘什么东西?”秀姑继续盘问着。   紫鹃小声说道:“一柄很精致的金如意,皇贵妃娘娘说这柄金如意可不寻常,要我们姑娘好好收藏。”   秀姑点头,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这就对了。”   紫鹃瞅着满脸严肃的秀姑,不知她这话的意思,想着神情忧郁的黛玉,凭着她多年服侍黛玉的经验,知道姑娘的心,一定又遭到了什么创伤,只是想不到在皇宫里,不过是与水亲王去拜见了一会皇上,想皇上是那么的怜爱自家姑娘,又是那么的看重水亲王,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呢?   紫鹃是百思不得其解。   屋里,水溶握着黛玉小手,眼巴巴地瞧着黛玉,心像被猫抓的难受。   他想安慰黛玉,但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根据他自家十五年来的切身感受,身体上再大再痛的伤口,敷上再好的药,最终还得自己慢慢愈合。心灵上的伤口,更是如此。   男人终归是男人,永远不了解女人。   “你去宫里告诉皇上,就说我头疼,不想看戏,提前回来了,免得皇上想多了。”黛玉催促着水溶,见他无动于衷,因为手被他紧紧握着,就轻轻地用脚尖踢了踢他。   水溶送开黛玉的小手,去捉她的小脚。   “你坏!我不理你了!”黛玉满脸通红,十分娇羞地瞪着水溶。   水溶不知所措,呵呵地憨笑道:“玉儿,你的脚好小,好俊,我看了就忍不住……”   黛玉知道他是个实在人,从不会说谎,也不再斥责他。   想着那封信笺,揣摩着水镜的用意,父亲死亡的疑点,觉得今天看起来一切事情都自然而然,细细想来,却感到并不如表面那般,一切像是人精心安排。   黛玉不相信石坚的信笺能够如此顺利夹在书里,直接到达皇上的书架上,也不相信水镜丝毫不知,果真是被自己无意发现。   这里,必定事出有因,君心实在是难测。  她望着水溶担忧的神情,想着水溶身为皇子,辅政亲王,今生注定是难能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自己想要的那种闲情逸致的生活,必定将是可望不可即。   她不由得再次催促水溶道:“快去吧,让皇上久等,可不好。”   水溶恋恋不舍地笑道:“好,我马上就走,就是有点不放心你。”   黛玉听得心里甜丝丝的,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不再孤单了。   轻轻地摆摆手,勉强笑道:“多少大风大浪都没有淹死我,都让我安然地过来了。现在,我还会有事吗?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水溶深深地瞥了一眼,深情地说道:“好,玉儿,你在家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姑娘,昨晚守夜睡得迟,今天一大早又起来进宫,现在离开午饭还有一阵子,不如再小憩一会。”紫鹃善解人意地劝着,随手拿起一张波斯羊毛织花毯子搭在黛玉腿上,顺手又给她往上拉了拉,为她盖严实了。   也许是悲伤过度,黛玉只觉得四肢无力,竟然真的合眼睡着了。   雪雁守着黛玉,坐在软榻旁边,细心地捻着五彩丝线,虽然是过年,她还是闲不住,准备多打些络子,留着放在宫灯上,预备今年的上元节使用。   紫鹃在屋外的廊檐下,侧着身子瞧着小丫头在给盆花洒水,因为心里想着黛玉从宫里回来,似乎有很大的心思,姑娘不说,自己也不好问。因为这些年养成的习惯,有些事情该让自己知道的,姑娘自然会说,不该自己知道的,问也没用,还会平添姑娘烦心。   阿山走了进来,只顾想心思的紫鹃都没有觉察到。   “紫鹃,你怎么了?想什么事情这么入迷?”紫鹃听到阿山的问话,抬起头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她知道阿山对姑娘的忠诚不亚于自己,但这只是自己的猜测,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何对阿山说起呢?   “没,没什么。我只是在瞧这些应当是春天的花,在这寒冬腊月却开的这么好。”紫鹃言不由衷的话语,当然骗不了阿山。   阿山圆圆的大眼直盯紫鹃,狭长的小眼研究性的眨着,直言问道:“紫鹃,你今早陪姑娘进宫,是不是姑娘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紫鹃没有防备到阿山会一语中的,不觉惊奇地反问阿山。   阿山没有回答紫鹃的话,只是指指自己的心窝,说道:“这里感觉到的。”   “姑娘!姑娘!”屋里的雪雁惊恐地大声呼叫着。   阿山紫鹃飞一般进到屋子里,只见雪雁扶着满脸泪痕的黛玉,正在为她揉胸口。   “姑娘!”阿山惊呼一声,扑到黛玉的榻前,仔细观察着黛玉,想伸手为黛玉拭泪,却怕唐突佳人,急得两只脚在地下乱蹦,手足无措。   “噢,我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怪梦,看见了我的爹娘。”黛玉接过紫鹃手里的帕子,擦拭着止不住的眼泪,哀哀地说道。   雪雁分析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是过年了,姑娘心里想到了老爷与太太。”   阿山两只怪眼闪烁不定,瞧着黛玉小心地说道:“上午贾府老太太带着女眷过来与林夫人说了一会话,原本是想留她们在玉园用午饭的,后来因为贾府四姑娘突然不好了,贾老太太就带着她们回去了。”   雪雁嘴快心直,说道:“去年姑娘住在大观园,过年没一个人去看,今年姑娘回自己家了,她们瞧姑娘日子过得热火,居然过来看姑娘了。让我怎么说好呢!”   紫鹃瞧着黛玉悲伤的面容,斥责道:“你这小蹄子,没看到姑娘难受吗?真是没心没肝,哪壶不开提哪壶。”   “姑娘,阿山过去闲着没事的时候,曾学过解梦,姑娘要是不嫌阿山学识浅薄,不妨让阿山试着给姑娘解一下。”黛玉知道阿山是想为自己解忧去烦。   努力松展眉头,说道:“我这梦做得很蹊跷,我梦见了爹爹娘亲与活着时一样,我们坐在老家娘亲的屋子里,爹爹面容很忧郁地告诉我,说他自己并没有与人结过个人私怨,他是为了朝廷,活活累死的。爹爹告诉我江南事情很复杂,牵连了很多重要的人物,爹爹要我不要管,要好好的活着。娘亲希望我不要再计较老太太,说她老人家是贾府掌门人,为贾府利益着想也是她的责任。只是牺牲我去成全贾府,做得太不应该。娘亲说我生不同人,死不同鬼,不是贾府人能算计得了的。既然我安然无恙,得饶人处且饶人,君子不与小人见识。”   黛玉说到这里,略停顿片刻,擦了擦眼睛,呜咽道:“我正想与爹娘说心里话,一阵好大的风刮过来,爹娘都不见了。”   阿山听了黛玉的诉说,脸色凝重,很认真地说道:“姑娘,近日皇上可能要派水亲王去南边调查一件重要事情,老爷心疼你,怕你有危险,才不顾阴阳有别,特来告诫你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涉险。夫人出生于贾府,说那些话也很正常。姑娘宅心仁厚,对贾府一直宽大为怀,夫人泉下有知,怨不得姑娘。”   黛玉大吃一惊,睁大美丽的眼睛,瞧着阿山。   她想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猛然间豁然开朗。   她点头说道:“阿山,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想爹爹一定是这样的。娘亲看我的眼神很凄凉,莫不是贾府会有什么不测?”   “姑娘,你学识渊博,比阿山更明白,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如今贾家已过三代,能撑到今天,已属异数。姑娘的母亲,出身贾府,为贾府担忧,属于正常。姑娘不必过于悲哀,一切顺其自然吧。”   听了阿山劝道,黛玉微微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与林母用罢午膳,坐着闲聊的时候,林母告诉黛玉,贾母很喜欢林良玉,说要为他保媒,问黛玉有什么想法。   没等黛玉说话,雪雁小嘴撇道:“我敢说老太太给大爷保得媒一定是姓贾的姑娘,不是四姑娘就是那个新认下的鸾凤。”   “雪雁说的这两位姑娘今天都来了,都是花朵般的姑娘。只是人家是国公府的小姐,我家良玉还是个白身,一个解元哪能配得上?”林母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   黛玉抿了口茶,微笑着瞅着坐在一边只顾翻书的林良玉。   “咳,不是我们大爷配不上,而是贾府在竟想好事!”雪雁话刚出口,黛玉笑骂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倘若我哥哥喜欢上了哪位,以后娶进了门,你如此口没遮拦,岂不一下子就得罪了两个?”   林母是个聪明人,听这话里有因,笑问道:“大姑娘,依你的意思,你哥哥看上就一定能成?”   雪雁丝毫没有因为黛玉的责骂而住口,依然笑嘻嘻地说道:“那当然,只要大爷看中了,这个亲就一定能成。”   林母喜欢地瞧着雪雁笑道:“真的?你说说理由。”   雪雁瞧着黛玉抿着嘴只是笑,不愿开口。   “不要你说的时候,你抢着说,现在大伯母问你话,怎么又不说了?”黛玉伸出食指,轻轻点着雪雁,笑着说道。   “姑娘,可是你要我说的哦,”雪雁狡黠地一笑。   她呱呱地打开了话匣子,说道:“若是在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家的大爷是想也不能想的,因为那时候,我们姑娘还寄居在贾府,没有被皇上指婚,大爷也没有回到林府,贾府以为林家的钱财都被贾府用尽了,姑娘与大爷一贫如洗,无依无靠。现在不同了,大爷回到了林府,姑娘也有了自己的家,成了皇上指定的辅政亲王妃。大爷本是姑苏解元,前途无量。贾府有什么?我虽是林家一个丫头,我都瞧不上他们贾府的男人,除了吃祖宗留下的饭,还会做什么?”   林母看着黛玉,觉得贾府好歹也是黛玉的外祖母家,雪雁若不是气狠了,绝对是不敢这么当着黛玉面说话的。   贾府确确实实伤透了黛玉的心,但快晌午小憩做得梦,对她有所震动,她决定今后对贾府所有的事情,一概不过问。   “我原来以为像贾府那样的人家一定是好的,看样子与金陵甄家也没多少差别。”林母感叹道。   外面飘飘洒洒又下起了雪,一团团,成群结队向走廊玻璃飞来。   林良玉放下手里的书,凝视着院子里红梅,在寒风中含苞待放,他不由得心往神驰。   “大伯母,我相信哥哥的眼光不会差,希望我的嫂子是哥哥真正倾心喜爱的女子。”黛玉真诚地说着。   林良玉转过头来,对着他的母亲与黛玉羞涩地微微笑道:“娘,妹妹,其实我的心里早就有人了,只是没好意思说。今天你们既然说贾老太太要保媒的话,我就不得不说了。”   林母惊讶地问道:“是谁?莫非是……”   林良玉很肯定的点头道:“娘猜到没错,就是香草。且不说福伯对我的恩德,香草这几年来对我对娘付出了这么多,我敬重她,喜欢她,我想娶她为妻。进京时,我把《千字文》给了她,要她趁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把字认全会写,以后除了帮我照顾娘,还要帮我管家。”   “可是,你十三岁中举,今年都十八岁了,香草比你还大两岁,今年都二十岁了。还有,她只是个丫头,你如今是林家大少爷,你妹妹以后是辅政亲王的王妃,若是有人说起来,会不会不好听?”林母有点犹豫。   林良玉不以为然道:“叔叔去世前,已经把林伯一家的奴籍消了,香草一家早就不是林家奴仆了,她们一家现在是平民。香草是比我大两岁,这有什么?不是说女大两,黄金长吗?我倒觉得大两岁好,大些会孝敬娘,照顾妹妹。”   “大姑娘,你觉得怎么样?”林母征询黛玉意见。   黛玉捂着小嘴笑道:“哥哥喜欢,我做妹妹的能说什么啊?我相信哥哥的眼光不会差的。这香草是福伯的女儿吗?”   “是的,你哥哥蒙冤坐牢以后,我的眼睛天天是泪不干,慢慢地模糊看不清东西了。多亏了香草,我娘俩的衣裳鞋袜都是她帮着做,有时还抽空来帮我收拾家。这些年来,要是没有香草帮忙,我娘俩的日子真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子。”   黛玉想到阿山为自己所解的梦,担心自己与水溶走了,喝不上林良玉的喜酒,又想到那位善良的香草都二十岁了,遂笑道:“既然大伯母也觉得香草不错,香草年纪也不小了,何不把她接过来,让她与哥哥成了亲,我也能早日有个小侄子或小侄女。”   林良玉笑笑,说道:“反正已经等了这些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天,等春闱过后再说吧。”   贾母为了挽救贾府,一心想让贾府与林家再次联姻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这个年,原本是想着过个愉快的好年,阿山也为此作出了很大的努力,黛玉在大年初一看到了那张信笺,对父亲的死因,虽然有很多怀疑,并不全信是有人暗害,但依然如同一根刺卡在嗓子里。   尽管她觉得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情,影响大家都好过不好年,她努力装作没什么,谈笑自若,该吃就吃,该喝酒喝,身边亲近的人还是能看出她的笑容很勉强。   年初二以后,那些皇亲贵胄,王公大臣开始争相邀请水溶黛玉赴宴。   凡是送到玉园的帖子,黛玉都让秀姑婉言谢辞了。   第一场太子府的酒宴被谢辞了,其他家的觉得黛玉为深闺女儿,不愿抛头露面出门做客,有情可原,况且太子府的酒宴都没有参加,也无话可说。   水溶作为一个年轻的辅政亲王,应当参与应酬的,但他是哪家酒宴都懒得去,只喜欢在玉园陪着黛玉。   太子水澈亲自来请,婉转劝他身为皇子,肩上责任重大,他们兄弟二人,虽然位高权重,毕竟力量单薄,平时要避嫌,过年时可以放开一些,与王公大臣多结交,笼络感情。   水溶听了,不以为然道:“这些年,我都不在京城,不也没什么影响吗?你们就当我还没回京城就是了,我实在不喜欢这些繁琐事。去那热闹的酒宴场合,没有我在玉园清净舒服。你与他们联络感情吧,我不喜欢,别难为我。”   太子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道:“皇兄既然不喜热闹,我就送桌酒菜过来,算我单请皇兄的,要不然,我这心里真是不过意。”   “别!你千万不要送,要不然上行下效,别人都如你一般,我如何是好?”水溶手摇的像风吹荷叶。   太子表面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心里却乐开了花。   由此看出,水溶是没有一丝一毫权利之心。   太子水澈由衷地喜爱这位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同胞哥哥。   他情不自禁地双手紧紧抓着水溶的大手,动情地叫道:“皇兄!你真是我的好皇兄!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难为皇兄的。”   水溶咧着嘴,笑道:“瞧你说的,我是你的皇兄,只有我帮助你的,怎会让你为难呢?”   京城上流阶层,大多人眼皮子极其浅薄,他们觉得贾家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现在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又想到如今权势最显赫,皇上最喜爱的是太子的胞兄水溶,而水溶又是贾府铁定的外甥女婿,听说林姑娘是在贾府长大的,这层关系不可忽视。   北静王府原本与贾府是世交,这个北静王虽然年轻,却是个最会做人的王爷,他在纷纭复杂的京城,都知道这是位不会争权夺利的人。   说实话,这个北静王也没办法争权夺利。   功勋卓著的老北静亲王只有一个儿子,死后这个儿子自然而然承袭了王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今皇上水镜对这个北静王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更不重用,只是把他作为一个闲王养着。   这位风流倜傥的北静王爷长袖善舞,哪个派系的人都不得罪,每天就是吃吃喝喝,与一些帮闲的清客谈诗论画,上至皇亲贵胄,下至三教九流,只要他看着顺眼,不问贵贱,都有所接触,倒也博得了个清雅风流名声。   今年,当人们都在对贾府持观望的时候。   年初二,北静王府最先请了贾府吃酒,而且这次场面还搞得很大。   在这天,北静王府除了邀请了贾府人,还邀请了在京城很有脸面的太子妃娘家人。   这很使人纳闷,不免让人觉得北静王府把漏了气的贾府与气势正旺的太子妃娘家相提并论了。   同时,也不由地让有心人想起了未来的辅政亲王妃。   接着,京城不少无法巴结上水溶的皇亲贵胄,王公大臣竟然反过来想走贾府的路子,与贾府又热络起来。   贾府自北静王宴请过贾府之后,又有不少头面人家陆续邀请贾府往年酒。   这让颓败的贾府有了很大的面子,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去别人家吃酒快乐,可是回请别人酒宴就让王夫人难心了。   这回席不能差,要维持住面子,就得花银子。   想宝玉春闱科考以后,想得到体面差事,宫里没有了做娘娘的姐姐,朝里没有了做大官的舅舅,父亲只是个五品闲职,没有人提携是不行的。   于是,王夫人咬牙掏出私房银子一千两,又去找贾母哭穷,索来一千两,才算把这个往年酒应付过去。   这个年,贾母的心情还算不错。   年初二,黛玉打发人给她送来了一只非常好的老山参,虽然礼物送来的很迟,总算心里还没忘记这个外祖母。   另外,她去哪家吃酒,所受到的礼遇都还不错。   年里年外,心情最差的要数王熙凤。   贾府过年,依照惯例,除了除夕年夜饭,初一早膳,阖府在一起用餐。之后,仍然与往常一样,各房自己用餐,请客则另当别论。   现在,王熙凤已经回到了大房,婆婆邢夫人是典型的铁公鸡,什么时候都是一毛不拔的,过年也不例外。   公公贾赦是一个钱当两个花,吃酒玩女人,只有把银子往外拿,没有银子往家拿的。   丈夫贾琏,今年更是不同往年,几乎没有多少银子进账,还经常不归家,问他什么话都嫌烦。   夫妻眼里揉不得沙子,凭做妻子的感觉,王熙凤感觉贾琏又有了外遇,估计这次外遇比起以往,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银子,还要讲究排场,邢夫人没少给王熙凤脸色瞧,时常拿话刺她道:“在二房的时候,你什么事都办得好好的,怎么回到自己大房来,就什么事也做不好了?还有你那个哥哥,整天就像个饿瘪虱子,我们这个家哪里还能经得起这么叮?”   公公贾赦是有事没事就把贾琏叫去,吩咐帮他找些银子花,找不来银子就骂。   然后,贾琏回到自己屋里发脾气,这个家被弄的乌烟瘴气。   巧姐时常被吓得躲在一边哭,贾琏瞧见就皱着眉头道:“哭!哭!就知道哭。”   每当这个时候,王熙凤就忍不住心疼巧姐,要与贾琏驳几句。   贾琏现在是一点不让,要不讥讽挖苦,要不就是不屑一顾。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昔日霸王似的王熙凤,如今被整得有气无力,身子病歪歪的。   好在平儿有事没事安慰劝解着,时时帮着她分担一些烦恼。   要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子过下去。   年初二的晚上,邢夫人破天荒地来到王熙凤院子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老爷要你明天带着巧姐去国子监丘园,找迎丫头商量一下,请她看在生养她一场的份上,把那一千两银子还回来。你也是知道的,这家里人来往户的,实在是没法应酬。自己老子娘被人瞧不起,她也不光彩。”  其实,贾赦虽然被打断了肋骨,躺在床上过得年,但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想起没弄到迎春银子,还被倒贴了一千两,怎么都不甘心。原本是想叫邢夫人去找迎春的,邢夫人知道贾赦被打的原因不敢去,就把这个差事交给了王熙凤。   吃罢晚膳,贾琏跑得没了影子,这在往年是没有过的。   凤姐平儿带着巧姐坐在炕上说起迎春,都觉得当初真是把迎春看走了眼。   都快到三更天了,贾琏还没有回来。巧姐困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回屋睡觉去了。   熙凤伤心地说道:“看样子爷今夜又不回来了,我现在一切都想开了,就是放心不下巧儿。”   平儿安慰道:“巧姑娘是爷的亲生女儿,他还能对自己女儿有外心?奶奶只管放心,不要想多了,好好保养身子才是正经。”   “你没瞧着二妹妹吗?大老爷不是她的亲老子吗?我真担心我要是不在了,巧儿怎么过?”王熙凤抹着眼角的泪,又道:“平儿,你自小就跟着我,与我的情分不比一般人,我这辈子最信的人就是你了。我有多少东西,你比我自己还要清楚。今晚二爷看样子是不回来了,我俩把家底子清算一下,也该给我们自己留条后路了。”   王熙凤不愧是贾府第一精明人,她与平儿关起房门,悄悄地把这些年当管家克扣来的,放高利贷收刮来的银票,仔细地点了点数,足足有十万两。   她起身找了个小匣子装好,又把自己最珍贵的珠宝首饰装了进去锁好。凄然地说道:“俗话说家贼难防,这些东西放在这个家里,我实在是不放心。明天我带着巧儿与你去看二妹妹,顺便走一趟玉园,把这个匣子寄放在林妹妹那里。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帮我照顾好巧儿,她是我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   “奶奶,您说什么呀,这大年下的胡说什么!”平儿滴着泪埋怨道。   凤姐凄苦地笑道:“哭什么!我只是这么说说,哪里就死了?你是知道的,我根本就不信神鬼。话又说回来了,连李纨都知道买房子留后路,我哪能连她都不如?只是我没有她那样好的哥哥嫂嫂。据我这些年的观察,林妹妹是可以托付之人,她是万万不会昧下我这点东西的。”   次日,大年初三,王熙凤带着巧儿平儿先去了玉园。   刚与黛玉寒暄完,黛玉送给了巧姐一个装着金锞子的荷包。   小丫头传报迎春来了。   迎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与过去在贾府判若两人,与在孙家时候,更是天壤之别。   她见到巧姐很亲热,拉着巧姐嘻嘻笑着,从手腕上退下一只老坑玉镯套在巧姐手上,笑道:“没想到巧儿也在这里,这个就当姑姑送给你的见面钱吧。”   巧姐深得她娘的身教言传,很懂事地要跪下行大礼拜谢。   迎春拉起她道:“以后你若是有良心的,姑姑老了也许还要指望着你呢。”   凤姐听了心里一动,腹议道:是啊,迎春遭遇不幸婚姻,以后嫁人是高不成低不就,有可能孤老终身了。她毕竟是巧儿嫡亲姑姑,与巧儿血脉相连,凭自己对她的了解,应当不会对巧儿差的。   遂笑道:“巧儿是二妹妹侄女儿,还不是与自己女儿一样。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倒是很想让着巧儿搬过去与二妹妹作伴呢。”   “凤姐姐,你可不要吓唬二姐姐,假如真是这样,恐怕贾家人会把二姐姐给生吞活剥了。”黛玉微笑着,样子好像是打趣,实则是事实。   王熙凤眼圈一红,不由滴下泪来,说道:“二妹妹如今是苦尽甘来,我不敢再让二妹妹被牵连再受苦。只是,我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巧儿。”说着,她轻轻推了一把巧姐,抹着眼泪说道:“以后,巧儿就托付给两位妹妹了。”   黛玉迎春见昔日那个霸王似的王熙凤,如今居然如此可怜巴巴地求人,不觉发怔。   因为都深深地了解贾府,想劝慰她几句,却不知应当如何劝慰。   平儿声音凄凉地向黛玉迎春诉说着王熙凤如今的处境,巧姐听着陪着王熙凤小声地抽泣着。   迎春知道贾琏有外室,还见过那个叫春桃的女人,并且还知道那个叫春桃的女人现在怀了孕,可能就是这几天临产。   此刻,迎春瞧着王熙凤的哀愁,想说出这件事情,又怕尤二姐的旧事重演,不说又觉得王熙凤过去虽然瞧不起自己,对自己很冷漠,但也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王熙凤是自己名正言顺,三媒六聘,大红花轿娶来的正经嫂嫂。   人在艰难困苦的逆境之中,有人能给你一个温暖的眼神,或是一句温暖的话语,有可能会让你感动不已,甚至会一辈子记住那人的好。   因为锦上添花人太多,雪中送炭人极少。   想自己离开了孙家,在玉园曾与王熙凤见过两面,王熙凤没有像贾府其他人那般蔑视自己,而是温言温语地与自己说话,迎春的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她觉得贾琏娶外室,这件事情早迟都瞒不住人,如今死死地瞒着王熙凤,似乎有点对不住她。   那个时代,不管是道德论理,还是朝廷颁布的法令,都是妻为妾纲。   迎春的脑子里,还没有自由平等的观念,她只是希望春桃的命运不要如尤二姐那般悲惨,希望她能为贾琏生个儿子,在家庭中有一席之地,平平静静地过日子。看着王熙凤与巧姐痛苦,迎春的心也不好受。   女子就是感情动物,最容易触动情感,看不得痛苦与悲哀。   王熙凤发觉迎春神情有异,想起贾琏曾说过知道她的住址,立刻想到贾琏若有外室,迎春一定是知道的。   只见王熙凤转身从平儿手里拿过那只匣子,轻轻打开,露出里面的珠花首饰,“扑通”一声竟然跪倒在迎春面前。   这下子可把迎春给震住了!   一直在迎春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嫂嫂,给自己跪下了,这让她如何不惊诧?   平儿见势,也拉着巧姐跪在凤姐身后,哀求道:“二姑娘,现在只有您能帮奶奶了。”   迎春很动情地说道:“嫂子,您这不是要折杀我吗?快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王熙凤跪在地上,流着眼泪道:“求姑娘救救我与巧儿。”   黛玉见迎春拽不起来,勉强笑道:“凤姐姐,真没见过你这么泼皮无赖。”   说着,黛玉起身去扶王熙凤,紫鹃雪雁扶起了平儿巧姐。   大家重新坐下,王熙凤把手里的匣子递给迎春,说道:“二妹妹,这是我最后一点东西,想留给巧儿以后活命,请你帮她收着。”   她见迎春不愿接,苦笑道:“你若不帮她收着,放在我那里,早迟也被他的爷爷逼去,或被他爹爹拿走乱花了。”   迎春为难地说道:“这怎么好?”   平儿笑道:“二姑娘与林姑娘都是我们奶奶最信任的人,若是二姑娘觉得责任大,不如就由林姑娘做个证人,就算我们奶奶寄存在您那儿的。”   迎春见黛玉没有说话,想起自己的遭遇,深知女孩儿没有银钱傍身的苦楚,免为其难道:“好吧,林妹妹就做个证人,点一下数。”  王熙凤是最知道人心险恶的,过去甄家送到贾府的东西被吞没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她还是很大度地故意说道:“你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哪里要这些过程?”   “亲是亲,财物要分清,我贾迎春可不愿在这事情上含糊,到时候落个不清不楚的名声。”迎春说着,接过匣子,拉着黛玉过来。   紫鹃很有眼色地拉着雪雁走了出去,平儿也拉着绣橘跟在她俩身后笑道:“我们姐妹好久没有说过体己话了,昨儿鸳鸯还提去绣橘,心里很是担心,没想到你们几个竟都是有福的丫头。”   屋里,点完银票,珠花首饰之后,迎春写了一张一式两份的字据分别交给黛玉熙凤,笑道:“二嫂子不识字,按个手印。”   王熙凤在一张字据上按过手印,交给黛玉笑道:“瞧你们俩个,我真服了你们。”   说着,王熙凤居然把另外那张字据撕得粉碎。   迎春没想到爱财如命的王熙凤做事如此漂亮,真是做到了用人不疑,心里不由发热,很受感动。  没过多久,王熙凤就如愿以偿地从迎春嘴里得到了贾琏外室所有一切。   王熙凤滴着眼泪,说道:“其实,我知道自己这个身子也是不得好了,我心里也盼着二爷能有个儿子,不管是哪个生的,终归是我的儿子。有了儿子,我老了也会有个依靠。就是巧儿,也有了兄弟可以依靠。不知道的人说我怎么不好,那都是不懂我的心。”   黛玉冷眼瞧着迎春与王熙凤越说,感情拉得越近,心里不由佩服这个王熙凤,真不愧为脂粉队里的巾帼奇才。可惜运气不好,嫁到了贾府这样的家庭。   在玉园用罢午膳,王熙凤劝黛玉休息,自己则带着女儿与平儿跟着迎春主仆去了丘园。   在丘园刚说了一会话,只见贾琏的小厮来报信,说姨奶奶春桃快要不行了,想见见二姑娘。  王熙凤听了,带着平儿与迎春一起去提篮桥胡同看春桃。   迎春思忖片刻,觉得纸终究包不住火,反正已经把春桃的事情告诉了凤姐,她能不计较,如此最好。   几个人到了提篮桥春桃住处,走进院门,迎面遇到出来迎接的贾琏。   贾琏见到凤姐,愣了片刻,说道:“凤儿,容我以后再向你细说,快进去吧。”   “爷,妹妹要生了吗?身子还好吗?我刚刚知道,也没有给妹妹带东西。”王熙凤很内疚地对贾链说。   贾链深深瞧了一眼王熙凤,悲哀地说道:“孩子生出来了,是个男孩,只是……”   迎春随着丫头走进内室,见春桃面无血色,嘴唇青白,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姨奶奶,二姑娘看你来了!大奶奶也来看你了!”丫头婆子呼喊着。   春桃缓缓睁开无神的眼睛,努力看清是迎春,挣扎着要坐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熙凤是绝对不会让贾琏说自己善妒的。   只见她跨前几步,紧紧握住春桃的手,美丽的丹凤眼饱含热泪,说道:“妹妹,快躺着,有什么话只管说。”   春桃有些涣散的眼神努力凝聚着,瞧着迎春说道:“二妹妹,我没希望了,这个孩子,请你帮我照顾。有机会的时候,把他交给大奶奶,就说,就说,这个孩子,是我送给她的,请大奶奶原谅我,把这个孩子当做亲生儿子吧。”   王熙凤斜眼偷窥着贾琏,对着春桃大声呼喊道:“妹妹!你会好的,等你身子好了,我接你回家,请老太太做主,给你应得的名分。这个孩子,是二爷的长子,也是我的长子,我会当着自己亲生儿子一般抚养长大,你放心吧。”   “谢——谢!”春桃费尽力气,说出这两个字,面含笑容,死了。   贾琏抚着春桃尸体,伤心地大哭,婆子怀里刚出生的男婴也哇哇大哭起来。   贾琏气得站起身,怒目瞪视着婆子怀里的男婴,骂道:“哭!哭!都是因为你,春桃才死的,要你何用!”说着,似乎想惩罚婆子怀里的婴儿。   王熙凤忙接过婆子怀里大哭的婴儿,劝道:“这是妹妹的心头肉,我们要用心疼惜,好好抚养才是,你怎么能如此说呢?”   说来也怪,那个婴儿到了熙凤怀里,居然不哭了,睁着两只小眼睛静静地瞧着她。   王熙凤觉得自己与这孩子很有缘分,惊喜地说道:“这孩子眼睛真大,与巧儿的眼睛一模一样,跟二爷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迎春伸头瞧,见这个男婴长得与贾链极为相像,简直就是贾琏的翻版。   王熙凤这次很大方,立刻吩咐平儿回去取了五百两银子过来交给贾琏,迎春也送来了五百两奠仪,囊中羞涩的贾琏心里不仅对王熙凤很感激,对迎春也很称道。   王熙凤抱着孩子,带着奶娘,回府直接去见了贾母,禀明了一切,说自己要收养这个孩子,要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希望老太太念着春桃的功劳,允许春桃以贾链二房奶奶名义下葬。   贾母原本就喜欢王熙凤,见她如此宽厚大方,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不仅满口答应了王熙凤的要求,还给这个孩子取了个乳名,因为是过年出生的,就叫年儿。   春桃的葬礼虽然没有贾府盛世时的风光,却因为贾琏手里有了银子,贾母又给了春桃名分,春桃被埋进了贾家坟地的边缘,到底算是死有所葬,比以前死的尤二姐葬礼风光得多。   王熙凤做得这件事情,赢得了贾琏的心,也得到了迎春的赞赏,却让自己的公婆很不待见,说这春桃出身低贱,葬礼花费太多,实在是不值得。   王夫人姐妹俩心里更是不舒服,倘若贾琏没有儿子,贾赦的爵位只能由二房承袭,现在贾琏有了儿子,宝玉怎么办?   老年人肠胃原本就弱,贾母又比较贪吃,那天见过贾琏的儿子,次日拉起了肚子。夜里起床,可能又受了点凉,越发不好起来。   贾府就传出了贾琏这个儿子年儿命不好,出生就害死了亲娘,老太太只是看了一眼,就让老太太生了病,亏老太太福泽深厚,要不然,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谣言越传越凶,竟然有人说夜里起来,看见这小男婴住的房子廊檐下有黑影徘徊,吓得丫头婆子不敢看这个小男婴。   邢夫人本性薄凉,根本不愿与年儿照面,断了肋骨躺着的贾赦,对自己的儿女都是如此无情,哪里在乎这个年儿?   倒是王熙凤俩口子与平儿是真心喜欢。   这些谣言很快被王熙凤贾琏知道,深深了解自己嫡亲姑姑的王熙凤想得很多很远,心里十分为小小的年儿安危担忧,她把自己的担忧说给了贾琏。   最后,贾琏拿主意道:“春桃临终求二妹妹照顾这个孩子,不是没有道理。我们干脆把这个孩子寄养在二妹妹那里,我看比养在我们府里安全多了,有空你就多过去看看。”   就这样,年儿只在贾府住了十几天,就被贾琏夫妻找了个借口,说是这孩子出生就没了母亲,要把他送进寺庙寄养。   实际上,是送进了迎春的丘园。   惜春在大观园,知道这事,流着眼泪对身边的丫头说道:“百年贾府,簪缨之家,从哪里看,都是一副衰败的样子。我要尽早走,免得掉进泥坑出不来。”   水溶见黛玉自从在宫里看到那张关于林海死亡之疑的信笺,一直是郁郁寡欢,好像是心事重重。   他决定陪黛玉回扬州仔细调查,非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这天,他从宫里回来,见黛玉毫无兴致地翻着书,走进她的身边温柔地把她手中的书取下,说道:“玉儿,我想与你商量件事情。”   黛玉抬起头,回眸看他神情严肃的样子,不觉紧张地问道:“什么事?”   “打完了仗,我也没有事了,在京城每天不是这样,就是那样的应酬,整天吃吃喝喝的很烦人。我想咱俩不如悄悄去趟江南,顺便把岳父的事情彻底查查,你看如何?”水溶眼含深情,望着黛玉,等她回答。   黛玉知道水溶话说的很轻松,其实完全是在为自己着想。   她感激地瞧着水溶,问道:“如何能悄悄走?你现在是辅政亲王,不是无官一身轻,想走就能走的。”   水溶笑笑道:“只要玉儿愿意,我现在就去找父皇说去。”说着,他伸出双臂,过来使劲搂了一下黛玉,说道:“听话,以后要多吃东西,把身子养壮实些,走起路来才有劲。”   “坐好说话!”黛玉躲避着他凑过来的头,用手推着他,眼睛瞅着外面,压低声音说道:“你再这么没有规矩,我不理你了。”   水溶知道黛玉害羞,不愿被丫头们瞧见亲昵,转过身子,规规矩矩坐着她的旁边,眼睛望着她清丽绝俗的面庞,轻轻嘘道:“我们是皇上指定的夫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紫鹃端着一盘鲜红的果子走进来,水溶捏起一颗放在眼前瞧着,看起来亮晶晶的红的可爱,不知味道如何?   “听说这种果子熟的时间很短,不及时采摘最容易烂,鸟雀又最爱吃,一棵树收不了多少好的。所以,就是吃这个的时候,都是很金贵的。这大雪纷飞的季节,阿山弄来这些,更不容易。”紫鹃笑着说道。   水溶把果子递给黛玉道:“如此说来,我还真舍不得吃了。玉儿,你尝尝。”   “再好,也不过是口头食,有什么舍不得吃的?紫鹃,你们都尝尝。”黛玉招呼着,用纤细的玉指拨了拨道:“这也算是个稀罕物儿,留点送给王嬷嬷。”   秀姑手里攥着一把请帖,笑眯眯地进来说道:“亲王,姑娘,瞧这些请帖,每天都有好多家请吃酒,让人怎么分身?”   “不是说了吗?我们不喜欢热闹,哪家都不去,就是太子府都不去,我们也不请人来家。”水溶有些不高兴地翻眼瞧着秀姑,对着黛玉嘀咕又道:“瞧瞧,烦人吧?我们不如早些走得好。”   “要走,得做好准备,这次回南,可能一时半时回不来,我们与阿山商量一下,好吗?”黛玉说出了心里话。   水溶莞尔笑道:“玉儿,我都与阿山说了那封信笺的事,阿山说他凡事都听你的。呵呵,我说的话,在阿山那里很不算数。”   水溶酸溜溜地瘪瘪嘴巴,遮不住眼底里的快乐。   男人哦,再优秀的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既有小心眼,又有虚荣心。   据钦天监禀报:今年北方将是大旱大灾之年。   当水镜绞尽脑汁想办法应付大旱大灾,怎么解民众之苦时,户部报告说南方去年税银,只交了往年的十分之六还不到。   水镜仔细翻阅,发现竟然是盐税欠账太多。   他让户部把近十年的盐税报告取来,看了几天之后,他发现这十年来,林如海做巡盐御史之前,盐税每年能交来十分之三四,林如海做巡盐御史之时,盐税能交上十分之八九,林如海死后,盐税逐年下降,去年只上交了十分之二还不到。   水镜放下盐税报告,深深感叹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扬州的盐税总数要占全国总税收的十分之五六,盐税收不上来,直接影响社稷根基。   水镜拳头猛地砸在龙案上,大骂道:“一定要杀光这些硕鼠,必须的!”   他两只龙目骨碌骨碌转个不停,拇指与食指捏着自己的下巴,迈着小方步,在宽阔空大的大殿内踱来踱去。   “来人!”正在外面候着的宝珠,慌忙摆着小碎步跑进来。   “走,去玉园。”水镜眼底闪烁着复杂痛苦的目光,低沉地吩咐道。   黛玉坐在自己卧室,瞧着紫鹃雪雁手忙脚乱地收拾出门东西。   她知道秀姑是个好管家,对自己忠心耿耿。   但是,黛玉的心里尊重她,在有些事情上,却觉得紫鹃雪雁更值得托付。   阿山早就开始做出远门的准备,还在年内的时候,他就把这新一年田地山林等外面事物安排妥帖了。   他知道南方蚊虫多,黛玉这次去南方可能时间很长,也许要过夏,他连天加夜地制作了很多驱蚊虫,消炎爽肤的冷香膏。   水溶总结了以前与黛玉出门时的经验教训,有空就出去转悠,寻找些路上需要的东西。   这天,他非常高兴地跑了回来,告诉黛玉,他买到了两件好宝贝,像献宝似的捧给黛玉瞧。   紫鹃接过来水溶手里的盒子,掂了掂重量,笑道:“捧在手里挺轻巧的,会是什么宝贝呢?”   “紫鹃姐姐,快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急性子的雪雁忍不住上前帮着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装了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白的丝帕。   雪雁撇嘴笑道:“就这也算宝贝?”   “你先不要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水溶自信满满地瞧着黛玉说。   紫鹃拿出看,原来是两块丝帕。   她拿起上边那块与雪雁扯开,情不自禁地叫道:“哇!怎么这么大!”   紫鹃又叫来了几个小丫头帮着,一层一层扯开,这丝帕又细又薄,站在对面瞧,就像一层白色的薄雾,足足比一个殿堂还要大。   水溶得意地拿过一只蜡烛点着,举着火就要去烧这丝帕,黛玉瞧见喊道:“你疯了?”   “没事!你瞧,一点也烧不毁的。”水溶把手里点燃的蜡烛在丝帕上烧来烧去,果真是一点烧伤的痕迹也没有。   黛玉伸手抓起丝帕,觉得无比柔弱,水溶烧过的地方,依旧洁白如新。   水溶笑道:“这东西是用天山冰蚕丝织成的,名叫逍遥帐。不怕火烧水淹,也不怕刀绞。这个大的,夏天挂在凉亭或院子里,人坐在里面,既能防蚊虫,又不热。小的可以当一般帐子,挂在床上,比那一般的帐子,又凉快又透气。玉儿,你说这算不算宝贝?”   “嗯,算是个宝贝,只是价格一定不菲吧?”黛玉云淡风轻地问道。   听到价格,水溶眼神黯然,就像个犯错的大孩子,低头小声说道:“这两个一共要十万两银子。”   “你哪来的十万两银子买这个?”黛玉追问了一句。   水溶的头快要低到了胸前,不好意思瞧黛玉,像个犯错的小男孩,低声说道:“我用父皇给我亲笔题字的‘征西大捷’红色琉璃瓶换的。”   雪雁嘻嘻笑道:“天啊,那可是具有纪念意义的皇上手泽,是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的荣誉。”   水溶不屑道:“那个红色琉璃虽然好看,不能吃不能用,打碎了一钱不值。那个东西在世人眼里珍贵,只不过因为有父皇的亲笔题字而已。以后,寻机会找父皇多给我们写一些就是了。”   黛玉调侃道:“找父皇多给你题字,好让你拿出去卖了换银子花。”   水溶脸红红的,羞涩地笑道:“我觉得这次换得值,相信父皇知道了,也会赞成的。”   黛玉微笑道:“这个不是值不值的问题,那是皇上给你的手泽,我们应当好好珍藏才对。”说着,喊紫鹃把以前水镜奖励水溶的十万两银票拿出来,交到水溶手里道:“去把皇上的手泽赎回来吧。”   “这钱要是没了,以后怎么过日子?我看还是算了,那些只不过是虚的,这个才是实在的。我们还要出远门,万一路上没有了盘缠,难不成我们也学绿林好汉,去劫富济贫?”   “谁要出远门?谁要去劫富济贫?”水镜迈着大步走进来。   让正在说话的水溶黛玉吃了一惊,这也难怪小丫头不早进来通传,是水镜摇手不许她们进来回禀的。   每次,水镜到玉园,总是觉得自己浑身充满活力,心态就像年轻了三十岁。   他的所作所为,往往比毛头小伙子还要冲动,调皮。   因为他是皇上,除了黛玉,还有水溶这两个人之外,没人敢不顺着他的。   水溶黛玉笑着上前行礼,他与往日一样,一手拉这一个,笑道:“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你俩就是不听,还是抱着虚礼不放。”   他是皇上,话怎么说都可以。   谁敢见到皇上,真大大咧咧地不行礼啊?   搞得不好,遇到他一个心情不爽,给你按个蔑视皇上的罪名,杀你没商量!   黛玉请他上座,亲自为他奉茶。   水镜接过香茗,目光不由自主地瞧着黛玉,问道:“想出远门吗?”   水溶憨憨地把刚才的话与他说了一遍。   水镜听了,喜上眉梢,开怀笑道:“很好!我正有此意,玉儿的父亲是我朝最好的臣子,英年早逝,我早就心存疑虑。这次你们去南边,亲自把这件事情给我调查清楚,也算移去了我心头一块大石。林海是巡盐御史,朝廷重臣,敢于对他下手的人,绝非一般。这次去调查此事,不但难度大,还极为凶险。你们是否心里有了打算?”   水溶瞧着黛玉,笑道:“我们也正在议这事,具体还没有什么打算,父皇是否想到了什么?”   “我想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现在若从正面入手,可能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我建议你们从侧面去查,比较容易些。”水镜说的似乎真再为他们着想。   “从哪个侧面入手呢?”水溶睁着漂亮的凤眼,疑问地问道。   水镜微笑着不说话,迷离的目光深深地锁定黛玉。   见黛玉低头不语,忍不住问道:“玉儿心思细密,考虑问题不像溶儿喜欢大刀阔斧,直来直去,我猜这件事情,玉儿一定在心里揣摩许久,已有方案了。”   “皇上过奖了,臣女不过是闺门弱质,哪里懂得什么?况且这又牵扯先父的死因,臣女想起先父,是揪心的疼痛。也许就是人说的当局则迷,臣女的心很乱。”   水镜瞅着黛玉,腹议道:玉儿说得没错!她虽然聪明过人,毕竟也才十多岁年纪。这些事情就是放在饱经世故的成年人身上,也未必能冷静得下来。   他心里隐隐发疼,陡然有紧紧抱住她娇弱的身躯,大声告诉她:玉儿!你不会有事的!我宁愿承受所有痛苦,愿忍受万箭穿心的折磨,也不愿看你难受,看你痛苦,看你受委屈。   他的身子摇晃着,闭了闭眼睛,强力抑制着自己的冲动,使劲咽了口唾液,故意用低缓的语音说道:“玉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在何时何地,你做任何事情,父皇都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你。”   黛玉“扑哧”一声轻笑,俏皮地瞧着水镜问道:“条件是什么?”   水镜骤然怔住,半晌才说道:“傻丫头!”   他觉得有些难受,黛玉这话明显有些见外,不懂他对她的刻骨铭心的爱。   他明白儿子水溶对她的爱,可以不顾一切,甚至连性命都不要。   其实,自己对她的爱并不比水溶少丝毫,倘若可以,自己也可以不顾一切,可以不要性命地追求。   然而,自己还有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责任。   想到这里,他看向水溶的目光里,竟然充满了嫉妒。   “父皇只盼着早日查清谋害林海的凶手及所有的幕后者,把他们一网打尽,为你父亲早日雪恨。你们这次必然是去扬州,我想还是先从那些盐贩子入手,再彻底查清他们与官府的联系。”水镜说着,很注意地看着黛玉,见她依旧低着头,继续说道:“林海作为巡盐御史,直接得罪的人是那些盐贩子,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必然惹人怀恨在心,若没有官府人包庇纵容,想必那些盐贩子也不敢。”   黛玉在心里暗道:“皇上终于切入正题了。”   水溶认真点头道:“父皇说的极是,我们这次去扬州,就把重点放在那些盐贩子的身上。”说着,不忘问黛玉道:“玉儿,你说呢?”   黛玉抬起头,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水镜道:“皇上高瞻远瞩,说的一定是对的。”她起身给水镜重新换了一盏茶,笑道:“皇上,再尝尝这个茶。”   水镜端起,细细品了品,笑道:“这个茶很好,滋味柔和淡雅,只有玉儿这样情调高雅的人,才能沏出如此鲜爽甘醇的茶来。这次你们先去江南,我若是能抽出空,希望能在西湖边,品玉儿亲手沏的龙井茶。”   这次去江南,水镜依然坚持派来了风雨雷电四个侍卫,暗中交代他们,一定要保护好黛玉的安全。   年初六,京城空气里还弥漫着烟花炮竹的味道,人们还沉醉在新年的快乐里。   玉园的大门口套了六辆马车,一辆就是水镜送给黛玉的那辆特制的马车,一辆是紫鹃雪雁放着黛玉的衣服被褥,其余的四辆全是阿山水溶争相为黛玉精心准备的物品,还有水镜送来给黛玉的物品。   晨雾还没散去,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脸,像是还没有睡醒,朦朦胧胧地瞧着大地。   玉园的大门打开了,一群送行的人紧紧围绕着黛玉,脸上带着依依不舍。   王嬷嬷经过悉心调理,身体现在好多了,已经可以在园子里四处走动,听说黛玉要回南边,心里很舍不得,拉住黛玉的手直流眼泪。   黛玉没敢告诉她回去是为了调查父亲的死因,怕她为自己担惊受怕,安慰她道:“嬷嬷,我回去最多也就过个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王嬷嬷擦着眼泪笑道:“也是,姑娘以后出了阁,想回去也没有空了。不如趁着现在比较清闲,由水亲王陪着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姑娘只管放心,家里有秀姑照管着,我现在身子也硬朗多了,没事也可以帮着秀姑看着,不会有事的。”   林良玉母子听说黛玉回南,刚刚与黛玉团聚,又要分开,心里舍不得黛玉离开,但又不好说什么,林良玉只是一个劲地说:“妹妹一路保重,多写信回来。”  林母擦着眼睛,说道:“才与大姑娘过这么几天,心里真是舍不得。”   “大伯母,哥哥,你们瞧,我这一路不会受委屈的,你们不要为我担心。”黛玉指着马车说着,调皮对良玉笑道:“哥哥,我回来时,你一定要为我办好两件事情。”   林良玉忙道:“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再多我也会倾力去办。”   “噢,这两件事哥哥都能办到的。一是春闱进场,不管怎样,哥哥只要尽力就好,好坏都不许放在心上,二是我回来的时候,希望能看见嫂子。”   林良玉的脸有些泛红,点头道:“这个容易,妹妹放心就是了。”   黛玉的话引起大家一片欢笑,冲淡了送行的离情别绪。   水溶牵着马,过来文绉绉地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玉儿,我们上路吧。”   这一路走得非常顺利,路上一点也没耽搁,正好在元宵节的前一天,到达了姑苏老家。   林家老宅在这大半年来,在林良玉的整理下,比黛玉记忆中的家更富有诗情画意。   老管家林福把黛玉接进了家里,带她去了过去住的院子,笑着告诉黛玉道:“姑娘,您这院子曾被甄家小姐看中,在里面住了几年。收回来之后,大少爷特别整修了一番,派人每天打扫。”   黛玉走进自己以前的屋子,发现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床铺桌椅及古董摆设,处处都很合自己心意,不由地感慨道:“有哥哥真好!”   因为林良玉母子生活简朴,家里除了几个林家旧人负责洒扫之外,没有什么使唤的丫头婆子小厮。   林福见黛玉只带了紫鹃雪雁回来,觉得服侍的人太少,怕黛玉受委屈,就把他的女儿香草派了过来。   这香草虽然有二十岁了,但长得娇小玲珑,个子不高却很匀称,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与紫鹃相仿,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相貌乍看平常得很,圆圆的脸蛋上面,镶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鼻梁很挺,鼻头圆乎乎,嘴巴肉嘟嘟,长得很耐看。   香草见到黛玉,眼睛里闪着十分崇拜的目光,弯腰行礼道:“姑娘万福!”   黛玉一把拽住她,笑道:“别,别,我可不敢受你如此大礼。”   香草怔怔地瞧着黛玉,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紫鹃雪雁不错眼地瞧着她,走上前对她行礼道:“奴婢有礼了。”   这更让香草疑惑,她忙侧身躲过,不敢受礼,谦虚道:“两位姐姐折杀香草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雪雁捂着嘴巴,嘻嘻笑道:“林大爷是我家姑娘的哥哥,你是姑娘的什么人?”   聪明的香草脸腾地红了起来,明白林良玉已经对黛玉挑明了心思。   她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喃喃道:“香草只不过是个丫头……”   “患难见真情,我哥哥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你的好,他要我转告你,春闱过后,接你去京城完婚,然后再荣归故里。”   自此,香草的一颗心,算是安定了,对黛玉更是贴心贴肝地爱护着。  在林家老宅稍作休息,黛玉就迫不及待地找来林福,要他仔细地告诉自己父亲的病况,及去世之前是否有异常。   林福比林如海小三岁,小的时候是林如海的书童,长大以后是林如海的管家,关系十分密切。   在书房里,黛玉水溶把阿山也请了过来听林福禀告,这让阿山心里很温暖。  林福回忆道:林如海虽然身子骨不是很健壮,却也没有毛病。自此做了那个巡盐御史之后,事情是接二连三的发生,让他日夜寝食不安,身子骨大不如从前。   做了那个倒霉的巡盐御史没几年,夫人贾敏去世,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到五十岁的人,头发竟然白了许多。   为了多上缴朝廷盐税,他把女儿送到了京城贾府,自己夜以继日的忙碌,身子是每况愈下,越来越差。   林福说自己也曾多次劝他爱惜身子,他总是说生命有限,时不我待,怕来不及做完该做的事情。   后来,林福才知道林如海忠于朝廷,为朝廷收缴的盐税,是他前几任官员收缴的好几倍,因此得罪了盐商及某些贪官污吏。夫人是中毒而死,下毒的人是府里的一个姨娘,经过严格审讯,得知是那个姨娘因为自己家人受人胁迫,又因为她太爱林海,才狠心下毒手的。   林如海很内疚,一心要查出毒死夫人幕后凶手的证据,想把他们绳之以法,最终也没有实现心愿,他自己也带着遗憾去了。   “林伯,毒死母亲的幕后凶手,爹爹难道一点线索也没有吗?”黛玉声音低沉而痛苦地问。   林福认真瞧了瞧水溶,又看了看阿山,最后目不转睛地望着黛玉,思忖半晌,说道:“老爷去世前告诉我,要我轻易不准让姑娘知道夫人的死因,怕姑娘伤心。”   黛玉美丽的眼睛悲伤地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已经长大了,林伯,请你把一切都告诉我。”   林福嘴唇翕动,想说又不敢说,犹豫不决地低着头思考着。   “老伯,我们姑娘有权知道真相,请你说出来吧。”阿山瞥了一眼水溶,镇定地对林福说道。   “我怕,我们老爷在这世上只有姑娘一个骨肉。那些人阴毒无比,实力强大,据说他们的背后,还有京城的王爷撑腰。”林福怯懦地看了一眼又瘦又小的阿山。   水溶站起来,走过去握住黛玉小手,豪气满怀地对林福说道:“不怕,邪不压正。他们背后有王爷支持,我们背后还有父皇支持呢。”   林福很世故地笑笑,说道:“天高皇帝远,扬州是那些盐枭盘踞多年的地方,上到朝廷命官,下到贩夫走卒,你根本就搞不清哪个是盐枭的人,稍不注意,就会着了他们的道。当年,我们林家是五代列侯,江南名门,我们老爷是探花郎,英俊潇洒,是何等的聪明睿智!最后,还不是夫妻双双不幸早亡,只留下我们姑娘一人在世。我真的很担心,万一斗不过他们,姑娘若是有个好歹,怎么办?”   水溶沉吟片刻,仰脸瞧着阿山道:“阿山,我知道你的能耐,请你帮我保护玉儿,我亲自带人去调查。”   阿山圆圆的大眼满是讥诮,不屑道:“我是林家人,是姑娘的大管家,保护姑娘,为老爷夫人复仇,是我的责任。哪个要你请?”   水溶被阿山噎的说不出话,怔怔地望着阿山道:“也好,我们同心协力。”   说罢,眼睛转向林福,说道:“老伯,你不要担心,我们会用热血与性命护着玉儿周全,你把所知道的说具体些。”   这个晚上,四个人一直说到鸡鸣。   最后,决定直接去扬州住下来,抓住大小盐枭证据,掘出他们的背后势力。   为林如海夫妇报仇,是林家书房里五个人共同心愿。   为朝廷除害,增加朝廷税收,富民强国,是远在京城的皇上水镜心中最大目标。   此次此刻,大家是殊途同路,目标一致。   青山隐隐水迢迢,冬尽江南春意闹,二十四桥风物在,瘦西湖畔柳枝摇。   扬州瘦西湖畔,有一座临水而建,名叫“趣园”的名苑,今天迎来了美丽的新主人。   这座名苑原是扬州最大的盐商汪通贵为姑苏名妓一品红修建的,名苑修了三年,刚刚落成,还没住进人来,却被汪通贵的母亲给卖掉了。   这个老夫人平生最恨的就是青楼女子,她的丈夫儿子因为生意上的需要,与人一起嫖娼吃花酒,她没有办法管。可是要娶个青楼女子来家金屋藏娇,她是拼死也不答应。   这个汪通贵是扬州盐业头面人物,口碑最好的一项,就是特别孝顺。   他面对母亲的坚决反对,只好放弃了让一品红住进这座名苑,依着母亲的心愿,卖了这所他花费三年心血建成的“趣园”。   汪通贵是扬州呼风唤雨的人物,大家都知道他不是真心想卖这所扬州最精美雅致的名苑,只是被他母亲所逼,做做样子而已。   哪个愿意在这老虎下颚捋须?   所以,这所名苑卖价不高,却卖了很久也没出手。   正巧遇到阿山从姑苏来扬州为黛玉寻觅合适的住处,见到这所名苑,心里非常中意,回去与黛玉商量之后,立刻买下来。   黛玉觉得为父母复仇,不是一天半时的事情,住在客栈总不算事,而且目标还大。于是,暗中悄悄给了阿山五十万两银票,告诉他找个借口速速买下。   阿山就以自家主人是京城皇亲贵戚的千金,因为母亲去世,日夜悲伤,随兄长来南方散心,喜欢这扬州的景致,打算在这扬州住一段日子,愿意花二十八万两银子买下这座名苑,留给姑娘修养之用。   汪通贵的母亲听了,很同情阿山嘴里这位失去母亲的姑娘,见阿山也没有多砍价,很乐意地把“趣园”卖给了黛玉。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座名苑造得惊天动地,美轮美奂,那位姑苏名妓,哪里有福气配住?   正月二十六,黛玉就住进了这所园子。   黛玉把“趣园”为“西园”,从此,扬州就多了一处优美名胜——“西园”   西园的美不用细说,这里房屋不算很多,主要是以景取胜。   黛玉领着紫鹃雪雁住在清漪阁,水溶带着侍剑侍墨住在菊香斋。   风雨雷电四名侍卫分别驻守在西园前后门的厢房内,阿山则住在紧挨着黛玉住处的望月楼里。   林福因为一直陪伴林如海,他在扬州住的时间长,有不少熟人,所以继续留在姑苏,他的妻子林嫂与女儿香草跟着黛玉到了西园。   林嫂负责黛玉的厨房吃食,香草负责黛玉的院子洒扫。   阿山又从姑苏乡下买了十几个使唤的丫头小厮回来,整个西园虽然只有二十几人,倒也显得人气旺盛。   浮华热闹的扬州,这个年代是有钱人的天堂。   只要有钱,愿意享乐,这里就有你想象不到的乐趣。   然而,深山里长大的阿山水溶,对这里人的享乐生活,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俩心里装得是尽快帮黛玉查清谋害林如海的凶手,让黛玉早日报仇雪恨,让黛玉早日完成心愿,快乐起来。   黛玉刚住下没两天,汪通贵的母亲送来了帖子,邀请黛玉去汪家大院听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黛玉考虑到汪通贵是扬州第一大户,又是盐商会长,当年这个汪通贵应当与父亲接触最多。   水溶怕黛玉危险,不敢让黛玉过去,黛玉笑道:“怕什么?我去见得都是女眷,是在后堂听戏,你若是不放心,我让阿山一起去就是了。”   水溶拗不过黛玉,只得点头道:“你一定得让阿山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次日,黛玉刚用罢早膳,见屋外摇摇摆摆走进来一个又小又瘦的丑丫头,黛玉瞧着眼生,雪雁拦住她,喝道:“你是谁?这是姑娘的屋子,你怎么进来的?”   那个丫头胳膊一伸,雪雁蹬蹬倒退了好几步,气得雪雁脸通红,怒视着她道:“反了!反了!”   说着,一头撞过去,逮着那丫头的手,张嘴就要咬。   “啊哟!你怎么咬人?”这丫头被雪雁咬得只甩手,瞪着雪雁大呼。   黛玉紫鹃都笑了,问道:“你怎么变成了丫头?”   阿山抹下脸上的人pi面具,转着圈笑道:“我要跟着姑娘,不如此打扮怎行?怎么样?还行吧?亏我长得瘦小。”   水溶拿过人pi面具研究了一会,说道:“阿山,你这面具做的很精巧,给玉儿也做一个。”   “呔!亏你也是练武之人,且不说这人pi面具不容易做,就是做成了,没有深厚内力的人怎么戴?难不成你要我用浆糊贴在姑娘脸上?”水溶拍着自己脑袋笑道:“算你有理,成了吧?”   按照商量好的方案,水溶带着侍剑与风雨两名侍卫去街头巷尾,港口河叉调查盐枭贩运私盐的路径,黛玉带着阿山紫鹃去盐枭家里暗访违法证据。   太阳升起一竿高的时候,汪老太太接到禀报,京城林姑娘到访。   “快请!快请!”汪老太太一叠声地说着,   中国人官本位,古今是一个样。   这个时代,扬州是江南繁华地,名气排名为世界第三大城市。   扬州的盐商富得冒油,却大多都是暴发户出身,骨子里很羡慕天子脚下京城富贵人家。   这汪老太太也是吃饱了没事,想买得起王家“趣园”的千金小姐,绝不是一般人,绝对是非富即贵。心里产生了好奇,一心想见这位京城来的林姑娘。   汪府大门敞开,婆子们把黛玉的轿子迎进二门停下,紫鹃扶着黛玉,身后跟着阿山,雪雁被黛玉留在了西园。   汪府老太太忍不住,居然带领着媳妇丫头婆子屁颠屁颠地亲自迎了出来。   她一眼瞧见扶着紫鹃,袅袅婷婷走过了的黛玉,她与身后的女人们眼睛都看直了。   她们真是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绝色美人!   都说扬州出美女,可这真正的美女风姿气度仪态,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因为在真正的美人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贫乏而苍白,没有任何形容词能够表达出来。就像是再高明的画家,也只能画出美人的形,而画不出美人的神,是一样的道理。   黛玉披着一袭红狐裘鹤氅,走到众人眼前,轻轻施礼,檀口轻启:“老太太安好!”   “好!好!林姑娘好!”汪老太太老眼贪婪地觑着黛玉,热情地招呼着,把黛玉引进屋子里。   进屋之后,紫鹃解下了黛玉的鹤氅。   众人只见黛玉上身穿着淡绿色织锦绣花小袄,下着象牙白棉绫群,下摆绣着翠绿折枝竹叶,外套淡藕荷色织锦褙子,腰间系着玫瑰红宫绦,缀着晶莹温润的蝴蝶状美玉。   再瞧黛玉的头发,只不过很随意地挽着侧环发髻,右边戴着两只小小巧巧的粉色芙蓉珠花,左侧下面是一朵雅致的鹅黄色宫花,上方是一只丹凤朝阳的步摇,凤嘴里吐出三串长短不一的圆润东珠。脑后是一枚嵌宝红色月季花,固定着发髻。   这些扬州第一富贵人家的女人们,不错眼地瞧着黛玉浑身上下,穿着打扮随意简单,却是富贵逼人,美得令人目眩。   望着黛玉,真是忘却身在人间。   汪老太太热情洋溢地招呼黛玉坐下,小丫头奉上香茗,汪通贵的大夫人忙解释道:“林姑娘,请尝尝这前明龙井茶,我们老爷说一斤这样的茶叶,得花三百两银子,够一般人家吃一年的了。”   黛玉接过茶,淡淡地笑着,随手轻轻放在茶几上,回头瞧了眼紫鹃,对汪老太太笑道:“初来宝地,一点小意思,聊表心意而已。”   紫鹃捧着礼物,奉到汪老太太面前,她的几个媳妇笑着,伸着脖子嘀咕道:“瞧林姑娘这通身气派,送老太太的东西一定好,最少也要值好几百两银子。”   汪老太太似乎怕黛玉出手的东西不够好,面子不好看,想事先给黛玉一个台阶下,瞧着黛玉笑道:“我不在乎姑娘的东西是否贵重,在乎的是姑娘对我这老太婆的心意。”   她嘴里是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有所希望,她让身边最得意的大丫头打开盒子。   周围的人再次给震住了。   只见黛玉送给汪老太太的竟然是一只快要成形的老山参,这可是有市无价,有银子也难买到的好东西。   紫鹃撇嘴冷眼瞅着这伙人,觉得这些庸俗的商家习气,实在是有污自己姑娘的高洁。   汪家的女人们,自以为自家是扬州盐枭,第一巨富之家,自家吃穿所用都是最高档的。   没想到在京城来的这位小姑娘面前,个个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   这下子她们算是长了见识,领略到了真正高贵风范。   深切感受到真正的贵族,那一举手,一投足,一个微笑,一句很平常的话语,无不透着说不出的大方得体,优雅端方。   她们瞧着黛玉穿的戴的,并不像自己那样穿金戴银,珠翠满头。   黛玉的衣饰看起来很素雅,但所有的料子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上等锦缎,衣服上的每个细节看似随意,却都是恰到好处,精致到极点。   黛玉所佩戴的首饰只有几样,每一样都是精致典雅,价值不菲。   原以为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出手?没料到人家萍水相逢,出手就不凡,随便拿出的就是如此贵重的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真是让她们大开了眼界!   心里再也不敢低估眼前这位天仙一般的姑娘。   商人重利的本性,不仅使她们心里对黛玉有了无上的尊崇,还使她们对黛玉有了种莫名奇妙的希冀。   屋子里的所有女人,也包括汪老太太,都希望黛玉能对自己高看一眼。   黛玉坐在这些热情的女人之中,真是如坐针毡,很不自在。但为了摸清汪家底细,搞清楚汪家是否真的是伤害父母的罪魁祸首,只得忍辱负重,耐着性子与她们应付着。   一会,有人进来回禀道:“戏班子已经上好了装,等老太太与客人看戏。”   汪老太太高兴起站起身,亲热地拉着黛玉去看戏。   汪家确实有钱,这个戏台建在花园的水榭之中,像个巨大的画舫,冬天听戏可以关上双层玻璃窗,屋子靠墙摆设熏笼,坐在屋里看戏一点都不冷。   夏天看戏,打开窗子,四面环水,清凉透风,十分爽快。   扬州,是个非常繁华的大码头,是这个时代最富庶繁华的地方,人口有五十多万,豪商巨贾寄居扬州者不下数十万人,扬州一个举世惊羡的富人世界,而这汪家又是富人中的巨富。   扬州的盐商是这个时代最富有的,可惜的是这些暴发户,只会夸侈斗糜,彼此攀比。笙歌舆从,竟日喧聚。然而他们的社会地位仍然不高,更被诗书举子们集体鄙视,讥笑他们没什么文化修养,这让盐商们内心自卑不已。   所以,在一般的社交中,这些盐商包括他们的眷属,比一般人更爱附庸风雅。   如今,这扬州第一盐枭,第一富户汪家结识了黛玉这位从京城来的仙女一般的豪门贵女,又亲眼目睹了黛玉的清贵风姿,觉得自己这等有钱人往黛玉面前一站,气势自然而然地就没有了。   汪老太太握着黛玉小手,瞧着黛玉稀世俊美容颜,腹议道:我汪家要是能得到这样女子做媳妇,在这扬州地面,谁还能高得过我汪家去?  阿山身上就像长满了虱子,在黛玉身后摇来晃去,一点也不老实。   黛玉回头笑着问道:“你怎么了?”   阿山对黛玉挤挤眼睛,笑道:“姑娘,这依依呀呀的戏,我听不大明白,坐在这里急。”   黛玉对汪老太太柔声说道:“让老太太见笑了,我这丫头是我奶娘的女儿,人很好的,就是生性比较活泼,我也懒得管她,显得有些没有规矩。”这话是在向汪家人传递阿山不是一般的丫头,她是黛玉所宠爱的人,一直是自由惯了的。   “哪里,这丫头憨厚爽直,我看着挺好的。”汪老太太瞅着阿山笑着,嘴里恭维着。   “姑娘,看样子这戏一时半晌唱不完,我能出逛逛吗?”阿山得寸进尺地问道。   汪家老太太马上笑着,让身边一个大丫环带阿山出去玩,并且交代道:“你领着她四处逛逛,要好好陪着她玩,不许拘着了她。”   汪老太太自认为:娶媳妇就要夸富,要想娶到这样美丽的京城皇亲贵戚千金,不下大本钱是不行的。她这么交代大丫环,一是向黛玉示好,二是想通过阿山的眼睛,让黛玉了解她汪家的园林是如何的深邃精雅。   阿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路走一路唧唧呱呱不停地问这问那。   饶过一座假山,阿山指着树林里露出的一角白墙问道:“这么僻静的地方,是哪位住啊?”   “这里是我们老爷的书房。”汪家丫环说着,拉住阿山笑道:“那个地方不好玩,别去了。”   “看到没?有一只好好看的鸟儿飞去了。”阿山说着,挣脱汪家丫环得手就要跑过去。   “别,别,那里是老爷的禁地,没得到老爷允许,进去会被打死的。”汪家丫环脸都变白了,拉着阿山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阿山咧嘴笑道:“这么厉害啊,那咱们不去就是了。”   阿山与汪家丫环转了一会,那丫环说:“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方便一下,很快就过来。你可不要走哦,这园子很大,要不然会迷路的。”   “去吧,去吧,我就站在这里等你。”阿山瞧汪家丫环走进草丛方便去之后,微微一笑,转身不见了。   汪老爷的禁地,犹如飘来一缕轻烟,眨眼闪进了屋里。   等到快要吃饭的时候,汪家丫环大汗淋漓地跑了回来。汪老太太问:“跟你出去的女孩儿呢?”   汪家丫环哭唧唧道:“我去方便时,回来不见了她,找了半天也没瞧见,先回来瞧他是否自己回来了。”   “我们家园子这么大,屋子又是这么多,熟人都容易迷路,何况他是才来的?快派些人去找。”说着,笑着安慰黛玉道:“没事的,在自己家里,不会丢了的。”   黛玉淡淡地笑笑,没有做声。   戏快要唱完的时候,阿山笑逐颜开地回来了。   汪家老太太笑道:“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我就是迷路了,转悠了半天,听到唱戏锣鼓声,我才摸回来的。”阿山憨憨地笑着,说着转到黛玉身边,对黛玉传递了一个开心的眼神。   戏刚散,黛玉就要告辞回去。汪老太太哪里肯放?一心要留黛玉用午膳。   好说歹说,黛玉才说服了汪老太太,从汪府脱身回到自己的西园。   回到清漪阁,黛玉还没来得及喝水,阿山就迫不及待地回禀道:“姑娘,我进到汪通贵的禁地,在暗格里找到了他保存的前几年书信,觉得这些也许有用,都装了回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四封书信,递给了黛玉。   黛玉读完书信,眼泪汪汪道:“福伯果真没有猜错,就是这厮暗害了爹爹。”   水溶气得一拳砸在案上,怒道:“我去找扬州府台,立刻逮捕那厮。”   阿山眨巴着圆圆的大眼,望着黛玉道:“姑娘,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从这些信件看,扬州官员与这些盐枭勾结很紧,恐怕不会听我们的,说不定还会想法子害我们。”   水溶恨恨地问道:“难不成我们还怕了不成?”   “溶哥哥,你瞧这些信件,有封信还是户部尚书写的,说爹爹深得皇上信任,他没有办法把爹爹调走,如果地方上自己能够处理掉,到时候他可以想办法补个大家都信得过的新御史来。从这里可以看出我爹爹虽然是得了病,却也不能说与这些人没有关系。还有,这也表明如今这位巡盐御史,以及户部尚书与扬州盐枭都是一伙的。”黛玉紧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低声说着,把手里的信翻来复去地瞧着。   “对,对,岳父的病一定是这些人给气出来的,”水溶点头附和着黛玉。   阿山沉思道:“就算老爷是病故的,不是他们直接害的。这几封信也说明这些人是有害老爷之心,我们绝不能放了他们。”   三个人认真讨论了很久,决定不惊动官府,先不动声色地从盐枭贩运私盐入手,顺藤摸瓜,找出盐枭窝点,把他们一锅端出,再从盐枭身上挖出有牵连的贪官。  黛玉一门心思放在报复扬州贪官污吏与大盐枭时,京城的贾府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自从年初五皇上开始早朝,衙门开始上班起,弹劾贾府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到了水镜的龙案。   水镜把那些弹劾贾府的折子批给了吏部,要求吏部彻查此案。   北静王爷得到了消息,悄悄地透了一点口风给贾政。   迂腐的贾政回到府里,给贾母请安之后,贾母见他怔怔地瞧着自己,嘴巴微微翕动着,知道这个儿子老实,每次有重要事情说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贾母对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指着些事情,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贾母以为贾政年前年后没看见黛玉,想让人接黛玉过来,笑着问道:“元宵节没过,还算是过年,你是不是想让人接玉儿?”   贾政犹豫不定地说道:“儿子今天从衙门回来,正巧遇见了北静王爷,他把儿子拉到面前,匆匆说了几句趁着过年清闲,得把家事好好料理料理,免得到时候授人以柄。他一个王爷,与儿子说这些,似乎是话出有因。”   贾母听了,惊出一生冷汗,忙问道:“他还有没说些别的?怎么好好的说这话呢?”   “儿子一路回来,琢磨着外甥女儿虽是未来辅政亲王嫡妃,到底还没有大婚,她一个女孩儿,也不会知道多少事情。如今与咱们府走得密切些的皇亲国戚,能够给我们透消息的,也只有北静王府了。”贾政面色凝重,有些心惊肉跳,但又怕吓着了贾母,忙笑着安慰道:“看起来也不像有事,我听人说皇上对外甥女儿非常看重,比对那些皇子公主还要宠爱呢。年内动了那么些家,三个皇子都坏了事,我们贾府没受一点牵连,这刚过完年,想来不会有事的。”   贾母思忖片刻,瘪瘪嘴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再过几天,就是宝玉儿子的满月日,等宝玉媳妇满了月,让她把家里好好规整规整,把那些暂时用不着的东西,看可能拿去换些钱出来,托可靠的人为子孙将来做点打算,以防万一才好。”   贾政听得又惊又怕,十分心酸地安慰贾母道:“儿子虽然没有什么本事,素日也是谨小慎微,并不敢胡作非为,想来也不会有事的,母亲放心就是。”   宝钗的孩子,因为过月份出生的,大家都以为是个贵子,所以贾政就赐名为贾桂,也是取兰桂齐芳之意。   贾桂满月的日子,正是上元节。   这天是过完年的第一个节日,一般家庭还是很隆重的。   贾府因为是嫡孙贾桂的满月,贾府虽然颓唐不堪,王夫人为了宝玉,拿出了一点私房银子,强撑着办了一个很不错的满月酒。   在满月酒席上,贾桂的奶娘抱着贾桂出来。   众人看见这个皮肤黑黑,蒜头鼻子的孩子,怎么瞧都找不到一丝一毫宝玉的影子。   但是,人们心里好奇,还是说着满口的祝福话。   王熙凤热情地把这个桂儿送到贾母面前,贾母细细端详着这个重孙子,心里不由地一阵一阵发冷,觉得身上起了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是宝玉的儿子吗?若不是宝玉的儿子,她不敢接着往下想……   没凭没据的话,作为贾府的老祖宗,怎能说得出口?   王夫人抱着这个桂儿,心里也觉得这个孙儿长相实在不好看,一点不像宝玉,也不像宝钗。   若不是亲眼瞧见这个桂儿出生在荣国府,确实是从宝钗肚子里爬出来的,真是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二宝的儿子。   薛姨妈愣愣地瞅了桂儿很久,心里也觉得很诧异,作为宝钗的母亲,对自己女儿的行踪,她多少还是有点觉察。   于是,她对姐姐王夫人笑道:“这真是龙生九子,九子不同。姐姐,你瞧这孩子,黑头大脑的,可能是继承了祖上风范,看样子以后是要走武官的路子。”   王夫人听到妹妹薛姨妈的话,心里顿时觉得很甜,用食指轻轻抚摸着桂儿的小脸,幸福地笑道:“桂儿啊,你以后要是能像先祖那般,你的祖母睡着也会笑着的。”   “哇!”王夫人怀里的桂儿,听到这个祖母的话,不合时宜地哇哇大哭起来,憨憨的嗓音有点沙哑,嗓门又粗又大。   坐在上首的老祖宗贾母,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当了母亲的宝钗,此时更加丰满,面如满月,眼如水杏,口若丹珠,非常美丽而性感。   使得坐在上首的贾母,越瞧心里越发觉得心烦意乱,举目寻找宝玉,不知为何,今天这个喜庆场面,只见他不言不语,傻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这样的喜事与他无关。   好在现在来得亲戚朋友不多,基本都是贾府族内之人,大家知道宝玉的性子,也都见怪不怪了。   “不好了!不好了!”外面一阵喧嚣,只见几个丫头婆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打着哆嗦,指着外面叫着“不好了!”   王夫人立着眼睛骂道:“鬼叫什么!怎么不好了!”   她的话还没有落音,外面涌进了许多持枪的御林军,如狼似虎地吆喝道:“都不准动!”   贾母瘫坐在那里,喃喃道:“祸事了,祸事了,真的是祸事了。”   一会,只见有人喊道:“忠顺王爷到!”   很快,贾府的男人都被带到了前厅,索索颤抖着跪在地上,听完忠顺王爷宣读了皇上的抄家圣旨之后,个个如没了筋骨,瘫软在地。   忠顺王瞧着瘫倒在地的贾家男人,忍不住心头大喜,声音提到了高八度,欢快地吆喝道:“摘去他们的冠带,剥去官府,上枷收押。”   打发了贾府的男人,忠顺王心里那个得意,真是无法形容!   随即,贾府的女人孩子被带了上来,忠顺王爷饶有兴趣地瞧着瑟瑟发抖的白发苍苍贾母,还有她身边面无人色的刑王夫人,尤氏王熙凤,最后把目光盯在了宝钗身上,觉得这小女子比以前更加美丽而性感了,脑海里陡然想起以前的淫乐,不由地咧嘴笑了。   他想起以前贾元春在的时候,贾府是何等的风光,这些人又是何等的光鲜,如今这些人在自己的面前,一个个就像畏畏缩缩,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全被吓破了胆似的。   忠顺王爷高高在上地坐在太师椅上,猫戏老鼠般欣赏着眼前这群女人。   很快,抄家的御林军报告说在王夫人的房子里搜出了几箱子罪犯甄家藏匿物品,在贾琏屋子里搜出了放高利贷的违章票据,还有不少违规的宫中禁物。   忠顺王爷听了,高兴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嘿嘿地冷笑道:“没想到你们胆子挺大的啊。”   抓住了证据,荒淫无道的忠顺王爷,突然起了个邪恶念头,很想使劲羞辱贾府女人,只见他狞笑着,眼睛里闪着野兽般的凶光,吆喝着御林军拔下这些女人头饰,剥去她们身上暖和漂亮的衣服,把她们赶到院子里吹风。   这些凶悍的御林军就像狼入羊群般,冲到这些老弱妇孺人群时,宝钗怀里的贾桂又冷又饿,哇哇大哭起来。   这又粗又憨的声音,使得忠顺王爷听在耳里,竟然觉得很熟悉,也很亲切。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宝钗面前,狰狞地笑着问道:“这个小孽种嗓门倒不小。”说着,居然伸出他又肥又胖的爪子,拨开贾桂的襁褓瞧了一眼。   蓦然,他就像被雷击了一般,望着这个贾桂愣住了。   他发现这个孩子额头,眉眼,特别是鼻子,还有那尖尖的下巴,简直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也许是父子天性使然,这个贾桂见到忠顺王爷,咯噔一声不哭了,小嘴撇了撇,好像是笑了。   忠顺王爷忙退后两步,定定地问宝钗道:“这孩子几个月了?”   宝钗虚弱地低声回道:“今天是孩子满月。”   忠顺王爷没有再问,心里快速盘算片刻,确定这个孩子是自己下的种。   虎毒不食儿,这是一点不假。忠顺王爷十分好色,女人众多,就是子嗣很不旺,至今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白痴,二十好几岁了,说话呜呜哇哇,让人听不清,连尿尿都不知道避人。   他看见宝钗怀里的这个孩子,心里是又惊又喜又不知所措。   但是,他很明白,宝钗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注定是与自己有缘无分。   他绝对不能认这个孩子,否则自己的名声完了不说,皇上要是追究起来,这个徇私枉法罪可就大了。   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子,想硬起心肠,把宝钗母子也剥了衣裳赶出去吹风,想想若真如此,自己儿子的小命可能就丢了。   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忠顺王心里激烈斗争时,太子水澈派北静王爷来了。   北静王爷进门瞧见屋子里这种混乱情景,顾不得对忠顺王爷多加解释,忙大声喝道:“住手!全都住手!”   “这?”忠顺王爷瞪着牛眼,不解地望着北静王爷。   北静王爷见正在对贾府女人动手的御林军停了下来,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贾母,亲自过去扶着她道:“快!把老太太扶到屋子里,马上传太医过来。”   披头散发的鸳鸯琥珀扶着贾母,大声呼叫着:“老太太!老太太!”   脸色蜡黄的王熙凤,爬到贾母身边,大声哭叫:“老祖宗,您醒醒啊!”   贾母慢慢地张开眼睛,泪眼迷蒙地望着屋子里的人。   北静王爷握着她的手道:“老太太!老太太!”   首先映入贾母眼帘的是北静王爷头上的王冠,其次是他身上的王袍,她颤巍巍地坐在地上,想对北静王爷叩头致谢。   北静王爷摆摆手道:“老太太,请进屋休息吧。”   贾母不愧是诰命夫人,这么大年纪,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她的心智一点不糊涂。   她明白北静王爷虽然与自家是世交,关系一向交好。倘若没有皇上旨意,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来趟这浑水。这一定是瞧着黛玉水溶的面子,才不至于来难为自己的。   她被扶着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想上前给北静王爷行礼。   北静王爷再次摇手,瞧着忠顺王的满脸不解,笑着解释道:“太子爷要我赶过来,让人不要为难贾老太太,不许侮辱贾府女眷。”   “可是,这些都是罪官眷属,我是奉皇上之命,来抄家的。”忠顺王爷很不甘心地分辨道。   北静王爷微微一笑,说道:“这并不矛盾,你不是抄家了吗?”   “这些犯官眷属,我要依照惯例把她们带走,关押到狱神庙去。”忠顺王爷觉得这样是太便宜贾府了,自己的威风还没显出来呢。于是,他毫不妥协地要把面前的人带走。   “不行,我来的时候,太子爷已经进宫面见皇上了,想必皇上一会就会有旨意到。”北静王爷温厚地笑着,眼睛瞟着门外。   果然,很快皇上有了新的圣旨,说是念在贾母年事已高,又是功臣之妻,对她网开一面,不予追究治罪,并允许她继续留在荣国府颐养天年。   看起来,水镜这个补充性圣旨,是在太子水澈亲自请求下才有的。   其实不然,水镜是顾虑到黛玉的感受,才下的这个补充圣旨。   水镜考虑到贾母毕竟是黛玉的嫡亲外祖母,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黛玉在贾府的那几年,贾母待她还是比较疼爱的。在与贾府利益相悖的情况下,她舍弃了黛玉,伤了感情,寒了黛玉的心。   黛玉气贾府,恨贾府都是理所应当的。   黛玉通情达理,明白是非。对抄贾府的事情,一定能够理解,不会有任何异议。   但是让一个风烛残年,并无多大罪恶,也没影响朝廷安危的老人受牢狱之灾,恐怕黛玉的内心,还是会有感觉,不是很愉快的。   爱,就是时时为对方着想,默默为对方奉献。   水镜对自己的老婆儿子下手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丝毫不见手软。   对这小小的贾府动手,却是瞻前顾后,思虑重重。   他不是舍不得这小小的贾府,更不是念贾元春旧情,而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盘。为了使黛玉不至于难受,水镜让贾母避开了牢狱之灾。   贾母不仅可以继续住在荣国府,她的私人财产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北静王爷遵照太子水澈之命,把贾母的丫环婆子奴仆都留下照顾她。   除此之外,为了贾母的安全,太子水澈还派了好几个家丁日夜守护着荣国府,其实也是为了监视与控制。   太子水澈原本与贾府没有丝毫关系,这次出手相救,意义十分重大。   他如此作为,一方面使得对贾府心还叵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使深陷牢狱的贾府人不至于遭受非常待遇。   水澈对贾府可谓是恩重如山,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为了卖给黛玉一个很大的人情,也是为日后与水溶关系更加融洽。  贾府的男男女女在这正月里,除了贾母,全部被关进了狱神庙。   皇上派忠顺王爷与北静王爷共同审理此案,这让贾府人又是担惊受怕,又是满怀希望。   宁国府被抄查后,人被带走,大门被锁,贴上了封条。   荣国府现在是死气沉沉,除了呼呼的风声,几乎听不到人的声音。   贾母扶着鸳鸯,从这个院子门口走到那个院子门口,看了这里又看那里,除了自己居住的院子,别的地方都被官府锁了门,并贴上了封条。   “老太太,您走了这么多路,歇歇吧。”鸳鸯小声劝着,贾母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不哭不叫,就这么默默地走着看着。   鸳鸯扶着贾母,招呼旁边的婆子道:“去找个软轿过来。”   “唉!”贾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看了,回去。”   贾母的屋子虽然遭到抄,被翻得乱七八糟,但东西都还在,也没遭到很大破坏,鸳鸯等人扶着贾母回来,很快就恢复了原貌。但其他的屋子已是人去楼空,犹遭强盗洗劫一般,除了空荡荡的四壁,就是瘸腿断衬的桌椅,满眼一片狼藉。   “老太太,您可要好好保重啊,一大家子人还要指望着您呢,你可不能倒下了啊。”屋子里的丫头婆子跪了一地,苦苦哀求着她。   贾母微微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幅帕子,铺在桌子上,猛地咬破食指,不顾鸳鸯等人的惊呼,在帕子上歪歪扭扭地写下:“玉儿,求你,救贾家!”   她有好多年没有写过字了,但这几个血字,写得还是很有力,特别是那个“求”字,写得很大,很触目惊心。   傍晚,京城的上空,纷纷扬扬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   鸳鸯怀揣着贾母的求救血书来到玉园,跪倒在地,求见黛玉。   秀姑听到门卫报告,赶紧出来拉起鸳鸯,说道:“我们姑娘已于十天前就与亲王离开了京城。”   鸳鸯抬起迷蒙的泪眼问道:“林姑娘何时能回来?”   秀姑用一种同情的口吻说道:“姑娘与亲王出去游历,走时说有可能要得三五个月,也可能得一年半载,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鸳鸯只好贾府状况对秀姑说了一遍,把贾母的血书交给秀姑,哀求道:“秀姑姑,求你看在我们老太太的份上,派人把这个送给林姑娘,要是林姑娘回来迟了,恐怕就见不着老太太了。”   秀姑为难地说道:“鸳鸯姑娘,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不知道姑娘与亲王游历到哪里去了啊。”   贾母在家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眼一闭就仿佛看见了贾政受苦的样子,耳边好像老是听到宝玉在喊:“老太太,救我!”   她现在身体已经麻木,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疲倦,眼睛闪着光,不停地琢磨着如何解救自己的儿孙。她把所有的亲朋好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最可靠,最有力的还是黛玉。   “老太太,我回来了。”听到鸳鸯的声音,贾母就像被注射了鸡血,猛地抬头问道:“林丫头与亲王去求皇上了吗?”   鸳鸯哭丧着脸,无力地回道:“林姑娘十天前就离开京城了,现在与水亲王不知道游历到哪去了,秀姑说找不到她们。”   贾母陡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下来,老泪纵横,凄楚地说道:“这是天要亡我贾家啊!”   狱神庙是凄凄惨惨戚戚,虽然北静王有心关照,却因一下子收押了这么多人进来,每间牢房都塞进了十几个人,没有那么多的床铺被子,丫头婆子奴才们只得到一点铺草和一张芦席。夫人奶奶公子哥儿小姐也与下人一样待遇,这里倒是人人平等,没有了高低贵贱之分,统统都是犯人。   到了这里,人们一下子分出了亲疏远近来,王熙凤搂着惊恐不安的巧姐,坐在牢房的墙角,平儿默不作声紧靠着她坐着,邢夫人悄悄地挪到了王熙凤身边。   王夫人则披头散发与宝钗坐在牢房的另一拐角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大媳妇李纨,见她虽然脸色难看,却很平静。转头瞧赵姨娘,只见她靠着墙上,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正在东张西望。   此时此刻的王夫人,身陷囹圄,醋心不减,越想心里越气,觉得探春离京时,带走贾环,一定是有深意的,也许那时候她就听到朝廷要对贾府不利的风声了。   男犯人都被关在了另外一个院子里,那里的条件也不比女牢条件好。   贾政望着身边的宝玉,见他身子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害怕,啰啰嗦嗦抖个不停。他一反往日的严厉,竟然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着宝玉身上。   宝玉满含热泪,取下外袍,重新披在贾政身上,哽咽道:“老爷,我年轻,能受得住,还是您自己穿着吧。”   “你们不嫌冷,给我穿,我正冻得难受呢。”贾赦伸手要来抢,被宝玉身边的小厮一把推开,不屑地道:“这里哪个不冷?”   夜幕降临,寒风从透风的门窗吹进来。   大家中午都没吃饭,又被折腾了一天,现在是又冷又饿。   突听有人在喊:“开饭了!”   男牢女牢的人纷纷挤到牢房门口,只见狱卒拎着饭桶,提着碗篮子过来,先发给每人一只粗碗,一双筷子,嘱咐道:“这碗筷要自己收好,若是坏了,可就没得用了。”   然后,狱卒开始发饭,每人只有一大勺子稀呼呼的,黑不溜秋的东西,盛在碗里约有大半碗。   巧姐早就饿得后心贴前胸了,端起碗就喝。   她刚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吐出,问道:“娘亲,这是饭吗?”   王熙凤安慰道:“好孩子,吃吧。”   巧姐哭道:“我不吃,我咽不下去。”   门口的狱卒听到,讥笑道:“这是麦麸子掺菜叶子烧出来的,又经饿又有味。若不是北静王爷关照,你们哪能吃到这个?犯人一天只有两顿稀饭。”   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生活苦不堪言,精神备受折磨。   忠顺王爷对这个案子是尽心尽责,不管是白天黑夜,只要有一点空隙,都要来审问这些犯人,每次被审的人被放回来,不是鼻青脸肿,就是神智恍惚。   就在贾府遭到灭顶之灾的时候,黛玉与水溶在扬州的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地顺利。   水溶每天带着侍剑化妆成外地来混饭吃的搬运苦力,四处找活干,细心寻找盐枭贩运私盐的路径,收效很大。   阿山则白天睡觉,夜晚四处活动,很快就以扬州中心,方圆五十里内盐枭窝藏私盐的地点全部摸清了。   盐枭汪家老太太及大小太太们,自从那天邀请黛玉看戏,结识到了黛玉之后,就打定了主意,想娶黛玉为汪家的孙媳妇,为汪家增光添彩。   汪家女人的想法迅速得到汪家男人的大力支持,汪家男人似乎看见了一条通往京城贵族的路,他们想摆脱自己低贱的身份,在社会上不被士人轻视,想跻身于京城上流社会,与皇亲贵胄联姻是一条绝佳路。   眼前京城来扬州散心的黛玉,无论是品貌,才学,家世,看起来是仰不可攀的绝佳。   盐枭通过与官府多年打交道的经验,觉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花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官伏小。   汪家的头脑人物已经设定了收服黛玉的主意,就是用钱笼络黛玉,让黛玉做钱的奴隶,心甘情愿的喜欢上有钱的汪家,再通过黛玉这座桥梁,用银子打通黛玉身后的上流社会,直至通往皇宫,让自己的子子孙孙不再是富而不贵的盐商后代,而是有钱有势的红顶士绅。   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汪家老太太三天两头不是派人带着东西来探望黛玉,就是派轿子来西园接黛玉看戏。   然而,自从那天黛玉去了一次汪家,每次来接黛玉再去看戏,紫鹃雪雁总是有很多理由为黛玉推辞不去。   这使汪家老太太及大小太太很着急,只得亲自过来探望。   每次黛玉接待都很客气,回赠的礼物与她们送来的价值相当,甚至还要高一些。   这更让汪家人觉得这个美丽的姑娘是自己必得之人,对黛玉更是恭而敬之,想方设法欲讨黛玉欢心。   很快,汪家的举动引起了别的盐枭注意。   大家同住一个扬州城,牵牵绊绊,相互间都有传递消息之人。   西园,成了扬州大小盐枭关注的焦点,黛玉也成了势均力敌盐枭们争相讨好的人。   扬州盐枭的后院女人们交上了劲,花样百出地过来讨好黛玉。   黛玉则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冷眼观世界,我自岿然不动。   每天,黛玉都可以从不同盐枭女人那里得到盐枭与官府人员勾结的情报,然后再细心筛选出最有价值的,让阿山去一一落实,收取证据。   原本准备在这里需要一年半载才能把盐枭罪证收集齐全,怎么也没想到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   到扬州半个月没到,就把扬州官员与盐枭相互勾结,不卖官盐,大量走私,买卖私盐,偷漏盐税,使朝廷每年盐税两层不到。   而扬州的这些个个中饱私囊,肥得冒油,吃喝淫乐,胡作非为,无恶不作的盐枭与贪官污吏,此时还不知情,幸福地享受着违法带来的财富。   他们的荒淫与奢侈,真是令人咋舌。   汪家女人对黛玉炫耀道:汪通贵吃一碗蛋炒饭,都要花50两银子,因为这碗蛋炒饭要保证每粒米都是完整的,且必须粒粒分开,每粒米都要泡透蛋汁,炒出来外面金黄,内心雪白。与这碗饭相配的是百鱼汤,汤里包括鲫鱼舌、鲢鱼脑、鲤鱼白、斑鱼肝、黄鱼膘、鲨鱼翅、鳖鱼裙、鳝鱼血、鳊鱼划水、乌鱼片等等,极尽精致之能事,据说他吃的鸡蛋是吃了人参、苍术等药物的鸡下的,所以味道特别好。   其他盐枭们吃喝玩乐就不必说了,据说盐商会想出各种各样的花招来消遣。例如,为了比谁更有钱,大家纷纷在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跑到镇江金山的宝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谁的金箔第一个飘到扬州。   盐枭们为了多赚银子供自己享受,他们一方面抬高官盐价格,使官盐严重滞销,另一方面打着运输官盐的幌子,公然地大肆走私贩卖私盐,更为恶劣的是衙门水上陆地打击走私盐贩子的巡逻兵丁,竟然变成盐枭的护卫队了。   晚上,黛玉与水溶阿山坐在一起喝茶,讨论着收集的情报之后。   水溶忍不住说道:“玉儿,我觉得这些罪证足以杀他们一百次了,得立刻收拾这帮恶徒,不能拖。”   黛玉把眼睛转向阿山,只见阿山低头,右手食指与拇指揉捏着左手的手指头,沉默不语。   “溶哥哥的意见,我也赞同,我们离开京城的消息,说不定很快就会传到扬州,万一那些恶徒销毁了罪证,我们不是白忙乎了?只是这里的官员,兵丁都不能用,需要借兵才行。”黛玉点头微笑,侃侃而谈,语气轻松,似乎在说:“瞧,这件衣服上的花样不错。”   阿山抬起头,盯着水溶,严肃地说道:“我赞成姑娘的话。这件事情解决的越快越好,否则,我怕扬州的盐枭与官吏闻出味道来,会伤害到姑娘。”   水溶闻此言,心里猛然大惊,瞪着漂亮的凤眼,瞧着阿山道:“阿山,你说的很对。从明天开始,请你不要离开西园,专门保护玉儿。我想今晚连夜带侍剑去江淮大营,调三万军兵,后天拂晓,把他们连锅端掉,然后再写信回禀父皇。”   阿山笑着点头道:“此法甚好,保护姑娘是我分内之事,不劳你操心。只是,这先斩后奏,行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胜败乃一瞬间之事,战机不可失。如果现在写信回京请命,怕是要贻误战机。我出京之时,父皇嘱咐我有事多与玉儿商量,可以酌情处理。再说了,我是辅政亲王,手里有调动军队的兵符,除了父皇之外,我可以调动朝廷军队。”水溶对阿山解释着,态度果断地大手一挥,坚定地说道:“你俩若没太大异议,就这么定了。”   这里水溶在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地对阿山,黛玉下命令。   京城的狱神庙院子旗杆上,悬挂着一只惨白的灯笼,照着牢里贾府人悲苦不堪的愁容。   “娘亲,我饿,我肚子好饿。”巧姐哭唧唧地对王熙凤小声地说着。   “好孩子,娘亲帮你揉揉肚子,闭上眼睛,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王熙凤温柔地小声说着,歪着身子,一只胳膊搂着巧姐,一只手轻轻揉着巧姐瘪瘪的小肚子。   “哇,哇……”贾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虽然微弱,断断续续,但听在王夫人耳朵里,觉得十分扎心。   她厌恶地瞅着一旁的宝钗,恨不得冲过去,揪住她的头发,左右开弓,把她的脸打开花。   那次过堂,因为有北静王爷在,衙役们没有为难她,坐在案上的主审官,态度很和蔼,慢声慢语地告诫她,只是要把问得事情说清楚,就不会给她上刑,也不会为难她。   也就是在那天,她很清楚地看见了忠顺王爷,当时,她因为紧张没有多想。   回到牢里,接过孙子贾桂,才发现宝玉这个儿子,额头,眉眼,特别是那个蒜头鼻子,尖尖的下巴,怎么瞧怎么都像那个忠顺王爷。  她思来想去,分析来分析去,弄不明白宝钗怎么与忠顺勾结上的。   但是,不管怎么想不通,眼前这个贾桂,就是忠顺王爷的复制,容不得人有半点怀疑。   爱之愈深,恨之愈狠。   王夫人恼得直甩头,她一生所爱除了自己,就是自己的骨肉元春与宝玉,她把宝玉看得高于一切。   如今,宝玉却懵懵懂懂地被宝钗戴了个绿帽子,还得了个便宜的贼儿子。   当初,自己还咬牙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为这孽种做满月。   想到这里,她简直恨得要发疯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饥寒交迫的人蜷曲着身子,迷迷糊糊刚想睡着,突然听到宝钗的哭泣响起。   这个时候,没人同情,更没人劝慰,有的只是厌恶与憎恨。   “太太!太太!求您念着宝玉还在牢里,还有这一大家子人都在受苦,姑且放他一条小命吧。”宝钗的哀求声惊动了牢里的女人们。   大家从朦胧中睁开眼睛,见宝钗正在苦求着用力拽着王夫人的手。   王夫人手底下的贾桂,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睁开了眼睛,惊恐地望着离自己不到半尺的手掌,吓得哇哇地大哭起来。   牢房里的人彻底醒了,觉得这个贾桂若死了,忠顺王爷可能会对贾府人折磨的更厉害。   为了自己的安危,她们都过来劝慰道:“太太,孩子是无辜的,好歹他也姓贾。”   王夫人听到这话,嚎啕大哭道:“冤孽呀!冤孽呀!大人都受不了这罪,还要个孩子跟着受罪!”她强压着满心的愤懑,不愿让宝玉丢人,嘴里死硬着,不愿承认宝钗偷人。   她宁可贾桂死,也不愿宝玉名义上的这个儿子是忠顺王爷的种。   这真是很不容易!   特别是每天瞧着贾桂,心里就添堵,听着贾桂的哭声,就像闷雷击顶。难受啊!   连续阴了好几天的天空,今天出了个好太阳,女牢的人瞧着明亮的屋外,看着院子里叽叽喳喳跳跃的麻雀,纷纷过来扒着铁门栏杆,非常羡慕地瞧着牢房外面跳跃的麻雀。   院门开了,几个狱卒狱婆点头哈腰地迎进来一位高贵的丽人。   牢里的女人心里一阵喜悦,她们以为是黛玉来了。   那位丽人慢吞吞地走到牢门跟前,停下脚步,微笑着仔细打量着牢里熟悉的脸庞。   “二妹妹!救救巧儿!”王熙凤首先喊出来声。   “二姑姑,救救我啊!”巧姐扑到铁门,抓着冰冷的铁栏杆,大声呼喊。   狱婆打开了牢门,迎春走进去,拉起王熙凤与巧姐,绣橘把手里的篮子递给了王熙凤,说道:“我们姑娘听说之后,去玉园见林姑娘,林姑娘在年初六就离开京城游历去了。我们姑娘托了皇后的哥哥,说巧姐儿年纪小,身子柔弱,先把她给保出去。”   高傲的王熙凤扑过来捉住迎春的手,眼里含着难于言表的感激,哽咽着说不出话。   赵姨娘挤到迎春面前,央求道:“二姑娘,麻烦您帮我写封信给我那三姑娘和环哥儿。”   “噢。刚才我去了趟男牢,看见了环儿。问了人才知道,三妹妹婆家已经知道贾府被炒家了,那里的王爷派人把环儿给送了回来,听说是昨天刚到的。姨娘放心,我刚才看见环儿,他虽然进来了,精神还不错。环儿要我带话给姨娘,让姨娘要把心放宽些,三妹妹在那边过得很好。”迎春笑着把话说完,转身就要走。   李纨忙拉住她,问道:“二妹妹,您有没看见我的兰儿,他怎么样了。”   “我只是走马观花,随便溜了一圈,环儿与我都是奴才秧子,以前常在一起玩,碰到了自然多说了几句话。其他的人,我哪里能注意到?”迎春拉着巧姐,笑嘻嘻地又道:“巧儿,告诉你娘,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不要再多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尽量保养好自己的身子。”   走出牢门,迎春觉得巧姐穿着单薄的囚服,冻得簌簌发抖,随手解下自己的银鼠大毛斗篷,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呸!真是白眼狼!来也不带点吃的用的,就这么空手而来,算什么呢?”王夫人恨恨地往地下吐了口唾液,气得直翻白眼。   “太太,想必二妹妹还在记恨当初没有让她回府。”宝钗望着迎春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分析着。   王夫人瞅着坐在角落里想心思的邢夫人赵姨娘,讥讽道:“好歹你也是她的母亲,没见过这样的女儿,可见不是亲生的,永远隔着一层皮。你瞧,她今天来把巧姐保了出去,链二和凤丫头也有了希望。这真是一窝狗一窝亲,可怜我的宝玉,放着个当世子妃的姐姐,却是屁用没有。”   现在的邢夫人一点也不怵这位贵妃娘娘的母亲了,只见她斜着眼睛,不屑地笑笑,冷言冷语道:“我天生命苦,没有自己亲生孩儿孝顺,原本也没什么可气的。只是有些人,孩子在外做些偷鸡摸狗的丑事,给人平添羞辱,自己还蒙在鼓里,倒让人多了一层心酸,更让人堵心。”   赵姨娘自觉大家现在都是囚徒,谁也不比谁高贵了。想自己好歹还有个当世子妃的亲闺女,儿子回来了,刚刚还让人带信自己放宽心,这就透着希望。   她不由地瞥了一眼王夫人,说道:“探丫头让她的兄弟环儿回来,就说明环儿不会有事的。等案子完结了,我就跟着我的环儿过,我的环儿能养活我的。以后啊,我看那些高贵的人,不要再丢人现眼,就好咯。”   赵姨娘最后这句话,深深触痛了王夫人的心,她忍不住起身,抬手就要去打赵姨娘。  这时的赵姨娘哪里还会容忍?两个人在牢房里厮打起来。  邢夫人王熙凤坐着不动,只管冷眼瞧着。   李纨碍着身份,应付性地伸手拉着,敷衍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宝钗也把怀里的孩子放在一边,侧着身子来拉架。   狱婆听到牢房里厮打声音,跑过来打开牢门,踢了赵姨娘两脚,拽开了她俩。   王夫人气咻咻地瞪着赵姨娘大骂,还要伸手去打。   赵姨娘因为被狱婆踢了两脚,此刻没敢动,更不敢回骂,只是捂着脸呜呜的哭。   狱婆觉得自己的威风受到了挑战,转过身子,揪过王夫人,噼里啪啦,连踢带打把她拉到了院子里,要罚她跪在地上,恶狠狠地说道:“好,好,你不是有劲吗?罚你跪到吃饭。还有,这两天不准吃饭,看你可有劲闹事了!”   宝钗抱起贾桂,跑了出来哀求道:“我是太太的媳妇,求您让我替太太跪吧。”   那个狱婆见宝钗虽然憔悴,却依然美丽动人,促狭之心油然而生,不怀好意地说道:“行啊,看在你一片孝心上,你来跪也行。不过,你手里的孩子得抱着,免得到时候你借口要喂奶,跑回屋子里坐着。”   宝钗瞧着怀里的贾桂,尽管这个孩子给自己带来的是终身难以洗去的耻辱,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子连心。她不忍贾桂在外受冻,见王夫人正瞪着眼睛瞧着自己,只得狠心道:“好的,我愿意。”   寒风阵阵,小贾桂紧偎在宝钗怀里。   跪在结着冰渣子地上的宝钗,身上只穿着单薄破旧囚服,也是冻得瑟瑟发抖。不一会儿,小贾桂的嘴唇都冻紫了。   他躲在母亲怀里,依依呀呀,只能发出微弱的哭声,宝钗知道,再如此下去,他会没有命的。   她很想求狱婆把贾桂送回牢房,刚想开口哀求,脑海闪现出王夫人厌恶的目光,立刻闭紧了嘴唇。   她思忖道:即使把小贾桂送回牢房,也只会被扔在角落,还是会被冻死的。与其让他孤独地被冻死,还不如让他死在自己怀里。至少,他有母亲陪伴,死的不会孤独。   “王爷,这边请!”不知是那阵风,居然把忠顺王爷给吹来了。   他跨进女牢院子,一眼瞧见跪在院子冰渣子上,瑟瑟发抖的宝钗。   忠顺王爷的脸变得很难看,因为他的儿子在寒风中,有可能会被冻死的。   虽然,他已下定决心,不会承认这个儿子。但这到底是他的骨血,他撒下的种啊。他怎么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冻死在自己的面前,而无动于衷呢?   他尽量克制着情感,尽量面无表情地走到宝钗面前。   他冷冷地打量着跪着的宝钗,只见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双手紧紧搂着孩子,努力弓着腰,头垂的很低,恨不得用身子把怀里的孩子裹起来。   忠顺王爷忍不住弯下腰,探头去瞧她怀里的孩子,只见那孩子脸色已经发青,嘴唇乌紫,紧闭着的眼睛。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拨那孩子的襁褓,只见紧闭着眼睛的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他小嘴一趔,发出呀呀的声音。   他的心陡然发紧,就像被人攥紧了似的,觉得透不过气来。   只见宝钗似乎彻底绝望了,把头垂的更低,把孩子抱的更紧,根本就没抬头看他。   他实在看不下去,此时此刻,人性战胜了兽性,他对着身旁的人说道:“马上把这个女人扶到屋子里,找大夫为她与孩子瞧瞧,不要落下了病根,要好好照顾。”   旁边很快有人过来,想扶起宝钗,这时宝钗双腿早已不听使唤,只见她身子一歪,差点栽倒。   有人接过贾桂,把宝钗连拉带扶弄进看守的屋子,让她躺在温暖的床上,她嘴里不断地喊道:“孩子,我的孩子。”   忠顺王爷随着走进来,再次看了一眼贾桂,心中再次感到震撼,这个贾桂长得太像自己了!   他不禁感到悲凉,自己正宗的儿子却远没有这个像自己,而且还是个痴呆的傻儿子。   命运啊,怎么要如此弄人?   水镜接到了来自扬州水溶的密函,立刻连夜把太子水澈找来,爷俩细心拟了一份扬州各衙门新任官员名单。次日早晨,他只是说太子想去南方考察,派那些官员陪同前往,即日启程。   水镜这一决定,使朝中大臣懵懂懵懂,觉得皇上做事不但让人越来越摸不清头脑,而且还雷厉风行,速度快得惊人。   水澈带着数十名官员刚刚离京,水镜就把北静王爷,忠顺王爷找了过来,亲自询问贾府案子。   然后,皇上又听取了刑部吏部的意见,要求尽快结束此案。   朝臣们觉得皇上是顾念贾元春的旧情,不愿冤枉她的娘家人。   众大臣心里很称赞皇上既有情有义的,也不失为君之道,社稷为重。   水镜确实是一代明君!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自己能在这样的明君手下,做一代贤臣,青史留名,岂不美哉!   其实,这件事的真实状况,除了水镜自己,水澈最清楚。   主要是水溶黛玉在扬州事情进展顺利,那边积了多年的问题很快就会得到彻底解决。   一旦扬州事情圆满解决,黛玉就要回京了。   贾府是林黛玉的嫡亲外祖母家,林黛玉与贾府的关系,水澈多少也是知道一点的。   皇上对贾府不仅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而且还让太子参与,亲自督战,这事不能不说是极慎重的。   整个案情在严厉地执法中,还不乏浓浓的人情味。   贾家这个案子,是本朝有史以来,时间拖得最短,审判的最公道,竟没人能指出一点不妥之处来。   春寒料峭时节,贾府的案子判决了。   贾母对子孙管教无方,有负圣恩,但因年老体弱,功臣之妻,免去罪责,允许继续居住在荣国府颐养天年。死后,荣国府需交回朝廷。   贾珍贾蓉父子荒淫无道,与佞贼有所勾结,有违圣恩,罢去官职,抄没所有家产,充军三千里外的苦寒之地采石场,做苦工三年。   贾赦贾琏父子,勾结官府,草菅人命,高利盘剥,有负圣恩,罢去官职,抄没所有家产,充军三千里外的苦寒之地采石场,做苦工三年。   贾政对子弟管束不严,纵容妻子藏匿犯官家产,有负圣恩,削职为民,抄没所有家产。   贾宝玉贾环贾琮贾惜春贾喜鸾贾环贾巧姐年幼无知,无罪释放。   李纨年轻守寡,贞洁端庄,无罪释放。   贾王氏藏匿犯官财产,触犯刑律,依律罪加一等。念在贵妃贾元春尸骨未寒,王妃贾探春贤淑懿德份上,允许以财帛赎罪。   贾尤氏王熙凤纵容丈夫作恶多端,薛宝钗曾与逆臣之妻勾结密切,罪不可恕,与贾府奴仆一起官卖为奴。   可怜赵姨娘,周姨娘虽然提升为姨娘,特别是赵姨娘,不仅为贾政生了儿女,女儿还是王妃,因为王夫人对她一直嫉恨,并没有把她的卖身契消去,贾府被炒时,她的卖身契还在。这次不得不与贾府丫环婆子奴仆一起被卖。   圣旨一下,贾政带着宝玉等人走出了狱神庙,回到荣国府见贾母。   只见往日繁花似锦的荣国府,一片凄凉。   往日精神矍铄的贾母,此时如冬天的枯叶,随时都有飘零离去的感觉。   贾政宝玉贾环等人跪在她的面前,哭着叫着,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更有以后不知所措的彷徨。   到底是大家子出身,见过大世面的老太君。   只见她哭了一小会,擦去眼泪,扶起贾政,喊孙子孙女都起来。   声音凄凉,却字字有声,说道:“鸳鸯,把我还剩的东西拿出来,让老爷拿去变卖成银子,先把人赎出来再说。”   到赎人的那天,贾母给的银子只够赎出王夫人,邢夫人,还剩的一点银子,只能赎王熙凤或尤氏一人。   贾政十分为难地想了半天,想王夫人好歹是贵妃娘娘的亲生母亲,若是被卖为奴,遭受凌辱,不仅死去的贵妃不好听,皇上也会责难,邢夫人是自己的嫂子,一定得赎出来。尤氏与王熙凤这两个人,王熙凤是自己的亲侄媳妇,赎了尤氏,就赎不了赵姨娘周姨娘了。他咬着牙,流着泪,狠着心肠对贾环道:“环儿,对不起,为父无能,只有委屈你的母亲了。尤氏是你珍大哥的妻子,你珍大哥是族长,我不能不救啊。”   贾环拿出一幅帕子,为贾政擦去泪水,安慰道:“父亲,我明白你的难处,不要紧的。我被送回来的时候,三姐告诉我,她在我的袄子里缝了几张银票。”   说着,贾环手撕口咬把袄子弄开,摸出几张银票,数了数有一千两。   贾政这才把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王熙凤连同赵姨娘周姨娘都赎了出来。   袭人之流就听之任之,随人买卖了。   袭人命运还不错,被宝玉的好朋友,戏子蒋玉菡买回去做了正头夫妻。虽然地位低贱,倒也是衣食住行不愁。   贾家被抄家,薛姨妈住的梨香院,受到了城池失火,殃及池鱼的祸害。   那天,如狼似虎的御林军闯进梨香院,也把薛姨妈当成了贾家人,被看押起来,北静王爷到贾家之后,事情才出现了和缓局面,薛姨妈说清了情况,忠顺王也没多加刁难,她才得以带着自家人去了薛家在京老屋安顿下来。   经过贾府抄家的惊吓,再加上思虑宝钗,薛姨妈回到薛家老屋就一病不起,躺倒在床上,好在身边还有宝钗留下的文杏,是个有良心的丫头,每日端汤弄药,柔言温语地劝慰着,薛姨妈的病情有些好转,日日派婆子打探宝钗消息,终于得知宝钗要被官卖,为了以防万一,薛姨妈支撑着病体,带着银钱去人肉市场,见到莺儿,听说宝钗已被贾政赎走了。想莺儿是从小服侍宝钗,知道的事情很多,咬牙掏出银钱,把莺儿买了回来。   然后,薛姨妈不顾病体,带着丫头来到贾府,走到荣禧堂,只见院门紧闭,贴着衙门的封条。转了几个弯,走到王熙凤的院子,见这里与姐姐王夫人住的荣禧堂一样,院门紧闭,贴着封条。   她心里明白,贾府的荣华已经谢幕,这里已不属于贾府,很快就会有新的人来住,开始演绎新的故事。   薛姨妈扶着文杏,迈着蹒跚步伐,很吃力地来到贾母房里,果然这里人很多,刚脱牢狱之灾的贾府人都挤在这里。   她拨开门口的人群,走进里面,见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坐着,宝玉等人站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怀里抱着贾桂,跪在那里,低头小声哭泣着。  “你说实话,你孩子到底是不是宝玉的?”王夫人怒目横对,厉声喝问。   “太太,钗儿不懂您说的话?”宝钗跪在地上,面色苍白,非常痛苦地回道。   “哼,你最好给我老实回答,我看你抱的孩子,没有一处像宝玉,倒是……”王夫人气急,话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觉得没法再说下去。   宝钗心里是早有准备的,捉贼要捉赃,捉奸要着双,我搞死不承认,你又没有证据,看你如何奈我?   她腹议道:从这个情形看,自己在这里,这日子也没法子过下去了,倒不如自己带着孩子回娘家,这孩子好歹也是自己一个依靠。若是那人还有点良心,能给这孩子一点照顾,不比在你这倒霉的贾家强?   想到这里,宝钗脑子里浮现出忠顺王爷模糊的影子,抬起头,杏眼紧盯着王夫人,直言道:“太太说我这孩儿不是宝玉的,那会是谁的?钗儿不明白,还请太太明示。”   宝钗拿定主意: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你不要脸,我也没必要再顾忌你,索性大家撕破了脸,以后谁也不欠谁的。   “这……”王夫人总不能手里没有证据,就凭着贾桂长相,说是忠顺王爷的野种吧?这话说出来,不但宝钗不会认账,让宝玉脸也没地方搁?   刚才罚宝钗跪下,也是借口说宝钗对孩子照顾不周,让孩子又瘦又弱,因为心疼孩子,才当着众人那么斥责她的,谁知宝钗不再像以前了,一句不让。   薛姨妈摇摇晃晃,快步走进屋子,可能是身子太弱,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搂着宝钗哭道:“我的孩儿啊,这是怎么了,这一大家子人,怎么没一个讲道理的呢?”   王夫人走过来,伸手拽着她道:“哭什么哭?不过是说了她几句没把宝玉孩子带好?”   薛姨妈擦拭着泪道:“姐姐,您要是看钗儿不好,我这就把她带回家去管教,等以后妹妹把她管教好了,再给您送回来。”   说着,薛姨妈扶起宝钗道:“孩子,我们走,要死我娘儿也死在一起,不受这窝囊气。”   宝钗也很硬朗,把手里的贾桂往王夫人手里塞。   王夫人双手往外推,当然不愿接受。   家里现在可以说什么都没有了,要这个孩子,给他什么东西吃?万一这真是那个忠顺的种,要是死在了贾府,也许又是一场祸事。   “好了,你婆媳两个与旁的婆媳不同,既然今天心里都不舒服,宝玉媳妇回娘家去过几天也好。宝玉,送你媳妇先回去吧。”贾母生气地喊宝玉。   人们这才想起来找宝玉,可是,宝玉早就溜了出去。   贾政坐在那里气的直哼哼,赵姨娘斜乜着眼睛冷眼瞅着,嘴角露着冷笑。   贾政心里很烦,说家里现在只有老太太这院子可以住人,其他的屋子都被封了。老太太年纪这么大,还为儿孙担惊受怕,再也经不起闹了,既然亲家太太要接媳妇回去过一阵子,让宝玉送宝钗母子回娘家暂过几天消消气也好。   大家分头要找宝玉,薛姨妈赌气说:“不必,不劳费心,我们娘们能走。”   宝钗抱着贾桂,与薛姨妈走出了贾母院子,见宝玉呆呆地站在院外一棵树下。待薛姨妈走近,上前作揖问好,笑道:“姨妈怎么来了就要走?”   薛姨妈气哄哄地斥责道:“宝丫头跟着你,算是一天福也没享着,这且不说,你母亲为难宝丫头,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倒溜了出来?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不认这个孩子?”   宝玉微微笑道:“宝姐姐说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哪有当老子的去对人证明自己儿子不是假的道理?”   “你父亲要我带她回家,你的意思呢?”薛姨妈恨恨地问着宝玉。   “一切听宝姐姐的意思,宝姐姐想怎么就怎么,现在,家都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可争得呢?”宝玉无精打采,一点精神都没有,只是微笑着,冷漠的近乎超然。   宝钗深深叹息道:“算了,什么我也不说了,请你送我去薛家老屋,我回去带着孩子陪妈妈过,你心里要是还认我娘俩,没事常过去瞧瞧我们。”   宝玉点头,从她手里接过贾桂,送宝钗回了薛家老屋。   从此,宝钗与她的儿子贾桂,再也没有踏进荣国府半步。   薛姨妈带着宝钗母子走后,屋子里的人个个哭丧着脸。   如今,贾府当家理事的男人就是贾政,他从来就没有过问家事,现在,他两手空空,他瞪着两只无神的眼睛,望着贾母。   贾母让鸳鸯琥珀把自己仅有的东西拿了出来,说道:“现在,这个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这里只有这点东西了,分了三份子,老大爷与链儿三年之后才能回来,刑氏你就带着琮儿与凤丫头算一份子,老二算一份子,尤氏现在孤身一人,与蓉儿媳妇和四丫头算是一份子,你们拿了这些东西,出去给自己找个安身之处,我这里也不是能长住的。”   贾母说着,眼泪汪汪地指着地下的箱子,又道:“这些东西,我都标好了标签,你们这就拿去吧。我也没有多久活头了,我打小就疼宝玉,还是跟着老二家过吧,我自己留了点送终银子,死了就让鸳鸯交给你们为我办后事。还有,鸳鸯琥珀这两个丫头从小就跟着我,我死了,你们不许为难她俩,就让她们自己安排自己生活吧。”   贾政哭着跪倒在贾母面前道:“儿子无用,到如今还是靠老人家操心。”   贾母伸手扶起他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也怨不着你。”   分过财产之后,尤氏带着贾蓉媳妇把贾母给得东西卖掉,在京城大栅栏附近,买了两间草屋,靠给做苦力人缝缝洗洗,做针线过日子。   惜春则独自一人,去了尼姑庵,真正的削发为尼了。   刑夫人带着庶子贾琮,把贾母给的东西一把搂了过去,对王熙凤说道:“你有迎丫头做靠山,老太太给的这点东西,想必你也看不上眼。我与琮儿不像你有本事,就指望这点东西过日子,你就不要来与我们争了。”   王熙凤气得柳眉倒竖,丹凤眼瞪的圆溜溜的,忍不住冷笑道:“好,你都拿去吧,就算老太太给的东西都是琮兄弟的,没有我们的份,以后大家各不相干就是了。”   王熙凤孑然一身,来到丘园,进门就看见平儿又哭又笑地拉着巧姐过来,相问之后,知道平儿是迎春赎买回来的。   迎春把王熙凤迎到厅内,坐下叙了一会贾府现状,迎春把王熙凤在玉园求她收藏的匣子还给了她。   王熙凤打开匣子,见自己存放的东西原封没动,心里不由想起黛玉,内心不由更加感佩黛玉,倘若自己不是受黛玉感染,哪里会想到狡兔三窟?   现在好歹还有十万两银票和几样名贵首饰,自己以后的日子虽然比不上以前,却也不愁温饱,巧儿出嫁,儿子读书娶媳妇,都不用太愁。   想起自己的两位姑妈,她眼睛暗了暗,轻轻摆了摆头,暗笑道:“王熙凤啊王熙凤,你会变成圣人吗?”   在迎春这里吃罢午饭,她就带着平儿巧儿姐弟去了提篮桥胡同,住在春桃住过的房子里,一家四口人,想关起门过安稳的小日子。  事实上,她很难办到,因为她是个劳碌命,闲不住的女人。   贾政厌倦了京城,主动把荣国府交给了朝廷。   他在京城西郊一个叫樱桃沟的地方,买了几亩地,置了一处房子,大约有六千间,带着全家人搬了过去。   他心里想着很好,希望每天亲自带领着宝玉贾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耕读日子。   事实上,他也没有办到,因为宝玉贾环根本就不是读书干活的料。   贾母到了西郊,没过多久,因承受不了心灵上的失落,在一个黎明时分,悄然离世。   贾母算是有福的,并没有得什么病,晚上还吃得饱饱的,早晨人们发现她很安详地死了。   樱桃沟离京城大约有三十里地,安静而幽美,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然而,李纨很勇敢地拒绝来到这里,她借口贾兰的学业,要独自带着贾兰,住在京城集贤书院胡同自己的房子里。贾政很好说话,答应了她的要求,她靠着收取房租度日,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这段时日,黛玉水溶在扬州顺利取得确凿证据之后,水溶利用手中兵权,调动了江淮大营三万军兵,风扫残云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了扬州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彻底摧毁了盐枭倒贩私盐的所有途径。   并立刻贴出安民告示,水溶亲自以辅政亲王身份坐镇扬州府衙,黛玉亲临指导,阿山不懈辅助,扬州市面丝毫没受冲击,安然度过了动荡期。   水澈带来朝廷官员到达之后,很圆满地接替了扬州所有的工作。   然后,水溶又配合水澈,制定了一系列措施,取消了大盐商对盐业的垄断,对盐业市场进行了改革,得到了民众的由衷欢呼,盐税很快恢复到林如海任职时的水平,国库得到了充实。   在审讯中,黛玉水溶阿山从种种迹象中认真分析,仔细挖掘。终于弄清楚了林如海死亡真相:林如海的确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积劳成病,活活累死的。   五月,鲜花盛开的季节,黛玉水溶觉得自己在扬州的事情已经做完,写信给水镜,说准备动身启程回京。   当水镜接到扬州来信,欣喜若狂!   去年解除了西北的外患,今年又扫除了江南内忧,如今是国泰民安,靠得都是水溶!   水镜兴奋地想:水溶,真是国家的中流砥柱,江山社稷的保护神,黛玉就是水溶的福星,有了这对佳儿佳媳,真是上天给自己最大的恩赐。   当他想到了黛玉,幸福的心田又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水镜摇头苦笑,暗道:做人,不可太贪!爱她,就要她幸福!只要她快乐,什么都好!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lynn_cz】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